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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暑

2019-09-25 05:59李曉東
短篇小說(原創版) 2019年8期
關鍵詞:餅子面包

李曉東

六月節……暑,熱也。就熱之中分為大小,月初為小,月中為大,今則熱氣猶小也。

——《月令·七十二侯集解》

王天恩的左半邊臉上開花了:黃的、白的、紅的,滲著血,流著膿——我想象中的梅毒就是這樣子的。

我敢說,全初一一班的學生中,只有我知道梅毒這個詞,因為我愛看書,雜七雜八的小說、演義、列傳之類,囫圇吞棗,逮住就看,梅毒,就是我從書上看到的。這兩個漢字既恐怖又美麗,我理解中,那應該是一朵盛開的惡之花。梅毒的具體性狀,書中都寫得含糊,一筆帶過,但是與之相關的情節都十分香艷。

我也不明白,在王天恩那半臉疤瘌中,我怎么會看到梅毒的樣子。我的手伸在書包里,手里攥著一個面包。按照慣例,我會在很多個早晨,在早自習的下課鈴聲響過之后,把面包遞給王天恩,他則還遞給我一個玉米面餅子。

但是今天,我猶豫了。

我的身子盡量前傾,把課桌抽屜堵得嚴嚴實實,以免王天恩看見我兩只胳膊的去向。其實,他比我還緊張。他不敢看我,但是他分明看出了我的矛盾,他的左手下意識地舉起來,虛虛地罩住了左臉,從他的指頭縫里,仍然能清楚地透出點點猙獰。

說實話我有點惡心,他臉上的疙疙瘩瘩破破爛爛都讓我無法再坦然地去吃他遞過來的玉米面餅子??墒?,面包我實在不愛吃,那天上午,我只在第三節課下了的時候,確實扛不住餓,掐了一點面包的邊邊角角哄了哄肚子。王天恩很知趣,他也主動中斷了我倆之間的交換。

——這都是夢里的情景。

夢里,我12歲,王天恩15歲。

昨天,同學群里說,王天恩死了,剛滿50歲。大家唏噓著串聯,計劃一起去吊唁。

昨天夜里,我便做了這個夢。

事實上,我和王天恩自初中畢業后,就再也沒有見過面,算起來,已經有三十多年了。

出了市區,車子在平坦的柏油馬路上疾馳一個多小時之后,拐進坑坑洼洼的土路。兩旁林木蔥蘢的高山一座連著一座,寬闊處左右兩山互相望不到頭,逼仄時,車身似乎比路要寬。眼看著崖畔的酸棗樹杈從車體上劃過,我心里捏了一把汗,車子幾乎是從夾縫中硬生生擠出去的。最驚險的,是過一座小橋。說是橋,其實不過是幾根木頭上鋪了柴草,裹以薄薄一層沙土。幾輛車上的同學都下來了,一一步行過橋。女同學大氣不敢出,盯著那幾根年事已高的木頭發憷,男同學比比劃劃,測算論證,總算是把幾輛車一一引領過橋了,大家長出了一口氣。

我看看表,早上八點出發,此刻已經快十一點了。

雖然有過下鄉的經驗,但是接下來步行爬山又是將近一個小時,還是讓我有些吃不消。到達柳樹村時,已經是中午了,我也幾近癱軟了。

和我見過的村莊相比,柳樹村算是人氣尚存了。村莊依著山勢,高高低低,土坯房居多,老舊破敗者多在屋檐下斜斜頂了碗口粗的杠子??欢炊荚谀靖褡哟跋?,熏烤得烏黑油亮。大多數人家沒有像樣子的大門,只在低矮委頓的土墻間扎一道籬笆,王天恩的家也不例外。一字排開的三間土屋,剛剛下過雨的院子里還有一洼一洼的積水,一圈土墻,墻角四處散堆著柴草雜物,一眼掃過去,只是凌亂。

藍色的防雨布撐滿了大半個院子,篷布下有方桌,有凳子,都是紅紅綠綠的塑料制品,讓人聯想起夏夜里的燒烤攤。的確有煙飄過來,墻角的灶頭上,五六個女人正在忙乎,兩口大鐵鍋里,燴菜咕嘟咕嘟噴著熱氣。篷布下的男男女女,有埋頭吃燴菜的,有抽著煙說笑的,有坐著的,有站著的,有走動的,小孩子在其間追逐打鬧。大人們說到高興處,爆發出一陣又一陣響亮的笑聲——這是我一直感到詫異的。

我曾經以為,辦喪事是一件應該悲傷的事情。主家不必說了,就是前往吊唁的親朋,多少也該有些哀容才像話,怎么好意思開懷大笑呢?但是這些年里,我參加過的白事情多了,看見的都是猜拳行令熱火朝天,見得多了,習慣是習慣了,心底里還是會對那些肆無忌憚笑聲如破鑼的人有些鄙夷。

幾個男同學被引領著去了靈堂,我和兩個女同學坐在篷布下。能說的話都在來時的路上說了,三十幾年沒有過交集的三個中年女人,各有各的心事,各有各的過往和將來,除了寒暄客套,剩下的只是寡淡和訕訕了。好在,有人端來三碗燴菜,正規的說法叫粉湯泡饃,是本地人白事情上必須要吃的。吃,是打破僵局掩飾尷尬最自然的行為。

橫搭在碗口上的筷子濕淋淋臟兮兮的,似乎還殘留著眾人的口水,油膩膩的菜湯上鋪著幾塊白花花的肥肉,我翻攪了一下,沒有勇氣下筷。

側前方,一個十來歲的男孩,直勾勾盯著我的碗,我側臉一看,凜然一驚:這不是當年的王天恩嗎?窄條臉,厚嘴唇,但是,與王天恩相比,他的神情是呆滯萎靡的。他目不轉睛地盯著我面前的粗瓷碗,涎水亮晶晶掛在下巴上。我朝他招招手,他咧嘴笑著走過來了。我把碗朝前一推,他明白了,兩手摟著碗直奔墻角,就地一蹲,筷子便在碗里劃拉開了。

一個女人突然沖出來,一把奪下男孩手里的碗,大聲說,把你個瓜娃娃,曉不得饑飽么,你都吃了幾碗了,再跟昨天一樣,吃壞肚子咋辦哩?誰管你哩?男孩咿咿呀呀跳起來追著女人,他踉踉蹌蹌的步態和口齒不清的發音,讓我驀然反應過來:他是個傻子!難道,他真是王天恩的兒子?

我的疑問無須開口,旁邊男女的嘆息和議論就給了我全部的答案:

王天恩弟兄五個,另有兩個妹妹,他排行老大。五個弟兄中,有三個打了一輩子光棍,王天恩和二弟的老婆是兩個妹妹換親換來的。

王天恩的老婆不光是個跛子,還是個弱智。弱智老婆一口氣給王天恩生了三個女兒,都還正常。好不容易盼來這個老生胎,總算是個男娃,誰知道和他媽一樣,也是個傻子。這幾年,村里搞松子種植,各家各戶都靠賣松子掙了些錢,日子剛好過了些,王天恩卻因為打松塔送了命。

打松塔能把命搭上,這對我來說,實在有些匪夷所思??匆娢页泽@的樣子,一個中年漢子開始眉飛色舞地詳解打松塔的過程:

打松塔是非常危險的,松樹還沒長高時還好辦,一旦松樹個頭躥高,打松塔就必須依靠綁在腿上的腳扎子,一步一扎向樹頂攀爬。

每天上上下下要攀爬近三十棵松樹。漢子得意地說,我是這村里手藝最好的,每年松子成熟的時候,我都要組隊進山打松塔。我的團隊,人最多的時候有十幾個,有專門負責爬樹打塔的,有專門撿松塔的,還有負責用馬車把裝成袋的松塔從山上往山下運的。

有人插話了:你就別賣派了,撿要緊的說,你一天能掙多少錢?漢子嘿嘿一笑,黑紅的臉膛上,一雙小眼睛亮晶晶的。一個干瘦女人在漢子肩膀上抓了一把,尖細的嗓音高亢激越:把你個嗇皮鬼,你掙多少錢才是個夠?一個矮胖禿頂的男人不懷好意地說:你說他嗇皮?那是給你嗇皮!你沒見他進了縣城包小姐的派頭,左手抱一個,右手抱一個,票子哦滿天飛哩!

中年漢子在眾人的揶揄中顯然很受用,但是又裝作氣惱的樣子,口里哎呀哎呀的,一邊伸出粗短的手指撓著刮得精光的頭皮。一個老漢喝住了眾人,說,都別吵吵了,你倒是說一說,你打松塔,一天到底能掙多少錢?漢子狡黠地一笑,說,嘿嘿,也就是五、六百元吧。眾人“呀”一聲,一個個睜大了眼睛。

漢子趕緊說,那都是拿命換錢哩,天天早上雞叫頭遍就進山,天黑透了才下山?,F在咱村里的松樹都在二十米以上,站在樹梢上,手里還要舉著老長的桿子,一不小心,人就跌下來了。唉唉,真不是人干的事情。

一個大胖女人說:也是,你看這天恩,不就把命搭上了嘛。漢子一撇嘴,要我說,還是怪他太小氣,舍不得掏錢雇我,非要自己上樹。哼,你們還都說我嗇皮,我看,最嗇皮的是他!

眾人沉默了一會,一個女人說,唉,天恩這一走,留下個傻女人傻兒子,咋弄喲!有人接口道,那不是還有三個女子么?馬上就有幾個人異口同聲說,嘁,嫁出去的女子潑出去的水,你還指望那三個女子養活兩個傻子?眾人紛紛點頭、嘆息。又有人說起誰家的娃娃在外面打工領回來個洋女人,于是,話題里便不再有王天恩了。

天色陰沉,十一月的山里,風已經很硬了。院子里的人進進出出,零星散放著的花圈在風中簌簌作響。男人們似乎天生適合這種場合,那幾個男同學迅速融入到篷布下的熱鬧中,我站起身,依舊循著孤清的一處去了。

是院子頂頭的一間屋子,里面沒有人,雙扇門大開著。鄉里人總是這樣,不管多冷,屋門似乎總是習慣敞著。我進去了,里面比外面更冷,黑乎乎的,有一股燒過土炕的味道。糊滿墻的舊報紙黑黃破爛,屋子里沒有什么像樣的家具,就地隨意堆放著幾只編織袋,鼓鼓囊囊,面目不清。

墻上掛著幾只鏡框,鑲了花哨的邊框,里面的照片橫七豎八,有的人像完全倒立著,有的人像傾斜著,都是些黑白照,有一張密密麻麻滿是人頭的,在周圍單人、數人照中最是顯眼。第一眼看過去,唯覺費眼,第二眼看過去,有些眼熟,第三眼看過去,恍然大悟:這不是我們班的初中畢業合影嗎?

這是一張我也應該有過的合影,只是,這么多年中,我早已不知它的下落?,F在,它鄭重其事地掛在王天恩家里,他用花花綠綠的掛歷紙打底,將初三一班48張少年的臉烘托在一朵艷麗的大花上。

每一張臉對應著一個名字,我絞盡腦汁,還是有十來張面孔晃動著抓不住。王天恩站在第二排最邊上,露出半個身子。他的褲腿空空蕩蕩,短得幾乎像是如今的七分褲了。膝蓋上淺色的補丁和深色的褲子對比鮮明,他的厚嘴唇抿得緊緊的,窄條臉也很嚴肅,瞇縫眼受驚嚇似的凝視著前方——這是我最熟悉的表情。

我第一次提出用我的面包換他的玉米面餅子時,他就這樣吃驚地看著我,只不過,當時他的嘴唇是半張著的。

八十年代初的小縣城,小孩子最眼饞的,是位于縣城十字路口的國營副食經營部,那里有一個柜臺,專門賣面包、蛋糕、桃酥、餅干之類的點心。

一般人家平日里買不起的,最多也就是逢年過節時買上一點給孩子們解解饞,大部分人會在需要給人送禮、不得已時才稱上一兩斤,用麻紙包扎得方方正正,上面貼了一張紅油紙。提溜著包扎繩走在街上,見了人也覺得比平時臉上有光,如果外帶兩瓶水果罐頭,那就是了不得的重禮了。

我們家就堆滿了這些了不得的重禮。我爸是校長,沒人給他送禮,我媽是醫生,給她送禮的都是病人,而且大多是經我媽的治療已經痊愈了的。城里病人多會提兩包點心,兩瓶罐頭,鄉下病人愛送雞蛋,林區的病人會送木耳蘑菇野雞之類??傊?,打我記事起,我們家就有一個大木柜專門收裝這些東西。柜門一開,香味撲鼻,琳瑯滿目。所以,很多時候,我早上上學時帶的早餐就是各類點心。

桃酥、餅干、蛋糕,我都不愛吃,唯一還算有點胃口的是面包。小縣城出產的面包,形狀像一只鞋底子,色澤金黃油亮,正面是一圈盤著一圈的圖案,有點像我媽一圈盤著一圈的辮子,反面是平的,顏色比周邊的要深些。蓬松的面包長長地躺在我的書包里,盡管我媽用麻紙包了一層又一層,到下了早自習,我從書包里取出時,麻紙還是會被油浸透。

王天恩響亮清脆的咀嚼聲里,碗口大的一塊玉米面餅子越變越小,很快就全進了他的肚子。他伸出右手,在課桌上仔仔細細刨著,黃黃細細的面渣子都進了他接在桌沿的左手心,他舉起左手往嘴上一捂,脖子一揚,喉結一動,心滿意足長吁一口氣。他每天早上重復的這一幕,使得他手里的玉米面餅子成為最香的一塊誘餌,我一邊沒滋沒味地嚼著面包,一邊從他嘎嘣嘎嘣的聲音里揣測那餅子的質感和味道。各種想象讓我滿口生津,饞蟲洶涌。

終于有一天,我把面包舉到王天恩下巴跟前,說,給,咱倆換著吃。王天恩吃驚得像一只撞到槍口上的兔子。

交換如我所愿,我終于吃到了玉米面餅子!

王天恩告訴我,這餅子,他們叫干炕兒,大概就是嘎嘣脆的意思吧,這真是個形象至極的名字。

我的耳膜里充滿了嘎嘣嘎嘣的聲音,我的舌尖綻放著田野的清香,我的味蕾春意盎然。王天恩的感受顯然和我一樣,他狼吞虎咽將一只面包撕扯下肚,還要意猶未盡地舔舔手指頭。

哈哈,我們真是各取所需??!面包沒了,我就帶桃酥,帶餅干,帶蛋糕,反正這幾樣王天恩都是如獲至寶。我媽因此還表揚了我,說我不挑食了,原來從來都不碰的點心,現在也都開始吃了,真是好孩子。

面包和玉米面餅子的交換持續了初一下學期的大半時間,直到王天恩左臉上開了花。

我媽的職業敏感無與倫比。大我兩歲的表哥走起路來喜歡跨大步,兩瓣屁股扭過來扭過去,我媽手一揮說:他那是先天性胯關節脫臼!當我在飯桌上說起王天恩臉上的五花八門時,我媽皺起了眉頭,說,你離他遠一點,弄不好會傳染的。我說,我倆是同桌,咋遠哩?我媽不說話了。

第二天,班主任就把王天恩的座位調到最后一排去了。

自然,我也很快就知道了,是我爸給班主任打了招呼。

從王天恩家里回來,幾個同學各奔東西。雖然我們生活在同一個城市,但是,彼此也是幾十年從無來往。兩年前有人建起了同學群,有事時會在群里吆喝一聲,愿意響應的同學自會聯系,不愿意響應的悄不出聲,彼此絕不追問。不追問,這是成年人之間心照不宣的規矩。生活將每一個打破砂鍋問到底好奇滿懷的少年打磨成了波瀾不驚的大叔大媽。

同學群像一塊干癟的臘肉,懸掛在我的微信里。從最初的嘰嘰喳喳到現在的一言不發,幾十個頭像排列整齊,看著你挨我我挨你,實則萬水千山。灶頭的臘肉就是這樣,很多時候,它不是用來吃的,只是用來看的。

王天恩已經睡到地下了,地下的他,想必再也不會生瘡了。我常想起他家院子里滿架的玉米棒子,黃澄澄的,不知道,他的傻老婆能不能烙出嘎嘣脆的干炕兒?

王天恩算是翻篇了,我還得在這世上掙一口面包,但是,我的面包總是讓我噎得慌。

兒子接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的時候,第一句話是:哈哈,我終于可以擺脫我媽了!現在,他已經是大二的學生了,在他擺脫我之后的兩年里,他混跡學生會、班委會、網絡部、宣傳部,如魚得水,和那個總與我擰巴著的叛逆少年判若兩人。

丈夫常說的一句話是:是不是中年女人都像你這樣?真是一種可怕的物種!

學生向教務處投訴,說我的神經不正常,要求給高一一班換一個語文老師。

辦公室那幾個年輕人總是侮辱打擊我的年齡,好像她們活不到我這個歲數。

坐我對面的汪老師,明明比我還要大兩歲,還天天穿個少女裝,裝什么嫩哪!而且,她看我的眼神總是怪怪的。

……

一句話,哪兒哪兒都不對,哪兒哪兒都別扭。

今天,家長會后,一個家長居然追著我說,我看你的氣色很不好,要不要我給你開點中藥調理調理?我停下腳步,想要回敬他幾句,一抬頭,嘿,竟然是一個帥哥!周潤發款的,高大俊朗,看年齡,應該和我差不多。不過,男人嘛,不顯老。女人到了我這個歲數,連塑料花都算不上了,男人卻是正當年,像旺季的紅辣椒,看著喜慶,吃著過癮。我的聲音馬上拐了個彎,柔軟得不像我發出的:怎么,你是大夫?家長像周潤發一樣咧嘴一笑,牙齒白亮白亮的,說,我是中醫,這是我的名片,你方便的時候可以和我聯系。

看著他的背影,我有些納悶:他兒子瘦小猥瑣,怎么會有這樣氣宇軒昂的老爸?

一向對調理養生不以為然的我,鬼使神差,居然開始按他開的方子服用了。

冬天,學校里有兩個人先后猝死,一男一女,女的,就是坐我對面的汪老師。

寒假結束,新學期開始,我對面的桌子,一直沒有安排新人,聽說,沒有誰愿意坐那張桌子。每天,看著空蕩蕩的桌面,我就會想起汪老師的少女裝。

那幾個年輕人一看到我打掃衛生,總是攔著不讓我干,她們幾個天天把辦公室清潔得一塵不染。

中醫家長的突然離世,像一記悶拳,讓我回不過神來。他那所規模不小的診所關門了,一段時間以后,門面掛上了清湯牛肉面的招牌,吹吹打打重新開張了。他的兒子,那個瘦小猥瑣的少年,在之后的時間里迅速躥高,很快就超過一米八了,須得我仰視。他的眉宇間,漸漸也充盈著俊朗之氣了。

春天里,各色花朵次第開放,沙棗樹的濃香灌滿了教室。我站在講臺上,窗外是一個連著一個的花園。剛剛過去的三十分鐘,我的詩詞講析進行得十分圓滿。作為一個二十多年教齡的老師,我能準確捕捉到學生的些微情緒。他們全神貫注的眼睛里,充滿著與我同步的心神合一,這樣的狀態已經持續大半年了。

此刻,學生開始自習,做課后練習。

倒數第二排,一個女生迅速將一顆糖塞到嘴里,然后,她又剝開一顆,連帶著糖紙送到男同桌嘴邊。男生手里的書寫沒有停下,偏著頭,用舌頭把糖塊攬到嘴里。兩個人腮幫子都鼓突突的。女生滿足的一笑,將糖紙揉成一團,側著身子扔到側后方的垃圾桶里。動作收回時朝我一瞥。

我站在講臺上,正一眼都不眨注視著她,她眼里一陣慌亂,緊張地看著我。我微微一笑,轉過臉,目光投向窗外。

責任編輯/董曉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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