醋熘普通話

雖然山西人以愛吃醋聞名，但“醋熘”這個詞卻完全是陜西話，表示一種菜的烹調方法。陜西人吃飯也是離不開醋的，且最愛吃的一個菜就是“醋熘土豆絲”。醋在這道菜的作用最為關鍵。醋一淋下去，土豆絲就不會像土豆燒牛肉中的土豆一樣被燉得糯爛，而是吃起來感覺脆脆的。

大概是通感吧，即錢鍾書先生所說的“感覺挪移”，這個陜西人愛吃的菜，不知何年何月何日被哪一個聰明人借用了去，用來形容陜西人說的普通話——“醋熘普通話”。

俗話說，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不但養一方人，而且形成一地的口音。陜西這塊地方，黃土厚重，因而民風淳樸，民性敦厚，這種民風民性甚至也表現在言語上，陜西人說話咬字沉重，多用去聲，并且說話不分zhi、chi、shi和zi、ci、si。比如我有一個朋友結婚，致辭時用普通話說：“我和×××女士結合云云?！苯Y果他把結合說成了“竭活（音）”，而“竭活（音）”這個陜西話是在一起干壞事的意思，引起人們發笑。傳說在陜西農村，有爺爺給孫子教拼音，竟然是這樣的教法：guo國（gui），中國（gui）的國（gui）；mai麥（mei），麥（mei）子的麥（mei）。人說陜西人犟，連學普通話也犟得不肯回頭。

其實，陜西話和普通話同屬北方語系，有些話的發音基本差不太多，學起來應該并不太難。關鍵是陜西人在說普通話的過程中，有些陜西話的發音一時改不過來，而講話的人也不自覺，于是夾雜其中，就變得非常奇怪，像用醋熘了一下。

賈平凹不會說普通話，為什么？請看他自己的說法：“但我一學說，舌頭就發硬，像在大街上走模特的一字步，有醋熘過的味兒。自己都惡心自己的聲調，也便羞于出口讓別人聽，所以終沒有學成?！彼f的是實話。我在陜西時對能說一口流利普通話的人十分羨慕，但我也不說普通話。為什么？因為在課堂上聽陜西的老師用普通話講課，那就是一盤標準的“醋熘土豆絲”，講的人兀自不知，而聽的人已很難堪，很怕自己也說成這個樣子，惹人笑話，心理障礙首先難以逾越。只是后來到了深圳，再說陜西話就無法社交，才勉勉強強地改說普通話，幾年下來，自以為講得不錯了。誰知前些時候偶然聽到自己的一段講話錄音，天哪，仍然是濃重的陜西口音。也許外地人不明就里，但陜西人一聽就知道——你是從陜西來的。

由此聯想到當年十里洋場的上海，那些粗通英語的上海人說的一種語法不準、帶有上?？谝舻摹把鬀茕河⒄Z”，大概也和此類似，但它的命名卻是地理的原因——由于它流行于當時上海的洋涇浜周邊地區。

各地方的人講普通話如果不經過正規的訓練，一般來說，都難免帶有本地的口音，但在命名上并不出彩，比如說浙江人的普通話、湖南人的普通話、山東人的普通話等，顯得略輸文采。有人說舒淇講的一口“臺灣糯米普通話”，算是有點意思的說法。但這些遠不及陜西人的這個比喻來得準確、形象、貼切，像神來之筆一樣。

（摘自“趙倚平新浪博客” 圖/高加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