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消費稅看現代國家治理術的興起

在社會科學的主流視域之下，稅收與現代民族國家如同孿生兄弟，由于地緣軍事競爭的壓力，現代國家不得不向有產階層提供保護，作為回報的則是現代稅收的誕生。我們將這一類民族國家稱之為“財政-軍事國家”，強有力的征稅能力似乎成了建立強大國家的必由之路。社會學家查爾斯·蒂利將此概括為“戰爭制造國家，國家發動戰爭”。而作為稅收重要種類之一的消費稅，亦是不同學術流派解釋國家形成的聚焦點。歷史學家Henry Yeomans在Social Science History最新一期上的論文，借助1643年至1914年間英格蘭和威爾士的一手檔案，另辟蹊徑，以?？轮卫硇g的理論路徑切入，重新闡釋了消費稅與現代國家的關系。

為了證明“財政-軍事國家”無法解釋英國消費稅的變遷，作者選取了啤酒稅為個案進行剖析。通過對1643年到1829年啤酒稅率的分析，作者承認英格蘭的戰爭沖突與稅率的關系呈現出正相關。但是1829年之后，啤酒稅率發生劇烈波動，但它和戰爭的發生及持續時間并無關系。這足以說明1829年之后，誘發啤酒稅率變化的并不是軍費的需要，而是有著其他政治和社會原因。

而歷史的事實是，英格蘭和威爾士政府有意通過改變啤酒的稅率來影響民眾的行為。由于稅率的提高，民眾對啤酒的需求自然就下降了。在19世紀，一種流行的看法是過度飲酒是觸發暴力、疾病和貧困的根源；而在20世紀，則認為飲酒和社會失序、青少年犯罪、不當性行為和糟糕的公共健康緊密相連。這些認識深深地影響了消費稅的稅率，國家實則借助消費稅來規訓民眾的行為和思想，以此來確立合格公民應有的行為表現。換言之，稅收被視為一種合理的手段來改變民眾行為。故而人口知識和稅收成為政府治理的重要組成部分。不過，自由主義在英國蔚為大觀，這導致政府規制經濟活動受到了思想層面的沖擊，政府高額征稅的合法性受到質疑。在政府規訓社會和經濟自由之間，英格蘭的啤酒消費稅呈現出搖擺之勢。

Henry Yeoman的這篇文章，從定量和定性兩方面的材料入手，為我們揭示了消費稅與國家形成之間復雜的因果關系。在特定的歷史時期，消費稅和“財政-軍事國家”有一定的關系，但是隨著社會和經濟的發展，國家逐漸意識到消費稅在規訓民眾行為中的重要作用，開始有意識地利用各種政策和法律工具，為自身重塑社會提供理據。

這一發現亦有其重大的現實意義，現今的國家皆借助于消費稅，在經濟發展和社會治理之間保持平衡，如西歐和北歐借助稅收鼓勵民眾使用綠色可持續的產品，中國則對奢侈品征重稅來引導社會風氣。凡此種種，都說明現代國家的治理日益脫離了地緣軍事競爭的形態，呈現出多元的面貌。故此，我們需要更多的理論資源來理解現代國家的形成和發展。（文/草蒼）

Henry Yeomans， “Taxation， State Formation， and Governmentality： The Historical Development of Alcohol Excise Duties in England and Wales”， Social Science History， Vol.42（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