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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春和蒼茫(組詩)

2018-11-14 11:46
山東文學 2018年2期
關鍵詞:立春盜賊月光

李 浩

立春

從冰凌深處,從堅硬的土,時間和睡眠的深處包括此時延續的大雪

立春——一枚具有隱喻感的果核,它,并不直

接變暖

變成,融化的火焰。西伯利亞的寒冷還會重疊

窗外的槐樹隆起凍傷的樹瘤

還無法從剝開的枝杈中找到綠意和新生

我肉眼凡胎,哈著氣,吹給略有凍傷的手指

然而立春如同希望,讓我信任:沒有一個冬天不會被逾越

多年了,我對時間和變化總是遲鈍,困囿于書桌和書寫

困囿于積贅的脂肪。我所理解的春天太短,它需要開花,需要新芽

伴隨著漫天的沙塵,讓我,猝不及防

多年了,我忽略這個楔于寒冷中部的時令,不掃一屋,卻一遍遍

讓抱怨和惱怒變成籠罩的陰霾。這個日子,書上說,它是種轉折

夜晚漸短,而白晝漸長

更多的暖流會向北方悄悄推進——盡管遲緩,盡管還會反復

但春天,木樁一樣的春天,有著支撐感的春天

關于立春:如果在上個世紀,不用過于漫長,我小于十歲

作文本上一筆一畫,把春天比喻成一個姑娘,第一萬零一次宣稱

春天來啦,春天的腳步近啦

八十年代,我想我會,把立春放進新詞的愁里

但不再提心動不已的姑娘

壓在試題和考試的板下,實在不合時宜的痘痘一波又起

我想我會,給立春“重新命名”——“我命令春天必須及時介入

四月遲鈍的根須要在此刻喚醒……”那時的狂妄實在可笑

就在今夜,寫這首詩的時刻,我再一次,把自己笑得牙疼

三十,或者三十多歲,我在九十年代的海興,結婚生子,迷戀過麻將

或許就是那時,我開始了麻木。用公歷紀年,不再記掛立春

以及鏡子、夢幻,一些似乎遙遠的事物

詩歌還在,我將它比喻成竹籃,越來越硬的理性之石已經難以負載

四十三歲,石家莊的日子我已過了六年,依舊肉眼凡胎

譬如面對這個并不嶄新的新詞:立春。我在詩中放置猶豫、希望和懷疑

就像放在我身側的鏡子

小情緒

它們滑過,像空氣中的光,淡薄、輕逸,若有若無稀釋成同一種溶液

飄散著灰塵嗡嗡作響的味道。它們隱藏著,仿佛膽怯

恐懼成形的魔鬼和堅硬的墻,卻具備傳染的性質

當然一切傳染都是隱性的,我的咳里有時代的病

它們被稱為——

它們滑過,穿梭于時間之隙,讓時間變慢

就像逆風行走在水上,就像粘滯于緩緩墜落的樹脂。我的慵懶也跟著慢下來

甚至開始倦于困倦,我覺得它們就藏身于此

I′ve been upside down,她說

我已將電話調成麻木的靜音,電腦桌前,我是一株坐在陰郁里的植物

雖然我并不喜歡陰郁這個詞?!敖裉?,我很可能什么也做不成?!?/p>

是的,也許。

它們滑過,像空氣中的光,淡薄、輕逸,若有若無但也無處不在

它們藏在音樂里、白紙里、咖啡里、曼德爾施塔姆的詩句里,以及

沉重肉體的汗臭里?!鞍?,我們生命那可悲的粗糙布料,我們歡樂的語言多寒酸……”

某一刻,它們突然聚集,像一群密密麻麻的小蟲白色、柔軟的質地

而當我注視,它們就消失,重新落入到

音樂里、白紙里、咖啡里、曼德爾施塔姆的詩句和汗臭里

只有一首反復的曲調正在循環?!敖裉?,我很可能什么也做不成?!?/p>

逃離

時間每天都是舊的,落滿了嗆人的灰塵

早晨醒來,我總得先咳上一陣兒,把有黏度、有霉味的空氣吸進肺里

而他,則團在不斷磨牙的夢里酣睡,經歷著扭曲的痛苦,仿佛他在搏斗一只長翅膀的怪獸

一朵朵云掠過

他才不是懂得飛翔的人。他只和酒、酒后的嘔吐相依為命

時間每天都是舊的,有些涼的太陽也是,盡管它可能出沒于海水

腳趾伸進舊拖鞋里,我坐在床頭

想起昨天的事、去年的事、更早之前的事

昨天和去年也曾這樣想過。它們有很強的相似度

就連情緒,我把不自覺的怨懟積攢成灰珍珠

像枚胸針,貼著心臟的位置。一朵朵云掠過

窗口的桃花謝了,粗大的樹干在窗欞上涂上厚厚的影子

早餐也是舊的,他從不期待什么新鮮感,何況是在酒后。他咀嚼時的漠然時常讓我氣憤,盡管從不表現

一個舊了的人,一個連自己都沒有興趣的人,一個

他躺下的位置總有向下的渦流,只是不吞沒他

只是把他團著的身軀舉在外面,積累著中年的油脂,讓它僵硬、枯燥、失掉水分

想想吧,折磨過的一覺醒來,我獲得了一塊發霉的舊木頭,并要一直如此,一貫如此……

想想吧,四處都是不加修飾的無聊

只是洋蔥可憐。生菜可憐。面包可憐

生銹的刀子可憐。差一點,它又切到我呆鈍的手指

他的酣睡是舊的,我根本不用回頭。出現在他夢里的怪獸也是舊的

哪次,不會讓他灰頭土臉,經歷無望的挫???我根本不想回頭看他

咬牙切齒的呼吸也是舊的,他總是這樣,我感覺頭皮的后面總有一根細細的線在不斷拉扯

這和他相關,雖然我從來沒曾向誰提起

嘴和臉,等會兒我叫他起床的頭一句話,那種眉頭,那種伸出的腳,那種……

它們早被保存,早已耗盡了鮮氣:我的記憶里盡是這樣的尸體

一朵朵云掠過——我怎么總想到這句?我記得

接下來會談到新娘的花

“靈魂是安靜之處的一個新娘,新郎鮮紅而健忘,平凡無奇”

所謂新娘。所謂新郎。所謂生活。我再次想到咳

鼻孔里涌出油煙的氣味

那些盜賊

那些深入黑暗的盜賊,他們有蝸牛的觸角,臉上有厚厚的布。懷里的刀子升高了血壓,像月光悄悄地漫過河床

那些盜賊,那些盜賊

他們是懸掛的蝙蝠,神采奕奕,神出鬼沒

那些盜賊,懷揣收藏的癖好,翻墻走壁

打鐘人是在街上行走的釘子,具有收藏癖的盜賊

對他和聲音充滿了厭倦,他們鐘愛另外的事物

那些盜賊,那些盜賊

躲在側面的街角,擺出一副無所事事的樣子:他們等待

這枚釘子在時間里生銹

火熱的炭爐里被偷走了鐵,剩下的上午所有鐵匠都坐在門口,臉色鐵青

丟失了糖的食品店,從此往西,整條巷子的甜蜜已經變淡

兩個漸漸矮下去的老人,他們

談論了四壺茶水的盜賊,等第五壺茶水燒開

身邊的茶杯卻長出了迅速的飛毛腿……

他偷走了女孩的一只拖鞋,和她沒有賣出的火柴

他偷走了河邊的牛,留下了草,留下一個睡熟的男孩,緊握手里的皮鞭

他偷走了一顆心臟,少女的竹籃搖搖晃晃

他偷走了一座古堡,一個舊時代的書生,還坐在過去的時間里安靜地寫字

他還偷走了林妹妹的閣樓,床下的手帕上落著未干的血

那些盜賊……那些盜賊

在黑暗的黑中,盜賊們遇見

嗒嗒的馬蹄由遠而近,由近而遠

一盞燈忽然熄滅,膽小的老鼠喘著大口的氣

那個已經瘋掉的國王,深沉、莊重,盯著湖水

從他眼睛到湖面的距離伸手不見五指

而有秘密的人,她們從不打鼾

她們會在日常早已日常,一切可以預見的時刻側一側身

在黑暗的暗中,盜賊們遇見

眾多心事重重卻毫無思想的人,你甭想看清他們的臉

那些盜賊,那些盜賊

月光曲

序曲:1=C,中速,略緩,四四拍

從1到7,建立一排靜止的柳樹,建立起雪,以及雪地上的腳印。同時

建立那種水流的感覺,它漫過來,月光的水漫了過來

在5鍵上輕輕按下,再次按下

讓它完成對于月光的另一個比喻。掌握好手上的力量,要能夠在聲音中表現出,那種銀子的質地

反復到那種流水,讓它渲染夜晚的冷和安靜

7的鍵上睡著一只烏鴉,它偶然地睡了,于是

音樂開始朝1的方向緩緩下滑,沿著樹的高度略有一些小小的起伏

其中的間奏,中速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在小小的停頓之后轉折,半音將使回味變得復雜

7與2之間有一個修飾的顫音,它帶出氣息,月光和疑問的氣息,后面的半音是那種感嘆

它微妙,而且輕,第三小節要點出月亮的古舊

同時又是當下的,因此上,這段略略有些取舍的猶豫

4是月光中的斑紋,i和6構成了酒

我欲乘風歸去

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自我在這首曲子中是哪一個音?它等于C

自我是我的手指?它按住了琴鍵,使幻想和想象得到表達

它為什么隱藏,那又為什么非要找它

我欲乘風歸去——

這里多少有些急促,它在使下滑的音略略上行

再慢下來,體味那種幻想的暖和冷

1=E,主題,以及相關的敘事。中速,略快

我在一首月光的曲子里,月光將我纏繞,像一只繭纏住一條怯懦的蟲子

那些具體的樹就在我的窗下,我用音樂復現了它們還有雪,并不清晰的腳印。我用6建立了一只烏鴉,它是虛構的,但我信任它的存在,如同我信任6的上面能出現睡熟的烏鴉

它源于固執而不是源自理性

我還復現了月光的靜止和微微的波動,風那么小那么輕……

她坐在我的右側,交出了耳朵,腿卻并不安分

她的這種晃動讓我難以集中

1、2、3,1、2、3,我在鍵盤上表達我對時間的理解,對月亮和愛情的理解

它簡單,同時模糊

1、2、6、i 、7、5,一首和月光有關的曲子含情脈脈

1、1、7——我勾勒了房間的空曠,和月亮的距離在1的背面,一顆悄悄的種子在悄悄地發芽

它簡單,同時模糊

我有些口干舌燥

我不知道是不是應叫她給我倒一杯水

在2與3之間的黑色鍵上,我偷偷地重復了兩次“咖啡”,她交出了耳朵,但對我的提示無動于衷

明月幾時有

這是它照過的第幾個晚上,它都照見了什么

組成月光的是什么樣的顆粒,它又如何細微下去

一個有月光的曲子應怎樣完成,而一個有月光的夜晚,又該如何度過

明月幾時有

我用不確定的升6代表所有的疑問,一首月光曲疑問變成了主題和彌漫的旋律

她的腿還在輕輕搖晃。我用i和5點出她襪子的顏色

這兩個音符和其中的半音一起滑出了主題

旁白和絮語

我對高處有種天生的恐懼,對愛和死亡也是這樣

因此,我和喧囂保持了距離,同時與孤獨保持了距離,相對而言,我和月光的距離更近一些

只隔了一層透明的玻璃

這個有月光的夜晚。有我的音樂和詩歌無法表述的復雜

它的復雜在于表面的簡單

1是月光古老的氣味,7不是,它是坐在夜晚中間的少女,仿佛是一節尷尬的鋼琴課,我努力地張開嘴巴

然而聲音全無

必須承認,我的月光曲過于隨意、散漫,仿佛一條爬到房間里來的藤,仿佛撒落一地的珠子

必須承認,我怯懦地愛著想象和一種智力上的游戲

我用心跳的聲音構成了抵抗太平洋的堤壩

而月光輕易地漫過了河床

1=F,復調,以及變奏

從4到i,在一排柳樹的后面生長著層次的白楊

雪在它們的生長里堆積很厚

雪地上的腳印水一樣延伸,到窗外的路口停下來

它有著幻想和現實的多重可能

一個有月光的夜晚曾經用來

一個有月光的夜晚可以用來

一個有月光的夜晚正在用來

時間早早地暗了下來,可月光卻落得了閃爍。那只停在7上的烏鴉,被月光壓得又矮了半寸

它的一只眼

像貓頭鷹那樣安靜地醒來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尾聲:1=C,中速,略緩

4是月光的斑紋,我用四個半音勾勒了月光旁邊的云朵和藍

2與6之間有一條明顯的連音線,它通過心臟和手指,它是那種被隱藏的情緒和欲望,它飄蕩并且下滑,好像從未完成

再復現一次窗外的雪,月光堆在它們之上

再復現一次走到窗外的腳印,它停在了路上,很近的路上,1是我突然“發現”的,它占去了四拍,然后是0

仿佛一股潮水涌到門口之后又緩緩退去,留下了痕跡

仿佛兩個人在昆德拉小說里的精心相遇,他們由于自身的種種原因,談論了缺少味蕾的蘑菇

然后折回各自的方向

音樂是我的蘑菇,月亮是一枚蘑菇

她聽到了最后的休止。她的腿,卻還在不安分地搖晃

未完成的新年之詩

再一次,放出那個跳躍的說謊者,而我們也假裝跟著相信

時間的魔法,在此之后,尾隨的疲憊、重負和厭惡會相互纏住,不能追上我們。被纏住的還有

還有——

我們的舊殼。我們將從那里脫繭而出,成為不帶疾病的新人

然而事實總不,事實總不:我們還得繼續使用那些舊的

軀體、疤痕、骯臟的自尊心、眼睛和眼鏡,鼻孔肺葉,以及被它存留下來的霧霾顆粒

帶著原來就有的怯懦和虛偽,我們還得

繼續舊日常,和那些可惡的舊人面對,和庸常妥協,向在上的愚蠢諂媚,模仿冷血的蠕蟲

讓自己混跡其中。我們無用的手指

“只好放在黑暗的膝蓋上”

跳躍的說謊者看不到我們的臉,它在鏡子對面

屬于新年的部分

應對它,我們或許可以換出另一套假面——但時常不,去年的依然可以,只需要涂一點適應的油漆

其實同樣的方式明年大約依然可用。所謂新年

不過是過期的糖果

加在了同樣陳舊的咖啡里面

是啊,我準備寫下一首新年之詩,寫新芽和泥土

寫一些和期待相近的詞

將它們泡在金粉之中。然而事實總不

二環外的傍晚推掉了多米諾牌,我只能寫下它和不斷倒下的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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