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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學文

《鏡中人》是一個奇異的故事，一個溢出了生活邏輯的故事，一個包含了某種哲學思考的故事，它帶給我驚訝。要知道，寫下《鏡中人》的梁靜雯剛剛讀研一，這篇小說尚是一個開始。她，就在開始的時候寫出了不同。

患有精神疾病，總感覺鏡子里的女人能夠走出來，和自己完成某種“對話”的女人，從鏡子里走出來的那個人和她，“佳仁”擁有同一張面孔。這本身即有了神秘和魔幻，然而小說在之后還有另一步推進：住在精神病院的“陳佳仁”認真供認：自己殺死了那個陳佳仁，她來自“平行世界”，也就是鏡子的那邊……

梁靜雯似乎在說，“我”和“我”的隱秘互為鏡像，生活中的“我”與精神中的“我”互為鏡像，“我”的日常和“我”的欲求與渴望互為鏡像。它們有時擁有同一張面孔，有時又有強烈的，幾乎是吞噬性的沖突：自我、本我和超我之間的糾纏、對抗和撕裂遠比我們日常所見強烈、疼痛得多;梁靜雯似乎在說，在鏡子這端生活的“陳佳仁”也許未曾意識到另一個“我”的存在，但鏡子則決然地呈現了“另一個我”，這是這個世界的陳佳仁不愿正視也不想承受的;梁靜雯似乎在說……

還是閱讀這篇《鏡中人》吧。梁靜雯所說的，應比我做出的闡釋更為復雜、有趣一些，也更生動和曲折一些。

《鏡中人》是一篇有特點有個性有想法的小說。九0后作者，構思如此精妙，運筆如此純熟，難能可貴。其一，是隱喻和象征的運用，雖然這不是梁靜雯的獨創，但她放大了。一個女性在鏡子里發現了另一個自己，年齡相同，相貌相同，不同的是對方和她干著不一樣的工作。比她更富有。兩個人由害怕而交流，直到發現鏡中人跟蹤她，并企圖殺死她。有趣的是，她羨慕鏡中人，而鏡中人也在羨慕她。主角陳佳仁是分裂的，另一個她也是分裂的。在生活中何人不分裂？不過，有人注意到了，而更多人則漠視了分裂的存在。其二，作為短篇小說，人物之間有著復雜而多層次的關系。敘述者“我”與陳佳仁，陳佳仁與鏡中人，陳佳仁與何華，陳佳仁與D君，若加上護士與其他的旁觀者，那就更豐富了。彼此窺視，彼此映照，每個人都是一面鏡子。而不同的鏡子窺望的景致當然不同。比如陳佳仁在何華那里窺見的是身體的欲望，在D君那里窺望的是精神的自由。其三，陳靜雯沒有直面、正視瑣碎的日常生活，而是徑直劃開表象，對生活的肌理進行解剖，帶領讀者直接進入生活縱深，揭示生活中的秘密、黑暗、殘酷和難以言說的痛。這是刀鋒式的寫作，若多一點搖曳，那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