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美術起步的人生之旅可以走多遠

文/趙健雄

相對于前些年美術作為一個產業的大規模超前發展，如今的狀態可以看作是回歸常態。僅就文化領域而言，一段時間里，除去知名演員，幾乎沒有哪一個行當的從業人員，收入水平可與畫家相比。其繁榮，既與經濟快速騰飛，也與腐敗日益深入相關。專門發展出一種所謂“雅腐”，即送名人字畫，那些成為標的物的幸運者，畫價甚至遠超成就高得多的古人。直至近兩三年，隨著強力反腐，才漸漸趨于正常。

在一切向錢看的現今社會，這必然導致步后塵者蜂涌而入，造就某種虛高、接近泡沫的狀態，落實到教育，即美術類學校與專業，大熱。像中國美術學院，很多人都會記得那些年的招生盛況，考生之眾多，門庭之熱鬧，到了空前恐怕也是絕后的程度。

其實從前美術本是富家子弟才有可能學習與從事的專業，記得當年正在讀工科的吳冠中，因為類似夏令營的活動接觸到美術，大感興趣，喚起內心深處的渴望，乃自作主張轉學美專，不料遭到父親極力反對，因為一個窮教員，很難供得起這種近于奢侈的追尋。工科不管學什么，總還是謀生的本事，至于美術，沒有錢財打底，拿什么來支撐？好在他隨后就趕上抗戰期間美專西遷，國民政府教育部為淪陷區學生設立了貸金制度，可以借錢讀書，這才得以順利學完全部課程，實現自己的心愿。

四川美術學院2018本科畢業作品展海報

四川美術學院2018畢業展現場

天津美術學院造型藝術學院2018畢業展海報

天津美術學院2018畢業展覽現場

如果去查一下其時美術生的出身，大抵是有點閑錢的家庭，譬如趙無極父親是銀行家，足以供他先在杭州讀藝專，繼爾到法國求學的費用。朱德群也一樣，西遷前夕，家里一筆寄他四百大洋，這在當時稱得上巨款，連吳冠中也跟著沾了好一陣子光（以此錢之一部分購入的油畫顏料兩人一直用到抗戰勝利）。

現在的美院學生，倒不見得家里都有錢，但多數父母還是希望他（她）將來能籍此掙錢過好日子的。當然也有例外，如今大富大貴之家，多的是幾輩子也花不完的錢，能放手讓子女過自己喜歡的生活，并不乏其人。對于他們，就不就業，實在無所謂，如果有天分，只要自己不放棄，遲早能弄出點名堂來。

但對多數得靠這門技藝來謀生者，眼下就業壓力就不是一般的大了，讀書與創作所費錢財大大超出一般專業，乃至到了今夏，我們去看美院畢業展，一眼就能見出創作資金投入要低于往年，難免影響隨心所欲或有雄心的創作。當然還有其他因素，那就是整個空氣變得更加凝重與肅穆，出人意外的作品少了，顯得活力不足。整個社會經濟低迷，當然會影響家庭支持的力度，還帶來就業前景不明。既然不一定能以作品換來好職位，從而收回投資，那便將就些吧，尤其當代藝術的創作，譬如裝置，要表達與實現一個觀念與想法，往往所費不菲，不是有錢人家出身，不能不考慮投入與產出的性價比，難免因陋就簡，完成度不足。

我有個說法，即美院畢業展一年一年看下來，至少就氣氛與創新力度而言，叫人有每下愈況的失望。這也不能完全怪學校與老師，恐是大勢影響所至。美術與其他創作一樣，最好的狀態是充滿渴望而無所顧忌，如果有很多預設和限制，便不能不打折扣。今年最好看的我以為是版畫作品，可能原因之一就是版畫與金錢投入的關系最小吧？上世紀以來，一些窮人出身傾向革命的青年，弄的也多是版畫，而版畫專業仍能這么忠實地繼承先輩傳統，是我沒想到的。

但當下美院培養的不止是畫家，還有具備專門技藝的工匠（這樣說決無貶意），社會越現代化，美術在其中可以發揮作用的余地也就越大。除了實用美術之外，還能確鑿地起精神建設的作用。當年蔡元培先生就提出過“以美育代宗教”的想法，這并非只對學生而言，是覺得完全可以通過審美來改造與提升社會的境界與靈魂。如此，美院畢業生就有滲入幾乎一切社會領域的可能與責任，這也應該是一種擔當。

中國美術學院2018畢業展海報

中國美術學院2018畢業展覽現場

從這個意義來講，需求是很大的，長遠來看就業不是問題。只是我們得放得下身段，也擴大眼界。并非所有讀過美院的都可以成為藝術家，但有這樣的基本訓練，什么事都可以做得更好。1977年入讀當時浙江美院油畫系的查立就是個典范。十年動亂中，他靠自學與私下拜師，把自己的基本功弄得很扎實，進校后又成了那個年代領風氣之先的探索者，最早接受現代主義畫風。

1985年他自費到倫敦留學。研究生畢業時，被評為英國當年十位“最有前途的青年藝術家”之一，在皇家學院舉辦了展覽，有許多畫廊代理他的作品，賣得也不錯。其后因為看穿現代主義尤其是所謂理論大師的荒誕，而對自己正在做的事情產生懷疑，進爾改變了整個人生道路，在四處周游，看看這個更大更精彩的世界后，落腳美國經商，一發而不可收。

1997年查立在離開中國十幾年后第一次回來，以后更一次又一次回來，投資創辦了無數個公司。業務從互聯網軟件技術、教育培訓及網上認證、游戲、電視、出版、廣告和無線增殖應用等等。

對自己的經商之道，查立有如下說法：“我目前社會圈子里大多數是學理科的，要不就是學習金融、工商管理、電子工程等等，非常非常少是學習文科的，幾乎沒有學習藝術的。在我的圈子里幾乎沒有像我這樣的。我就感覺我看問題和他們不一樣。如果說一個人經過了藝術的培訓、熏陶，一定會在其他領域里冒出帶有創意性的東西。做生意也需要有新創意的?！?/p>

盡管看起來像是種瓜得豆，這其中難道沒有某種必然性嗎？

陳丹青是個有影響的油畫家，但他對社會發揮影響最大的卻是率直的言論，他之會說話與寫文章，常常讓我覺得驚訝，乃至相信從美出發，幾乎自然地會達于真實與善良。

如果從歷史上看，宋朝是中華文化發展達于巔峰的時代，正是它的統治者中出了不止一個畫家，盡管那個更好的畫家趙佶個人命運與身處其時的國運都不佳，后人一句“崖山之后無中國”，還是道出了某種沉重的嘆息和中肯的評價。

所以我想說，對當下美術專業畢業生就職難的局面，當然得操心憂心，這種局面恐怕也會延續相當時日，但不必過分擔心。因為可以由美術切入的世界無疑很大，從美術開始的人生之旅也可以走得很遠，不妨從長計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