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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都柳女

2018-10-26 11:04桃墨曦
飛魔幻A 2018年9期
關鍵詞:柳葉

桃墨曦

仙都玉衡,匯聚三條靈脈,即便是在中原,也是一處不可多得的靈地,無數仙人、修士、妖魔尋著靈脈而來,在此扎根修行,慢慢形成了一個初具雛形的城市,這便是仙都玉衡的來歷。然而,有人的地方便有爭斗,何況玉衡有的可不僅僅是人,爭斗比別處更慘烈。

一場為了爭奪玉衡之主的戰爭致使近乎一半的修士與仙魔殞命,鮮血染紅了半座玉衡山。帝君朱離震怒,派了仙女瑤姬過來,統領玉衡,一則為了讓瑤姬有個修行的地方,二則,也是為了平息玉衡連年不斷的爭斗,還仙山一個修行的好氛圍。

瑤姬在玉衡的兩百年中,玉衡山再無紛亂,只是昔日被鮮血染紅的一條靈脈——虛酆再回不到清澈,三百里迷林都被籠罩在一片血紅色的怨氣中。在此地修煉的人大多性情暴躁,最后不是走火入魔、爆體而亡,便是精神錯亂,因此,早在戰亂發生后的百年間,虛酆周圍便再無人修煉。

兩百年后,從仙都玉衡的玉衡宮中忽然傳出來一道消息——冊封厲川為虛酆君,統領虛酆三百里迷林幻境。

消息傳出后,連帝君朱離都訝然。

虛酆那等兇殘詭異之地竟有了主人?這厲川又是哪位?

朱雀殿中,匆匆趕來的瑤姬說:“虛酆君有一個請求,他希望帝君能帶他去找天鏡?!?/p>

“天鏡?這是為何?”

虛酆君一直等在朱雀殿外,朱離喚了他進來,便見到一個英氣勃發的年輕男人在層層涌動的碧云中走進來。他的眸色和身上的烈烈紅衣一般深沉濃烈,仿佛最盛的火焰,即便與殿上的帝君相比亦毫不遜色。

這便是以妖身修仙道,在三百里冤魂不散的虛酆迷林中修行兩百年,吸收盡了虛酆怨氣冤氣。從此,虛酆再度恢復靈氣,枯死的草木復蘇,百鳥萬獸紛紛而來,又是一脈生機勃勃景象,因此番大功勞,虛酆君直跨仙道而成神。

猶記上一個從妖道直接到神道的,已是千年前的事。

由暴戾中修行,卻一身凜然,純粹至極。這般容止風流,朱離面露欣賞,幾乎毫不掩飾。聽聞虛酆君將吸收的三百里戾氣化作雙翼,姿態堪比九天飛龍,朱離想要一見,然而此時并非要求的合適時機。朱離問:“虛酆君,為何想要開啟天鏡?”

“我想找一個人?!眳柎ㄑ鲱^,對上朱離探究的眼神,道,“我曾受人照拂十日,與那人分離時她正身陷困境。我發誓,若能從虛酆迷林出來,定要帶她離開那生不如死的地方??晌艺冶橄啥?,甚至整個中原,都沒有找到她,我想知道她在哪里,如今過得如何?!?/p>

彩云浩蕩,天涯海角盡頭,天鏡安靜地佇立在云層深處,沐浴著無上月華,朱離走到盡頭打坐等待,半個時辰后,虛酆君從彩云深處走出來,朱離問他:“你找到你要找的人了嗎?”

虛酆君沉默片刻,低聲道:“找到了?!?/p>

于是,朱離道:“虛酆君可愿為我座下星官,為本座執掌星辰?”

虛酆君道:“多謝帝君厚愛,只是我還要找我的恩人?!?/p>

“那就等虛酆君報完恩情,本座再來相邀?!?/p>

天涯海角盡頭,虛酆君沉默良久,踏云而去時道:“只怕屆時帝君已不會再要我?!?/p>

那時朱離并未多想,直到十日后,虛酆君屠盡八洞府十三仙莊,殺害仙人修士千余,暴行震動三界。玉衡宮親自出馬,在青平仙莊抓捕住他時,他正將一根骨杖刺入青平仙主的胸口,瑤姬大喝一聲:“虛酆君住手!”

那青平仙主的肉身與元魂盡數化為灰燼,虛酆君一襲紅衣沾染鮮血,越發濃重,他赤色的眼睛看向將他團團圍住的仙人:“還差最后一個地方,宮主恕罪,待厲川殺掉最后一人,再去玉衡宮請罪?!?/p>

他赤色的身影如同火光掠過長空,落向的是仙都城外紅楓洞。修行五百年的楓樹精在灼熱的天火燃燒下,慘叫聲響徹云霄。

瑤姬心驚膽戰,難道虛酆三百里迷林的怨恨一并發作了嗎?

這一堂會審,仙都百余位得道成仙的仙人俱數參加,群仙震怒,若非朱離帝君親臨,恐怕眾仙早已將站在中間的紅衣人撕成碎片。

朱離看著孤臺上身負一百零八道枷鎖卻玉然不動的虛酆君,問:“虛酆君,你知錯嗎?”

“厲川不悔?!?/p>

滿座嘩然,朱離伸手按下群仙的憤怒,問:“你滌盡虛酆三百里怨恨而生,天道擇你為神,便是認同你的道與正義。告訴本座,為何要做這種事,你在天鏡里看到了什么?”

聞言,虛酆君神色微動。

厲川,原本是一條無名的小蛇,在靈脈瀝川邊由一條頗有修為的小蛇而生,這等靈氣充沛之地,它雖普通,卻也是一出生便擁有了靈識??上吣肝茨軄淼眉盀樗∶惚恍奘孔ト趿松吒?,徒然增了他人修為,厲川卻逃過一劫,活了下來。

彼時的仙都初初經歷大戰,玉衡宮初建,洞府無數,仙莊萬千,各有依附,互相吞并,小小的他雖有靈識,卻無修為,唯一可算是優點的便是勤奮與堅持。于是不知春秋,五十年歲月匆匆而逝,終于得以說得人言,化得人形,卻不知他能化的不過半個人身,一出簡陋的山洞便被柳葉仙莊抓了去,關進了幽暗的房間。

他原本以為自己也會如同母親一般被燉成蛇羹,卻被一雙柔軟的手從房間中接了出去。

刺眼的光明擊碎黑暗照進房間時,他因死亡的恐懼咬向了伸手過來的人。小蛇亦有獠牙,狠狠扎入那雪白的手中,血液入口,甘美無比,他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只覺得體內的靈氣暴漲,充斥著他細長的身體。耳邊傳來壓抑的咳嗽聲,他抬眼,終于看到了手的主人。

一個蒼白過分的少女,她伸手撫摸著他的腦袋,安慰道:“乖,不怕,柳女保護你?!?/p>

不過一句話,她說完便咳得驚天動地,自然驚動了來人:“柳女!你怎么在這兒?”

幾個妖修趕過來,俱是神色陰郁。見她手中纏著一條小蛇,小小蛇還咬在她的手上,幾個妖修當即大怒:“這畜生怎敢咬你!我們殺了它!”

柳女卻將他藏在袖中:“不,我要養著他?!?/p>

他不安地縮在柳女的袖中,那幾個妖修終于沒有再說什么。

柳葉仙莊是當時十二大仙莊之一,也是三大妖修聚集之地,即便他野修一個,也知道柳葉仙莊的大名。而柳葉山莊的柳女,他自然也是知曉的。

柳女真身為獐,是千年的大妖修,原本五百年前便可以成仙,不知為何卻一直還是大妖怪??梢舱且驗榱拇嬖?,柳葉仙莊才成了無數妖修向往的地方,厲川也是。

厲川這個名字,便是柳女為他取的。

在得知了柳女的身份后,小蛇松了口,心中愧疚非常,而柳女并不計較,幾個問題便引得小蛇交了底。她喟嘆一聲:“既是生于瀝川,便也這么叫吧,只是你是火蛇,瀝字從水旁,恐怕名字與你犯沖,還是改動一個字比較好?!?/p>

于是,便有了厲川。

柳女住在仙莊最中央,周圍有無數妖修把守,起初厲川以為這是仙莊對柳女的愛護,直到他發現柳女的異常行為。

每日柳女都會離開住所半日,回來時渾身是傷,神色憔悴,修為大減。他們妖怪即便大多性情古怪,也不會怪到失去理智,這種自殘的行為絕非柳女自己所為!

“柳女,你每天到底去做什么了?”

柳女的笑容凄決,厲川在她眼中看到了深沉的絕望,可她什么秘密也沒對他說,只是伸出蒼白的、傷口還未愈合的手撫摸著他的頭:“厲川,我是土修,在我還是個妖怪時,曾有個道侶,他是柳樹精,都說木克土,可我那時年輕,總也不信。我倆一起修行,一起游玩天下,最后來到了這仙都,成立了柳葉仙莊,我壓著修為等待他一起成仙,誰知他卻以破仙劍挑斷了我身上十八條筋,盜取了我的靈力,獨自飛升而去,我仙根被毀,再難飛升?!?/p>

厲川不知為何她忽然要說這個,可是他聽后憤怒極了,將她的道侶痛罵一頓,發誓有一天自己飛升了后定然要將那這畜生碎尸萬段:“那、那就沒有一點辦法了嗎?”

“我的修為留不住呢?!绷@般說。

厲川不安地在她身旁爬來爬去,好一會兒才低聲問:“你還未告訴我,你到底去干什么了?”

“你知道我為什么還留在柳葉仙莊嗎?”柳女露出一個狡猾的笑容,她纖長的手指在他額間一點,厲川只覺得她點過的地方一片火辣辣的疼,腦海中的熱浪一陣一陣,他很暈,可柳女的聲音還是清晰地傳進了腦海中,“我把我的寶貝給你了,厲川,答應我,帶著它離開柳葉仙莊,再不要回來了?!?/p>

待厲川醒來,他人已在柳葉仙莊外了,仙莊中發生的一切仿佛一個夢。若非額間多出了一個柳葉形狀的記號,恐怕他會以為柳女也是夢中的幻覺。

他很快就體會到了這個柳葉記號的用處,柳女往他眉心處注入的是一息天火,這縷天火重新鍛造了他的根骨。他在飽受七七四十九天的折磨之后,成就了一身不凡的根骨,世界在他眼中變成了另外的模樣,山不再是山,水不再是水,他能看到山水中間絲絲縷縷的靈氣,甚至連空氣中的塵埃都清晰可見。

那縷天火融入他的血脈,與他合為一體,又化作了他的法器——大業戒。只要他催動靈力,天火便會繚繞他的周身,灼燒他所行之處,卻不會傷他分毫。這般改變,厲川如何猜不到得益于誰?于是,他刻意遺忘腦海中響個不停的柳女的警告,還是偷偷潛伏回了柳葉仙莊。

興許是法術低微,那一路行去,他并未觸碰仙莊的各種示警陣法。過去柳女囑咐他不要在仙莊內亂走,如今,他沒在她的住所找到她,自然到處亂找,終于,他沿著一絲淡淡的血絲找到了柳女——她被關在一個房間中。

厲川爬上墻壁,卻愣在了窗沿上——四根粗長的骨釘釘入柳女的四肢,將她釘在墻壁上,鮮血順著四根骨釘流出,染紅半面墻壁。她雙腿中的血液流入腳下的玉盆中,身上沒有一寸肌膚完整,全是割肉的刀傷。

“柳女!柳女!”

小蛇從窗上滾落下來,掉在地上,蜿蜒匍匐前行,躥上她血流不止的腳踝,一路爬至她的肩膀。

蛇有淚嗎?厲川不知道,他的眼前鮮紅一片,與什么溫熱的液體從他的眼中滾落。

柳女終于驚醒,訝然而無奈地看著他:“為何不聽警告要回來?”

“他們為什么這樣對你,怎樣才能救你出去?”

柳女搖頭:“你一個小蛇,如今連化形都不能夠吧?如何救我?聽我的話,趕緊離開柳葉仙莊,找個地方好好修煉,五六百年后,至多一千年,你便能成仙了?!?/p>

“我不!我不離開你,我要帶你走!”

“你帶不走我,他們也不會讓你帶走我的?!绷鲱^,看他的眼神充滿悲憫,“還記得我和你說過嗎,我的道侶背叛了我,盜取了我靈力獨自飛升而去?”

“記得?!?/p>

“他挑斷我的經脈,毀我的根基,叫我體內無法儲存靈氣,怕的就是我繼續修行,日后飛升為仙,找他的麻煩。他那一擊,叫我陷入了此生最虛弱的時刻,可并非沒有一線生機,只要再給我幾百年時間,我便能重新接上我的經脈??裳薇径嘭澯?,眾妖見他拋棄我,就將我困在仙莊,逼我教他們本命修行方法,否則便割我血肉。你發現了吧,即便根骨被毀至此,我亦有驚人的痊愈之能?!?/p>

厲川點頭,是的,柳女每次早上被拉出門,晚上血跡斑斑地回來,調養一日便會痊愈。

柳女冷笑一聲:“我的血肉是大補之物,妖怪們發現了,日日來割我的肉,喝我的血,到今日,已經是百年整了。一代一代的妖怪靠著我成了大妖,我可是柳葉仙莊的至寶,你說,他們如何會讓你帶我走?”

她說這話時表情冷漠,半分不像說自己的故事。

然后,她驅趕著厲川,再不肯與他說話。即便再弱,她如今仍是有法子不叫他近身。

厲川最后一次來時,沿著墻角低聲地對里頭的柳女說話:“你等我回來,我會成為一個大妖怪,我一定回來帶你走!”

此后,他誤入虛酆迷林,被困兩百年,待出來之后,世間已無柳女。

玉衡宮審判臺上,紅衣烈烈的虛酆君傲然而立,一百零八道層層壓下的枷鎖沒能叫他屈膝。他仰頭掃視一圈,眾仙皆不敢與他對視,虛酆君道:“厲川所誅八洞府十三仙莊,沒有錯殺一個,他們全都該死?!?/p>

“仙界有仙法,仙都玉衡自有瑤姬宮主做主,即便他們該死,宮主自有主張?!?/p>

“你這樣濫殺一通,就是錯?!?/p>

審判臺上,群仙議論紛紛,虛酆君看向瑤姬:“那么,在柳女受盡折磨而死時,仙界所謂的仙法何在?瑤姬宮主又在為誰主持正義與公道?”

聞言,審判席上的瑤姬渾身一僵,低下了頭:“虛酆君,我、我……是我的錯?!?/p>

厲川一笑:“仙都萬里,仙妖萬數,宮主管理不到亦屬常事?!?/p>

瑤姬臉色蒼白,匆匆離席。

“你們都覺得我毀人千年修為是大錯,可他們的修為又是從何而來?比如那楓樹精,五百年修為仍未擺脫妖性,如此低劣之輩,若非吞食柳女血肉,如何能成一方妖主?”

“那你也不能……”

“五十年,在玉衡宮建立后的五十年間,柳女日夜被割肉放血,從未有過一日停歇,即便遭此大劫,她也從未想過放棄生命。她以一己之身供養整個柳葉仙莊,可換來的是什么?”

一百五十年前,柳葉仙莊內亂,大妖們終于就柳女血肉分配問題大打出手。在半數仙莊妖怪被殺之后,剩余的妖怪做了這般決定——柳女雖好,卻是仙莊禍亂的根源,若非柳女,他們也不會起爭執,互相攻訐爭斗,可見紅顏禍水,不分三界。所以,他們殺了柳女,分了她的血肉。這還不夠,他們甚至拆分了她的骨頭。

“青平那條老狗手中的慈悲杖便是柳女的脊梁骨。慈悲杖?”虛酆君一聲冷笑,“那老狗有什么資格用什么慈悲杖,他就只配去吃屎?!?/p>

虛酆君仰頭看著審判席上的朱離帝君:“仙法不曾在柳女生前護她周全,亦沒有在她死后為她討回公道,可我做到了。你們一個個高高在上地審判我,說這不可那不行,可你們捫心自問,你們自己是個什么東西,你們配審判我嗎?我以暴制暴,有什么不可?帝君……朱離帝君,厲川感激你的看重,可不論帝君再問多少次,厲川仍是一句回答:我不悔。再要重來一次,我不會輕易讓他們灰飛煙滅,我會讓他們死前飽受折磨,再將他們挫骨揚灰!”

頓時,滿座嘩然。

這一番話后,虛酆君被剝奪了君位,投入了不周山困神牢獄最深處,服刑兩萬年。

這個只做了十日虛酆君,在受封之后半步不曾踏入封地的虛酆之主,唯一的要求就是:“讓我帶著慈悲杖去不周山的牢獄,這是柳女留在這世間僅有的一點東西了?!?/p>

帝君沉吟良久,終是惜才心切,排除萬仙之情,答應了厲川的要求。

不周山千年歲月沒有在厲川心上留下點滴痕跡,他被關在暗無天日的牢底,其實也不知外界滄海桑田。

昔日玉衡宮中審判他的仙人,成神的不過寥寥,大部分都湮滅在歲月中,仙都屠戮一事終究被淡忘在時光中,不憶往昔。虛酆的主人換了一代又一代,唯有名牌上記載著第一任虛酆君的名字,記錄了他為君僅十天的過去。

于是,無數仙妖都好奇:這位虛酆君到底是誰,去了哪里?他為何要犯下那樣的大錯,毀了自己的前程?

朱離再次來到不周山牢底,天火在牢中跳躍,映照在厲川盤腿打坐的玉姿上。朱離出現后,厲川睜開眼睛喚道:“朱離帝君?!?/p>

“厲川,你還不肯認錯嗎?只要你開口一句,這萬年牢獄之苦,我可以為你一力免去?!?/p>

厲川重又合上眼睛,千年修行,他的修為驚人得可怕,三百年前,火神共工來不周山牢獄中挑戰他,差點被他打趴下。如今上百年過去,又不知這人到了何種地步?

可厲川一副要將不周山的牢底坐穿的模樣,叫朱離幾次無功而返。

“前些日子,有一位仙人沒能突破神劫墮魔了。他的本體是一株柳樹,飛升之地在仙都玉衡的望月山下。下界仙魔爭斗厲害,你下去看看吧,若能擊退魔界進宮,我會為你酌情減免萬年牢獄之罰?!?/p>

早已被遺忘在歲月深處的柳葉仙莊,曾經便依附在靈脈而生,扎根在望月山下,而在天鏡中,厲川只能看到他與柳女認識之后發生的事。

朱離站在不周山山巔,看到一襲鮮紅血衣的厲川從牢獄中走出來,狂風卷起他破爛的衣角。緊接著,厲川背后伸出一雙遮天蔽日的火焰翅膀,他振動雙翅,朝人間中原飛去。

——那便是虛酆三百里迷林中的怨氣所化的火翼。

千年之后,朱離終于如愿見到厲川的翅膀,心中卻只有一聲嘆息。

明明不過區區小蛇,卻膽敢生就飛龍之姿,與烈日爭輝,這是何等的倨傲啊。

厲川啊厲川,你如此狂妄,這世間可有人能令你折服,叫你屈膝稱臣?

人間千年,萬象更迭,玉衡宮之主早已換了人,仙都玉衡成了真正的仙都,越是往里,越是修為高深,而魔則退出中原,占據荒漠與沼澤,伺機而動。千年間,仙魔之戰無數回,過去都是仙人略占上風,可十年前,魔族忽然出現了一位墮神,帶領著魔族入侵中原,打得他們節節敗退,終于,戰線縮到仙都玉衡。

此日深夜,玉衡宮議事廳中,諸仙正在商議對策,忽而一道紅色火焰從天而降,落在了玉衡宮中,他遮天蔽日的火焰翅膀照亮了整個玉衡宮。他緩步走入議事廳中,環視一圈,問道:“魔族那個墮神在何處?”

仙人被稱為半神,雖未全然堪破神道,卻大多已摸到門檻,在最初的驚慌之后,眾仙也發現來者并非他們以為的魔族,他雖則戾氣裹著殺意而來,卻是真正的神祇。玉衡宮主玉堯心中大喜:“敢問神君大人是?”

厲川沉默了片刻,道:“我名厲川,不是你口中什么神君大人。若你詢問過去,我曾做過十日虛酆君?!?/p>

聞言,議事廳中二十四位大將,其中一位倏爾抬頭。

厲川用天火困住魔君,仙都三日退魔兵,此役因在金都平椽山附近發生,因此被三界稱為金平之戰,以魔君被擒,魔界退兵作為收尾。

玉衡宮的地牢中,厲川以四根釘仙骨將魔君釘在墻上,綠色的血從魔君四肢流出,染透半面墻壁。他站在魔君面前,紅衣如火,眼神如冰地道:“柳困?!?/p>

魔君天恒漠然的眼中露出詫異:“你為何知道我過去的名字?”

厲川說:“木克土,火卻克木,你問我為何知道你的名字?柳困,你可還記柳女?”

聞言,魔君眼中一陣恍惚。他做妖時的確有過一個道侶,她似乎是一個天資十分聰穎的女人,可幾千年歲月流逝,他修神道時又走火入魔,由半神之身墮魔,連自己都快記不清,何況一個千年之前的女人?

“也許有吧,我不記得了?!?/p>

“那我便讓你記起來?!?/p>

厲川一掌擊在魔君頭頂,強行打開魔君腦海深處被塵封遺忘的過去,無數記憶紛至沓來。魔君發出一聲凄厲的長叫,頓時汗出如漿:“怎么會,怎么可能……”

“果然,不是歲月叫你忘記了,而是你自己強行封印了過去的記憶。柳困,你知道自己為什么墮魔嗎?”厲川嘴角勾起一彎冷漠的嘲笑,“因為你和玉衡那些卑劣的妖一樣,你們的成就都是從別人身上竊取而來的,他們永遠修不成完整的仙,你也永遠成不了完整的神!即便偶爾疏漏,總有一日,你們欠下的惡果終究要用鮮血來償還?!?/p>

厲川翻手,他的手中出現了一把血跡斑斑的長劍,長劍上刻著兩個古老的字——破仙。

“據說破仙劍乃氐宿星君所鑄,為的是懲罰一些手段卑劣的修仙者,后氐宿星君憐憫修士,將此劍擲入銀河,銀河水連通人間昆侖山脈與冥府黃泉。魔君大人,看著這把破仙劍,你可覺眼熟?”

魔君終于面色大變:“不、不要……啊——”

厲川用破仙劍挑斷了魔君身上十八條經脈,毀去魔君千年修為。然后,他又在魔君恨不能咬死他的仇恨目光中,將破仙劍丟在魔君面前。他面色不變,低聲道:“你恨我?可你有什么資格恨我?你本就是一個賊,我只是拿走不屬于你的東西而已。我不過毀你修為,你還有再來的可能,可柳女呢?她飽受折磨而死,再不會回來?!?/p>

厲川轉身,魔君嘶啞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和你、和你有什么關系?”

“柳女護我十日,以護身天火相贈,我曾答應救她出去,可等我離開虛酆,她已被人碎骨分尸。我食言了,救不了她,可我能為她報仇?!?/p>

“千年前仙都那場屠殺是你……你就是虛酆君?”

厲川再不回答,轉身離去。

玉衡宮外飄著絮絮揚揚的柳絮,是柳樹妖在翩翩起舞,為了此次仙都的凱旋。厲川看到一個年輕的大妖站在地牢外,看到他出來,那身負斷刃的大妖走過來喚道:“虛酆君?!?/p>

“我早已不是什么虛酆君?!?/p>

“虛酆君,你可知道柳女給你的天火乃是她的護身法寶?”

厲川腳步一頓,那大妖走上前來,與他并肩站在臺階上,入目的是巍峨堂皇的宮殿,檐角垂掛的風鈴聲聲作響。那大妖說:“當年柳葉仙莊罔顧玉衡宮法令,同類相食,被抓小妖不計萬千,我也是其中一個,柳女放了我,也放了許多如你我一樣的小妖??晌覀冋l也沒有你修煉那么快,在我們能夠成長和柳葉仙莊的大妖們勢均力敵之前,她便死了。你殺了八洞府十二仙莊千余性命,卻只找到一根慈悲杖,而這千年來,我們匯聚在虛酆,殺掉了所有天鏡不曾記錄下來的小妖,找回了她散落的尸骨。也許在你而言,我們只是一群無用的妖物,可是虛酆君,不是只有你一人記得她,想要為她報仇?!?/p>

大妖說:“虛酆君,我們都在等你來,只要你肯回來,你便是虛酆唯一的主人?!?/p>

厲川問:“你剛才說,天火是柳女的護身法寶?”

“是。虛酆君在柳女身邊不過十日,因此不知,我曾陪伴她數年,知道她的一些來歷。她曾偷偷跑去東方青龍殿,偷得一簇天火,土與火相融,能孕育無數法器法陣,催生術法發生無數變化。就是因為有天火的存在,柳女才能擁有近乎無敵的自愈能力……”

大妖的聲音遠去,厲川腦海中浮現的卻是許久之前,被釘在墻上的柳女,四肢血流不止的樣子。失去了護身法寶,無法自愈的她再不能供養柳葉仙莊諸妖,才是她真正被柳葉仙莊所棄的原因。

厲川腳步一晃,竟然腿軟,單膝跪倒在地,膝蓋在地上重重一磕。大妖大驚,忙扶住他問道:“虛酆君?你怎么了?”

厲川仰頭,他頭頂上方陰云越聚越大,陣陣天雷時隱時現。緊接著,他將大妖推開數丈之遠。

他之所以能吸收三百里虛酆迷林的怨氣為自己所用,是因為他答應了那些慘死的亡魂,為他們超度,這些亡靈生前所造殺戮累積下來所能引起的雷劫都由他一并受了。

過去他一直壓著雷劫,方才心思震動,稍一放松,便再也彈壓不住了。

一道道天雷毫不留情地劈在厲川身上,他的紅衣在天雷中被擊毀,血翅零落成一地焰火。這樣大的陣仗驚動了整個仙都,玉衡宮所有仙妖聯手所做的護盾甚至抵擋不了天雷的一擊。

莫非整個仙都就要毀在天雷的暴擊下了嗎?

千鈞一發之間,一個紅色人影出現在玉衡宮上空,他解下腰間的鳳凰鈴,鈴音清脆,仿若古鐘相撞,音波聲聲,護著仙都毫發無損。一千多道天雷之后,厲川原本所在之地已只剩下廢墟一片,唯有一根骨杖凌空飛來,落在了大妖的手中。

杖名慈悲,曾是恩人枉死之后脊梁骨所制,持有人不配為主,因此慈悲杖從未發揮作用。

可其實,慈悲杖不負其名。

大妖眼看著那骨杖如同有了靈魂,焦黑的大地重又平坦,而玉衡宮前千山蓋綠翠,平地起高林,波浪飛白魚,明月照大江。

杖之所向,萬物復蘇,妙法回春。

仙都玉衡的修行者總有不收法令的,千年下來,仙都上空早已聚集了無數陰霾,加上魔族入侵后所制造的殺戮遮天蔽日,以致仙都其實干旱竟達十年了。這一場春雨浩大,綿綿不絕,一下便是三日三夜,漸漸被污染的靈氣被滌蕩一清,大地也重新恢復了綠意。

大妖手持慈悲杖,也在雨中站了三日三夜,他不知自己臉上的是淚水還是雨水。都傳聞,妖是無淚的,若到傷心處,寧愿流血。

大妖伸手一摸自己的臉,紅色的血跡在血水沖刷之下淡去了顏色。

他帶著慈悲杖回到虛酆,在那一日飛升成仙,從此背上一把斷刃,手中一根慈悲杖,中原大荒,塞北江南,懸壺濟世,路除不平。

大妖結束旅行,是因為機緣巧合誤入天涯海角盡頭,他看到一個黑衣獵獵的身影,他以為那是虛酆君,卻在開口之后見到那人轉身,腰上懸掛著一個鳳凰鈴,是朱雀殿的朱離陛下。

朱離將兩枚蛋交給他:“帶回虛酆,好生照顧。對了,你叫什么名字?”

大妖一愣,如實答道:“我沒有名字?!?/p>

朱離沉吟片刻,說:“那便叫劍觀吧?!彼戳艘谎鄞笱澈蟮臄嗳?,那是大妖的真身。

劍觀,大妖終于有了自己的名字,他將朱離給他的兩顆蛋帶回虛酆,因從來沒照顧過蛋,不知何為好生照顧。幸而虛酆有雞妖,劍觀詢問了雞妖的意見,雞妖說:“對蛋還要如何個照顧法?肯定是要孵出來啊?!?/p>

于是,劍觀開始了他的孵蛋生涯——每日他都懷抱兩個蛋,窩在他自己做的窩里,如此孵了五年,兩枚蛋中終于孵出了小……蛇和小鹿。此事驚動了整個虛酆,當初給劍觀出主意的雞妖激動地跑過來:“咯咯噠,老子活了這么多年,第一次見到蛋里能孵出小雞和小鹿的?!?/p>

那火紅色的小蛇和土黃色的小鹿眼都還睜不開,劍觀心中猜疑不定。忽地,雞妖指著小蛇的額心說:“你們看,這條蛇眉心還點了朱砂呢!”

那彎彎一斜的印記,恰如其分地和劍觀記憶中的身影、額心的印記重疊在了一起,那么,這只小鹿便是……

劍觀伸手撫摸那只無角的小鹿:“我想,這不是鹿?!?/p>

“那是什么?”

“是柳女的轉世,香獐?!?/p>

整個虛酆嘩然,無數的大妖前來看望這兩只初生的小家伙。起初,他們連眼都睜不開,吃奶還要一口一口的,虛酆的靈氣滋養著他們,大妖小妖們撫育著他們,日月精華凈化著他們,四季風雪圍繞著他們。

百年歲月悄然而逝,虛酆的原野碧草如茵,手持骨杖的少女站在一碧萬頃的原野之上,遙遙眺望著遠方的河山,紅衣少年從遠處向她走來,眉目如畫。

他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那是望月山,曾經柳葉仙莊所在的地方。

“柳女,你在想什么?”

“想我曾經還是一只未修行的小動物時,被獵人追趕,被一株柳樹所護,從此對它傾心愛慕,追隨他的腳步踏上修行的路。聽聞他重又修道,若有一朝飛升,與我又能否再見?”

原來命運的環一扣又一扣,所有因果終將清算。柳女撫著慈悲杖,看厲川的眼神溫柔:“傻孩子,過去的都過去了,至此終結吧?!?/p>

厲川眼中閃過一絲戾氣,卻終是消散在虛酆無邊的夜色中:“嗯,聽你的?!?/p>

那一年,朱雀殿多了兩位星官,柳宿和翼宿,而虛酆與玉衡也多了兩位新主人。

尾聲

仙都千年的大慶上,因仙魔兩界休戰交好,玉衡宮給魔都發去了邀請函,魔君攜十二件世外珍寶前來道賀,一襲黑衣的魔君臉上戴著同樣漆黑的面具。玉衡宮主接到他送來的珍寶,兩人的指尖相觸,玉衡宮主道:“多謝魔君?!?/p>

她身旁紅衣烈火的少年目光如炬,引著魔君朝貴賓席走去。魔君回頭,看到她唇邊恬淡溫柔的笑意,一如千年之前。

那小小的一匹香獐仰望他的眼神曾澄澈如玉,玲瓏明凈,而今日她眼神淡淡一掠波瀾不起,與他對面不識,他們終究相忘在這蒼茫人間。

魔君看著紅衣少年快步走向她:“柳女,你累不累,要不要去休息?”

她華衣曳地,回眸一笑,手中慈悲杖輕擊地面,一手妙法回春籠罩整個玉衡宮,遠道而來的眾仙一洗疲憊,只覺得妙法入心,清冽過人,連精神都為之一振。

她悄聲道:“不累?!?/p>

魔君飲下一杯烈酒,藏在袖中的雙手握起,卻終是握了一手空氣。他銀色的面具下薄唇輕啟,吐出無聲兩個字:柳女。

在他有生之年,必將統領魔族,再不犯仙都一寸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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