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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美素璞,本色文章

2019-09-10 04:04周偉
湘江文藝 2019年2期
關鍵詞:珍珠家鄉作家

二月蘭

“二月蘭是開在黑墨油浸的泥土上的?!?/p>

寫出成名作《二月蘭》前,謝璞已是一個嶄露頭角的青年作家。但他仍堅持每年至少有半年在家鄉體驗生活。他說他忘不了他的恩師周立波,忘不了恩師的嚴格要求,忘不了恩師的良苦用心。那時,省文聯的所有作家都被周立波主席一揮手,“趕到”農村去了。舉家搬遷,同吃同住同勞動,真正的與農民打成一片。手拉手,同呼吸,共命運,心連心。許多年后,他說起那時的生活,仍然是無限的留戀和向往。

在那火熱的年代,謝璞喜歡在生活的沃土里扎根,滿懷敬意地禮贊新生活。他以多情的眼光注視著陽光照得最多的地方,以多情的筆墨常常關愛那些可親可敬灑滿陽光的人物。在家鄉農村,他再次掀起“情感的風暴”,滿腔愛意地表現新農村的詩情畫意,反映一代新人的赤誠和純真。

他成功了?!度嗣裎膶W》的編輯讀到他的作品,好似“喝了新割的桂花蜜”,好似“吃過香噴噴的花生米”,真個是甜蜜了,“香痛了”!“嗬!就一陣風”似地刮過了沉悶的文壇,謝璞的作品給文壇帶來令人驚喜的生氣和活力。成千上萬的讀者喝彩,紛紛和作者一起醉了——“濕濕的兩眼看著這朵二月蘭,心里卻感到了我們鄉下的土地是這么迷人”!

二月蘭,是鄉間生長的一種野花,不起眼,低調質樸,無私奉獻,生命力頑強。它隨春天而來,沉默不語,無聲無息,平淡坦然,泰然處之,靜靜地悄然開放。它笑對春風,兀自萬朵怒放,一任淡淡的花香芬芳鄉野。季羨林也曾這樣贊許二月蘭:“應該開時,它們就開;應該消失時,它們就消失。它們是縱浪大化中,一切順其自然,自己無所謂什么悲與喜?!?/p>

在創作上,謝璞也總是以二月蘭自況,永不滿足,永不停歇。我想,他心中許許多多的“二月蘭”,長久盛開在黑墨油浸的泥土上,永久,永久地芬芳著。

五月之夜

五月的鮮花開滿了田野,盛開的石榴花,艷紅似火,家鄉的槐花,開滿一樹樹淡淡的清香。五月,是浪漫似水的季節,也是踏青的季節,滿眼都是綠的海洋……

五月,于我來說最令人難忘的還是在謝璞先生的華章里?!段逶轮埂?,那么美,那么純,那般明澈,那般深遠……它是散文?是詩?是小說?也許更確切地說,是一首人情味濃郁的散文詩。

一到五月,大自然就換上了新裝。吹著口哨,赤腳奔跑于山野,新鮮甘美撲鼻而來,躥入心扉。

“美妙的五月之夜,迷人的月亮,睨著熟透的枇杷和酸甜的楊梅微笑。才噴開的榴花枝頭,有癡心的杜鵑一聲聲啼叫,也許讓飽含菜油麥粒的香味和青草氣息的清風灌醉了!”

真是太美了!天下至美,美不勝收。難怪莊子有言:“樸素而天下莫能與之爭美?!?/p>

這不單單是一處妙不可言的風景,更是一個作家矢志不渝的藝術追求,追求那一方至善至美絢麗多彩的藝術園圃。

一個作家的美學追求,就是一個作家的藝術生命。

我想,能否成其為一個真正的藝術家,是看這個藝術家有沒有自己的藝術特色和藝術品。作家難道不是如此么?作家頭上的級別之差,也就是藝術品味的高下之分。我曾狂言,當今某些大紅大紫氣吞山河的“大作家”未必是真正的作家。朋友聽到,怪怪地看我,說你的眼睛莫不是長在額頭上?!我自信,我沒有胡說,因為我至今沒有看到那些“大作家”有一個作品可稱得上藝術品。據此路數下去,我敢斷言事實上某些“大作家”一生也拿不出一件藝術品來傳世。

而謝璞,從不許人在他的名字前加上任何桂冠。他對待許多平民百姓,以及我這個小字輩,也時常以朋友和文友相稱。他始終保持樸素的平常心態。

白居易有詩句“田家少閑月,五月人倍忙?!敝x璞先生說,五月有一點炙熱,歡慶的勞動者流下的汗水,那是幸福的汗水。

他的《五月之夜》,就像一個老農流下汗水后收獲的果實,是一個真正的藝術品。

他,是一個真正的作家,一個幸福的老農!

他更是一個情多的歌手,謳歌新中國,謳歌陽光,謳歌真善美。

他如山村田野草地上一只會唱歌的杜鵑,美妙的音符回蕩在鄉村田野上。

他更是一個出色的“美聲”歌唱家,音律是美的,心靈是美的。

一滴茅臺

“一滴茅臺酒已經羼進酒碗。來,為袁老師和師母健康干杯!為諸位退休的老師健康干杯!”謝璞帶頭一飲而盡!

謝璞老師成名后,經?;丶亦l的學校講課,去過洞口一中、二中、三中、七中、九中等學校。聽過他講課的人,都說謝璞老師在講臺上激情澎湃,詩意盎然,情牽故鄉,生動感人,深受師生歡迎。

我聽許多文友講過,謝璞老師念念不忘故鄉,寫過很多關注故鄉國計民生的建議和提案,對開發羅溪、興修水利、開拓雪峰蜜桔、架設橋梁等諸多方面,提出了一些很好的建議和前瞻性的意見。

那年盛夏,謝璞老師又回到家鄉訪問。洞口三中的袁老師知道后,特意打給他電話。他說:“您不來電話,我也會專程拜訪您?!彼褪沁@樣,對這位良師加益友的袁老師總是放在心里。

上世紀八十年代,盡管“苦日子”已過,但中小學校的條件和教師的待遇還亟待改善。待謝璞走進袁老師既是臥室又是書房和廚房的屋子里,加上擠進來幾位老師熱乎乎地交談,還是顯得有點局促。盡管如此,大伙卻很是興奮,有太平盛世的談笑,有對新生活的歡呼和憧憬。

談著笑著、吃著喝著的時候,“不料,戲劇性的事情竟發生在我們談笑中,屋頂上猝然漏下一滴雨水,很響地落進我面前堆得起尖的米酒里。主人——袁老師和師母同時詫異地‘唉呀’一聲,有個稍年輕點的老師趕忙拿起身后一根細長的竹竿去頂戳漏水的屋頂,他眼明手快,果然再沒有雨水漏下來?!苯酉聛?,袁老師紅著笑臉對謝璞說:“等到四化出成果,老夫自有真茅臺!”

后來,謝璞把這次去袁老師家喝酒的經歷寫成了散文《一滴茅臺》,發表在1986年5月16日的《人民日報》上??h里立即重視起來,不久很好地解決了教師和退休教師的用房問題。

多年以后,袁老師的孫女想整理出版她爺爺的遺著,征求我的意見。我突然想到,毫不遲疑地吩咐她一定用這篇《一滴茅臺》作序言。我對袁老師的孫女說:這“一滴茅臺”相當珍貴,他傾注了謝璞老師的滿腔熱情和對廣大中小學教師的一片愛心。

袁老師生前和我多次談到謝璞老師的作品時,總是感慨地說:“謝璞的筆墨,暖如棉紗土布……”

因了《一滴茅臺》,家鄉的米酒特別受歡迎,家鄉的人吱溜吱溜地喝著,滿臉紅光,嘖嘖地說:“家鄉的土茅臺,喝起來得勁!”

珍珠賦

有人說,《珍珠賦》是一個偉大時代的頌歌和縮影。我卻認為,這篇作品更是從生活中打撈的珍珠!

在謝璞先生眼里,浩瀚的洞庭湖,美麗富繞的魚米之鄉,是中國版圖上耀眼的珍珠。在先生描繪的生活圖景中,水渠,稻田,棉花,垂柳,蓮荷,姑娘,采蓮船……一切都是那么美,一切都洋溢著他的欣喜之情。

有人說,珍珠盡月之光華,蘊珠之精魄,澤日之恩德,作天之靈惠。在謝璞先生的作品里放眼都是珍珠——那沉甸甸的稻谷,像一壟壟金黃的珍珠;炸蕾吐絮的棉花,像一廂廂雪白的珍珠;婆娑起舞的蓮蓬,卻又像一盤盤碧綠的珍珠。

“一個白發蒼蒼的老漁民從艙里捧出一握珍珠來,只見那顆顆珍珠,有大如羊奶子的,有小如紅豆的,光華奪目,瑩光熠熠鮮艷奪目?!?/p>

謝璞,這個文壇中的“老漁民”,一直默默地打撈生活中的粒粒珍珠。他又是一位出色的能工巧匠,打磨后又把一粒一粒珍珠串起來,“這排排串串的珍珠使天上銀河失色,叫滿湖碧水生輝”。

從此,《珍珠賦》與八百里洞庭湖和它的讀者結下了不解之緣。從七十年代起,《珍珠賦》進入全國中學《語文》課本和大學文科教材,何止上億的青少年在課本上朗讀過《珍珠賦》!為它動情, 為它欣喜,為它叫好,為它癡迷,為它沉醉,為它傾倒,為它心旌搖蕩。

我們贊美珍珠,我們更要贊美打撈珍珠的“老漁民”和串起珍珠的能工巧匠。

晚年的謝璞先生,時常和我說起《珍珠賦》,也說起《珍珠賦》的微瑕。他說作品中有一些語句帶著當時政治的因素,留下一些遺憾!我說,那個時代的作品,自然會打下那個時代的烙印。

那天中午,謝璞先生執意留我午餐,因身體原因久不喝酒的他,拿出一瓶陳年老窖,我倆喝得盡興。席間,他欣喜地說起《珍珠賦》,還說起《珍珠賦》的微瑕和遺憾。最后,先生諄諄告誡我的為人為文之道:做人要素樸,為文要深情。我們要從生活中打撈珍珠,要經得起時間和人民的檢驗,必須向經典寫作看齊。

我邊喝邊說,《珍珠賦》就如這陳年老窖,經典品質,越久越香。我還說,大家都還記得《珍珠賦》,仍舊喜歡《珍珠賦》,正如先生在作品的結尾中寫道:因為每一顆珍珠,都沐浴著生養萬物的雨露陽光;因為每一顆珍珠,都是洞庭碧波上開放的瑰麗花朵!

我不禁生出無限感慨:春風和暖人間,珍珠永放光彩。

草香

謝璞的長篇小說中,有一個鄉土氣息濃郁的名字——《海哥和“狐貍精”》。其主角的名字叫“草香”。這是他情有獨鐘的藝術追求和審美觀決定的。謝璞先生多次和我聊天中,也一直對這個作品念念不忘。

大家都說《海哥和“狐貍精”》是很接地氣的作品,陽春白雪和下里巴人都喜歡。是的,他一直喜廣大人民群眾之所喜,憎廣大人民群眾之所憎。他光明磊落,凡是群眾喜聞樂見的,他總是熱情地歌頌,捧出“新的綠葉和鮮花”。大樹和小草都是他心靈中的“上帝”,他歌頌生活中本來存在的美,卻從不寬容危害人類本身的毒瘡膿胞,他常以筆為劍,深深刺痛了社會上的那些卑鄙無恥之徒。他樂于以森林啄木鳥為師。

有人說,謝璞總是聲若宏鐘,話語中滿是人生哲理的激情,富于詩意,謝璞的臉上始終春風滿面。我說,他有顆水晶石般透明的心。品讀《海哥和“狐貍精”》,我再一次看到這顆透明的心。

那個戴口罩的春天,我去拜訪從家鄉走出去的著名作家謝璞先生,也和他談到這部作品,談著談著,我心直口快地說:謝老,這部作品如若再版,我建議就干脆取名《草香》。謝璞先生沉吟了一下,抬頭看著我,微笑著點了一下頭,又點了一下頭。

我的初淺意見能得到先生的認同,我想是先生的草根情懷使然。先生的一部作品《情多草鶯》給了我主編的家鄉的文學內刊,我捧讀著,沉甸甸的,是大情懷,是大愛。

對于家鄉的作者,先生總是給予無微不至的關懷和如許之多的鼓勵和愛。謝璞先生常說,每一顆種子,每一棵草苗,我們都要用心地培植,澆水,施肥,讓它冒出嫩綠不斷。

后來,我也在自己的一篇小文中寫道:“小草是卑微的,也是堅韌的。小草常被人踐踏,它卻總是向上地生長。小草不計得失,平實無華,真實簡單,快樂幸福。風起綠洲,草隨風動,夢隨心動。萬物生,萬物生光輝,萬物由人生?!?/p>

由草香的感人形象我又想到草。草很平凡,也很偉大。

而草的芳香,卻是世上無與倫比的。唯有她的芳香,透徹心脾,香得更純凈,更淡雅,更久遠。

謝璞先生走了,留下了真、善、美,留下了本色文章,留下了一地鮮花、陽光和童話,留下了大愛和真情。

他和他的世界里,哪怕是一襲草香,一朵水花,一抹霞光,一縷炊煙,一流清澗,一星燈火……都是至美素璞,深愛不謝!

周偉,湖南洞口人,文學創作一級,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理事,湖南散文學會副會長,邵陽市作協常務副主席。著有散文集《鄉村書》《鄉間詞韻》《一個字的故鄉》等,兒童文學作品集《一地陽光》《看見的日子》,小說集《白水點燈》,長篇小說《平安無事》。作品被《新華文摘》《中華文學選刊》《作家文摘》《小說選刊》《散文選刊》等轉載,入選《中國新文學大系》等兩百余種選本和中學語文讀本。

責任編輯 謝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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