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暮到旦

徐悅

是黑夜新生了光明？

晚秋，日暮，梧桐葉紛飛。

我又認真地瞅著你——“暮”，憂傷地問：“你是誰？”你說，你藏在“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里，在“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里，在“日暮秋煙起，蕭蕭楓樹林”里……我明白，你是宣告者！你就是提醒者！你的出現，意味著光明一天的告別，是歲月的消逝。你呀，讓多少游子感傷，讓多少生命得以感懷？

梧桐葉紛飛如雨。

“你將帶來黑夜之神，”我皺著眉頭，“你覺得你的來臨給眾生帶來福音了嗎？”

你說，我帶給你一首丘特切夫的詩：波光粼粼的大海啊/寂靜無人的夜中你是多么美好！/你這壯闊的大海的波濤啊/你在為誰的節日這般歡舞慶賀/機靈的星星正在高天之上/看著你奔騰、轟鳴、閃爍……

我搖搖頭，靜謐的夜空固然有星星的點綴，但又如何與日光相媲美？你有無私的陽光普照眾生的能力，萬物生長的本領？你帶來的是黑暗與寒冷！就如窗外的落木，_入秋，就相當于進人_天的日暮之時，枝丫光禿，生命殆盡。

屋外，黑夜已降臨，月光格外皎潔，沉默的梧桐似一幅剪影，似智者在思索。什么聲音，一聲聲從陽臺那邊傳過來？我好奇地靜下心來去傾聽，這聲音好像大型演奏會上的獨唱，音韻和諧，節奏鮮明，似“獨釣寒江雪”的韻律，像“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情調，給人以“如聽仙樂耳暫明”的淋漓暢快。這樣的靜夜，容易使人沉浸于一種無我無物的境界。這是在喧囂的白天不曾感受到的。

我驚喜了！是黑夜給的驚喜！從暮到旦，黑夜新生了光明！每天都是一幅新的畫面？旦，每天的都不是重復，是新生！

從深冬到初春，梧桐在深冬時蓄積力量，也將迎來新春的嫩綠。

從暮到旦，是蓄積力量，是冷靜思索，是積極抗爭。她應該是一個值得紀念的過程。

驀地想起日暮時，一縷嫣紅的光鉆入我的枝枝葉葉。我欣喜地趁著風勁舒展著我散落著浮塵的葉片，讓那明麗的光與影在其上。作為一棵被塵煙廢氣浸泡了太久的行道樹，這日暮時分是我一天中最愜意的時刻。

我努力地伸展身軀，望向遠處那灰白與明紅的交界地帶，葉與葉摩挲發出的沙沙聲是我對那下沉光球的致意。它或許是厭惡這無盡的喧囂，倏然間便沉落了。

我不由得瑟縮起來。

我所畏懼的，是將席卷而來的漫漫長夜。我不忍心看頭頂的夜色，它是如此空洞而單薄，仿佛是摻了胭脂的淡墨，群星、明月隱遁無蹤，當年風韻溢散無影。我不忍心四顧，我怕目光被絢麗的霓虹灼痛，我怕望見束束車燈撕破本已淡薄的黑暗，我怕聽見嬉笑與歌舞之聲不減白日之“猖狂”，我怕覷見人造燈光下人們因興奮而略有扭曲的臉頰。塞·巴特勒曾言：夜晚是人類的安息日，人的肌體和大腦在黑夜中得到休息。但在這霓虹閃爍、車燈涌動的大都市，何來安息？何來休息？

我怕憶起往昔。當我還是山野中一株自由的小樹苗時，夜色中有星辰漫舞，垂蕩天際;有皎皎月輝，點點螢火;有草蟲低吟，有溪水潺潺。那時，我最愛看的是近旁農舍中的一豆燈光，愛看窗口那位書生伏案的側顏。那才是真正的黑夜，讓萬物安息，任精神悠游，促雜念凋零。

“寂”“定”“謐”何在？靈魂自我修補之時何在？在一個又一個光明充盈的黑夜，我兀自嗟嘆。

肖堯留言

“從暮到旦”，很特別的題目，內文也應該有與之相對稱的內容才可。懷著這樣的期待，讀文字，得到的絕對是更大的驚喜：原來，從暮到旦，不只是一個漫長的時間段，更是一個值得玩味，令人靜謐，叫人思考的存在。這份存在不是憑空獲得的，需要有悟性，需要有經歷，才可得。而悟性和經歷，就是你讀過的書，走過的路，看過的景……然后，在某個深夜，面對暗黑的一切，詩歌、遠方、植物、建筑等等，融合到一起，變成了作者筆下最獨特的文字，由文字又傳播出獨特的思想。此刻，這份思想變成了鉛字，如此美妙。

寫作，有時候就是這樣美妙又簡單的事。

創作感悟：

我喜歡閱讀，一本好書就是一位真摯的友人、一位循循善誘的長者、一位居于高處的智者。從《李白詩選》到《周氏三兄弟》，從芥川龍之介到張愛玲，各類文字風格都能吸引我的目光。只要在閱讀中有一點思想，只要在生活中有一點感悟，我就喜歡將這些思想與感悟匯到筆端，“我手寫我心”。

《從暮到旦》讓我想起了黑夜，黑夜的本質與魅力，懂得了黑夜應該是蓄積力量，是冷靜思索，是積極抗爭的過程。黑夜與白天是不可分割，也是不可強行改變的。主題定好后，丘特切夫的詩以及與暮色的詩句紛紛在我腦際報到?，F代人的浮躁，永遠被剝奪睡眠的行道樹也浮現于眼際，我知道我怎么寫了。

多觀察生活，多思考生活，結合我們一生的朋友——閱讀，我們就會發現，生活是一本好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