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衣元首”林森逝世前后

劉小寧

林森，字子超，福建閩侯人。早年加入同盟會，追隨孫中山從事反清革命，在辛亥革命中著有殊勛，1912年被推舉為中華民國臨時參議院議長。從1931年到1943年，林森連任三屆國民政府主席，因與世無爭、潔身自好、崇尚無為而治，深得各方的贊許?？箲鹬辛稚瓐猿植煌讌f和抗戰必勝的主張，并以國家元首名義，向德、意、日三國宣戰。

陪都突遇車禍，受傷暈厥

1943年5月12日上午，已遷都重慶的國民政府主席林森，準備前往重慶國民政府大樓出席加拿大新任駐華公使歐德倫（有說是挪威公使）遞交國書的儀式。清晨，林森漱洗完畢，用過早餐后，即開始更衣。林森穿上一件八成新的藍士林長袍馬褂，足蹬布鞋，肩上斜披了一條紅色絲質綬帶，又佩戴上了一枚青天白日勛章。一切整理完畢，即登車出發。林森的座車是一輛黑色別克轎車，是美國總統羅斯福贈送的，車的玻璃和鋼板都具有較強的防彈功能。車牌是黑底白字，車號為“渝001”。車前的另一塊牌子則是白底紅字，上面是楷體的“國民政府”四字。

從林森的雙河橋官邸到市區的國民政府，有30多公里遠。林森的司機是南京人，為林森開車多年，是當年隨國民政府西遷時來重慶的，駕駛技術相當精湛。為了趕時間，司機將車子開得稍稍快了一點。當車子開到小龍坑的三叉路口準備轉彎時，這時，突然一輛大卡車高速駛來，林森的別克車立即緊急避讓，幸好只是輕度擦撞。但司機將方向盤急向右打時，重重地撞到了一棵樹上，又彈了回來。林森坐在后排，從座位上被震了下來。車子震動時，坐在前排的一名衛士連忙回頭，只見林森已爬起來，坐回到位子上，連說沒有事。

汽車在小龍坑拋了錨。周圍的百姓看到是國民政府的車，紛紛圍了過來。憲兵一看人多了，就開始維持秩序。因車子質量好，稍加修理就恢復了正常。于是繼續向市區開去。到達國民政府時，已是9時45分光景，離舉行儀式已不到15分鐘。

國民政府中，文官處、參軍處以及儀仗隊早已準備就緒。林森的座車開到國府門前停下。衛士準備扶林森下車時，只見林森的頭已歪靠在了一邊，說話已含糊不清。這時，文官長魏懷、參軍長呂超急忙吩咐人將林森抬到國民政府大廈的一間客廳里。不多久，中央醫院的院長趕來了，蔣介石、宋子文得知消息都趕來了。一時間，前往探視者絡繹不絕。為使林森休息好，參軍處即發布了一個公告：凡探病人員，請參閱病情報告，在探病簽名簿上簽名致意即可，不必入內。

經李醫官初步診治，林森的血壓為86-198，脈搏緊張度甚大，右側上下肢均不能運動，言語困難，口角歪斜。后中央醫院又先后有八位醫生趕到國府會診，診斷是腦溢血癥。

各方高度關注林森病況

在林森出車禍的當天下午，國民政府文官處即通知了林森在福建的親屬來渝侍護。第二天，林森的嗣媳婦陳銀巖、侄女林湘即乘飛機趕到了重慶。以后，又有親屬陸續到達。

林森突遇車禍，還有一種通行的說法，即5月10日，林森在國民政府公畢，在回官邸的路上，與一車相撞，汽車反彈到路邊的樹上，林森頭部受到震動，當時只是略感不適。至12日上午準備赴國府出席外國大使遞交國書儀式，上車后感到右腳發麻，動作困難，在將要到達國府時突然暈厥。之后的三天中，國民政府未作任何報道。直到5月16日，才在《中央日報》上發布了這樣一條消息：

林主席自十二日起，政躬違和，經療治已逐漸恢復健康，惟尚須休養，暫不接見賓客。

以后，幾乎每天都由文官處發布林森的病情公告，在《中央日報》上對外公布，包括血壓、呼吸、脈搏等。中共中央在重慶出版的《新華日報》，以及重慶各主要報紙，根據文官處發布的消息，每天也刊出了有關林森病況的報道。

在林森的病情稍稍穩定后，即于5月26日由國民政府遷回林園官邸繼續休養。

自林森車禍后，各方對此事都十分關注。各地軍政長官、各省參議會、國民黨各級黨部、各黨派、各商會、海外華僑團體，以及民間組織，甚至外國政要，紛紛來電來函慰問林森的病情。宋美齡于14日從美國來電表示問候。美國總統羅斯福、英王喬治等特發來電報表示慰問。美國大使、蘇聯大使潘又新等外國使節也前往探視林森的病況。

中共中央主席毛澤東亦對林森的病情表示了慰問，并特意委托周恩來為代表前往林森的林園官邸探視。周恩來前往探視后，發現林森所住的雙河橋官邸靠近新建成的成渝公路，林森躺在病榻上就能聽見不遠處汽車的轟鳴聲。為此，周恩來特為向重慶當局建議，將這條路進行改道，以確保林森主席能安靜地休息。很快，當局責成有關施工單位，將成渝公路進行了改道。

國民參政會的中共參政員也以不同的方式對林森的病況表示了關切和慰問。

以后，林森病情一直不太穩定。至7月31日，病情開始惡化，體溫達39度以上，脈搏110次，呼吸35-40次。8月1日下午7時04分，林森在雙河橋官邸病逝，終年76歲。據《新華日報》報道，在林森彌留之際，居正、丁惟汾、孔祥熙、于右任、戴傳賢、陳果夫、葉楚傖、何應欽等國民黨黨政軍要人，以及文官長魏懷、參軍長呂超、主計長陳其采等在側侍應。

林森病逝，國民黨方面舉行隆重國葬

林森逝世后，重慶的《中央日報》《新華日報》等主要報紙，都刊載了國民政府文官處發布的林森患病經過的公告及逝世的消息。

8月1日當晚11時半，國民黨即召開了中常會，通過由蔣介石代理國民政府主席職務的決議，以及林森的治喪事宜。

國民政府為林森舉行了極為隆重的喪禮。

國民政府通知五院及各部，各省市政府，并昭告國民周知；外交部將通知各國駐華使領館，并轉知駐在國政府，并昭告僑胞。8月1日起，所有黨政軍機關停止娛樂活動一個月。全國各機關下半旗致哀一個月，民間下半旗三天。中央廣播電臺則反復播放林森在1943年元旦發表的堅持抗戰到底演說的廣播講話錄音。

大殮的靈堂設在林森的雙河橋林園主席官邸。8月2日為公祭日。黨政軍官員首先進行了公祭。重慶全市停止交通三分鐘，民眾肅立，鳴禮炮101響。

2日下午4時半，國民黨總裁蔣介石親臨林園的靈堂祭奠。以后，各界人士紛紛來到這里進行祭奠……

美國總統羅斯福、英王喬治六世、法國民族解放委員會戴高樂、蘇聯共產黨領導人斯大林與加里寧、土耳其總統、菲律賓總統、巴西總統、伊朗首相、埃及總理等政界要人，以及世界上的許多黨派團體，均發來唁電，對林森的逝世表示了沉痛的悼念。

8月7日上午，公祭林森的典禮分別在重慶的雙河橋、市內的新運服務所以及夫子池忠義堂舉行。典禮開始后，每隔30秒，即鳴放禮炮一發，直至101響。官方及民間人士絡繹不絕地前往吊唁。同時，在重慶以及全國各地都設置靈堂進行了吊唁活動。

1943年11月17日，國民政府以國葬之禮將林森葬于重慶雙河街山洞的林園。國民政府為林森修了一座規模不大的水泥陵墓，外形頗似在南京國民政府第一任主席譚延闿的陵墓，但沒有譚墓那么多的墓道、祭堂、亭臺樓閣等建筑。由葉楚傖作墓志銘的銘文，吳敬恒篆額，居正繕寫碑文。文曰：……公生平寧靜淡泊，勤整廉貞，舉措抑揚，不私奸匿，造次顛沛，不離規矩，居常和易，童稚可親。臨大難，持大節，則崢崢岳岳，凜乎如神……林森逝世后，國民黨亦稱其為“一代完人”“千秋模范”。

林森逝世后，國民政府發布褒崇令曰：林故主席子超先生，以高齡鉅德，任職十有二年，恭己臨民，睿謨默運，育成民德，邦本用寧。故能臨大事，決大疑，處變而不驚，慎謀而能斷。洵足光耀史乘，表率群倫。

其不免有溢美之辭，但在國民黨黨政軍界，以林森如此潔身自好，平易近人，不媚權勢，恬靜淡泊，而且受到各方尊重，口碑頗佳，恐怕真是鳳毛麟角的了。

中共高度評價林森“領導抗戰，功在國家”，毛澤東親自起草唁電悼念

林森逝世時，正值抗戰進入艱苦的時期。由于林森力主國共合作，竭力推崇包括中共在內的各黨各派組成的國民參政會，一貫堅持“抗戰到底”，堅決反對賣國求和；是一位德高望重、清廉持正、與世無爭且很得人緣的國家元首，所以不僅國民黨內對他很尊重，全國各個階層、各個黨派對林森的逝世也都十分關注。

林森逝世后， 中共解放區的報紙迅速報道了林森逝世的消息。8月2日，中共中央在重慶出版的機關報《新華日報》，為林森的逝世專門發表了長篇社論，題為《為元首逝世致哀》。部分摘錄如下：

國民政府主席于昨天下午逝世。這是抗戰中全國人民最哀痛的事情，是國父逝世以后我國最大的損失。林主席臥病以來，我們每天以最關切的心情，讀著病況的公報，而每次讀到病況的公報，總是衷心默禱早日康復。林主席終于昨日離開了全國人民而逝世，我們敬致最悲痛的哀悼。

林主席繼承國父的遺志，畢生盡瘁于中華民族的解放事業。十二年來，更親自領導了抗戰建國的偉大而艱苦的事業。不僅全國敬仰，友邦亦莫不欽佩?，F在正當我們的抗戰建國處于最困難的年頭，同時也是更接近勝利的時期，我們需要林主席的領導，而林主席竟因為國盡瘁中道赍志而歿，不及親見抗戰的勝利建國的成功，當是最遺憾的事?！?/p>

中共中央主席毛澤東親自為中共中央起草了唁電，悼念林森的逝世。電報的全文如下：

國民政府林主席治喪委員會公鑒：國府主席林公，領導抗戰，功在國家。茲聞溘逝，痛悼同深！謹此致唁。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八月四日。

“領導抗戰，功在國家”，這是中國共產黨從全民族利益出發，對林森在抗戰中堅持國共合作、團結御侮、奉行堅決抵抗日軍侵略政策的言行給予的充分肯定，也是一個恰如其分的評價。

8月15日下午2時，延安各界數千人在邊區大禮堂舉行了隆重的公祭國民政府主席林森大會。到會的有，陜甘寧邊區政府主席、第三屆國民參政員林伯渠，吳玉章，高崗，晉西北行署主任續范亭，國民政府軍委會聯絡參謀徐佛觀、郭仲容，以及邊區各機關、學校、部隊、團體的代表。

會場莊重肅穆，臺上懸掛著林森的巨幅遺照，兩側放滿了花圈，正面橫披書有“追悼國府林故主席，要實行革命的三民主義，反對封建買辦的法西斯主義”一行大字，會場遍貼“堅持抗戰、團結進步”等口號。大會由林伯渠主祭，吳玉章與續范亭陪祭，邊區政府分區的兩名專員為司儀。林伯渠發表講話說，我與林故主席都是同盟會老友，老國民黨員。他的逝世，于公于私都甚悲悼……他并以延安各界的名義發布了“公祭林故主席祭文”，要求全國各界“在抗戰空前險惡之秋，堅持抗戰，團結進步，反對投降、分裂、倒退，再接再厲，驅敵出國，中華民族自當獨立于地球”，全國人民要“風雨同舟，不勝不休，爭取自由……”林故主席“如而有知，必賦同仇”。各位發言者都高度評價了林森團結抗戰到底的一貫精神，抨擊了國民黨少數將領對抗戰前途的失望、作戰不力、甚至投降，以及頑固派不顧抗戰大局對邊區政府的進攻。

中共鹽阜解放區也舉行了隆重的追悼國民政府主席林森的大會。

（作者為江蘇省中國近現代史學會副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