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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物私語

2018-06-30 06:50毅劍
湛江文學 2018年7期
關鍵詞:瓦當老井樹樁

◎ 毅劍

一把走失的鑰匙

許多年來,它已習慣了鎖的等待;一扇敞了關,關了又開的門,總是給予它過多的信任和寵愛。

可有一天,它還是走丟了。

也像我多年前,曾經一直尋找過的那些自由和快樂,多年之后的今天再度審視,它們只不過是一些與生俱來猶如風一樣的東西,更多的時候,它們也會自動的找上門來,調皮的揪兩下我左邊的耳朵,又靠近我們右邊的耳朵私語一陣。但現在不行了,我早就過了貪玩的年紀,也不再有原本的好奇和耐心。

是主人匆忙間的一時疏忽,還是別的,一把遠離了鎖子的鑰匙,總認為主人會努力的將自己找回。

但這次,主人真的找不到它了。

沒有什么能與時間抗衡,等待了許久的鎖,在日子的深處一天天銹死。

即便有一天,這把走失的鑰匙再次的走回來,那把銹死了的鎖還在與不在?就是還在的話,它還能打開原本的那一扇塵封了已久的門嗎?

一扇總關著的窗

那扇窗,從房子的建成,就似乎不曾開過。

這當然不是建房者的初衷——

一所房子的一扇窗,如果不是為了通風和采光需要,建房時,大可不要。自然它存在了,也就會像一些事物的發生一樣,就應當有它存在的道理抑或作用。

可這扇窗,許多年了,的確不曾開過。就像一個心如死灰的人一樣,一扇封死的窗,是不是它也會萬念俱焚?不再相信這世界的風雪塵煙和陽光雨露了呢。

事實上,窗的存在,就是為了更好的暴露一些事物的真相,似曾相識的人物和事件,我們習慣了透過歷史的天窗來推測和了解。

透過現象看本質,一扇總是關著的窗,一年又一年的過去了,它到底塵封了多少往事?又有多少幸福和快樂、多少發生和沒有發生的事情,一直就被這一扇窗死死的封著呢。

一扇窗開著,是一道風景,一扇一直就關著的窗,又何嘗也不是一道風景呢?窗子開著,可以看外面的世界,反過來,透過窗子,我們也可以看室內的空間。

活著是緩慢的,也是孤獨的嗎?一扇總是關著的窗,仿佛告訴了我另一種隱秘的答案。

一支燃燒的香煙

作為一個有著數十年抽齡的老煙民,沒有誰能比得了,他對一支燃燒著的香煙的深情!

星火不滅,燃燒的香煙和孤獨相依為命,更與一個孤傲的野性男人不離不棄。它升騰著濃烈煙云的熱吻,比任何多情的女人都真實和親密。它男人般挺直的身板,它槍管似冒出的火星和云煙,它燃燒成灰依然懷惴的癡情,寧愿靈魂和骨髓都化作煙塵也拼死的相隨和不棄,比任何女人的愛情都忠誠堅貞。

痛苦時的麻醉,歡樂時的調味,白日匆忙間的節制,子夜沉思中的助推,一支燃燒著的香煙,它隨時隨地——沒有矜持和虛飾的親吻,總是比任何多情的女人,都更真實又親切無比。

大漠孤煙,寂寞沙洲,一支燃燒的香煙,比女人的懷抱更能夠慰藉心靈。紅塵中,靈魂永遠比肉體更珍貴。一支燃燒的香煙讓身心放松所有的警戒,讓夢幻的靈魂出竅,讓嗜煙如命的男子也漸漸身心都化為燃體,化為精靈,化為他手中終也握不住的一縷輕煙,從塵世生命中的一種虛無,終歸于塵世之外的另一種虛無。

一支燃燒的香煙罌粟花般的妖繞和美麗;

燃燒的香煙一支美女蛇似的柔情又詭異。

一塊殘斷的石碑

一塊殘斷的石碑,它在一戶農家小院的土墻下已掩埋了許久。不是新近的一場大雨將土墻沖塌,或許它還要在土墻下,再靜靜地待上一些不露任何蹤跡的日子。

它本來,也是山野深處的一塊石頭。許多年前的許多年前,它有幸從大山走出,經石匠千錘敲打,萬釬雕琢,被一戶財主出銀子購走,并以碑的尊貴和莊嚴,立在其祖墓前的。

多少個日子的風吹日曬,一代又一代人的生死明滅,破損又殘斷的石碑也像另一些被人類丟棄的磚瓦石塊一樣,淹沒于一茬又一茬生生不息的萋萋芳草之中。

當然,它也是挖土砌墻的農戶順手又順車捎回的一件原本就已屬于時光的棄物,當年,把它又隨意砌入土墻,對于農戶來說,也只是一次廢物的再次利用。

沒有什么東西,能夠與時間抗衡,有生就有死,這原本就是萬千生物注定的宿命。草木一春,人生一世,譬如朝露生之一瞬,猶如神龜能活千歲。相對時空的永恒,都相差無幾,正猶如人類所謂的“五十步,笑百步”。

一個人的一生能留下些什么?一塊殘斷的石碑又能記錄些什么?都只不過像一陣無定向的風吹過,一片隨風飛天又墜地的鵝毛,一粒被海浪揚起又拋下的細沙……都只是一種存在終又消失的過程。

一眼填埋的老井

高高的水塔和到處伸延的自來水管,終于徹底的取代了一眼老井的作用。隨著井下水位的逐年下降,很少再有人光顧的青磚井臺,斑斑駁駁的愈發顯得殘敗和破損。

許多年,又許多代了,這眼小村西門口旁邊的水井,在小村人的眼中,都如命脈一樣的珍貴。因為這個近千人的小村,只有這眼井打出來的水才是甜的,一輩又一輩的小村人和他們飼養的雞鴨牲畜,曾都靠著這眼井的井水活命。

小村里沒有一個人,不對這眼老井心存感恩和敬重。

可必須要拓寬的一條小村出路,最終還是沒能更改了決定:就是——把它填平!

出路一下子寬了,也平坦了,更關鍵的是,小村里人忽然覺得,心里似乎也比以前亮堂了。

只是在閑暇時,小村人無意間一提到井或吃水一類的字眼,就會有一種莫名的失落和感傷,一天又一天,像一個總是在小村里徘徊不去的陰影。

也不知為什么,老井所處位置的路基,總是一年到頭的不斷沉陷,路面修補了一次又一次,可過不了多久,還是下陷的不敢讓負重的車輪壓過。

后來,小村人也就干脆不修補了,一任老井的位置深陷在那兒……如此情景,像小村歲月深處的一只眼睛,又似小村身上一塊一直無法愈合的傷痕……

一根殘存的樹樁

村頭橋邊,那根突兀的樹樁已存在了多年。

粗大光滑又布滿裂痕的樹樁,也是小村幾代人心中“樹王”存在的鐵證。

曾被村里幾輩人都視為“神樹”的老榆,被刀砍過,被火燒過,也被雷電擊過……饑餓的日子,他的嫩葉、他的新枝條、他的小細根……甚至一些枝桿上的嫩皮,為充饑也被村里人剝下來吃掉過。

有人遭綁在樹上被殺過,也有人用繩索把脖子掛在樹枝上自殺過……

據上了年紀的人講,“八年抗戰”時,老榆樹龐大的軀桿曾被小日本飛機丟下的炸彈擊中過,還有許多槍枝的子彈一直就在他的軀桿中深嵌著。

就是這樣的一株老榆樹,許多年前的一陣風,卻將他攔腰吹斷了,事后的村里人才明白,久患蟲害的老榆樹,上半部的樹桿早已是朽木空空。

從此,也就留下了這一根碩大的樹樁。

小村人一直就深信老榆樹的靈性的神力,即便是只剩下一根殘存的樹樁也深信不疑。他們逢年過節時的頂禮膜拜,他們傾吐沉重心思時的虔誠撫摸,無不彰顯著這一根殘存樹樁的威嚴與神圣。

許多路過樹樁的外村人,都說那樹樁是小村一直生長的石碑,一段總也雕刻不完的牌文猶如小村煙火的生生不息……

一只魚尾紋陶罐

我一直就堅信:這世間,最崇高和尊貴的容器都是空的。就像這只有著魚尾紋的陶罐,它一直就在一個收藏者珍品收藏柜的最為隱秘處。一只精美的木制盒的底座上,許多年了,它總是靜無一物的守望著如流水的日子。

它當然知道:它的崇高和尊貴,原本就來自于時光深處的沉默。一千多年,甚至于更久遠的歲月之中,它的一言不發勝過萬語千言的標榜和表白。

感謝那層厚重泥土曾經的深埋,讓它有幸躲過了過多戰火中的刀光劍影,躲過了過多的遷轉和流離失所,也躲過了過多的碰撞擠壓和一些意想不到的天災人禍……如此,它才有幸穿越深遠的時光而依然完美無損。

許許多多的同類或同伴,都先于它破碎并多半在多年前化作了泥土,這些早已不在了的陶器,有比它鮮亮的,也有比它精美的,還有比它一直就光彩奪目的。特別是那些曾被某一時期某一階段,某一人愛不釋手的,更是過早的消失了。

它當然也知道,作為塵世的生命,身為泥土的兒子,不管多久,最終還是要回歸塵土是命中注定的。但它還是要努力的活著,活過一些人和事情。

它不比鮮亮,不比精美,也不比光彩奪目……一只穿越深處歲月的陶罐,它只比活著、存在著,只比越活越久遠的崇高和尊貴。

一片遷徙的瓦當

我一直認為,一片生來就沒有腳的瓦當,它的一生也一直就在漂泊流轉和遷徙之中。

那座早已不復存在的土窯,應是它的故鄉,也像離家多年的我們一樣,一旦出走,風里雨里,異地他鄉,從此多半只能夢歸故里。

在清晨或正午時分,遷徙的瓦當總是與眾多的兄弟姐妹一起出發,它們在一處新建的院落處稍作停息,然后依次排列,在新建房頂的某一處悄然安家。

從此,一片瓦當開始在歲月里漂浮,在過多的風雨中默然的移動步履。一些鴿子落下來,又從它的肩頭飛走。一些飛翔的夢總是布滿瓦當思想的天空,夢幻翅膀鼓起的風,讓它想到故鄉的泥土,想起那純樸的土窯里猶如母腹中的涌動。

時光悄無聲息的瓦解著房基,瓦解著房墻,也瓦解著屬于這所房子的一切,在歲月深處的悄然遷徙和消亡,屬于所有存在的物什,也包括瓦當。

原本的陽光沒有普照,迅猛的洪水淹沒了一切,沒有聲音,也沒有影子,茫茫的水域沒有出口,一片瓦當開始在水下行走,在泥下沉陷并不斷深埋著遷徙……直到許多年后的某一天某一時,它又被人無意間的挖出……

因時間的久遠和自身的完整,它有幸被人收藏。

于是,它開始了新的流轉和遷徙,在時光里,隨命運的風奔赴。

也像一切的生命,注定的漂泊、流動、跋涉——主動或被動的不停遷徙!

一方平靜的池塘

事實上,這一方看似平靜的池塘,從來就不曾平靜過。

還是在當年“農業學大寨”的運動中,山下的小村為蓄存從不遠處山上下來的泉水和雨水,以便于村民們生活和生產用水而開挖的。沒想到開工挖掘的第一天,原本兩個很和睦的生產隊,就因丈量的土方問題發生了爭執,還引起了小范圍的村民械斗,結果是參打的雙方都有人員受傷。

漸近完工時,沒想到突然挖出的清末古墓又引起了一片騷亂,等當地文物部門的有關人員得知趕來,棺槨及原本不腐的尸身等早已被拋棄一邊,為此,還處罰了兩個帶頭的生產隊隊長。

那些年,不管是雨水還是泉水,到了塘里,總是清清的。村民們取了水澆地,在池邊洗衣,也在干凈的入水口處洗菜。特別是酷熱的夏天,一方清水,簡直就是村民們天然的浴池。

一年一度的冬季捕魚,讓缺少油腥的小村,總是很歡快的熱鬧好一陣子。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開山炸石挖斷了泉眼,池塘就變成了季節性的死水。再后來,塘邊又建起了兩家小工廠,不斷涌入的廢污水,毒死了原本眾多的魚蝦和青蛙,變成了誰路過都要繞開走的臭水坑。

成了“臭水坑”的池塘似乎也不平靜,肆虐的蚊蟲和不斷散發的惡臭,成了小村終日不安的心病。

也像一個患了癌癥的病人一樣,看似平靜的池塘,依然隱藏著痛苦的掙扎和努力想著繼續活下去的不安和悸慟。

一棵死很久的樹

已是很久了,一棵死去的樹,還原地不動的一直站在那兒。

枝椏上,多年失修的鳥巢猶在,只是它不再是鳥兒們的家園。偶爾路過的鳥兒雖然還會佇足,卻也只是作片刻的停歇。

越來越光禿的軀桿向空中插著,猶如季節深處一把沉重的刀劍。在日暮黃昏中,它把那片凝重的空地上的光影,砍劈得又瘦又長。

一棵死了很久的樹,在它臨終的時刻,沒有人看得到它曾經滑落了的綠色淚水,也就沒有人還記得它最終的絕望和神傷。它在那個消瘦的冬天悄然死去,沒有人注意到它在冰天雪地的寒風中的掙扎,在冷霧濃濃,總也化不開的日子,它努力的伸展一天天失卻水分的根須,摟定深厚的大地,猶如那位早已厭倦遠方,終又客死異鄉的人,至死心中都珍藏著的一個遙遠的小村。

枝臂赤裸,寬大的葉掌穿越深處的記憶,早已隨歲月的長風蕩遠,曾擁有的一年一度更新的鳥巢,一千只一萬只來了又去的鳥兒,一千個一萬個風吹樹響的日子,一千次一萬次昂首佇望朝陽的時刻……都已宛若遠去的流水。

穿越塵世死亡的悲傷,一棵死了很久,依然不倒的樹,它用硬硬直直的挺立,召示出生命不屈的偉大和倔強。

一枚銹死的圖釘

一枚圖釘被摁在一面墻上已經多年。

它也像一個人總在一個地方生活,這也是一片他曾經出生,又最終死去的地方。

原本需要它固定的那幅圖畫,早已由破舊到破損,直至最終的悄然滑落,被這間房子的主人扯下來,當垃圾處理掉。

按理說,從此失業的圖釘就該換一個地方閑置起來,抑或換一個位置,隨著——一幅新圖畫的到來而從新上崗。

可是,這枚成年累月,終日一動不動深嵌于墻體的圖釘,它生銹了——早已銹死在了墻上。

好在它個體嬌小,在一面寬大的墻上嵌著也不怎么礙事礙眼,加上把它拔出來費事不說,也沒有別的用場,抑或干脆說,沒有多少再利用的價值,也就讓它在墻上留了下來。

我一直在想,一枚圖釘生下來,是不是也有著屬于自己的夢和遠方?它的存在,終生難道就只是為了一個位置一個定點而活的嗎?與一幅圖畫、一面冰冷墻體的血肉相連和唇齒相依,就是它冥冥之中注定不可更改的命運?一生一世,深愛著這份深嵌的需要,也正如圖畫和墻體對它的需要?

所以,它才如此義無反顧執著的一頭扎下去,一任時光流失天荒地老,終極一生固守一個定點直至無怨無悔的銹死。

一只破碎的杯子

一只破碎了的杯子,緣于我的失手滑落——

這是一只看似尋常,實則對我又不算尋常的一只高腳大肚的透明玻璃杯子。許多日子里,我用它喝過茶水和咖啡,也用它飲過白酒和干紅。由于用著順手方便,我早已習慣了它在我生活中的不可替代。

如今,它卻說碎就碎了,一個不經意的失手,讓它滑落在堅硬光潔的地板上。一小塊又一小塊晶亮尖銳的玻璃碎片,讓我一瞬間,竟油然而生出一種莫名的失落和神傷。

它曾經那么溫熱的在我手里捧著,茶水和咖啡的余溫似乎還在,白酒的濃烈和干紅的甜美,也似乎還在我的唇齒之間游走,可盛裝這些飲品的杯子,現在卻實實在在的已經破碎了!

生活或許就是這樣,一直認為自己怎么也不會放下的一些事情,有朝一日,自己也不知道什么原因,說放下,也就在不知不覺之中放下了。還有總認為自己終生都不可能離開的一些人,他突然頭也不回的走了,或者干脆死掉了,但你自己還是要活下去的,最終——也只好不得不把他徹底的慢慢忘掉。

有些看似很完美的東西,你小心翼翼的一直捧在手里,沉甸甸又亮晶晶的,總是覺得它無以倫比,很是貴重??赡阋坏┌咽州p輕松開,它就會摔在地上,成為一無是處的碎片——什么也都不是了!就像這一只 ——失手滑落掉在地板上破碎了的玻璃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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