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昂貴的晚年:三個家庭的養老賬單

2018-12-19 07:11吳越
齊魯周刊 2018年42期
關鍵詞:王利劉薇丁克

吳越

面對養老,不同階層有各自的優勢,亦有各自的困擾。有人陷于中產之困,在維持生活質量不改變的前提下苦苦掙扎;有人在貧困線上看到希望,以最原始的方式走向生命終點;無兒無女的丁克家庭,往往提早規劃養老,也在困難中不斷掙扎。時代在進步,生活不斷向前,每個人都會走向早已約定好的那個終點。行走的過程充滿無奈,充滿艱辛,但所有人都有追求美好生活的權利,富足而有尊嚴,讓人向往,終會實現。

中產:光鮮背后的狼狽

離開會還有五分鐘,王利看了看手機。上午是部門新領導第一次開會,不能遲到。

這時候,電話響了,是照顧住院父親的護工?!按蠓蛘f讓你馬上過來一趟,可能要進ICU。昨天又叫了一晚上,不吃不喝不睡。大夫還說已經欠費了,今天必須交上?!焙喍痰娜湓?,句句戳心。

掛了電話,王利走進電梯,心里盤算著開完會怎么跟領導請假。新來的領導對人事方面有不少新想法,而兩周內他已經請了三次假。進ICU的話可能一天都回不來,明天就要跟客戶談方案,今晚必須連夜加班了。

上次父親進ICU,一周費用將近五萬,這次更嚴重,可能要準備更多錢,還要加上請護工的支出。他在心里默默把所有的股票、基金、存款算了個遍。20萬,這是他目前能拿出的全部現金。

人到中年,職位中層,雖然已經練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領,但將近40歲的他,還是把眉頭皺了起來。除了擔心三天不吃不喝只靠營養液維持的父親,還有很多事需要他操心,腦子已經被填滿了。

“突然會有一些時候,覺得自己良心過不去,首先想到的不是老爺子難不難受,痛不痛苦,而是時間和錢。但是沒辦法,如果我拋開一切,守在我爸身邊,沒有收入支撐他的治療,他可能早沒了?!蓖趵f。

一年前,王利的父親診斷出肺癌,開始了漫長的放療、化療、出院、定期檢查、復發、住院的過程。剛開始,王利請長假短假,事必親為。

“剛開始離開醫院去上班的時候,我爸在病床上看著我,說‘沒事別過來了,有事讓護工給你打電話,我開車哭了一路?,F在我有空還是會去看他,但是每次走的時候,都像在做一件很壞的事,真恨不得分出十個身子?!彼f。

像他這樣每年有幾十萬進賬的人,在外人看來理應光鮮從容,與“狼狽”完全沾不上邊。然而,“狼狽”恰恰是他形容目前自己的詞?,F在,他連叫外賣都要掂量一下價格。以前能幫他接孩子,做做飯的父親,現在躺在病床上要人照顧。

好像突然有一天,所有的擔子都壓在他身上。不僅如此,他還要不斷衡量他對父親所做的一切,是不是對得起父親對他的付出,并且在這兩者的差距中反復煎熬。

之前,他也想過送父親去養老院。送不送養老院,送什么樣的養老院,怎么開口說去養老院,絲毫不比我們為下一代挑幼兒園和學校更輕松。

贍養上一輩的過程一旦開始,每一個選擇,都充滿了無奈。父母對自己童年、少年乃至青年時期的付出,使子女們都希望能給父母一個更好的晚年。然而這些已經步入中年的子女們,受制于金錢與時間,往往既不能讓父母享受最好的照顧,也不能長期陪伴父母左右。

將父母送往養老院,或許是保障自己家庭和諧及生活舒適的最好選擇。但除了金錢的壓力外,情感上的羈絆也讓子女們躊躇不已。面對撫養自己成人的父母,終究是不忍。

但無論如何無奈,這個選擇的時刻,總有一天會到來。

一方面是父親的養老問題,另一方面,王利面臨的是自己將來的養老問題。

當大城市的中產階級們,為了房子、孩子身心疲憊的時候,最近一個新的社會話題又引起了脆弱的中產階級們新焦慮:“養老”。假如現在繳納的養老金在退休的時候不能保障已有的生活水平,那么誰來負責養老?國家還是兒女?

隨著計劃生育的第一代(80后)獨生子女進入生育階段,人口出生率比較低,新生嬰兒人口一直處于下降趨勢,也就意味著近20年勞動力人口比例在降低,繳納社保養老的人口比例減少了。與此同時,隨著經濟發展,平均壽命大幅提高,導致了老年人的比例不斷上升, 60歲以上老人從1995年占比6.2% 上升到現在已經超過17% 。

新增勞動力比例減少與老年人比例增加,導致了養老金在未來較長時間會面臨著巨大的缺口,通俗一點說就是,人還在,錢沒了,養老錢不夠用了。

兩代農民的養老困局

王利父親身上的問題,劉本貴沒有。

劉本貴生活在魯中山區一個偏僻農村,今年80歲,妻子81歲。有一個殘疾兒子在身邊,幾個女兒生活在外地。他這幾年干不動活了,但因為兒子腿有殘疾,經營的幾個蔬菜大棚全都落到兒媳一人肩膀上,老兩口每天還要去大棚里幫忙干活。過去,從村莊到幾里地外的大棚很快就到了,現在劉本貴需要在半路上休息兩次,花半個多小時才能走到地里。他也干不了重活,只能跪在地上拔草,割韭菜的時候跟在后面用草繩捆菜。

富人有富人的養老方式,窮人有窮人的養老方式。中產的焦慮,是如何保持中產的生活水平不動搖,而對于貧窮的劉本貴來說,城市中產的生活本身就是從未想過的奢望,能夠達到一般農民的生活水準就可以了。

這幾年,隨著年齡增大,他們的身體越來越差。幸好,幾項政策的落實,為他們帶來了一絲希望。前幾年,他們開始享受60歲以上老人每月60元的養老金,這在以前難以想象。辛苦干活一輩子,晚年終于拿到了超乎尋常的養老金,他們非常高興。

好事不止這一件,由于50多歲的兒子殘疾,他們的生活又無著落,兩年前,他們被確定為村里的低保戶。這樣,一年又有兩千多元的收入,逢年過節還會發一些油鹽醬醋。

緊接著,政府開始統計過去的民辦教師,找到劉本貴,他才想起年輕的時候當過幾年民辦教師。通過補辦手續,他找回了作為民辦教師的十年經歷,拿到了一份遲到的退休金。

所有錢加起來,老兩口每年會有大約五千元收入。用這些錢,他們足以完成各項開支,并拿出將近一半來貼補兒子的生活。他們不需要以房養老,不需要到海南養老,也不需要度假、療養,他們需要的僅僅是老家兩間草屋里清貧的生活,是疾病遠離,慢慢老去。

他們的兒子,58歲的劉成華,可以算是中國最早的農民工群體中的一員。上世紀90年代初,隨著打工浪潮的來臨,劉成華南下深圳,開啟了打工之旅。直到2010年,他在工地干活的時候砸傷了腿,沒法繼續打工,只能回到老家,承包了蔬菜大棚。由于身體原因,大棚里的一些活他干不了,只能由妻子來干。每天天不亮,妻子就騎三輪車帶著一車菜去縣城賣,有時候天黑才回來。

改革開放之初,數千萬像劉成華一樣懷揣著夢想的農民工涌進北京、上海、廣州、佛山等大城市。如今他們已經老去,但城市并不愿意完全接納他們。社會養老保障的覆蓋率,城鎮達到84.7%,每人月均退休金1527元;農村達到34.6%,每人月均養老金74元。有關部門統計,老一代農民工中超過50歲的,全國有3600萬人,他們大多已退出市場但無處容身,過快的城市化進程讓其中一部分人失去了土地,勞累留下的一身傷病讓他們沒法從事體力勞動。

這個家庭的第三代,劉成華的兒子在濟南工作,女兒還在讀大學。以養老的眼光來看,將來劉成華夫婦的養老問題,幾乎全都落在了兒女身上。因為年齡不到60歲,他還沒能享受到一個月60元的養老金。當然他也沒把這些錢看在眼里,這點兒錢對于平時巨大的花銷來說簡直是杯水車薪。

農村空巢現象的加劇,使傳統家庭養老模式嚴重弱化;城鄉二元經濟結構又導致城鄉居民收入差距不斷擴大,農村人口未富先老,這些因素都對社會化養老提出更高要求。但當前農村存在的養老金偏低、養老機構不足、養老服務設施落后、傳統養老觀念較重等問題,使農村社會化養老面臨嚴峻挑戰。

長期以來,中國的養老布局存在重城市、輕農村的問題,這使得農村社會化養老存在先天不足。北京大學社會學系教授陸杰華告訴記者,公共財政投入不足以及農村社會經濟發展普遍相對落后,是導致中國農村社會化養老嚴重滯后的重要原因。

2015年,山東省推出統一規范補繳企業職工基本養老保險新政,凡各市符合條件者皆可參保。男年滿60周歲、女年滿55周歲者,以個人身份一次性補繳15年養老金后,就可以按月領取基本養老金。這一政策,讓農民和城里職工一樣,有了相對穩定的養老保障。

然而,像劉成華一樣,有相當一部分人一次性拿不出那么多錢,基本養老保險對于他來說,還是奢望。

丁克:如何孤獨面對死亡

劉薇今年50歲,和愛人結婚25年,丁克至今?!芭笥讶洺S腥藭?,說小孩帶到七八歲了,知道疼人了,幫你炒菜,給你剝塊糖,替你夾個菜。那也是一種成就感吧,我體驗不到,很羨慕?!毕肫疬@些年的經歷,劉薇說,“但從我本人的內心來說,我是真的不想生孩子。第一次懷孕是24歲左右,那時候我覺得自己年輕,還沒玩夠,懷孕以后天天愁眉苦臉的,后來這孩子就沒要。32歲的時候,我又懷孕了,盡管已經過去了七八年,我的心情還是一樣,完全沒有別人那種要當媽媽的喜悅,而是感覺天要塌了,好多難事一下就涌過來了,不知該怎么面對今后的生活。再加上當時我們單位效益不好,可能會裁員,大家都人心惶惶,我就覺得要回家生孩子的話肯定就得被裁了,于是又墮了一次胎?!?/p>

又過了四五年,劉薇已經36歲了,跟老公說,覺得沒孩子的生活也挺不完整的,趁現在還能生,如果你想要,我還能咬牙生一個,他什么都沒說?!拔矣X得他還是在照顧我的情緒,他心里明白,如果我真愿意要,那第二次就不會放棄了?!?/p>

結婚了以后,劉薇越發意識到,養育孩子是一件很難的事情。老公是公務員,她在國企上班,兩人收入都比較低?!板X是經濟基礎,孩子從小到大不都是錢堆出來的嗎?而且我對教育孩子也不太自信,擔心孩子長大了不爭氣,再沒出息學壞,那我還不如不要,別讓自己受罪,也別讓孩子受罪?!?/p>

“丁克生活有一定的好處,我們的日子過的比較悠閑。我好多同事不理解,說結婚兩三年之后,要是不生個孩子調劑調劑,夫妻間好像沒什么可說的了,日子過不下去了。他們也不明白我們晚上回家忙什么,我說歇著唄,遛遛公園、看看話劇,聊聊家長里短?!眲⑥闭f。

“目前的生活,我是比較滿意的,不想改變,也改變不了?!比欢硪幻?,“有時候一覺醒來,想到自己可能要孤老一生,也挺惆悵的。我父母在09年和10年分別去世了。那時我媽媽住院,我們給她請個護工,一天90塊錢,我就覺得夠貴了,現在200塊錢都找不著。等我老了,那還不得2000塊錢一天?我哪有能力支付呀?!?/p>

“沒辦法,這也不是我個人能解決的問題。養老也不是家里有孩子就能應付的。我們姊妹三個伺候我爸媽時都累得筋疲力盡,生10個孩子也不夠使的。五、六十年代出生的這一代人,老了以后都很慘的,節奏這么快,工作壓力那么大,能指望上孩子嗎?”劉薇說,“我覺得最悲慘的就是我們這種工薪階層的丁克了,錢不多,養老院又住不起,身邊還沒子女照管。最后的晚年生活,我設想過,可能會比較糟心,萬一身邊人走了一個,那日子應該挺難過的?!?/p>

自上世紀80年代起,丁克家庭悄悄在中國出現,以前這樣的家庭會被別人議論,甚至是被別人懷疑有“生理問題”。而現在這種家庭已經開始被“外人”理解和接受。劉薇的案例只是丁克一族的其中一種,根據財力不同,丁克一族對養老的態度也不同。

目前在中國,最早的一批丁克家庭50多歲了,而大多數的丁克家庭人員在35-45歲之間,那么他們的家庭現狀如何呢?前兩年,上海市婦聯一項針對全市家庭狀況所做的調查顯示,結了婚卻沒有孩子的“丁克家庭”已經占到上海家庭總數的12.4%。在其他幾個一線城市,丁克家庭也占到大約10%左右。

雖說“養兒防老”這個觀點有些落伍,但是丁克家庭晚年確實要面對兩個方面的問題:物質上的保障,精神上的慰藉。首先在老之前需要做好財力方面的準備,有養老物質層面的保障可以使得晚年生活更加的完善,其次要有足夠的胸懷和樂觀態度去迎接孤獨、面對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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