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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美印關系看印太戰略的前景

2018-10-22 10:40孟慶龍
人民論壇·學術前沿 2018年15期
關鍵詞:印太戰略美國印度

孟慶龍

【摘要】印太戰略目前還是一個正在發展的概念。美國和印度作為印太戰略框架內最重要的兩大政治體,兩國關系的歷史基礎、現狀及未來發展的不確定性,將在很大程度上決定印太戰略的地緣格局演變。由于美印之間一直缺乏平等和尊重,存在差異和分歧,再加上中印關系和中美關系的影響,以及“印太”區域內國家的態度等因素,目前印度尚未顯出在印太戰略上與美國攜手或相向而行的跡象,印太戰略也遠非凝聚美、印、日、澳四國共識的基本定型的“戰略”。在可預見的將來,印太戰略還會是美國主唱、結局難料的一個戲碼。

【關鍵詞】美國 印度 美印關系 印太戰略

【中圖分類號】D81 【文獻標識碼】A

【DOI】10.16619/j.cnki.rmltxsqy.2018.15.003

近年來,“印太”概念頻見報端,成為一種新的區域安全概念和地緣戰略構想,并被廣泛應用于美、日等國政要的演說和官方文件中,且在美、日、印、澳等國有升級為“戰略”之勢,反映著地區內相關國家各自的戰略訴求。目前看來,對于印太戰略,美國最為積極,日本和澳大利亞的熱度明顯高于印度。但是,作為印太戰略框架內最重要的兩大政治體,美印兩國關系的歷史基礎及未來發展的不確定性,將在很大程度上決定印太戰略的地緣格局演變。由于角度、立場的不同,國內外學界和媒體對近年來美印關系眾說紛紜,相差甚大,既有斷言美印會日益靠近,在印太戰略上進一步合流,甚至最終可能走向結盟;也有認為經濟體量迅速增大的印度不會甘當美國的棋子,美印關系趨冷,已“處于20年來最低水平”。要全面、客觀地認識美印關系的實質和現狀,理性看待美印關系未來發展的趨勢,特別是兩國印太戰略的內涵、動機和實質的差異及未來合作的可能性,就有必要通過對美印關系的歷史基礎進行梳理,準確辨析兩國關系發展的表和里,從長時段而非從幾個月、半年甚或幾年來的事件來看待和評析,以期對美印關系的發展及其對印太戰略的影響有更為清楚的認識。

美印不乏熱絡但難言平等和尊重

70多年來,美印關系的發展呈曲線性平穩狀,沒有太大起伏,時有冷淡,也不乏熱絡。美國是印度主要的援助國之一,印度對美國從未“橫眉冷對”過。雙方多次拉手、牽手,雖有擁抱之舉,卻無貼心之征,協議、合作不少,但美國對印度難說平等和尊重,印度對美國也不乏微詞、不滿和抱怨。最有力的證據可尋自20世紀五六十年代,此時中印關系從友好逐漸惡化、對峙乃至發生邊界戰爭,是印度面臨的國內外困難最大、亟需外部援助的時期。美印雙方在援助和被援助過程中的態度和做法,基本上奠定了美印關系的歷史基礎。從美印關系發展的歷史來看,出于各自需要和利益考慮,兩國互動頻繁,但相互之間少有真正的尊重。美國與印度的官方關系始于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1]美對印態度經歷了一個從不甚關注到重視程度不斷提高,經濟、技術和軍事援助不斷增加的過程。美國在20世紀50年代初把印度稱為“最大的民主國家”,但在提供援助上卻很少真誠地對待它。即使在中印邊界戰爭中面對尼赫魯的兩度“求援”,美國不但在援助數量上很少滿足,而且行動遲緩、價格不菲,還往往提出附加條件。

美國國內對印度的關注主要緣于戰后對印度爭取獨立斗爭的同情。英國導致印巴分治的《蒙巴頓方案》出臺后,美國開始更多地關注南亞局勢。而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后,美國開始積極干涉中國西藏事務。這兩大因素成為美印關系發展、熱絡的主要動因。印度獨立之初,美國對印度并不重視,但印度開國總理尼赫魯曾對美國寄予厚望,他作為總理首訪美國就罕見地長達40天,還派胞妹潘迪特夫人出任駐美大使。美國其實也想拉攏印度,但雙方因在意識形態、對華關系等多個問題上立場差異過大,尼赫魯的美國之行遭到冷遇。后來,出于冷戰需要、與蘇聯等社會主義國家爭奪在印度的影響等考慮,再加上盟友英國人“做工作”,美國開始向印度提供技術和經濟援助。1950年底印度發生饑荒時,美國提供了70多萬噸的緊急糧食援助;1950年和1952年,美印根據“第四點計劃”先后簽署了《美印技術援助協定》《美印技術合作協定》和《美印技術合作補充協定》,美國向印度提供了120萬美元贈款,并派出技術專家。

1950年代初,美國雖然向印度提供了一些經濟技術援助,但顯得“不大情愿”,態度較為冷淡,美印關系大致呈現為經溫政冷。為了抵消或沖淡蘇聯等社會主義國家與印度發展經濟關系造成的影響,美國自1952年始逐漸增加了對印度的經濟和技術援助。1952年初,美國與印度簽署《共同安全保障協定》,向其提供5000萬美元。1952年1月,美印簽署一項技術合作項目協議,規定在1953年6月30日之前向印度提供3835萬美元經濟發展援助。但美國媒體對印度較為冷淡,如1952年3月23日的《紐約時報》稱,美國即便向印度提供經濟援助也解決不了它的貧窮等社會問題,在印度也買不來美國的那套民主等政治制度。[2]此后,隨著蘇聯在印度的影響不斷擴大,加上英國的關說、引導和鼓動,美國對印態度有所升溫,如美國國務院1952年12月3日宣布將向印度提供“第四點計劃”的520萬美元基金,用于其瘧疾控制計劃。[3]美國雖然開始加大對印經濟技術援助,但對它缺乏信任,尤不滿其反共“不力”,認為印度把當時世界上的沖突描述成“兩個旨在主宰世界的大國之間的爭斗”,而沒有站在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一邊,“未能認識到蘇聯對印度意味的危險”,還“盲目地贊揚”中國取得的成就。[4]因此,它對印度的援助力度并不大。1953年3月22日,曾任美國駐印大使的鮑爾斯(Chester Bowles)稱,要填補印度五年計劃的財政缺口,美國需要向其提供6~7億美元財政援助,但實際支付的財政援助只有9500萬美元,另加1.9億美元的糧食貸款。實際上,美國真正關注的是它自身的利益,而非印度的發展需要。

到了1953年下半年,美國官方開始重視“美國在印度的利益”,對印度明顯熱絡起來。7月,美駐印大使艾倫(George V. Allen)說,美印已建立起廣泛的關系,包括“在國際事務方面更富有成果的合作”,美國對印度的理解和同情“與日俱增”,比以前“更有決心消除對印度的誤解”,堅定地與印度發展“友好關系”。[5]然而,整個50年代上半期,美國援印規模和力度均有限,究其主要原因,一是它擔心印度政局不穩,二是不滿印度指責它干預克什米爾問題,三是印度抱怨和批評西方國家不重視其“在事關亞洲問題上的觀點”。

中印關系惡化為美國拉近與印度的關系提供了可乘之機。50年代中期,中印分歧日益公開。1959年3月西藏平叛后,中印關系急劇惡化,再加上蘇聯在印度的攻勢“咄咄逼人”,美國不甘袖手旁觀,準備加大對印度的支持,但言行較慎,力避對印度承擔具體義務。1959年11月,美國總統艾森豪威爾(在英國建議之下)寫信祝賀尼赫魯70歲生日,“最衷心地祝愿”他健康長壽。國務卿赫脫在中印邊界問題上言辭較為溫和,沒有明確譴責中國。印度媒體對其言論反應激烈,對他作為西方大國領導人,沒有堅定、明確地在邊界問題上站在印度一邊極為不滿,不依不饒地口誅筆伐。美國媒體提高了對中印邊界局勢的關注度,有些評論對尼赫魯的困境表示同情,也有文章認為其不結盟立場“很不明智”。[6]艾森豪威爾對印度甚為看重的中印邊界問題表態圓滑,既表達了對印度的有限關注,又避免選邊站。1959年12月初,他作為第一個訪印的美國總統在印度受到熱烈歡迎,會晤中表示出“很愿意”與尼赫魯討論中印邊界之類的問題,但又說他本人并“不認為有誰曾經對麥克馬洪線知道得清清楚楚,能說得準確無誤”,必須通過“國家間真誠的談判和會談來解決分歧”。美印發表的聯合公報“遣詞優雅、意思朦朧,就像一支印度舞蹈”。艾森豪威爾雖對印度頻頻“示好”,但并未承諾一旦中國“企圖大規模入侵印度”,美國將對印度提供何種幫助。[7]1960年4月20日,英國不愿按尼赫魯提出的數字援助印度,骨子里希望“如法炮制”在希臘和土耳其的做法,由美國代替它,更多地承擔援助印度的責任和義務,但美國這次沒有痛痛快快地伸手“接盤”,而是希望通過國際財團眾籌的辦法援助印度。1961年4月27日,在華盛頓舉行的援助印度國際財團會議上,美國敦促聯邦德國等國為印度第三個五年計劃提供更多資金??紤]到英國在南亞的傳統影響以及巴基斯坦可能的反應等因素,美國堅持讓英國在援印問題上“出頭”。

1962年10月中印邊界戰爭爆發后,美國出于拉攏印度等多種考慮,決定增加對它的軍事援助,但借口對印國內情況、特別是對其真實需求不明,在提供援助上程序繁瑣,步伐“拖沓”,自己不愿出頭,繼續敦促英國挑頭,實則不愿使自己卷入同中國的戰爭,故對一再請求援助的印度缺乏同情。印度在面臨困難、求人之際仍極力保持民族“自尊”和“大國尊嚴”。1962年11月14日,印度敗局已定,國內陷入恐慌,美國對印度的援助請求仍“不急不忙”,還提出了先決條件。助理國務卿塔爾博特(Phillips Talbot)稱,為了使美國履行1951年美印協議中的防務條款,印度得“為美國駐印使館提供必要的設施,以便美國觀察和評估該條款的使用并提供必要的情報”。[8]17日,印度向美國提出了一個旨在取得對中國空中力量優勢的10億美元的購買清單。為了獲取更多援助,尼赫魯于19日第二次致信肯尼迪,力陳、甚至夸大印度的“險情”,大表“決心”,對美既顯“奉承”之意,又不失“體面”和“自尊”。他一方面請求美國立即提供至少12個中隊的超音速、全天候戰斗機等緊急援助,并“保證”美國提供的所有幫助和裝備“將全部用于抵抗中國人”,同時又稱印度“提出的援助要求很有節制”,“并不想使我們的朋友感到為難”。[9]美國沒有正面答復,而是繼續強調英國要在援助印度上發揮至關重要的作用??偨y肯尼迪還對尼赫魯和印度不大信任,認為印度局勢“令人煩擾,尼赫魯似乎已精疲力竭”,甚至懷疑他“是否還能挺下去”,故稱“美國可以盡其所能援助印度,但作用不宜太過突出”,否則“就只會增加使蘇聯在幕后全力支持共產黨中國的機會”。[10]此時中蘇關系已經破裂,這顯然是美國不愿在援助印度上出頭而找的托詞??夏岬系日J為尼赫魯“是要使美國緊緊卷入一場同中國的戰爭”,為避免美國卷入太快、太深,提出了援助條件。國務卿臘斯克20日對英國駐美大使戈爾說,如果此時美國出手援助印度,后者“須滿足某種最低限度的條件”,如:與巴基斯坦就克什米爾問題達成協議;印度得到英聯邦國家的積極支持;印度向美國報告局勢進展,并請求聯合國支持譴責對它的侵略,等等。[11]對于印度緊急提供大規模援助的請求,肯尼迪頗為“淡定”,在11月20日的記者招待會上大談古巴導彈危機,簡單觸及中印邊界戰爭,同時還不忘記盟友、印度的宿敵巴基斯坦。

1962年11月21日中國宣布主動?;?、撤軍后,美國想趁印度慘敗之際加緊拉攏,使它進一步靠近西方,遠離蘇聯和中國,但在援印行動上步伐仍不大。印度利用軍事上的失敗把民眾動員起來反對共產主義,被美國視為擴大其在印度的影響“獨一無二的機會”。[12]美英在11月26日就援助印度的目的達成某些共識,包括“努力使奉行不結盟政策的印度與西方國家之間加強相互理解”,幫助印度“更清楚地認識世界共產主義的威脅以及蘇聯和中國政策的動機”,通過在亞非國家中“宣揚中國進攻印度以及共產主義威脅的重要影響,來促進自由世界的利益”,等等。[13]但是,到了12月初,美國仍沒有對大規模援印作出決定、出臺具體措施,而是希望分階段、適量援助印度??夏岬?2月6日致信英國首相麥克米倫,建議“兩三個月內建設好印度軍隊,此后進入一個更為長期的援助階段”。[14]

印度在請求美英大規模增加援助之際,仍不忘保持尊嚴,對美國抱持戒心,極力維護其獨立性。例如,1962年12月初,對于美國援助行動遲緩并提出某些先決條件,印度并沒有表現出十幾天前的那種急迫,只是說將提出具體援助要求供美國政府審議。它雖然亟需美英提供援助,但對于讓外國人員進入境內頗有戒心,“不想在面臨崩潰之際得到韓國那樣或越南式的讓西方國家的軍隊進入本國或接受西方領導的緊急救濟”,擔心那樣會使自己“變成另一個韓國”。[15]

中印邊界戰爭后,受美蘇關系、印蘇關系、美印關系、美巴關系、中美關系等各種因素的影響,特別是隨著冷戰的結束,美印關系不斷密切。進入21世紀后,兩國關系快速升溫。2000年克林頓總統訪問印度,強調美、印作為“最強的民主國家”和“最大的民主國家”所共有的“民主基因”,把雙方關系定位為“天然盟友”。在總統小布什時期,美印在反恐和軍事方面進行了密切合作,簽署了《民用核能合作協議》等。奧巴馬上臺后提出“再平衡”戰略,更加重視印度在地區戰略中的地位和作用。印度近年來頻頻向美國示好,與美國領導人更是互訪頻繁,簽署了多項經濟技術和軍事協定,美印關系快速升溫,似乎越抱越緊了。2016年6月莫迪訪美,兩國發表聯合聲明,美國承認印度為“主要防務伙伴”,聲稱將進一步與印度分享技術,努力達到等同于最親密盟友和伙伴的關系。2017年初特朗普就任總統后,處理國際問題時“交易”色彩濃厚,主要精力聚焦國內,在國際事務中鼓勵地區伙伴發揮更大的作用,美印關系發展出現了一些新動向。從歷史基礎來看,今后美印會在許多方面加強合作,戰略上策應、配合有可能成為常態,但由于利益考量和心態的不同,雙方“合流”概率不大,更不可能結盟。

美印有諸多共性卻難掩差異和分歧

縱觀60多年來美印關系的發展,兩國在政治、意識形態、經濟、外交、發展戰略等方面有許多共性和共識,也不乏相近和一致的利益,這些是西方媒體力宣的內容,也是國內外學術界關注的重點。而美印關系前世今生中的差異和分歧,不但被媒體有意無意地“忽略”或“忽視”,學術界也較少進行深入研究,往往是淺嘗輒止。這種情況顯然不利于人們對美印關系的認知以及對印太戰略的情勢判斷。從歷史入手來深入剖析不難發現,美印之間的差異和分歧不但未能彌合,有的反而有擴大趨勢,即使在被西方渲染美印利益趨同的印太戰略中也不例外。

一是美印在意識形態和價值觀上少有高度契合。雙方雖然都反對共產主義意識形態,但異同顯見。在歷史上,美國既反共又反對大多數社會主義國家;印度也反對共產主義意識形態,但很少反對社會主義國家,并且歡迎社會主義國家的援助,故與大多數社會主義國家保持了密切的經貿、政治關系。如前所述,美國援助印度的主要目的,是想使其不要因接受社會主義國家的援助而與它們走得太近,而是要遠離它們,進一步向西方國家靠攏,明確地支持美國為首的西方價值觀。20世紀五六十年代,美國認為“最大民主國家”印度反共不力,乃“源于尼赫魯本人對共產主義的同情”,[16]并因此時常提醒或“警告”印度,但后者并不買賬。1953年,美國副總統尼克松訪印,他在印度議會發表演講時稱,印蘇簽署貿易協定是印度“傾向于極權主義的一個標志”。其言論遭到印度人的批評,在議會演講時聽眾很少,許多議會黨團甚至無一人出席,更被印媒指責為干涉印度內部事務。[17]1953年之后,印度與社會主義國家經貿關系發展迅速。1962年11月印度在中印邊界戰爭中完敗后,美國主要媒體的反應甚至有點“幸災樂禍”,認為“總算讓印度政府認清了共產主義的本質”,對尼赫魯有點“怒其不爭”,認為他“要保持不結盟立場,既準備接受西方的幫助又不切斷蘇聯的援助”,想兩邊通吃,結果很難如愿。[18]美國增加對印援助,主要也是想加深它“與西方之間的理解”,認清“世界共產主義的威脅以及蘇聯和中國政策的動機”,擔心其“軍事上的失敗會提高中共的威望”,作為“自由世界的堡壘和最大民主國家的削弱或崩潰將減少世界的信心”。[19]

印度與美國在意識形態上的不“契合”還表現在,印度對美國等西方國家不重視其反共“價值”有所不悅。如1954年的中美蘇英法五國日內瓦會議,印度以觀察員身份參加。尼赫魯在6月24日,即周恩來訪印前一天,與訪問喀布爾途徑新德里的瑞典駐莫斯科大使索爾曼共進午餐時婉轉地表達了抱怨:他本人和印度才是“代表亞洲唯一可與共產主義作斗爭的力量”[20],暗示印度不被美國等大國重視,連正式參加日內瓦會議的資格都不給。

印度在意識形態上沒有按照美國的意愿行事。它不顧美國的反對,很快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并成為非社會主義國家中第一個與之建交的國家。中印邊界戰爭結束后,印度與蘇聯、東歐、朝鮮、古巴、越南等社會主義國家維持并發展著經貿、政治、外交關系。中印之間雖然發生過邊界沖突,但兩國經濟等多方面交流也未曾中斷過,且在1980年代后發展迅速,目前邊界問題雖然尚未解決,但已得到有效管控,邊境地區基本上維持了安寧,自1975年以來,邊界兩側任何一方都未曾放過一槍。

現如今,美國政府試圖在印太戰略下從價值觀和安全方面提升美印關系,強調美印是擁有共同民主價值觀的“天然盟友”,宣稱美國的印太戰略就是要在印太地區聯合擁有共同價值觀的聯盟和伙伴一起來維護印太地區的“海上通行自由”,但未見印度總理莫迪等高官提及“價值觀”幾個字。

二是美國對印度的“大國”雄心缺乏尊重,“印度偉大”與“美國第一”礙難協調。獨立前就立志成為“有聲有色的大國”的印度感到很少得到美國等西方大國的尊重。印度歷屆政治領袖都有“使印度偉大”的抱負,并為此積極地參與國際事務,出人又出力,不遺余力地擴大其地區影響力,力爭增強印度在世界上的發言權,但許多討論重大國際問題的多邊會議,桌上卻鮮有其座簽,這與美國對印度不夠重視大有關系。20世紀五六十年代,美國感到與尼赫魯打交道很麻煩,認為此人非常復雜,“對美國心存疑慮,并不欣賞”,認定其使命是印度在亞洲的角色,關注的是“印度人對殖民主義和國家主權的嚴肅態度”。[21]印度一直奉行的自以為傲、引以為豪的旨在提高其大國地位的不結盟政策,卻時而遭到美國的奚落、譏諷和詬病。

在國際舞臺上,美國政府動輒搬出“例外論”和“美國第一”,極力維護其霸權,在重大國際問題上排斥、壓制和防范其他大國,經濟體量快速增長、被視為美國潛在競爭對手的印度自然也名列其中,因此,在國際事務中的空間受到限制。莫迪2014年上臺后即雄心勃勃地致力于實現建國元勛們“現代化、宗教和諧、政治統一、社會平等”的“印度夢”,為此要把印度打造成“制造業大國”,這勢必與特朗普重振美國制造業的執政方略形成對沖。追求利益至上、搞貿易霸凌的商人總統特朗普絕不愿印度成為繼中國之后的又一個制造業大國,其貿易保護主義的鐵拳日前正砸向中國,但遲早也要落在印度頭上,現在就要對從印度進口的鋼鋁加征關稅。因此,美國盡管表面上很重視印度,口頭上說要在地區和全球層面幫助其實現“大國夢”,支持它聯合國“入?!?,還要它在阿富汗問題上發揮更大作用,但60多年來給予印度的實際支持力度都不太大。

三是美印在印太戰略的概念、設想、內涵、動機和態度等方面有某些共性,但差異也顯而易見,對他方的期待也大不一樣。印太戰略概念的提出和發展有多國參與其中。2006年11月,日本外相麻生太郎提出日本要通過多層面援助并加強與帶狀分布在歐亞大陸周邊國家的關系。2007年日本首相安倍晉三在印度國會發表演講時表示,“日本與印度攜起手來,‘大亞洲或許就會發展成一個囊括美國和澳洲,甚至覆蓋整個太平洋的巨大網絡”,實際上提出了美日澳印四國集團的構想。而“印太”概念最早是由印度學者于2007年提出的,2012年2月,印度外交秘書蘭詹·馬塔伊在美國戰略與國際研究中心發表演講時,首次以官方名義使用了這一概念。2017年,日本外務省外交藍皮書中明確使用了印太戰略的概念。同年11月3至14日,特朗普在其上任之后首次亞洲之行中提出了建設“自由開放的印太”,這標志著美國官方正式用“印太”代替了“亞太”的概念。2018年1月18日,區域防務論壇“瑞辛納對話”在印度首都新德里舉辦,雖是學術會議,但某種程度上也算是美、日、印、澳“四手聯彈”式對話。此后,印太戰略“身價暴漲”,成為媒體和官員們頻頻談論和炒作的話題。雖然日本和澳大利亞屢屢發聲,行動積極,但印太戰略的主角非美國和印度莫屬。

印度的印太戰略與其2014年提出的“東望”戰略關系密切,可以說是“東望”演化為“東進”的一個變體或合體,其中包含有與日本展開海上合作,把印度的政治、經濟、軍事等影響力從印度洋向太平洋延展的涵義,但并未提及與美國的合作。從很大程度上說,印太戰略是印度用以體現其長久以來的地區大國意志、追逐和實現世界大國夢想的重要戰略思想和實施工具。

美國比印度更加重視印太戰略,政府、議會和軍方都有闡釋,這一概念的發展更具連貫性。特朗普的印太戰略是在奧巴馬任內提出的“大亞太”戰略思想基礎上發展而來,旨在根據變化了的國際地緣政治形勢,對“印太”戰略格局進行塑造,以實現“自由開放的印太地區”的目標。[22]2009年底,奧巴馬宣布美國“重返亞洲”。2010年10月,“印太”第一次出現在美國政府官方用語中,時任國務卿希拉里使用了“印太盆地”一詞,一年后她又使用了“印太伙伴關系”。2012年1月,國防部提出了印太戰略的概念。同年晚些時候,負責亞太和太平洋事務的助理國務卿坎貝爾明確將印度洋地區納入美國傳統“亞太”地區進行戰略考量。2012年底以后,美國政府高官屢屢提到“印太經濟走廊”。2013年2月26日的眾議院外交事務委員會聽證會、2014年7月16日的參議院外交事務委員會聽證會,都明確提到了“印太”。奧巴馬本人雖未使用過“印太”一詞,但他2015年訪印時與印方發表了《美印關于亞太與印度洋地區戰略愿景的聯合聲明》,凸顯其已將亞太和印度洋視為一個整體的戰略思維。特朗普入主白宮后,“印太”在美國政府層面的使用頻次大幅提升。2017年6月26日,特朗普在與訪美的莫迪發表的聯合聲明中,作為美國總統首次正式使用了“印太”一詞。此后,特朗普在8月21日、國務卿在10月18、白宮在11月12日等,都屢次使用“印太”。特朗普在2017年11月亞洲之行中頻提“印太”,引起世界廣泛關注。12月18日發布的《美國國家安全戰略報告》正式用“印太”取代了此前一直使用的“亞太”。2018年4月2日,負責東亞和太平洋事務的副助理國務卿黃之翰在國務院情況簡報會上對印太戰略作了初步闡釋。

美國對印太戰略的考量首先與印度有關。根據黃之翰的闡述,美國用“印太”取代“亞太”主要基于兩點考慮:一是認為南亞、特別是印度,在太平洋地區、東亞和東南亞日益扮演關鍵角色;二是認定印度在亞洲地區扮演此種角色符合美國的利益。[23]實際上,特朗普政府用“印太”取代“亞太”,是試圖塑造并主導“印太”戰略格局,在國力趨于下降的情況下獲取盡可能多的利益,保持和擴大美國在該地區的權力,顯示其“老大”地位,主要目標是將印度納入美國的戰略布局,同時削弱中國在亞洲的戰略地位,至少是淡化中國在亞洲的影響力或遏阻其擴大的勢頭。2018年6月1日,美國宣布將其太平洋司令部改名為印度洋—太平洋司令部,不少媒體將此舉渲染成美國重視并聯合印度的重大步驟之一。然而,美國拉印度決非為了印度好。世人不難看出,美國的印太戰略至少有兩大長遠目標:試圖促使中印這兩個新興大國長期相互戰略消耗;為印度的崛起未雨綢繆,盡早將美國加強對印度洋的控制或主導變為現實,防止印度成為對美國新的挑戰。

對于美國的拉攏,印度顯得平和、“穩健”。主打經濟牌上臺的莫迪執政后,印度經濟快速發展,在地緣政治中的地位明顯上升,扮演“有聲有色”大國角色、介入地區乃至全球事務的愿望和能力進一步增強。莫迪當然樂見通過印太戰略提高印度的分量,但又公開稱之為一個不具排他性的地區性概念,除了有對美國故意“砍價”的味道外,單憑目前印度如此宏大的體量,也不會去為美國買單,更不愿為美國遏華、制華無謂地出血、割肉。由于印度將印度洋視為自己的禁臠,美國將太平洋司令部改稱印太司令部,恐怕不能拉攏印度,而反倒讓印度認為動了它的奶酪。因此,莫迪在2018年6月初在香格里拉對話會開幕式上的主旨發言中沒有接美國防長馬蒂斯的招,未提及美國的印太戰略,只是從“印太”概念出發,提到印度洋與太平洋之間需要加強聯系,以及如何使印太地區成一個合作、發展、共贏的地區,明確指出“不希望印太成為個別國家的同盟,也不希望被小集團掌控,印太區域應該是積極和多元的,開放和自由的”。上述表態清晰流露出印度要在自己的印太戰略中強調獨立性和自主性,而不當受人擺布和操控的棋子。

多種不確定因素影響印太戰略的走勢

在明確提出印太戰略的四國中,美國最為積極,表現出極強的主導欲,日、澳緊隨其后,印度則反應平和,尚未提出更具體的主張。印太戰略未來如何發展,美、日、澳、印各自扮演何種角色固然重要,但中國與這四國以及與東南亞國家的關系、東南亞國家對印太戰略的態度以及美印關系的發展等,都是影響印太戰略走勢的不確定因素。

首先,中國因素十分重要。美、印等國在印太戰略上的共性和共識,多與對中國的考慮有關。近一年來,中印關系、中美關系都在發生方向不同的變化,而這兩種關系的演變必然又會影響美印關系的發展。因此,美、印與中國的關系是影響美印走近最重要的外部因素。作為印太地區國家最為重要的經貿對象,再加上“一帶一路”項目的實施為這些國家帶來實實在在的好處,中國在該地區的影響力迅速提高,自然也會影響域內國家對“一帶一路”的態度。

從歷史來看,中印之間和多斗少,中美之間則是斗多和少。中印曾在20世紀三四十年代的中國革命、抗日戰爭及印度的民族獨立運動中相互支持。印度獨立和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之后,雙邊關系迅速發展,在50年代中期親至“蜜月”,此后雖在60年代發生過邊界戰爭,但80年代后期就實現了關系正?;?。雖然邊界爭端和西藏問題仍是制約兩國深化友好關系的主要障礙,但已不足以影響兩國關系的大局,2017年洞朗事件后,中印都更加務實。2018年4月習近平和莫迪的武漢會晤,被莫迪一再強調具有“里程碑意義”。在此會晤中雙方達成共識,兩個國家不應彼此視為威脅和對手,而應成為通過合作實現共同發展的伙伴。此后,印度的對華言論比以前明顯緩和,雙方互信增加,中印關系持續升溫,日趨成熟,顯然比以前更少受到美國等外部因素的干擾。2018年7月13日,就在美國軍方和國務院極力渲染印太戰略之際,中印在北京舉行第二輪海上合作對話,就海洋發展戰略、海上安全形勢和中印海上合作深入交換意見。有國外評論稱,印度借此次會議告訴中國,它不會在印太戰略中聯合其他國家對付中國,在同中國對話中不再那么關注美國的臉色,正逐漸從實用主義立場出發構建同中國的關系。[24]最近幾年,中國在印太地區的影響力不斷擴大,為包括印度在內的地區國家的發展和穩定發揮了極大的積極作用,且未顯現出削弱印度在南亞乃至亞洲地位的意圖,還歡迎印度加入上合組織,希望印度在多邊機制中發揮自己的作用。7月26日,習近平在南非與莫迪舉行了3個月內的第三次會晤,雙方表示要及時對雙邊關系進行頂層引領、宏觀把握,保持密切對話溝通,深化各領域合作,妥善處理分歧,加強在多邊框架內的合作,調動兩國各方面積極因素,推進更加緊密的發展伙伴關系。[25]

與西方大國對它的“忽悠”、利用和不夠尊重相對比,中國無疑是最尊重印度的大國。莫迪執政以來,印度在外交上更加靈活,左右逢源,以便為自己爭取最大的利益。它一方面努力小心翼翼地避免過分惹惱或刺激中國,盡可能與中國維持和發展友好關系,并使之成為應對西方的籌碼,甚至王牌;另一方面,在改善對華關系的同時,它也沒有忽視或冷淡美國,如邀請特朗普出席2019年的印度共和國日閱兵式。

中美關系經歷了40多年波浪起伏的發展后開始出現大的波動甚至動蕩。近年來,美國對中國的基本判斷發生了巨大轉變。特別是特朗普上臺后,認定中國的迅速崛起“打破了地區力量平衡”,形成對美國價值觀與多種利益的“挑戰”,故把中國作為對手的意味更濃,出手更猛、更硬。但中國對于美國具有多面性,在多個領域兼具伙伴、對手、競爭者、合作者、債權國等多種特性。在處理對華關系時,美國如要在各個領域取得優勢,既無絕對實力,更無必勝信心,需要拉著印度等國來造勢、施壓。

鑒于中美印關系的歷史,考慮到印度的大國心態,如何處理中美關系將對印度產生重要影響。我們只要繼續在對美關系上保持強大定力,面對特朗普的貿易“鐵拳”和在臺灣問題上幾觸底線的“牌技”,在不使中美關系破裂的前提下堅定對美斗爭,充分展示實力,就會對中印關系產生正面影響。

美國當然不愿看到印中關系得到改善,一直企圖拉印制華,這一圖謀在2017年洞朗對峙期間幾近實現,但因中印雙方理性解決危機而告破滅。美國此次挑撥、分化中印關系未能得手,便提升了印太戰略的調門。有評論說,印太戰略是美國挖的一個很大的坑,想在一個坑里同時埋葬中印兩國的崛起,即“先拉著印度一起把中國推到坑里,印度跟著填土,然后再把印度也踹進坑里”。[26]此話不無道理。但從印度迄今對印太戰略的反應中不難看出,它最終被美國這一戰略俘獲的可能性很小。莫迪的“印太”和美國的“印太”不完全是一碼事。未來中印關系不大可能因為美國的印太戰略而受到大的負面影響。

其次,印太地區國家的態度是影響印太戰略走勢的重要變量。東南亞國家地處“印太”區域內,無論是美、印哪個印太戰略版本,這些國家的態度和外交政策,都將在很大程度上發揮重要影響。美國已經對相關國家做了不少工作,但成效不大。例如,2018年1月23日,美防長馬蒂斯訪問印度尼西亞,希望印尼在南海及太平洋安全上扮演“關鍵支點”角色。印尼防長的回應則是:“南海局勢已經降溫,我們致力于保持這一有利勢頭,以維護區域共同利益?!泵绹曉侥蠟橛√珣鹇缘闹匾ナ?,加緊與之改善關系,2018年3月派“卡爾·文森”號航母訪問越南(1975年越南戰爭結束后美國航母首次訪越)。美國把新加坡作為其印太戰略的關鍵一環,2017年10月新加坡總理李顯龍訪美時,特朗普大秀美新“親密”。2018年2月5日,參加新加坡航空展的美國代理助理國務卿凱達諾表示,美國將“竭盡所能”向東南亞國家提供F-35戰斗機等美國先進武器。美國的這些努力并未獲得它預想的結果,最新的證明便是8月2日東盟和中國關于《關于南海行為準則》的磋商取得重大進展。

印度與東南亞國家關系一直較為密切。莫迪上臺后將印度的“東向”政策落實為“東進”戰略,新加坡是該戰略的得力伙伴。2015年李光耀去世后,印度不但由莫迪總理親自參加國葬,還把新加坡舉行國葬的3月29日定為印度的國家哀悼日。2017年11月29日,新加坡與印度簽署海軍合作協議,內容包括海洋安全合作、舉行聯合演習、短暫使用對方海軍設施并提供后勤支持等,還表示“樟宜軍事基地對印度隨時開放”。

盡管印太地區多個國家與美、日、印、澳四國都保持著友好關系,但絕大多數國家對其發起和推動的印太戰略未做積極響應。究其主要原因,一些國家、特別是東盟國家在“印太”概念上存在較大分歧,對“印太”概念感到困惑,認為印太戰略沒有“著力強調是否繼續以東盟為地區架構的中心,也沒有強調是否將把多邊主義和法治作為秩序的基礎”,“自由與開放的印太”并沒有對此提供足夠的解釋。很多東盟國家不清楚印太戰略到底是什么,該戰略將如何發展,對未來會產生什么影響,與中國是何種關系,等等。

實際上,多數東南亞國家對印太戰略的態度很大程度上受到作為其最大貿易伙伴和重要投資方的中國對印太戰略態度的影響。如果美、日、印、澳的印太戰略把主要矛頭對準中國的話,東盟國家將不得不避免在這種地緣戰略對抗中選邊站。此外,美、日、澳各自表述的印太戰略中都有“自由”“民主”,不少正處在政治轉型過程中的東盟國家擔心美、日、澳借印太戰略干涉其內政。因此,盡管美、日、印、澳四國都聲稱要堅持東盟在“印太地區”的“中心地位”,并發揮東盟領導下的各種機制在區域架構中的作用,但東盟整體上仍反應消極。十個成員國中,只有越南和印度尼西亞出于各自動機,對“印太”明確表示了支持。越南試圖通過域外力量平衡中國不斷增長的影響力,印尼是想藉此來追求其“印太”地區領導者的地位。

再次,美印關系與印太戰略的相互影響增加了不確定性。蘇聯解體后,美印關系發展較快,特別是近年來,為了遏制中國的快速發展,美印高層加強互訪,頻頻“擁抱”,曾在邊界問題、西藏問題、聯合國常任理事國、核集團、南海等問題上“聯手”給中國制造麻煩。然而,美印關系日益走向密切的同時,印度在美印相互關系中的分量和主動性也在不斷增加。美國雖然把印度視為重要性不斷加強的安全伙伴,但兩國并沒有建立安全同盟關系。

對于在印太戰略框架下進行合作,美方熱度明顯高于印度。在美國看來,它自己構成了印太地區的東部邊緣,印度則構成了該地區的西部邊緣。美國想通過印太戰略把印度拉進來,既在一定程度上滿足印度的“大國”情懷,同時也讓它更多地分擔自己的責任和義務。印度雖然也贊成用“印太”取代“亞太”,但動機與美國不盡相同。在它看來,“亞太”只包括了東北亞、東南亞和太平洋島國,止于馬六甲海峽,而“印太”則將印度納入了亞洲事務,有助于克服其此前曾多次抱怨的被排斥感。不可否認,印度也清楚它在戰略上需要美國的理解和支持,因為它無論是推行東進政策,還是提升在西太平洋地區的影響力,進而實現成為印度洋地區大國的目標,如果美國不點頭,其目標將難以實現。

需要強調的是,美印關系在洞朗事件后已發生重大變化,熱度明顯下降。2017年6月,特朗普首次與印度總理莫迪舉行會談時宣稱美印關系“從來沒有這么牢固過”。7月10日至17日,中印洞朗對峙之際,美印軍事關系升級,在印度南部印度洋孟加拉灣海域舉行了自1992年來最大規模的“航母級”聯合軍演(有日本參加)。美國國防部和國務院還在一份報告中稱,“美國與印度對本地區的戰略展望正日益趨同,不論在印度—亞太區域內外,印度都將成為美國越來越重要的安全伙伴”。[27]印度則很冷靜,在享受美方溢美之詞的同時,強調它此時無意加入任何旨在對抗中國在亞太利益的正式三方或多邊組織。為了加重印度的“被中國包圍妄想癥”,有美國媒體別有用心地渲染所謂中國圍堵印度的“海上珍珠鏈戰略”,雖然一度對某些印度人的心理產生了杯弓蛇影的效果,但對印度政府的外交政策并未產生太大影響。尤其是在特朗普政府大談印太戰略后,美印兩國分歧越來越大,此前一直熱絡的雙邊關系開始走涼。2018年6月27日,美國因“不可避免的原因”,單方面無期限推遲了原定于7月6日在華盛頓舉行的首次美印外交和防務“2+2”對話,但就在同一天,特朗普指責印度對從美國進口的商品征收高達100%的關稅。近年來美印走近,是各有所需,各圖其利。究其實質,都意欲為自己增加籌碼,博“勢”取“實”。

結語

我們在深究之后發現,無論是從美印關系的歷史基礎,還是從兩國目前的對外政策、特別是與中國的關系來看,印太戰略還沒有成為美印雙方合力推動的戰略,也遠非凝聚四國共識的定型的“戰略”,只是一個仍在發展的概念。

特朗普的執政理念是“美國優先”,關注點主要在美國本土與經貿領域,加上被認為直接影響美國安全和戰略利益的若干政治議題(如“伊斯蘭國”、朝核問題、伊核問題),他對美國承擔國際領導角色的興趣明顯小于其前任奧巴馬。目前,美國國內積極推動印太戰略的主要力量是美國軍方與共和黨建制派。莫迪政府雖然對印太戰略的興趣大于上一屆印度政府,但鑒于印度有根深蒂固的不結盟思想和戰略文化,一直非常珍視自己的戰略自主性,并不愿意成為任何大國的戰略棋子;與此同時,它還擔心印太戰略將提升和強化其他三國、特別是美國在印度洋與南亞的影響力。

就目前情勢發展來看,提出和推行印太戰略的四國,動機和期待及所處態勢很是不同,美、日、印、澳或明或暗都希望自己當棋手,別人是棋子,能夠按照自己的印太戰略思維和步伐落棋布子。但是,四國能否通過磋商來制定統一或具有相當共識的“亞太戰略”,目前仍前景不明。因此,作為四國都認可的印太戰略在可預見的將來成型的概率不大。

中國提出“推動構建新型國際關系,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新概念,大力推動“一帶一路”倡議,為加入該倡議的印太地區國家帶來了實實在在的好處,使它們看到了大家共享一個地球家園,合作、包容、共贏的美好愿景。因此,美國等國主導的印太戰略如果以發展經濟為主,該地區的國家有可能積極響應;而如果意在推動其地緣政治戰略,遏制中國的發展、削弱中國在該地區的影響力,區域內的絕大多數國家是不會加入或“幫襯”的。鑒于印度與中國、南亞和東南亞國家的關系,它在印太戰略上不大可能與美國走得太近。如果美、印不能牽手,日本、澳大利亞等國影響力有限,印太戰略在可預見的將來,還只會是美國主唱、結局難料的一個戲碼。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中英美印俄五國有關中印邊界問題解密檔案文獻整理與研究[1950~1965]”的階段性成果,項目批準號:12&ZD189;;同時也是社科院創新工程項目“中印邊界問題檔案文獻資料整理與研究”的研究成果)

注釋

[1]主要有1942年春“約翰遜使團”奉羅斯??偨y之命出使印度,以及戰略情報局官員托爾斯泰和多蘭經印度入藏;戰爭期間有數千美軍駐扎印度。

[2]The New York Times Magazine, March 23, 1952.

[3]參見India: Economic and Technical Aid from USA, 1954,機密,英國自治領事務部文件,檔案號DO35/5563。

[4]"India's Need for More U.S. Aid", Times, March 23, 1953.

[5]"INDIA: A Pattern for Democracy in Asia", Background, Department of State. 見Political Relations between USA and India and Pakistan: Visit of Vice President Nixon to India, Dec. 1953,英國外交部文件,檔案號FO371/106857。

[6]參見Seventieth Birthday of Mr. Jawaharal Nehru, Prime Minister of India, 1959,機密,英國自治領事務部文件,檔案號DO35/9660;Sino-Indian Relations, 1959,絕密,英國自治領事務部文件,檔案號DO35/8819;"Voice for a Free India", The New York Times, Sept. 2, 1959。

[7]參見Political Relations between China and India, 1959,英國外交部文件,檔案號FO371/141264; "Mr. Eisenhower's Talk on China", Daily Telegraph, Dec. 14, 1959。

[8]參見Military Aid to India following India/China Border Dispute, 1962,機密,英國自治領事務部文件,檔案號DO189/245。

[9]參見China-India Frontier Dispute: Part 2, 1962,秘密,英國首相府文件,檔案號PREM11/3839。

[10]參見UK/US Talks Concerning Borders Dispute with India, 1962,秘密,英國外交部文件,檔案號FO371/164929。

[11]參見International Military Aid to India, 1962,秘密,英國外交部文件,檔案號FO371/164880。

[12]參見Frontier Dispute with India, 1962,秘密,英國外交部文件,檔案號FO371/164925。

[13]參見Frontier Dispute with India, 1962,機密,英國外交部文件,檔案號FO371/164923;Military Aid to India following India/China Border Dispute, 1962,秘密,英國自治領事務部文件,檔案號DO 189/245。

[14]參見China-India Frontier Dispute: Part 2, 1962,秘密,英國首相府文件,檔案號PREM11/3839。

[15]參見Frontier Dispute with India, 1962,秘密,英國外交部文件,檔案號FO371/164922;UK/US Talks Concerning Borders Dispute with India, 1962,英國外交部文件,檔案號FO371/164930。

[16]參見Political Relations between USA and India and Pakistan: Visit of Vice President Nixon to India, Dec. 1953,英國外交部文件,檔案號FO371/106857。

[17]參見"India's Pact, Nixon Pokes His Nose in", Daily Workers, Dec. 4, 1953。

[18]參見Frontier Dispute with India, 1962,英國外交部文件,檔案號FO371/164921。

[19]參見UK/US Talks Concerning Borders Dispute with India, 1962,秘密,英國外交部文件,檔案號FO371/164929; Reactions from India on UK/Chinese Relations, 1961-1963,機密,英國自治領事務部文件,檔案號DO169/4;Frontier Dispute with India, 1962,秘密,英國外交部文件,檔案號FO371/164925。

[20]見"Geneva conference: UK foreign secretary's unwilling to send further personal message to Mr Nehru, 1954",機密,英國外交部文件,檔案號FO371/112075。

[21]參見Political Relations between USA and India and Pakistan: Visit of Vice President Nixon to India, Dec. 1953,英國外交部文件,檔案號FO371/106857。

[22]參見劉富貴:《特朗普政府的印太戰略》,《國際研究參考》,2018年第6期。

[23]"Briefing on the Indo-Pacific Strategy", https://www.state.gov/r/pa/prs/ps/2018/04/280134.htm。

[24]《印度這支專門針對中國的部隊還沒組建就下馬了》,http://mil.news.sina.com.cn/2018-07-14/doc-ihfhfwmv1579744.shtml;《配合美國印太戰略抗衡中國?俄媒:印度并不想》,http://news.sina.com.cn/w/2018-07-11/doc-ihfefkqp8630738.shtml。

[25]《習近平會見印度總理莫迪》,http://www.sohu.com/a/243590917_267106?code=718a93017c96360ef29376e1a41ca2f&_f=index_chan08cpc_1_1。

[26]《社評:印太戰略,想既埋中國又埋印度的坑》,《環球時報》,2018年6月1日。

[27]《中印對峙之際美印軍事關系升級 將再次舉行聯合軍演》,http://mil.news.sina.com.cn/china/2017-08-08/doc-ifyitapp2805476.shtml。

責 編/鄭韶武

Abstract: The Indo-Pacific strategy is still a developing concept. As the United States and India are the two most important political players within the Indo-Pacific strategic framework, the historical basis, current situation and uncertain future development of their relationship will largely determine the evolution of the geopolitical pattern under the Indo-Pacific strategy. Due to the lack of equality and mutual respect and the differences between them, and coupled with the influence of Sino-India relations and Sino-US relations and the attitudes of other countries in the Indo-Pacific region, there has not been any sign that India will join hands or share the same goal with the United States in terms of the Indo-Pacific strategy, and this strategy is still far from a full-fledged "strategy" built on the basis of consensus among the United States, India, Japan and Australia. In the foreseeable future, the United States will continue to play a main role in the Indo-Pacific strategy with uncertainties.

Keywords: United States, India, US-India relations, Indo-Pacific strateg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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