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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文書《辛亥年臘八燃燈分配窟龕名數》中的法華塔考

2019-03-22 02:27郭俊葉
敦煌研究 2019年1期
關鍵詞:法華燃燈洞窟

郭俊葉

內容摘要:敦煌文書《辛亥年臘八燃燈分配窟龕名數》中的“法華塔”,前輩學者認為是今天莫高窟第143窟或第161窟上方的塔。通過考察此兩塔塔內的內容,發現都與法華塔不符,在重新解讀文書的基礎上,筆者認為文書中的“法華塔”為莫高窟第234窟上方之塔。

關鍵詞:《辛亥年臘八燃燈分配窟龕名數》;法華塔;莫高窟第234窟上方塔

中圖分類號:K879.2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106(2019)01-0028-08

敦煌研究院藏敦煌文書DY.322《辛亥年十二月八日夜□□□社人遍窟然(燃)燈分配窟龕名數》,簡稱《臘八燃燈分配窟龕名數》。這件文書對于研究莫高窟的石窟營建史意義非凡,對于古代佛教、民俗等方面的研究也具有很高的參考價值。對此文書,歷來學者在文書年代、石窟營建等方面有較多的考證,取得了突出的成績。有些成果,得到了學界的認可,而有些則不盡然,還存在一些異議,其中文書中記載的“法花塔”,就存在不同的認識。關于此塔,當時收藏該卷文書的吳曼公先生將其錄為“□花□”[1];而與吳曼公先生在同期《文物》上發表文章,對此文書中提到的窟龕及文書年代進行研究的金維諾先生,將其錄為“(法)花(塔)”,并認為是莫高窟第143窟上方之塔[2];馬德先生在其《10世紀中期莫高窟的崖面概觀》[3]及《敦煌莫高窟史研究》中,將其錄作“法華塔”,在分析莫高窟崖面結構后,認為法華塔可能為莫高窟第161窟上方之塔[4];王惠民先生在其《〈董保德功德記〉與隋代敦煌崇教寺舍利塔》中推測法華塔可能在莫高窟第96窟頂[5],在其《獨煞神與獨煞神堂考》中對臘八燃燈中的法華塔是否為洪辯所建“法華無垢之塔”提出了疑問[6]。仔細辨認文書后,筆者也認為是“法花塔”,而“花”與“華”在古代是相通的,所以《臘八燃燈分配窟龕名數》文書中出現法華塔應無異議。因而,莫高窟歷史上,崖面上毫無疑問存在著法華塔。那么此法華塔究竟是哪座塔,是否可與現存崖面上的塔相對應,帶著這一疑問,筆者對莫高窟崖面之上的塔進行了逐一核對,并與文獻記載相結合,提出了新的見解。

一 莫高窟第143窟、第161窟

上方塔非法華塔

學者們對于文書《臘八燃燈分配窟龕名數》的考證基本已經理清了今天莫高窟的崖面布局,為我們繼續研究提供了很大的方便,也提供了很好的考證方法。但是隨著近來一些考古調查和考古發掘的進行,有些無法確認的或是推測的遺跡也得到了進一步的厘清,如原來認為是法華塔的莫高窟第143窟與第161窟上方塔的內容現在已經非常清楚。

在考證第143窟、第161窟上方塔的內容之前,我們首先要對法華塔有個大概的認識。法華塔,顧名思義,應與《法華經》有關?!斗ㄈA經》中有關佛塔的是《見寶塔品》。后秦鳩摩羅什譯《妙法蓮華經·見寶塔品》記載:

爾時佛前有七寶塔,高五百由旬,縱廣二百五十由旬,從地踴出,住在空中,種種寶物而莊校之。五千欄楯,龕室千萬,無數幢幡以為嚴飾,垂寶、瓔珞、寶鈴萬億而懸其上。四面皆出多摩羅跋栴檀之香,充遍世界。其諸幡蓋,以金、銀、琉璃、車璩、馬腦、真珠、玫瑰、七寶合成。高至四天王宮。三十三天雨天曼陀羅華,供養寶塔。余諸天、龍、夜叉、乾闥婆、阿修羅、迦樓羅、緊那羅、摩睺羅伽、人非人等千萬億眾,以一切華、香、瓔珞、幡蓋、伎樂,供養寶塔,恭敬、尊重、贊嘆。爾時寶塔中出大音聲嘆言:“善哉,善哉!釋迦牟尼世尊!能以平等大慧教菩薩法,佛所護念妙法華經,為大眾說。如是,如是!釋迦牟尼世尊!如所說者,皆是真實?!?/p>

爾時四眾,見大寶塔住在空中,又聞塔中所出音聲,皆得法喜,怪未曾有,從座而起,恭敬合掌,卻住一面。爾時有菩薩摩訶薩,名大樂說,知一切世間天、人、阿修羅等心之所疑,而白佛言:“世尊!以何因緣,有此寶塔從地踴出,又于其中發是音聲?”

爾時佛告大樂說菩薩:“此寶塔中有如來全身,乃往過去東方無量千萬億阿僧祇世界,國名寶凈,彼中有佛,號曰多寶。其佛行菩薩道時,作大誓愿:‘若我成佛、滅度之后,于十方國土有說《法華經》處,我之塔廟,為聽是經故,踴現其前,為作證明,贊言善哉?!?/p>

……

爾時多寶佛,于寶塔中分半座與釋迦牟尼佛,而作是言:“釋迦牟尼佛!可就此座?!奔磿r釋迦牟尼佛入其塔中,坐其半座,結加(跏)趺坐。爾時,大眾見二如來在七寶塔中師子座上,結加(跏)趺坐,各作是念:“佛座高遠,唯愿如來以神通力,令我等輩俱處虛空?!奔磿r釋迦牟尼佛以神通力,接諸大眾皆在虛空,以大音聲普告四眾:“誰能于此娑婆國土廣說《妙法華經》,今正是時。如來不久當入涅槃,佛欲以此《妙法華經》付囑有在?!盵7]

釋迦牟尼講《法華經》時,其前突然從地踴出一座寶塔,寶塔內為過去東方世界佛——多寶佛。多寶佛在行菩薩道時曾發大誓愿:“若成佛,在滅度之后,如有說《法華經》者,為聽經之故,我之塔廟,當從地踴出,并為作證明?!彼栽卺屽饶材岱鹬v《法華經》時,多寶佛之塔便從地踴出。然后,多寶佛延請釋迦牟尼佛入塔內同座,為眾講《法華經》。這就是《法華經》中很有名的《見寶塔品》的內容,因塔在虛空,與之相關的內容就叫虛空會。一般來說,法華塔即指二佛并坐的多寶塔。

金唯諾先生認為法華塔為莫高窟第143窟上方塔,然而筆者通過對塔內圖像的考證,認為其并非法華塔。

第143窟上方塔為八面形塔,塔內圓形,具穹隆頂,現存有壁畫,保存較好。原應有隨塔形的半弧狀、倒“凹”字形佛臺,但今正壁佛臺已失,只存左右兩側佛臺。佛臺上塑像已毀。

穹隆頂正中繪圓形華蓋,華蓋周圍繪千佛。

正壁西壁上繪菩提寶蓋。寶蓋下應為繪塑結合的坐姿主尊塑像,但該位置塑像已不存在,壁畫脫落,土坯裸露在外。東壁門上繪藥師佛,有題名南無藥師瑠璃光佛。塔南側壁畫自西至東依次繪五身菩薩,題名分別為南無寶藏菩薩、(題名不清)、南無觀世音菩薩、南無……、南無空虛(虛空)藏菩薩;塔北側壁畫自西向東也依次繪五身菩薩,菩薩名為依次為:(題名不清)、南無常精進菩薩、(題名不清)、南無常喜首菩薩、(題名不清)。

由以上壁畫內容以及主尊塑像所在空間的大小可以判斷,塔內菩提雙樹華蓋下主尊只有一身,此塔絕非法華塔。

馬德先生認為法華塔為莫高窟第161窟上方之塔。第161窟上方塔已進行了考古發掘,有幸的是筆者也曾參與撰寫發掘簡報,此塔內塑像并非二佛并坐像,而是倚坐的彌勒佛與左右兩脅侍菩薩,此塔也非法華塔??梢?,以上現存于莫高窟崖面、曾被認為是法華塔的塔均非法華塔。

王惠民先生推測法華塔在莫高窟第96窟上方。事實上,第96窟大佛為露天大佛,佛上方初建時就有樓閣建筑,所以不可能在其上方再建塔,就目前狀況看,樓閣后方也無遺跡留存。另外,第96窟主尊為彌勒,于其上建法華塔似與主題不符。

既然已經排除了莫高窟第143、161窟上方塔為法華塔,第96窟上也無塔,那么文書中的法華塔究竟為哪一座塔呢?

二 法華塔為莫高窟第234窟上方之塔

為了探尋法華塔的真正所在,筆者對《臘八燃燈分配窟龕名數》進行了詳細解讀,在此略為論述。為了論述的方便,在前賢錄文的基礎上,現據原件將《臘八燃燈分配窟龕名數》全文校錄如下:

庚戌年十二月八日夜□□□社人遍窟燃燈分配窟龕名數

田阇梨:南大像已北至司徒窟,計六十一盞。張都衙窟兩盞,大王、天公主窟各兩盞,大像下層兩盞,司徒兩盞,大像天王四盞。

李禪:司徒北至靈圖寺,六十窟。翟家窟兩盞,杜家窟兩盞,宋家窟兩盞,文殊堂兩盞。

張僧政:崖下獨煞神至狼子神堂,六十盞。獨煞神五盞。

陰法律:弟(第)二層陰家窟至文殊堂上層令狐社眾窟,六十五盞。內三圣小龕各然(燃)一盞。

羅阇梨:弟(第)三層太??咧疗叻鹛?,八十二窟。內有三圣剎心各然(燃)一盞。

曹都頭:吳和尚窟已南至天龍八部窟,計八十窟。剎心、內龕總在里邊。

索幸者:弟(第)二層至第三層宋家八金光窟,八十窟。內龕、剎心總在里邊。

陰押衙、梁僧政:弟(第)二層普門窟至文殊堂,又至靈圖寺窟,至陳家窟,六十三窟。有三圣龕總在里邊。

王行者:南頭第二層,六十窟。何法師窟兩盞,剎心佛堂兩盞,大像上層四盞,至法花(華)塔。

安押衙、杜押衙:吳和尚窟至天王堂,卅六窟。吳和尚窟三盞,七佛七盞,天王堂兩盞。

喜成郎君:陰家窟至南大像,廿八龕,五十二盞。陰家窟三盞,王家窟兩盞,宋家窟兩盞,李家窟三盞,大像四盞,吳家窟四盞,大像天王四盞。

右件社人,依其所配,好生精心注灸,不得懈怠、觸穢。如有闕然(燃)及穢不盡者,匠人罰布一尺,充為工廨;匠人之下痛決尻杖十五,的無容免。

辛亥年十二月七日釋門僧政道真

從文書可以看出,法華塔所在的燃燈區為王行者負責的區域,共有60窟。此區不知始于何窟,但其中有何法師窟,還包括大像上層,至法華塔結束。何法師窟沒有疑問是莫高窟第196窟,大像指北大像莫高窟第96窟或南大像莫高窟第130窟。王行者區恰好是南北大像之間這一區的第二層與第三層區域,其最后的順序是經大像上層,再至法華塔,因為何法師窟位于南、北大像之間,又在第三層,所以大像上層可以是南大像上層,也可以是北大像上層,而王行者區剛好是南、北大像之間這一區的第二層與第三層區域。因此,問題的關鍵是此大像指北大像還是南大像,因為文書沒有明確交代,給我們劃分此區帶來了些許的麻煩。筆者認為,王行者區中的大像應指北大像。

我們首先來分析一下《臘八燃燈分配窟龕名數》文書中與南、北大像有關的區段。崖面第一層田阇梨區:南大像以北至司徒窟,順序是南大像(第130窟)、張都衙窟(第108窟)、大王窟天公主窟(第98、100窟)、大像下層(第96窟下層)、司徒窟(第94窟),即莫高窟第130至第94窟一段;崖面第一層李禪區:司徒窟北至靈圖寺窟,順序是翟家窟(第220窟)、杜家窟(第76窟)、宋家窟(第72窟)、文殊堂(第61窟),靈圖寺窟(第44窟{1}),即莫高窟第94窟至第38窟一段,這一層明確提到是往北。

崖面第二層喜成郎區:陰家窟至南大像,順序是陰家窟(第138窟)、王家窟(第143窟)、宋家窟(第146窟)、李家窟(第148窟)、大像(第130窟)、吳家窟(第152、153、154窟)、大像天王(第130窟前殿)。這一層為崖面最南頭第二層,雖與其北側第二層窟為同一層面,但以南大像為界,以南再無更低層洞窟。崖面第二層陰法律區:第二層陰家窟至文殊堂上層令狐社眾窟,順序是陰家窟(第231窟)、令狐社眾窟(第263窟),這是北大像以北的第二層。北大像以南的第二層就是學者們認為的法華塔所在的王行者區。

以上是與南、北大像有關的區段,除了王行者區待定外,都在遵循由南往北的順序。我們再來看看其他燃燈區段的情況。

羅阇梨區:第三層太??咧疗叻鹛?,共82窟。這一區的太??哂袪幾h,但無論如何,都在七佛堂(第365窟)之南,因而此區是自南往北的順序。

陰押衙、梁僧政區:第二層普門窟至文殊堂,又至靈圖寺窟,至陳家窟,共有63窟。這一區馬德先生認為是洞窟的夾層,在莫高窟第61窟至第320窟這一段[4]148?;咀裱赡贤钡捻樞?。

安押衙杜押衙區:吳和尚窟至天王堂,共36窟。這一區是吳和尚窟(第16、17窟)之北這一區段所有層數的洞窟,毫無疑問,是自南往北的燃燈順序。

還有兩區,索幸者區與張僧政崖下區,索幸者區為第二層至第三層,不存在南北問題,張僧政的崖下區目前尚有爭議。

最后剩余曹都頭區:吳和尚窟已南至天龍八部窟,計80窟。這一區起于吳和尚窟,止于天龍八部窟,注明是從北往南的順序。

通過分析《臘八燃燈分配窟龕名數》文書,我們發現文書的撰寫很有規律,每一個區從起點到終點,都有一定的順序。曹都頭區明確說明是“已南”,其余有兩處注明是“以北”“北至”,但大多未注明方向,除了有一區域目前所在位置不清楚外,這些未注明方向的都遵循由南往北的順序。王行者區也未注明燃燈方向,在此情況下,我們有理由相信此區也遵循由南往北的順序。

同時,文書中燃燈區域劃分的分界洞窟也有一定的規律可循,如第一層從南到北分別是南大像(第130窟)、司徒窟(第94窟)、天龍八部窟(第35、36窟)、吳和尚窟(第16、17窟);第二層為陰家窟(第138窟)、南大像(第130窟)、陰家窟(第231窟)、文殊堂上層令狐社眾窟(第263窟)、普門窟(第288窟)、七佛堂(第365窟);第三層主要集中于崖面南區中段及北段,有太??撸ǖ?28窟[3][4]148,第454窟[8]或第261窟[9])、七佛堂(第365窟)。這些分界洞窟中,南大像是窟區南頭第一層、二層的分界窟,吳僧統洪辯所修建吳和尚窟與七佛堂以及其上第366窟為崖面北頭的分界窟,吳僧統所修三窟在一條垂直線上,可與自上而下貫通的大像窟相類。由此而論,北大像也應為分界窟,但事實卻非如此,而以司徒窟與陰家窟為分界(確切地說是第94窟上層),這應與當時的崖面棧道狀況及洞窟的分布情況有關。司徒窟——莫高窟第94窟,其上無洞窟,故以右上方的陰家窟莫高窟第231窟為第二層起始分界窟,如此,北大像附近的分界洞窟為莫高窟第94窟及第231窟附近,并非在一條垂直線上。這一分界之北的中段洞窟沒有大佛及垂直分布且貫穿崖面的一組洞窟作為分界,而且洞窟層數較多,比較混亂,但基本以洞窟布局及燃燈方便為宗旨進行分配,因與本文所涉燃燈區域關系不大,故不再贅述。

前文已述王行者區,這一區未言從何窟開始,只知至法華塔結束。秉承從南到北的原則,我們就可以推出,法華塔應位于這一區內最北邊,因而大像上層應指北大像上層,經過北大像往北到達法華塔。順序是何法師窟(第196窟)、大像上層(第96窟上層)、法華塔,此法華塔就在北大像之上或以北某處,應與此區燃燈分界窟第94、231窟相近。

北大像之北,司徒窟(莫高窟第94窟)上層僅有一窟——宋代第230窟。此段崖面少窟的原因,我們或可從敦煌文獻P.3720《張淮深造窟功德碑》與S.3929+S.6161+S.6973+S.11564+P.2762《敕河西節度兵部尚書張公德政之碑》(下文簡稱《張淮深碑》)探知一些信息。

P.3720《張淮深造窟功德碑》記曰:

遂于北大像之北,欲建龍龕。以山峻崔嵬,有妨鐫鑿,遍問諸下,無敢枝梧。公乃喟然嘆曰:“移山覆海,其非圣人乎!哥舒決海,貳師劈山,吾當效焉!”即日興工,橫開山面。公以虔誠注意,上感天神,前驅蒼海之龍,后擁雨師之卒。黃云四合,盤旋宕谷之中。掣電明光,直上碧巖之上。才當半夜,地吼鰲聲;未及晨雞,山摧一面。谷風凜烈,蕩石吹沙。猛獸奔竄于■岑,飛鳥搏空而戢翼。須臾隕石,大若盤陀;積壘堆阜于東終,截斷澗流于西渚。{1}

《張淮深碑》記曰:

更欲鐫龕一所,躊躇遠眺,余所竟無,唯此一嶺,嵯峨可劈;匪限耗廣,務取工成,情專穿石之殷,志切移山之重;于是稽天神于上,激地祇于下,龜筮告吉,揆日興功;塹鑿才施,其山自坼,示經數日,列圠轉開;再禱焚香,飛沙時起,于初夜分,欻爾奔騰,驚駭一川,發聲雷震,豁開青壁,崖如削成。[4]301-302{2}

這兩則文獻都是關于張淮深在北大像之北,修建其功德窟莫高窟第94窟的一段文字描述。前一則“山峻崔嵬,有妨鐫鑿,遍問諸下,無敢枝梧(支吾)”可知,北大像之北崖面陡峭,不宜鑿崖建窟,以至遍問諸下,無人敢附和,最后還是張淮深本人痛下決心,于此興工建窟。后一則“嵯峨可劈”也表明山崖陡峭。至于開鑿過程中出現的艱辛與險況兩文也都有不同程度的記述。前一則的“須臾隕石,大若盤陀;積壘堆阜于東終,截斷澗流于西渚”及后一則的“飛沙時起,于初夜分,欻爾奔騰,驚駭一川,發聲雷震,豁開青壁,崖如削成”都似在說明開鑿第94窟時比其他洞窟更為艱難。

我們不知當時北大像之北是怎樣的一個崖面,但從第94窟的開鑿上也大略知道此崖面建窟不易,若非有足夠的人力、財力、魄力是難以建窟的,或許還會影響到北大像的建筑,否則,此崖面早應建窟,不會在張淮深時尚空余崖面:“更欲鐫龕一所,躊躇遠眺,余所竟無,唯此一嶺,嵯峨可劈?!边@也可能是現今北大像之北,第94窟之上崖面仍存空間的原因。

以上分析可見,北大像之北至第234窟上方塔之間,在當時應無窟也無塔,這就排除了法華塔建于第94窟上方的可能性。

綜觀崖面,在北大像之北,并且與分界窟臨近的塔,現存唯一一座塔即第234窟{3}上方之塔。此塔所在位置與分界窟第94、231窟毗鄰,成有斜度的上下層關系,同時,位于北大像之北的崖面第四層,與大像上層、第156窟、何法師窟等基本處于同一高度,左右也無其他洞窟。像這樣因上層洞窟較少而將其納入低一層洞窟的情況,在北大像以北的第二、三層也體現出來。索幸者區,第二層至第三層宋家八金光窟等80窟,即包括莫高窟第443、444、445、446、447、448窟這些崖面中部最高層(第四層)的洞窟在內。綜上,我們認為第234窟上方塔應為文書中所指的法華塔。

也即王行者所管燃燈區域是指從莫高窟第130窟(不包括第130窟)開始,包括第156、196窟,經北大像(第96窟)上層至第234窟上方塔(法華塔)這一段。從洞窟數量上來說,這一段洞窟大約60窟,與文書記載相合。遺憾的是此塔現已塌毀,僅余塔基及殘壁(圖1)。

不僅如此,田阇梨負責的燃燈區:“南大像已北至司徒窟,計六十一盞。張都衙窟兩盞,大王、天公主窟各兩盞,大象下層兩盞,司徒兩盞,大像天王四盞?!逼渲杏小按笙裣聦印敝f,這一區毫無疑問是莫高窟第130至第94窟,那么大像下層指的就是北大像下層。此“大像下層”恰好與王行者區的“大像上層”相對應。

北大像在歷史上曾有多次大的重修,窟外木構建筑也由四層增至五層到七層,再至現在的九層。以下就對北大像的重修進行一個簡單的梳理,便于下文進一步論述。根據敦煌文獻P.3720《莫高窟記》及莫高窟第156窟前室題記“又至延載二年禪師靈隱共居士陰祖等造北大像,高一百卌尺”,北大像初建于唐延載二年(公元695年,敦煌地處偏遠,仍用舊年號,也即證圣元年),由禪師靈隱與居士陰祖等人所建;又據《張淮深碑》記“舊閣乃重飛四級,靡稱金身,新增而橫敞五層”可知,原建時樓閣為四層。同時根據《張淮深碑》,在乾符年間(874—879),張淮深因“北大像建立多年,棟梁摧毀”而重建,改四層為五層。敦煌文獻Ch.00207《宋乾德四年重修北大像記》記載,歸義軍節度使曹元忠及其夫人涼國夫人潯陽翟氏于宋代乾德四年(966),將北大像下兩層的已經損折的梁棟、椽桿進行了拆換。呂鐘于1936年撰寫的《重修千佛洞九層樓碑記》記,在清光緒二十四年(1898),有敦煌商人戴奉鈺集資重修,又將北大像的五層樓閣增為七層。同碑還記載在1928年時,劉驥德等與莫高窟住持喇嘛易昌恕等重建北大像,將七層增為九層,于1935年建成。

DY.322號文書首題中出現的時間“庚戌年”為誤寫,而文書末尾簽署的甲子紀年“辛亥年”才是真正的文書寫作時間。孫修身先生的《臘八燃燈分配窟龕名數年代考》一文,將“辛亥年”考訂為后周廣順元年即公元951年[10],敦煌當時處于曹氏歸義軍統治時期。這一年代考訂現已為學界所認可。據此年代判斷,文書所記當時的北大像有五層,為張淮深重修后的狀況。承馬德先生告知,大像每一層應點燈一盞。那么大像下層兩盞,大像上層四盞,即指大像第一層燃燈兩盞,第二、三、四、五層各燃一盞,如此,恰好與點燈數相符。法國人伯希和與其攝影師努瓦特等人于1908年拍攝的九層樓照片是五層[11],與張淮深重修后的層數一致。我們從照片細節可以看出,北大像之南的崖面第二層有木梯可以進入大像第二層外廊,北大像第三層的樓閣外檐南側也有木梯可達上一層,第四、五層的樓閣外南側修有階梯,由階梯可達第四、五層(圖2)。也就是說,沿著洞窟第二層向北就可以直接進入大像第二層,再由第二層到達大像第三或更高層。這樣,當時如何對大像燃燈就很清楚。北大像的第二層可由第二層洞窟直接進入,再到達二層以上各層,層層點完到最高層之后,再出北大像至其北的法華塔,一氣呵成,不走回頭路。而大像下層自然與崖面第一層洞窟等同屬一區燃燈。

由此,南大像的點燈數也就很容易理解,南大像未標明是下層或是上層,只言燃燈四盞,應即大像自下至上共燃燈四盞。南大像共有三層,參照北大像的燃燈規格,下層燃燈兩盞,第二、三層各燃一盞,恰好四盞。

《臘八燃燈分配窟龕名數》寫于公元951年,從修建時間來說,法華塔必建于這一時間之前。莫高窟第234、237窟建于吐蕃統治敦煌的中唐時期,第234窟上方土塔與第234、237窟屬于一組垂直分布的建筑群,也應修建于中唐時期,所以在時間上是相符的。筆者認為第234窟的主尊應為阿彌陀像,此窟與法華塔之間的關系等問題,將另文詳述,此不贅言。

三 吳和尚所建法華塔

敦煌文獻中還出現過一座法華塔,是洪辯在中唐時所建的“法華無垢之塔”。P.4640《吳僧統碑》記載:“開七佛藥師之堂,建法華無垢之塔者,其惟我和尚焉?!眥1}說明洪辯除了建七佛堂,即今莫高窟第365窟之外,還建有法華塔。從內容來看,P.4640《吳僧統碑》是洪辯為賀“遷釋門都僧統”的建窟功德記,具體即修建莫高窟第365窟的功德記,文中未提及具體建法華塔或法華塔內的內容,因而,法華塔或與七佛堂同建或先已建成。據賀世哲先生考證,七佛堂始建于公元832年,完工于公元834年[12]。也就是說法華塔至遲在公元834年已建成,建成時間在吐蕃統治敦煌時期?,F今莫高窟第366窟上方的崖面,隱約有建筑痕跡,崖上所建當為塔堂類建筑。吳僧統所建法華無垢之塔應在此地,與其所建第366、365、16窟在一條垂直線上,從而形成一組佛教建筑。

從《臘八燃燈窟龕名數》來看,燃燈區的劃分主要以方便為先,所以文書中的法華塔不可能為吳僧統所建的法華無垢之塔,主要原因是其位置距王行者燃燈區太遠。莫高窟崖面上出現兩座法華塔是極有可能的,如在莫高窟就有兩座陰家窟,即第138、231窟,《臘八燃燈分配窟龕名數》中,此兩窟出現于不同的燃燈區域,均未作任何便于區分的文字說明。

四 結 語

敦煌自北魏第259窟就出現了二佛并坐于龕內的塑像,即將中心柱的一面作為塔的形式出現;在隋代開鑿的洞窟中,開始繪有二佛并坐像的壁畫,作為法華經內容的一部分,如莫高窟第420窟等;至唐代,不僅有繪畫的形式,而且還以繪塑結合的形式出現,即靈鷲會中釋迦說法以塑像的形式表現,虛空會中的釋迦與多寶并座塔內則繪于龕內塑像上方,如莫高窟第45、335等窟。作為一個獨立的建筑,法華塔在敦煌出現,首見于中唐時期,這一時期,有吳和尚洪辯所建的法華無垢之塔,而另一座就是本文所論的《臘八燃燈分配窟龕名數》中出現的法華塔。

敦煌文獻《臘八燃燈分配窟龕名數》中的法華塔,前輩學者根據自己的見解,提出了不同的看法,有認為是莫高窟第143窟上方之塔,有學者認為是莫高窟第161窟上方之塔,也有學者推測塔位于莫高窟第96窟上方。筆者通過實地考察莫高窟第143窟上方塔,認為塔內內容與法華不符。莫高窟第161窟突出上方塔經過考古發掘,塔內主尊為彌勒佛,亦與法華塔無關。第96窟上方雖與文書中法華寺的方位一致,但無建法華塔的條件。在認真仔細分析《臘八燃燈分配窟龕名數》之后,發現法華塔所在的區域——王行者負責區應是從莫高窟南大像(不包括)始,自南至北,經何法師窟(第196窟)、剎心佛堂(第205窟)、北大像上層(第96窟窟前建筑第二、三、四、五層),止于法華塔,而此塔應是莫高窟第234窟上方之塔。

《臘八燃燈分配窟龕名數》是藏經洞出土的有關莫高窟營建史不可多得的文獻資料,但是由于崖面的變化,本卷文書提到的崖面上分布的洞窟有些實難考證,難免產生爭議。除了本文提到的法華塔,另外還有張僧政負責的崖下區:獨煞神至狼子神堂六十盞區,這一燃燈區域也是爭議較大,期待更多新資料的發現來解決有關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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