?

劉咸炘莊學研究初探

2018-04-03 08:42
商丘師范學院學報 2018年4期
關鍵詞:劉氏道家莊子

毛 蕊

(陜西師范大學 文學院,陜西 西安 710119)

一、前言

有清一代,學術思想的流變是分階段的。清初以來,大致漢、宋兼采;乾嘉以降,漢學日益昌盛;道咸之時,今古文經論爭漸盛;清末以下,西學盛起,學術的變化日漸多端。19世紀下半葉開始,古老的東方大國經歷著數千年來幾乎從未出現過的全新變局,西方的文化、經濟、科技、政治、軍事等全面襲來,以儒學為核心的中國傳統文化遭遇前所未有的發展困境,幾近全國都處在徘徊與迷茫之中?!秳蛑袊砬迨贰分姓f:“因此,回顧起來,中國在19世紀的經歷成了一出完全的悲劇,成了一次確是巨大的、史無前例的崩潰和衰落過程。這場悲劇是如此緩慢、無情而又徹底,因而它就愈加痛苦。舊秩序為自衛而戰,它緩慢地退卻,但始終處于劣勢;災難接踵而至,一次比一次厲害,直到中國對外國人的妄自尊大、北京皇帝的中央集權、占統治地位的儒家正統觀念以及由士大夫所組成的統治上層等事物一個接一個被破壞或被摧毀為止?!盵1]20面對這樣的悲劇現實,仁人志士接二連三出現,試圖以自己的努力,在此民族存亡之際,做一番救亡圖存的事業。于是便有了魏源、嚴復、章太炎、康有為、梁啟超、蔡元培等眾人的前赴后繼,面對西學,他們或在政治制度、科學技術,或在學術體系、教育制度等方面,提出了自己的新見解。也正因他們的努力,學術發生了不同于傳統的轉變。

然而,也是在此時,在以“德先生”和“賽先生”為主流運動的背景下,在中國傳統文化的“道統”與“學統”日漸式微的現實中,一生蟄居蜀中的劉咸炘卻以不同于他人的方式,對中國傳統學術進行著獨有的解說。他對于先賢們所謂的“天”“道”“神”“氣”等范疇皆有發微,同時又以“儒道會通”之觀念為傳統中國文化和學術的發展把了把脈。本文選擇劉咸炘學術思想中關于子學部分的內容,以期窺探他的莊學研究。

二、生平簡介

《劉咸炘學術論集(子學編)》的“出版緣起”這樣寫道:“近代學術史上有二劉,儀征劉師培與雙流劉咸炘,皆天才卓特,淵博精深,冠于一時,雖得年均未滿四十,而各著書數百種,為中國學術之絕大貢獻?!盵2]劉師培早已聲馳南北,劉咸炘卻是聲名晦湮,亟待學術界的重視。

劉咸炘,字鑒泉,別號宥齋,四川雙流人。1896年11月29日出生于當時已很有名氣的“槐軒”門第,是有“川西夫子”之稱的槐軒先生劉沅孫輩中年齡最幼的,排行第二十四,故門人后尊其為“四先生”。劉氏家族有著深厚的家學淵源,在當時已經馳譽川外。劉咸炘的祖父劉沅,字止唐,號納如,曾稱青陽子,后講學于槐軒,故后人多稱“槐軒先生”。劉沅幼時多病,但是聰穎好學,7歲能文,堪稱神童?!秶佛^本傳》曰:“乾隆五十七年,由拔貢中式舉人。道光六年,選授湖北天門縣知縣。安貧樂道,不愿外任,改國子監典簿。尋乞假歸,遂隱居教授。博覽群書,過目不忘,人咸服其淹洽?!薄凹傲T官歸,遂以其學轉相傳習,閩人稱沅為‘川西夫子’云。所著書,有《周易恒解》六卷、《詩經恒解》六卷、《書經恒解》六卷、《周官恒解》四卷、《儀禮恒解》四卷、《禮記恒解》十卷、《春秋恒解》八卷、《四書恒解》十卷……皆言顯理微,足資啟發?!盵3]742由這兩小段的記載來看,劉沅畢生的事業便在于教學和著述。

劉沅膝下有九子,長子早故,余下八子均中舉,時有譽言“八龍挺秀”。其中第六子劉木貝文,“繼槐軒講學,門徒益眾,為蜀人所敬重”(《推十書·前言》)[4]1;“贊父兄之緒,任道二十年。年五十有五,乃得咸炘”[5]597。由此可知,劉咸炘算是劉木貝文老來得子,劉木貝文本應該極其重視咸炘的成長和教育,但是由于其整日忙于家族事務,還要執掌劉門教,與兒子的交流反倒少了很多。劉咸炘對其幼年生活最深刻的記憶便是讀書,他曾說:“四歲學書,六歲授章句,未嘗就外傳,受庭喏而已。先君以其羸,不督責。稍長與門下諸友游,喜談說,以是學無所就。失怙后,乃從學叔兄仲韜先生?!盵5]597劉氏的天資聰穎和出類拔萃,在這樣的書香門第中,理所當然地被寄予厚望,父兄也試圖安排走科舉考試這一路徑。但是,1905年科舉制度被廢除,顯然打碎了家人的夢想。這之后,劉咸炘便一直隨父兄讀書,未對社會文化的急劇轉型作任何的改變。1915年起,劉咸炘便開始了自己的塾師生涯。1926年,受成都大學校長張瀾邀請,入校任教。1931年,在次子出生后不久,劉氏首次出門遠游至外祖家,后又西上峨眉。1932年,再次遠游至其亡妻吳氏故鄉綿州,返歸后不久,即病逝于槐軒宅中,年僅36歲。

劉咸炘終其一生,未曾踏出四川一步,所交友人甚寡,且又不幸早逝,但是這并不能掩蓋其學術成就。蒙文通便曾言:“其(劉咸炘)識已骎骎度華騮前,為一代之雄,數百年來一人而已!”[6]108錢穆也曾對自己的學生說:“四川有一位劉咸炘,他著書幾十種……現在我手邊沒有他的書,倘諸位有便,見到他書,應仔細翻看?!盵7]270蕭萐父評價說:“劉鑒泉先生玄思獨運,馳騁古今,所取得的學術成就最為突兀,堪稱近世蜀學中的一朵奇葩?!盵8]450又說:“精核宏通,深造有得,就其所留學術遺產之豐厚,識見之高遠,其不愧為‘一代之雄’,而堪稱二十世紀中國卓立不茍的國學大師?!盵4]1這些評價是非常高的,那么劉咸炘到底有哪些著作呢?他的學術思想又是怎樣的呢?

劉氏生平著述,總稱為《推十書》,“推十”之意取自《說文》載孔子“推十合一為士”。共231種,475卷,這皇皇巨著涉及的內容十分廣泛,哲學、諸子學、史學、校讎學、方志學、文學、書學等皆在列,并且均有重要成就。劉氏常常發前人所未發,自成一家之言。不僅如此,劉氏還常常將自己的讀書心得、治學理路以及育人方法等傾注在《推十書》中,以惠后人。而關于其學術思想,劉氏在《推十文集》中這樣說:“吾之學,《論語》所謂學文也。學文者,知之學也;所知者,事物之理也;所從出者,家學祖考槐軒先生,私淑章實齋先生也?!盵5]519由此可見,劉咸炘學術思想的養成,首先得益于槐軒家學。劉氏家學自劉咸炘上第八代起便有積淀,到其祖父那一輩,達到一個頂峰,即哲學上所說的量變的積累促成了質變的發生。劉沅以《易》學為發端,經過數年的潛心研究,拜師訪道,最終形成了儒、釋、道三者會通的獨特的槐軒學術,其學影響深遠,以“劉門”教的形式迅速發展,波及四川、重慶、貴州以及湖北、福建、江西等地?;避帉W術的主要內容是沿襲宋明以來的理學家“窮理盡性”的理路,同時又雜糅宋元時期新道教提出的三教會通的主張,進而形成的心性之學,與同在乾嘉時期的漢學家大相徑庭,不重訓詁考據,而是旨在求得“吾心之理”。家學的昌盛自然影響了劉咸炘,尤其是他繼承了劉沅會通儒家倫理和道家修養的“先天之學”,對理氣論、感應論等皆有發揮。但是,劉咸炘對其祖父的儒、道、佛三教合一的思想是有所取舍的,這一點體現在他對佛教思想的嚴厲批判上。對劉咸炘學術思想形成影響深刻的另一個人是章學誠。章學誠曾經這樣概括自己的學說:“鄙人所業,文史校讎;文史之爭義例,校讎之辨源流?!盵9]643而在具體的實踐中,章氏文史校讎便表現為后人熟知的“六經皆史”以及在此基礎上生發出來的“即器明道”觀念,而這些主張和觀念都對劉咸炘的學術思想有所影響。至此我們可知:劉咸炘之所以說自己“家學祖考槐軒先生”,主要是指其自幼習得其祖父的心性之學;而“私淑章實齋先生”,則主要指其是從章學誠處習得的一種治學的辦法。在這兩個方面的共同作用下,才有了我們今日看到的劉咸炘。

三、論道家學術

欲明劉咸炘的《莊子》研究,必先知曉劉氏對于道家學術的看法。劉氏首先在其《子疏定本》中對“道”“道術”“道家”作了界定和解說,以對道家源流作詳細的考證。他說:“道者,普泛之稱,何乃為老裔之專名邪?史為古者智識之總,何乃為道家之所獨承邪?”[2]42由此可見,劉氏并不認為“道”是道家學術獨有的名稱或者哲學范疇,而是古代學術的總稱。對于“道術”,劉氏說:“蓋道術也者,人之生活法也,有人而即有之,古初之時自有其原始之理,學雖粗略,而大體有所成……而以濡弱謙下為歸,固自然之勢也。立身處世之道惟此而已……華人以黃帝為遠祖,道術讬始焉,直至于今,民性不變,普及民間之格言猶此道也。特其言平通,不似后來道家之深嚴?!盵2]42在這里,劉氏將“道術”定義為人的生活式樣,并且是有人即有的,是華人“立身處世之道”也。之所以產生這樣的立身處世之道的原因在于中國人是定居生活,喜好柔靜,不像異族多是游牧生活,民性好斗動。因為是定居的農業社會,所以民性多濡弱謙下,此時“道”之言語也比較平通,根本不像后來道家的深嚴。他認為,“道家”作為專名出現在諸子既分之后,與儒家的出現相似,是因為諸子百家爭鳴,于是各自標明自家的宗旨,皆在反先王,于是“守周道者襲術士之通稱而名為儒,傳遠古之說者襲道術之通號而名為道家耳”[2]42。由此可知,劉氏認為,現在學術認為的“道家”或“老徒裔”之流是諸子既分之后承襲了原始道術通號的,并不是自“道術”產生之日起“言平通”的“道”。而諸子既分之后,雖伴有百花齊放、百家爭鳴之勢,但是華夏學術還是以儒、道兩家為主干,以孔子、老子為先圣。劉咸炘認為:道家學術源最遠,流最長,變遷也最大,支派林立,表現為“深如數理,淺如田夫野老之人生觀”[2]43,皆出自道家范圍。但是在隨后的發展中,老子之道便漸漸失去了全貌,后來衍生出二派:一派“言超”,表現為“宏大而放蕩”;一派“言逆”,表現為“平實而淺薄”。二派皆“執相對而忘絕對”。而主宏大的一支,自莊子盛,進而發展為魏晉時的清談;主平實的一支,流傳民間,與儒術相調和,成為尋常格言。這些論述將道家的歷史發展和學術影響作了深刻的說明,開拓了道家研究的視野。

除此之外,劉咸炘還在其著作中全面梳理了道教的歷史。道家和道教雖有區別,但畢竟有相承關系,所以也成了劉氏道學研究的一部分。劉咸炘道家研究成果體現在《道教征略》一書中,此書以史傳??钡姆椒▽Φ兰屹Y料加以整理。劉氏是在未能通覽《道藏》全部文獻的情況下撰寫此書的,他原計劃在閱讀完整的《道藏》后再對《道教征略》加以修補??上У氖?,天不假年,未及增補《道教征略》文稿,劉氏就與世長辭了,這的確是個遺憾。盡管《道教征略》是一部未定稿,其卻在總體上比較全面地把握了道教的發展脈絡。該書分上、中、下三卷:上卷著重梳理了各個歷史時期道教各流派的傳承和特點,經過對史料鑒別和細致的考據,劉氏形成了“神仙亦只隱士耳”的判斷,把神仙傳說歸到實處。經過對道教史的梳理,劉氏得出“六朝以前,重經箓傳授,唐、宋人重丹家訣法,猶漢學家法,與宋學宗旨之殊也”[10]625。劉咸炘還比照《四庫全書》的分類,按六朝以前七部經傳授系統,將道教分為四大派別:太平派、正一派、靈寶派、上清派,并梳理了各派的傳承世系及基本特點,得出了唐代傳丹訣者最多,但卻紛雜而無統,直到鐘離權、呂洞賓、施肩吾、劉操顯于世,道教才步入正軌的結論。劉咸炘還詳細列出自鐘、呂開始的丹家傳承圖,認為“北宋之末,符箓大盛?;兆诤玫?,所好者符箓也”[10]636。中、下兩卷主要是關于道教各類經書目錄的整理與研究。劉氏通過諸多道書目錄的考辨,指出道書傳統的三洞四輔十二類的編列方式存在弊端,并提出了一套新的道書分類方式,認為道教文獻可以分為經、符篆、科儀、戒律、論訣五類,在五類的每一個類別中可以再分小類,這個分類體現了作者獨特的邏輯結構,具有一定的合理性。

劉咸炘不僅對道家學術源流以及道教歷史進行全面分析,他還認為,道家學術自老子以后,代有嬗變:“一則自然之道,由慎到之勢,變為韓非之法。一則陰靜之道,變為申不害之術,范蠡、鬼谷之權。兵家、法家,悉歸本道家,道家乃為古今詬病。其稍近者,則西漢以降之黃老學,僅得濡弱謙下之表。魏、晉以降之老、莊學,又成放恣頹情之風。此皆自名老學,而老子一身遂有數相矣?!盵4]118面對這些變數,如何才能明道家學術之本就成了治《老》《莊》二書的重要前提。對此,劉氏這樣說:“今欲明道家之說,當辨明道、勢、法三義之變遷,排斥申、韓,修正莊周,表章淮南,和合宋儒,以完中華之學?!盵2]43出于這樣的認識,劉氏在《子疏定本》中分列數章論“老徒裔”“楊慎”“兵家”“法家”“雜家”,細論各家的同異,梳理了眾家的理論與代表人物?!蹲邮瓒ū尽だ贤揭岬谌分袑﹀髯?、關尹子、列子、莊子、鶻冠子、文子皆進行了分析,其中以莊周為主,體現了劉氏“修正莊周”的用心。

劉咸炘的道學研究說理透徹,考證翔實,且能融會貫通,發人所未發之見解,為道家、道術、道教的研究作出了巨大的貢獻。

四、修正莊周

既然明道家學說需要“修正莊周”,那么“修正”都包含哪些內容呢?筆者認為,主要有四個方面,一是《莊子》一書的作者問題,二是《莊子》一書的真偽及篇數問題,三是歷來《莊子》研究存在的問題,四是《莊子》一書的思想內容。

劉咸炘在《子疏定本·子書先講》中說:“治諸子之工有三步:第一步曰考校??颊鎮?,厘篇卷,正文字,通句讀,此資校讎學、文字學。第二步曰專究。各別研求,明宗旨,貫本末。第三步曰通論。綜合比較,立中觀,考源流?!盵2]5劉氏將這三個步驟置于《子疏定本》之最前面,也就限定了其諸子研究基調。所以在治《莊子》時,劉氏也是按照這樣的步驟進行。他曾在《子書原論》中說:“今世之考論戰國諸子者多矣,欲明其旨,必治其書;欲治其書,必知其書之所由成。顧昔之論者大抵渾舉全書,惟恃考檢年代,而根本之誤則在認為皆出自作,以是考辨益密而糾紛益多,竟至無書不偽?!盵11]108這句話旨在指出我們今日面對諸子之書,想要明確他們的宗旨,必先要研究他們的著作;研究他們的著作,就要先有正確的態度,不能把諸子之書全盤當作偽書,考據辨偽固有一定的意義,但是切不可一味夸大。劉氏認為,諸子之書,其成也,不以一時;其作者,不必一手,無論是《論語》《老子》《莊子》《荀子》等書皆存在這樣的問題。對于《莊子》一書的作者問題,學界大致有四種觀點:一是內篇是莊子自著,外、雜篇則是莊子弟子或后學所作,蘇軾、朱熹、李贄等皆持此論。二是外、雜篇是莊子所作,內篇則是莊子后學所作,任繼愈即持此觀點。三是內篇與外、雜篇各有一部分為莊子所作,馮友蘭即此論支持者。四是內、外、雜篇皆是莊子所作或基本上是莊子所作,周通旦即持此論。劉氏認為,“諸子之書皆出門人纂錄,非自執筆而為文”[2]225,“諸子書皆其徒所集,師徒之說不別,是書(《莊子》)尤顯有徒之說,有徒述其言”[2]54。對于內篇,他又說:“內篇究為莊周所著與否,雖未可定,而以義題篇……”[2]227劉氏對于《莊子》一書到底是誰所作就有了自己的觀點,他認為,《莊子》一書與其他諸子之書相類似,都是門人所集,內容自然即有莊子本人的,也有門徒后學的,文中的話既有莊子本人的原話,也有門人后學的申說闡釋之語,不可強行劃分。為此,他主張將《莊子》一書看成是以莊子為代表的道家學派的學術成果的匯集,不必非要注明哪一篇是莊周自作,哪一篇是后學誤入。

明確了《莊子》一書的作者問題,劉氏對于《莊子》一書的篇數及真偽也作了相應的論述?!稘h書·藝文志》中著錄《莊子》書52篇,即司馬彪、孟氏所注的古本《莊子》,分為內7篇、外28篇、雜14篇,解說3篇。劉氏認為,此注本“言多詭誕,或似《山海經》,或類占夢書”[2]52,所以不可??;“唯子玄所注特會莊生之旨,故為世所貴”[2]52,所以取之。故劉氏研究《莊子》,所取依今本《莊子》,即郭象《莊子》注本,書33篇,內7篇、外15篇、雜11篇。對于《莊子》書這33篇的真偽問題,歷來學者都有不同的看法,或是從作者方向探討,或是從內容層面詰問。如蘇軾就從“莊子陽擠孔子而陰助之”出發,認為《漁父》《盜跖》真若詆孔子、《讓王》《說劍》皆淺陋不入于道,皆是偽作,王夫之、王闿運等更是直接認為外、雜篇皆不出莊子。劉咸炘對此駁斥道:“莊周文縱奇,義縱純,其徒豈皆純奇邪?且莊周言固多放,是書抑孔子處固多,內篇直以為天刑矣,何獨疑于《漁父》《盜跖》篇后段駁前段,固未嘗以跖言為是也?!盵2]54由此可見,對于蘇軾疑《漁父》《盜跖》《讓王》《說劍》四篇為偽的辨別前提,劉咸炘是不支持的。他說:“諸子書皆其徒所纂集,非自執筆為文,本零條少完篇,其分篇不過量簡冊以為之,非首尾完整,莊子書自《駢拇》《馬蹄》《胠篋》《刻意》《繕性》《說劍》《漁父》《天下》八篇皆是零條,惟《達生》《山木》《知北游》《讓王》《盜跖》五篇首尾一義,余皆不然?!盵2]55而照蘇軾等人所論,不僅《漁父》等四篇,外、雜諸篇,甚至內篇,皆不能判定為真。雖然否定了他人關于《莊子》一書偽篇的分析,劉氏并未否定或忽視對于古書進行真偽考訂的重要性。他對于《說劍》一篇便持此態度,認為此篇“誠與全書不類,馬敘倫亦疑之”[2]54。對于內、外、雜篇,劉氏還有其他的一些說法,均有一定的意義。他說,“雜篇或平衍,或藂碎,誠有異于外篇處,然外篇非絕無是,亦無以定其界別也”[2]55, “外、雜諸篇皆取篇首為名,而前篇之末與后篇之首義每相連”,“內篇獨以義名篇”[2]55。

探討了《莊子》一書的作者、真偽等問題之后,對于前人治《莊》過程中產生的很多問題,劉氏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認為:“莊子似較老子易通,而實亦難通,蓋老子之難通,以其言簡渾而說者易失之支泛也。莊子之難通,則以其言俶詭而說者易失之詰鞫也?!盵2]225如此來看,劉氏認為,《老子》和《莊子》相比,以其言“簡渾”易流于支泛;而《莊子》與《老子》相比,以其言“俶詭”易失之詰鞫,都很難得其本旨。劉氏認為,正因為如此,歷來治《莊》者大都遵循這樣兩條路,“工訓詁者不達名理則空多其考證,有思理者不顧訓詁則自成其論說,是以注愈多而正文之晦滯者如故也”[2]225。在劉氏看來,治《莊子》者,其弊端不出未能兼顧訓詁和名理的范圍。他認為,魏、晉時人對訓詁有所承,同時又長理學,如司馬紹通一輩,研究殊不讓郭子玄,但是遺憾的是,他們的注解于今早已遺失,不能再與郭注相參證以求更為完備的《莊子》注了。到近世,研究者多注重??币欢?,名理之學,自宋蘇子由、呂吉甫之輩后,漸漸變得遜色,甚至消弭了。由此可見,劉氏對于上千年的莊學研究史的評價是較低的,雖然對魏、晉間成果有一些肯定,但之于事實,顯然不夠。批駁了這么多,那么劉氏是怎樣研究的呢?他說:“吾讀是書,以名理懸度,頗有所得,因記成冊,或足以補近人之不及乎。亦有疏通大旨,引證他書,間抒己意,以駁作者,并錄存之。至于??庇栐b,偶有所見,則記于本書,他日當總擇舊說,別為讀本,其難通者仍闕如也?!盵2]225由此可見,劉氏治《莊》總體而言是義理掛帥,兼顧訓詁。他還說:

說《莊子》者亦有二弊,老子本無超越兩空之說,而說者以莊周之義附之,莊周固有超越之言,然于道家之本旨則未嘗離,此所謂荒唐而上遂于宗者也。道本自然,自然之上不容更說……自然本善,雖極言無是非,實止復于初之善?!涫б灰?。諸子之書皆出自門人纂錄,非自執筆而為文,其編次止量簡冊而為之,非首尾完整,而莊周之文尤以多端著,蓋患道體之難明,知絕對之不可以明言直說,故雜舉隨拈,東鱗西爪以指示之,此所謂參差以觭見之者也,而說者每強為貫穿,遂多生枝節,其失二也。[2]225

由此可知,劉氏認為,前人治《莊》一大失誤就是未從道家本旨上理解《莊子》。而把握道家本旨恰恰是劉氏治莊的核心思想。

關于《莊子》一書的思想內容,不同于前人的處理方式,他對此有自己獨到的理解。他打亂了既定的內、外、雜篇的界限,重新組合,將《莊子》思想內容歸為四類,即形容道體,指示道術,辨析名理以及譏斥儒、墨。在他看來,要想走進《莊子》的思想殿堂,就必須知道相應的通關密語,而進入《莊子》思想殿堂的通關密語便是把握道家的本旨。唯有如此,才能登堂入室。那么,他具體是怎么做的呢?

首先,劉氏通過對道家主旨的把握,知曉了哪些是《莊子》的“過甚之辭”。如治《莊》者皆張大《德充符》中“以死生為一條,以可不可為一貫”之說,劉氏便以為是“勁挺過甚之詞,不可為信,且不能自圓者”[2]56,他分析道:“道家言形上惟主一氣,即此一氣亦無亦有,無乎不在,是謂道體,《知北游》曰:‘神奇化為臭腐,臭腐復化為神奇,通天下一氣耳?!思雌浔局?,由此推之,既通為一氣,則死與生不過變化……故曰‘以道觀之,物無貴賤?!盵2]56他還認為,莊子有“道本自然”之說,就是以“自然皆善”。從這個角度而言,則“萬物之性固無不善,其高下不在人與物而在失性,不失性,鵬、晏鳥雖有大小而各適其適,惟勿落馬首牽牛鼻”[2]57。此說至此,倒是固自可圓,但“既以失性與否為高下,則安得等得喪乎”?“萬物之性不齊一,茍非不失人性,則何至為蟲鼠,吾觀《德充符》言常心不與生死變而未嘗死,《在宥》述廣成子言直曰‘長生’,且曰‘人盡死而我獨存’。然則齊德喪之言乃莊周縱言之過明矣?!盵2]57劉氏進而指出,“莊周言自然之性亦復有過”,這就是“極分人、天”。一方面說自然為天,不是自然為人,最后又說“人亦天”;一面說“駢拇枝指喻失性”,而又說“駢枝出于性”,此皆自相矛盾。劉氏分析莊子之所以出現論述矛盾是因為“言自然太寬”而“陷于無價值”,而“無價值之論,固不可持”。無價值就是不講是非善惡,倘若莊子真不講是非善惡,那就應該沉默,又為什么要說這些道理呢?可見這種理解顯然有問題。在劉氏看來,昔人誤解莊子“無善惡是非”,主要是誤讀了“齊物”的含義。他認為,《齊物論》中的“齊是非”乃“破彼我之相非而明其皆是”。這不是鼓吹無善,而是道家“自然善”之論。道家的特點是“其視現象,惟曰即是如此,本來如此而已”[2]228,它不像西方哲學“多于現象之后追求最終之主使與所以使現象如此者是何原因目的”[2]228。所以說自然就是“莫使、無故之謂”,這也是先秦諸子的共同認識。

再者,劉氏通過對道家本旨的把握,理解了《莊子》一書的真精神。劉氏以為,莊子視宇宙為一氣,沒有主使者,彼我都是相對而言,是與非都和彼我之分有關,破除彼我,是非也因而渾一?!洱R物論》中的“莫若以明”就是“明此渾一之義耳”。劉氏由之總結《莊子》的本旨是“莫激于擯仁義,莫淺于輕榮利,莫脫于通是非”?!褒R生死”用一句話概括就是“歸于平常是莊子之柢”,這里的平常是“凡存在皆真,凡存在皆善”。正如劉氏對《齊物論》中“道隱于小成,言隱于榮華。故有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則莫若以明”的精彩解釋:“舉儒、墨以為一切相非者之例,上一是其所非,非其所是,謂在彼為是,在此為非。下一是其所非,非其所是,則謂易而觀之。易觀為通彼我之要法,亦此段之主旨?!悦鳌粗^兩觀兼包而知其各有其是耳?!盵2]233劉氏還強調,莊子雖重自然,以存在皆善,但不主張恣意放縱,這是因為莊子有“不得已”的說法?!度碎g世》曰“一宅而寓于不得已”,劉氏按馬敘倫之說,謂“一”“寓”乃衍文,當作“而宅于不得已”。其論證道:“‘宅’即‘讬’,是也。老子重反復而戒強盈,欲不失天倪難矣。正之之道,已動則用反,未動之先,為之于未有,則惟有不得已而后動,庶幾近之。不得已則幾于自然,天倪見矣(郭注訓不得已為必然)。非不得已則為可已而不已,必盈矣?!盵2]239劉氏認為,這是老、莊的一貫宗旨,“后世之讀老、莊書者不得其本意,惟知自然而不知不得已,是以成放肆之惡而失收斂之善也”[2]239,此乃真知灼見。劉氏又對由“不得已”引出的“命”和“義”問題作了詮釋:“命”者謂自然不容已,“義”謂當然不可已。分言之則命乃天性,義則人事之宜,實則義亦由命出,后人視“命”字若有所迫制,無可奈何,實則命指所受,猶言“德”也。似有迫我,實是自然,況有道家言,所謂天者非有主使乎?他的結論是:“莊子之言命與孟子言性同,孟子就一人觀,故重言性,莊子就宇宙以觀,故重言命耳”[2]239,放肆不是莊子的主旨。

除此之外,劉咸炘還做了辨正《莊》《老》的工作。他認為,《莊子》主旨實本于《老子》,主要體現在二者論絕對者同、論相對者同以及《莊子》道論本于《老子》三個方面。具體而言,論絕對者多表現在一個“和”字上。劉氏認為,莊子在《德充符》《大宗師》《在宥》等篇中言“德者,成和之修也”“游心于德之和”“守其一,以處其和,一上一下,以和為量”等,亦是《老子》(42章)所言之“沖氣以為和”而已。論相對者多體現在“中和”一義上,與“絕對”有相關性。莊子在《人間世》篇言“以巧斗力者,始乎陽,常卒乎陰,大至則多奇巧;以禮樂飲酒者,始乎治,常卒乎亂,大至則多奇樂。凡事已然”,在《山木》篇言萬物之情、人倫之傳時說“合則離,成則毀,廉則挫,尊則議,有為則虧”,皆與《老子》(29章)所言“去甚去奢去泰”之義同。至于道論方面則集中在對“自然”的論述上,上已有論述,此處不再贅言。

五、《莊子釋滯》的獨特性

《莊子釋滯》是劉咸炘治《莊》另一層面的成果,即其所言的“??庇栐b,偶有所見”,多是就其他治《莊》者所形成“混而難辨”的部分進行申說,故名曰“釋滯”。是書以《莊子》內、外、雜篇劃分為依據,對于33篇文字中的內容進行了疏解,其內容并不僅是章句訓詁,而且還以義理貫穿。這主要體現在文意、釋名、釋義三個方面。

首先,文意方面。如《逍遙游》一篇,劉氏解道:“而以義題篇,篇中固當為一義,然亦不必盡純貫,如此篇大瓠、大樹二問止言大之用,與前半大小各適之義微殊,凡此者不可強貫,以后世八比法言之益謬,發其例于此?!盵2]227關于《莊子》開篇《逍遙游》,眾說紛紜。自郭象立“適性”說以定“逍遙”義以來,支遁以“明至人之心”為逍遙,李白又以文人的角度立“大鵬”為逍遙的象征。及至宋代,王雱、呂惠卿等人又以《易》解《莊》,將陰陽之數納入釋逍遙的范疇,一邊否定郭象的“適性逍遙”,一邊提出“無累逍遙”的說法。不止如此,林希逸《莊子鬳齋口義》以“樂”釋逍遙,羅勉道《南華真經循本》又執“化”說逍遙,甚至以“化之大小”來定逍遙之優劣。元明兩季是莊學相對沉寂的兩個朝代,但治《莊》者對于逍遙的探論依然存在。如遺民方以智《藥地炮莊》便以易學象數理論論逍遙,藏云山房主人《南華經大義解懸參注》更是以《老》《易》共解逍遙。此外,明清兩季有以“大”為逍遙的傾向,陸西星《南華真經副墨》、林云銘《莊子因》皆為其代表,林氏在釋《莊》時便直言“‘大’字是一篇之綱”。清代莊學發展得到較大突破,尤其是評點方面,如宣穎《南華經解》、胡文英《莊子獨見》和劉鳳苞《南華雪心編》。宣氏以“至人無己”為逍遙真義,胡氏又以“無待”最得逍遙之境,劉氏則執“大”為通篇眼目,雖具體有差,但多是以“大”為綱的。羅列數家觀點之后,我們回到《莊子·逍遙游》本身,數列“小大之辯”,以此起以此終,中間穿插其他數段,最直接表明莊子逍遙便是“至人無己,圣人無名,神人無功”三句。莊子本以“無待”為逍遙,鯤鵬之說、小大之辯皆是有待而不能逍遙的說明,而只有無己、無名、無功的至人、圣人、神人,才是逍遙的絕佳代表。說到此處,再反觀劉咸炘的觀點,就可更好地理解了。在劉氏看來,《逍遙游》一篇雖以逍遙命名,但讀者并不必語語皆與逍遙相關;文中數次談論小大之別,但也不必將大瓠、大樹一節止言大排除在外。他認為,強為連貫的解釋是不可取的,所以將此定為其“釋滯”的第一基調。

其次,釋名方面。如《齊物論》篇,劉氏解道:“此篇初明萬物之自然,因明彼我之皆是,故曰齊物。后人多誤認為破是非,宋以來人遂讀為齊世之物論,不知所齊者非論也?!盵2]227《齊物論》是《莊子》內七篇中較長的,全篇由七個或長或短的寓言組成,分別是:南郭子綦隱幾而坐、狙公賦芧、堯問于舜、嚙缺問乎王倪、瞿鵲子問于長梧子、罔兩問景及莊周夢蝶。從“南郭子綦隱幾而坐”始便提出“吾喪我”境界,進而飄忽至“人籟”“地籟”“天籟”,大段論述之后歸入“物無非彼,物無非是”“是亦彼也,彼亦是也”二句?!熬压x芧”翻轉概念,將“朝三暮四”和“朝四暮三”取樂一番,意欲把執迷于分辨事物差異的人比成狙?!皥騿栍谒础眲t是把德置于進乎十日并出普照萬物的境地,引出對大道的贊頌?!皣眴柡跬跄摺闭務撌欠堑臉藴?,于是便有了從動物角度看寢處、味道、美色所形成的不同于人的反應?!蚌涅o子問于長梧子”否定世俗的是非觀,將世人對于生死利害的追求類似于“見卵而求時夜,見彈而求鸮炙”的迷夢?!柏鑳蓡柧啊币粍t表意在說罔兩待影而出、影待物而出,實則在說物待何出,進而指出“道”?!扒f周夢蝶”一則落腳點在“物化”二字上,到底是莊周還是蝶已然不再重要,分明又回到“吾喪我”境地。就本篇來看,各則寓言之間所表現出的是似連非連、若斷未斷而又首尾貫通的形式,那么“齊物”的含義要作何處理呢?回到劉氏的說法,那就是莊子道論的本旨——自然,自然之下,更不容多說。前述已有關于《齊物論》并非無善惡是非的分析,此處更想說的是,莊子之所以下數言申“齊物”,旨在告訴我們要以“道”觀物,進而實現“道通為一”達于“齊物”的可能,至此,宋人形成的“齊世之物論”說法之謬也自然顯現出來。

另外,劉氏在釋義方面,也有其獨特的看法,通常先列他人見解,再輔以己意,或下“舊說皆鑿”“X X于此亦滯”“舊注皆支”等語結之。如《寓言》篇,在解“寓言十九,藉外論之”時,先列郭象對于寓言的解釋,“郭訓謂寓寄之他人,是也”,并舉例說“《達生篇》‘為彘謀曰’是也”,再列《史記索隱》引劉向《別錄》語,然后評道:“此猶止一義,相沿既久,遂專以寓言為物語矣。因物語非真,遂又以一切譬喻為寓言,皆非其本意也?!盵2]274再如釋“‘不言則齊’至‘言與齊不齊也’”時說:“謂若欲以言齊之,則此齊之之言與本來之齊必有不相似者,是又不齊矣。此猶《齊物論》所謂‘一與言為二也’。舊注皆支?!盵2]274再如釋“‘莫知其所終’至‘若之何其有命也’”時說:“不知所終則不能由人定目的,豈非有命限之乎?然有命必在其始之時,今又不知所始,則命自何時而有邪?郭注于此亦滯[2]275”。諸如此類的分析,是《莊子釋滯》的重點所在,此處不再贅言。

綜上所述,我們不難得知,劉咸炘對于道家學術和《莊子》一書都是極為熟悉的。拋開對家學的繼承,他個人亦有不少創見,這除了其過人的天賦、深厚的學養以及超強的思辨力之外,最重要的便是他能追根溯源。所謂追根溯源,就是探尋“中華道術”的特點和道家思想的本旨,并在把握道家本旨的基礎上理清迷霧,理解《莊子》的核心思想。他認為,只有如此,才不會死在句下,被枝節問題所羈絆;才不會牽強附會,盲目類比;才不會為流行理論所迷惑,過度闡釋,造成郢書燕說;才可避免陳寅恪所謂的“其言論愈有條理統系,則去古人學說之真相愈遠”的情況。在以西方理論為框架研究中國學問的今天,劉氏學術研究的思路值得我們思考。

[1]唐德剛.晚清七十年·壹·中國社會文化轉型綜論[M].臺北:遠流出版事業股份有限公司,1998.

[2]劉咸炘,著.黃曙輝,編校.劉咸炘學術論集·子學編[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

[3]國史館.清國史·儒林傳后編[M].北京:中華書局,1993年據嘉業堂鈔本影印.

[4]劉咸炘,著.李誠,段渝,主編.推十書(增補全本):甲輯一[M].上海:上??茖W文獻出版社,2009.

[5]劉咸炘,著.李誠,段渝,主編.推十書(增補全本):戊輯二[M].上海:上??茖W文獻出版社,2009.

[6]蒙文通.華西大學圖書館四川方志目錄·序[M]//古地甄微.成都:巴蜀書社,1998.

[7]錢穆.中國史學名著[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0.

[8]蕭萐父.吹沙二集[M].成都:巴蜀書社,2007.

[9]章學誠.章學誠遺書[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5.

[10]劉咸炘,著.李誠,段渝,主編.推十書(增補全本):丙輯二[M].上海:上??茖W文獻出版社,2009.

[11]劉咸炘,著.李誠,段渝,主編.推十書(增補全本):丁輯一[M].上海:上??茖W文獻出版社,2009.

猜你喜歡
劉氏道家莊子
往頂上跑
漫畫道家思想
后母
漫畫道家思想
牢記道家養生“十不過”
《莊子說》(二十二)
《莊子說》(二十)
《莊子說》(十五)
道家思想に學ぶ現代的ガバナンス
回望雁峰天一涯——雁峰劉氏《沁園春》的文化解讀
91香蕉高清国产线观看免费-97夜夜澡人人爽人人喊a-99久久久无码国产精品9-国产亚洲日韩欧美综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