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子八音會喪葬儀式音樂田野調查

柳亞飛

（長治學院 音樂舞蹈系，山西 長治 046011）

長子縣地處山西省東南部，上黨盆地西側，隸屬于長治市轄區。東望太行山與長治縣搭界，西靠太岳山與沁水縣、臨汾安澤縣為鄰，屬古沁河流域。這里是中華民族發祥地之一，據《潞安府志》和《長子縣志》記載推算：“長子”這一地名至今已有3000多年的歷史。有專家考證：長子縣是中國三皇五帝之堯帝的故里、丹朱的封地。因堯帝封其長子“朱”，到“丹地”（長子縣舊稱，因沁河的最大支流“丹河”發源于該地的丹嶺，而得名），后因丹朱來到此地卓有貢獻，曾率領百姓興修漳河河道,發展當地農業生產，并在漳河和雍河之間，修建了一座城池，丹地人為了紀念他的功績，又因丹朱乃堯帝的長子，故在其死后，把他修筑的城池命名為“長子城”，“丹地”也隨之更名為“長子”。這就是長子縣名的由來，從古代一直延用至今，成為山西省最古老的地名之一。2007年7月，長子縣被聯合國評為中國“千年古縣”。

一、長子八音會

長子八音會，在當地都稱為“上黨八音會”，是上黨地區廣泛流行的民間吹打樂形式，在當地喪葬儀式中廣為應用?！吧宵h八音會”這個名稱的歷史由來有多種說法。第一種：在八音會演奏中，使用了“镲、嗩吶、胡胡、竹笛、笙、鼓、梆子、板”等八種樂器，故得名。第二種：認為八音會特指一種人群。他們是音樂的愛好者，最初組織在一起只是為了娛樂，幫忙給人搞紅火，免費為村民“辦事”（只辦喜事）。但在當地，還有一種人群，他們歷史上是職業的吹鼓手。有專門研究他們的人，給他們定義了真實身份——樂戶，歷史上他們的身份，實在“卑微”。他們不被允許和普通平民通婚，被稱為“王八”、“龜孫兒”低人一等。而樂戶卻有著熟練的樂器演奏的本領，紅事白事都辦，且有償。八音會為了區別自己與 “賤民”樂戶的區別，定名自己為“八音會”。但是隨著市場經濟的逐漸打開，八音會也加入到了“有償”的服務“紅白喜事”的行列里。且在日常的演出中，也和樂戶也發生著各種各樣的交流與融合。久而久之，他們之間的禁忌和區別，就越來越小了。

以地名來命名的八音會組織，在當地非常的普遍，可以說村村都有，如2011年3月5日至6日調查的喪葬儀式所用的八音會就叫“長子縣南莊八音會”，他們不是職業性的演藝班社，但是確實地地道道的音樂愛好者，有些演奏者為了讓自己村的八音會更有實力，不惜自己出資去高平、屯留、壺關等地，找當地的職業藝人學習，來提升自己的水平。他們農閑是聚、農忙時散，承攬了當地的各類紅白喜事。久而久之，這類八音會組織，會逐漸成長成半職業八音會班社。在實際的演出過程中，會根據辦事主家的要求，適當的從梆子劇團（上黨梆子劇團或豫劇團）借調戲曲演員來配合他們的演出活動。

二、長子縣喪葬儀式中的八音會

（一）喪葬儀式過程及用樂情況

根據歷史傳承角度看，祭祀儀式可以分為“官祭”和“民祭”；根據祭祀儀式的場所來看，祭祀儀式音樂又可以分為“廟、堂儀式”音樂和“人生禮儀式”音樂。[1]筆者于2011年3月5日至6日，跟蹤調查了在長子縣東郭村舉行的李氏老人的葬禮。李老先生1930年5月生人，2011年3月1號去世，享年80歲，無任何職業及社會工作，是一個地道道的農民，從喪葬儀式的現場，可以看出，老人有兩男一女，下有4個孫子、3個孫女、1個外孫、1個外孫女，下有多名重孫（女）等，這種子嗣興旺的家族，在老人壽終正寢之時，必當隆重為其操辦“喜喪”，故而整個儀式過程，處處體現出隆重而且莊嚴。

當地的喪葬儀式用樂，是由嚴格要求的。老人們常說“過去送亡人，可仔細呢！不是什么時候，都可以隨便‘吹家伙’的?，F在好多八音會，都是瞎胡弄呢……”可見，這種喪葬儀式中的吹吹打打，在上了年紀的老人們眼里，是有講究的。根據觀摩了式的前后過程，筆者發現當地的喪葬儀式，一般需要兩天時間，往往是頭一天的傍晚開始，經歷一個晚上，到第二天下午結束。而八音會一般只在“辦事”的過程中參與儀式活動。在喪葬儀式開始之前，喪者會通過“報喪”的形式，讓村中領導知曉，然后由領導安排成立“治喪委員會”。這時，就會有一群重要的人物出現，即“禮賓先生”。儀式中的各項規程和活動均由“禮賓先生”來安排。之后的“擇號”（選日子）、“搭靈棚”、“請八音會”等，都有“禮賓先生”安排，由喪家配合。到了辦事當天，“禮賓先生”統領每項儀式的時間、場所、內容、用樂等。包括八音會在內的所有人，都必須嚴格的按照“禮賓先生”的指揮來有序進行。

筆者依喪葬儀式的時間順序，將2011年3月5日至6日，李老先生的喪葬儀式過程和八音會用樂情況，列表如下：

儀式時間 儀式名稱 儀式內容 儀式場所 表演形式 曲目3月5日1 8:0 0 超祖 亡者家中成員祭拜祖先 喪者家中 坐奏 [朝天子][大開門]等3月5日1 8:4 0 祭風 祭奠亡者仙逝的地點和當地的風水 主靈棚周圍 立奏 [梅花調][迎仙閣]等3月5日1 9:2 0 移材 把棺材從亡者家中移至靈棚下 喪者家中至主靈棚 行奏 [朝天子][大開門]等3月5日1 9:4 0 主祭 孝子為亡者進行祭奠儀式 主靈棚下 坐奏 [梅花調][迎仙閣]等3月5日2 0:0 0 送燈 為亡者在途中指引方向 村口或路口祖墳方向 行奏 流行歌曲、民歌等3月6日6:0 0 掛材 將裝亡者的棺材用靈布條懸掛在主靈位前 主靈棚下 坐奏 [朝天子][大開門]等3月6日6:3 0 迎供 由八音會迎領親屬祭獻的供品，至供桌上親屬由不同方向，走向靈棚。 行奏 [朝天子][大開門]等3月6日6:5 0 上香 由八音會引領所有孝子，按重孝至輕孝的次序，為亡者行上香叩拜禮 主靈棚下 坐奏 [迎仙閣][大開門]等3月6日7:3 0 獻戲 孝子為亡者獻戲 主靈棚下 坐奏 [上黨梆子折子戲][迎仙閣]等3月6日8:3 0 卸材 將棺材從主靈棚上方卸載下來 主靈棚下 坐奏 [朝天子][迎仙閣]等3月6日1 3:0 0 起喪 抬起棺材上路 主靈棚下 行奏 [迎仙閣][上黨梆子折子戲]等3月6日1 3:3 0 路祭 女兒為亡者行祭奠禮 去往祖墳方向的路上 行奏 [大開門][迎仙閣]等3月6日1 4:0 0 路祭戲 八音會為亡者獻戲 路棚下 立奏 [上黨梆子折子戲][四郎探母]等3月6日1 4:3 0 合葬祭 亡者親屬為其與亡夫舉行合葬儀式 亡者墳前 立奏 [四郎探母][迎仙閣]等

（二）喪葬儀式中的曲牌

八音會所用曲牌是地域民間音樂的典型代表，它反映了地域文化的基本色彩，每個地方都有自己獨特的音樂，如民歌，秧歌，小戲等。曲牌除了在民間音樂演奏中使用，還經常用于當地的戲曲中。上黨八音會的曲牌很多，曲牌在隨著時代的發展也在不斷地豐富和發展。演奏的曲牌有［十大番］、［小十番］、［十樣錦］、［長皮］、［節節高］、［戲牡丹］、［得勝令］、［招軍］、［如令］、［盜令］等數十個[2]。

但從喪葬儀式的用樂情況中不難看出，八音會為了配合喪葬儀式的進行，往往即興的將許多喪葬音樂曲牌，靈活的串聯在一起。目的是要配合各種喪葬儀式的興畢，如：有些“路祭”行進的路程比較長，所以八音會行奏的演奏者會將很多曲牌，隨機的、多次的反復，這個過程只需挎鼓手做好起板的節奏重拍，主嗩吶挑頭，其他樂器隨時都可跟進。在需要停止的時候主奏者往往在一個樂句的結尾，通過減慢，拖長尾音的方法來結束。這里需要引起大家注意的是，在一些莊重的喪葬儀式中，如：“超祖”、“移材”、“掛材”、“迎供”等儀式過程中，八音會常常演奏［朝天子］、［大開門］等祭祀音樂曲牌，用來配合喪葬場合的氣氛。而在“送燈”路祭行樂的儀式中，為了讓路上的村民能夠觀賞到他們的演出，則會選擇一些流行音樂或民歌來取悅路人。

（三）喪葬儀式中的樂器

儀式過程中該八音會中使用的樂器有大鼓、挎鼓、板鼓、大鑼、小鑼、鈸、镲、小云鑼、梆子、巨琴、二把、胡胡、嗩吶、笙等，和上黨梆子的樂器完全相同。除此之外，八音會還加入了電子琴等電聲樂器，這也是與時俱進的地方，增加了現代元素，方便流行歌曲或者民歌的伴奏使用。坐奏時，除了可以演奏喪葬曲牌，還可以演唱上黨梆子《四郎探母》等經典劇目。行奏時，采用挎鼓擊節，一支嗩吶、幾支笙、打擊樂隨行則已。

雖然這場面堪稱壯觀的喪葬儀式的確隆重，但這古老的孝禮習俗和繁縟的喪葬禮儀又有多少年輕人真能懂得？誠然這喧鬧的八音會表演的可謂精彩，但是放在當下我們年輕人眼里，依舊覺得它似乎跟不上時代的腳步。那為什么喪葬儀式及其與祭祀音樂曲牌的聯袂形式，在經歷了這上千年的歷史輪回里，依然擁有這如此強大的生命力，存在于都市外的鄉村與城鎮。我相信這必定與其在傳統民俗中所發揮的功能有著緊密的聯系。因為無論何種音樂形式，它都無法改變其服務社會的基本功用。就祭祀儀式音樂而言，它在喪葬儀式過程中的應用更多的體現了社會功能。

三、結語

在歷史的長河中，長子人民創造了許多特色文化，有著豐富的地方文化積淀。其中“長子鼓書”蜚聲三晉，為上黨鼓書里重要的代表，“長子鼓書”說、學、逗、唱、表，出神入化，各具特色，因此長子也被評為中國鼓書曲藝之鄉；另外，“長子響器”名揚中華，因其制作工藝精良、樂器音質音色優美，使其成為中國銅樂器的重要產地；同時長子也是著名的“上黨八音會”的誕生地，在這里村村有班社、人人會吹打。除此之外，長子還是上黨戲曲的故鄉，為“上黨梆子”的重要起源地；著名的潞府派發端于此，為“上黨落子”的流行地等等?？芍^歷史文化之悠久，音樂傳統之深厚。

由于太岳山阻隔的力量太大，造就了晉東南這塊土地閉塞而傳統，形成了其特有的文化特征，即山地與神話文化，兼具農耕與手工業文化。這種特定環境下所產生的農耕文化、家風文化、血緣親情文化、道德倫理標準、人際交往禮儀、傳統祭祀文化、神佛寺廟文化、以及程式化的儀式和用樂，都包含著有別于其他地區的一些顯著特征。經過幾天的田野調查，我深深的感受到八音會這種民間音樂形式在喪葬儀式中不可或缺的位置，它作為禮的一部分與老百姓的生活，相濡以沫了上千年。泱泱中華，禮儀之邦。有禮之處，必用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