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官趙鑫贏在一個“斗”字上

趙書博

執行是兌現司法正義的最后一公里，當事人拿了判決之后，真的就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了。

——北京市大興區法院執行法官 趙鑫

斗智：法警就在外面,等我下一步指示

10分鐘短暫又漫長。法官助理劉媛媛快要勸不住揮舞著菜刀的被執行人了。眼見“救星”火速趕到，劉媛媛剛激動起來，便像被潑了一盆冷水，心里涼了半截——趙鑫法官一人單槍匹馬來了，能控制好叫囂著要砍人的被執行人張某嗎？

“判決無效！履行什么履行！你們法官吃飽了撐的，家務事也管！”10分鐘前，住在平房里的張某，鐵了心地不打算履行贍養義務，沖院子外站的法官助理劉媛媛和王杰吼叫。

院子外，兩位年輕的法官助理正在醞釀如何與屋子里歇斯底里的張某溝通。申請執行人的女兒，也就是張某姐姐，耐不住性子，回罵張某游手好閑，不養老娘，不孝子。咆哮瞬間升級。

突然，鐵鏈子嘩啦啦作響，兩扇木板拼成的院門被打開。張某拎著明晃晃的菜刀，沖了出來，作勢砍向他姐姐。

劉媛媛來不及多想，幾乎同一時間沖過去，擋在張某和他姐姐中間。站在稍遠處執法錄像的王杰第一時間撥通了趙鑫法官的電話：“鑫哥，動菜刀了，趕緊來！”

面對趙鑫法官，張某還是老一套“判決在哪兒？判決無效！履行什么履行！家務事你們管不著！”手里的菜刀還在不斷晃動。

圍觀的街坊鄰居越來越多。

趙鑫站定，抽出判決書，高高舉起，晃動著接過張某的話茬：“判決在這兒呢！如果你對這判決有意見，你可以向法院申請再審。在再審期間，你必須嚴格按照判決履行?！?/p>

張某愣了一會兒，手里的菜刀也暫時不動了。

“法警就在外面，你知道我為啥不帶法警沖進來？就是考慮到你們是家長里短，再給你們一個自己協商解決的機會?！?/p>

張某垂下右胳膊，慢慢放下已經舉起多時的菜刀。

趙鑫乘勝追擊，當著張某的面，沖胸前的對講機說：“外圍的法警聽好了，現在現場狀況穩定，等我下一步指示?！?/p>

哐啷，菜刀落地。張某站在門口怯怯地問：“政府，你還進來不？”

劉媛媛和王杰知道，這次“空城計”又成功了。

斗勇：屋里有二十幾個煤氣罐，看你們誰敢來

對于趙鑫來說，這只是他入職9年來，辦理的7000多個執行案件中的場景之一?！霸诒匾臅r候，還得跟被執行人‘硬杠’，”趙鑫說，“那時候如果你退縮了，可能會面臨更大的風險?！?/p>

對執行法官來說，涉及騰退房屋或土地的強制執行案件，往往意味著被執行人對抗情緒或行為激烈，受傷的風險大大增加。因此需要周密部署，先把可能激烈對抗的被執行人控制住，再通過“大會戰”一舉實施騰退。

在一起涉北京大興國際機場建設工程疏解騰退案中，執行法官需要騰退一棟4層高的小樓。這棟樓只有一個入口，屋內到底是什么情況，并不清楚。樓房的主人，即案件的被執行人路某不僅帶頭抗拒執行，還聲稱在樓內安放了多個煤氣罐、管制刀具等危險物品，并多次在電話里威脅趙鑫。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經過前期連續三天三夜的蹲守摸排，趙鑫團隊已經基本掌握了路某的活動規律——先送孩子上學，再去執行現場。為了最大限度降低風險，趙鑫決定先將路某控制在執行現場外圍，再讓500多人的“大部隊”進樓騰退。為此，趙鑫制訂了三套控制路某的強制執行方案。

然而，意外出現了。當“大部隊”在外圍已經集結完畢、整裝待發時，被執行人路某卻沒出現在預定地點——學校。趙鑫團隊開車在學校周邊繞了幾圈，還是沒發現路某的蹤跡，決定再去路某家附近轉轉。在路某家附近，趙鑫看到路某和他兩個朋友正走在去執行現場的路上。

這里不是預定控制路某的地點，意味著周圍沒有多余的人手幫忙。當時車上加上趙鑫只有4個人，控制還是不控制？是否需要先向執行指揮中心請示？是否等待指揮中心分析、研判、回復？

機會稍縱即逝。望著路某和他的兩個朋友越來越靠近執行現場，趙鑫果斷向執行指揮中心報告，準備立即就地采取控制措施。他一邊靠邊停車一邊向隊友簡單交代分工，隨后一聲令下，趙鑫帶頭從車里沖出，奔向路某等三名被執行人。路某等三人來不及反應，就已被有效控制。

接下來，500余人“大部隊”順利進場開展騰退，他們發現屋內真的擺放了二十幾個煤氣罐。

這樣的騰退“骨頭案”，趙鑫辦了282件，其中涉北京大興國際機場建設工程的騰退案件就有17件，累計疏解騰退土地25萬平方米。

斗法：最高級的斗，就是斗法

“有理不在聲高，”趙鑫常對當事人說，“最高級的斗，不是斗誰拳頭硬、誰嗓門大、誰敢哭敢鬧，就是斗法?！?/p>

他也經常這樣提醒自己，技巧、勇氣的“底層邏輯”是“法律規定”，也必須得圍繞“法律規定”加以運用。

在一起股東知情權糾紛案件中，由于判決書主文沒有寫明股東有權查閱公司賬簿人員的人員、人數、時間、具體內容，公司“想方設法”給股東查閱、復制公司賬簿設置“障礙”，股東一方則“絞盡腦汁”擴大自己的知情權范圍。雙方當事人圍繞判決書主文，夾槍帶棒地你一言我一語，始終無法談攏具體查賬事宜，甚至揚言要拳腳相加。股東無奈，只好申請強制執行。

趙鑫法官將兩方當事人約至公司辦公場所，現場辦公，逐一梳理爭議，逐一確認具體的查閱行為。

申請執行的股東提出申請，有權查賬的人員包括股東、律師、會計以及輔助人員。

“依據呢？”趙鑫問。

股東聘請的律師說：“我記得大概是《公司法》司法解釋四第……具體條款我得查查?！?/p>

律師正準備掏手機查，趙鑫已經把提前打印好的《公司法》司法解釋四的法條遞了過去。

“找到了，是第十條。股東依據人民法院生效判決查閱公司文件材料的，在該股東在場的情況下，可以由會計師、律師等依法或者依據執業行為規范負有保密義務的中介機構執業人員輔助進行?！?/p>

被申請執行的公司法定代表人提出了異議，指出股東一方有兩個會計師是其競爭對手公司內部的會計師，無權查賬。而且股東找的那兩個輔助人員，也是其競爭對手公司的員工。

律師辯解，輔助人員只干干復印、打印等雜活，會計師只要有資質即可。

被申請執行的公司法定代表人有點被激怒了，說：“那可不行，這可都是我們公司的商業秘密，無關人員不能看?！?/p>

眼看爭議即將從“斗法”的軌道偏離到“斗嘴”，趙鑫趕緊說：“《公司法》司法解釋四說得比較明確了，有權查賬的人是股東，在股東在場的情況下，中介性質的會計師、律師或者其他執業人員可以輔助查賬。也就是說，公司內部會計和輔助人員是無權查賬的?！?/p>

申請強制執行的股東及其律師都表示同意，沒意見。

被申請執行的公司法定代表人又提出，查賬的人太多，要限制查賬人數。

趙鑫法官立即回應：“法律只限定了查賬人員種類，沒有限定查賬人數的規定，生效判決書主文也沒有確定具體人數，因此限定查賬人數沒有依據?！?/p>

被申請執行的公司法定代表人點頭表示認可，但隨即又提出，針對股東有權查閱的材料，只能看，不能記錄，不能復印。

趙鑫法官再次回應：“查閱的意思是可以看、可以記錄，不能復印?！?/p>

三輪過后，執行人與被執行人之間的主要分歧都已被趙鑫“平定”，后續事項雙方分歧不大，很快達成一致，水到渠成。由于還要趕去下一個執行現場，趙鑫讓雙方在剛才逐一確認的基礎上，互相配合，繼續推進履行。

臨走前，趙鑫還單獨叮囑公司法定代表人：“咱要斗法，別斗氣。別讓你老公再來放狠話了，不然構成妨害執行，該罰咱就得罰了。對方有理的地方，法律要保護；沒理的地方，我不也給你做主了嘛?！?/p>

公司法定代表人將趙鑫送到門口，突然說：“趙法官，雖然我是被執行人，但是我服氣，就給您投票了，我還發動全家給您參評法治人物投票了?！?/p>

斗志：受益新時代，組隊共成長

趙鑫是如何做到在9年里辦理7000多件案件，還不乏諸多“骨頭案”的？要解答這些疑問，恐怕還得回到執行團隊化。

自2016年全國法院開展“基本解決執行難”活動以來，法院因地制宜地對執行工作開展了不少探索。其中一項明顯的變化是執行工作從“單兵作戰”變為“團隊作戰”。

趙鑫是執行團隊的法官兼隊長，他的主要隊員有李少華、劉媛媛、王杰和梁棟四名助理。對于他們的優缺點，趙鑫都門兒清——少華不善言辭但心思細密，愛鉆研，關鍵時刻能用法律武器讓“老賴”啞口無言，有意將公司、股權類案件交給少華；媛媛情商高，擅長與人溝通交流，承擔了不少與當事人交道的工作；王杰法律功底扎實，有不服輸的勁兒，有擔當，但辦事容易沖動，需要控制好脾氣；梁棟思維活躍，經驗豐富，善于總結，已經可以獨當一面了。

“先強化他們的強項，建立自信心，再補弱項，最終才能全面發展?！壁w鑫說，“如果倒過來，先去補弱項，他們就很容易失去自信心?！?/p>

王杰說：“鑫哥為了讓我們每個人都掌握搜查的專業技能，特意安排了四場搜查，由我們四名助理輪流主導，其他人做輔助。這樣一來，我們四人都主導過一場，輔助過三場搜查，就把搜查的知識點和技能都掌握差不多了。以后再遇到需要搜查的執行案件，我們四個助理就都能獨立完成了。這在以前是不敢想的，你不當法官，哪有機會主導搜查？”

梁棟補充道：“網絡查控系統建成后，可以足不出戶在辦公室里查詢被執行人的存款、車輛、證券、不動產、網絡資金等16類25項信息，對被執行人主要財產形式‘一網打盡’，比起以前要一家一家去協助部門查詢、凍結、扣劃，方便太多了，也節約了太多時間。因此我們才有更多時間跟著鑫哥，辦了不少新型、疑難、復雜案件。比如通過‘網絡歌手欠款案’，我們摸清了直播打賞分賬機制，嘗試了查封打賞賬戶，認識到了手機號碼附帶的價值，拓展了‘財產變現’思維?！?/p>

順著“能變現的財產都能查封”的思維，梁棟在他最喜歡的團隊“頭腦風暴”中提出，他偶然發現被執行人玩一款熱門的網絡游戲，是否可以嘗試變現被執行人游戲里充值的皮膚以及角色裝備。趙鑫非常鼓勵梁棟放手去探索網絡新型財產執行方法。最終，被執行人被游戲賬號中的裝備和消費出賣了，啞口無言地還清了欠款。

“現在鑫哥給了我們快速成長的機會，就像打游戲，通關之后，你再回看這個游戲，就不再難了?！绷簵澑锌?。

趙鑫常對當事人說：“如果說但凡有一點新線索，你就提供給我，只要你能提供，我就能繼續幫你走下去?！薄澳阒灰獩]放棄，我就不會放棄?！痹谮w鑫影響下，他的團隊成員，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了趙鑫的影子。就在今年6月，趙鑫被授予第九屆全國“人民滿意的公務員”榮譽稱號，并受到習近平總書記的親切接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