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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物件的光芒

2019-11-13 08:01梁永剛
火花 2019年4期
關鍵詞:水缸葫蘆

梁永剛

在過去的農村,缸是各家各戶必備的生活用品,也是莊戶人家的重要標志之一。缸是從窯里燒制出來的器具,棗紅色的釉面油亮光滑,給人一種溫暖和滋潤。缸的種類繁多,有高有低,胖瘦不一,形形色色,不同用途的缸有著不同的名稱,盛糧食的叫糧缸,盛白面的叫面缸,盛水的叫水缸,盛牲口飼料的叫料缸,諸如此類,不勝枚舉。莊稼人和缸密不可分,感情頗深,可謂是親密伙伴。

那時候,隨便走進一戶人家的土坯房,最先映入眼簾的就是置放在顯眼位置的幾個糧缸,那是一家老少填飽肚子的“糧倉”。正所謂“手中有糧,心中不慌”,小小的糧缸其實也是一戶人家的晴雨表,關乎著莊戶人家的喜怒哀樂。那時候農村條件差,根本就沒有衣柜,晚上睡覺的時候隨手就把衣物扔在缸蓋上。還有不少人家里沒有桌子,孩子們晚上只好趴到糧缸蓋上寫作業,昏黃的油燈下映照著一張張求知若渴的小臉,小小的缸蓋升騰著孩子們無盡的希望。

矮矮胖胖的水缸一般置放在灶房里,有的人家灶房不寬敞,就把水缸放在灶房門口,只要方便做飯取水即可。出于干凈衛生的考慮,水缸上往往需要蓋上一個圓形的缸蓋,以防灰塵吹進去污染了缸中之水。制作缸蓋的材料很多,有用莊稼秸稈編的,有從集市上直接買回的塑料蓋,也有一些頗為講究的人家,專門請木匠精心打制一個木制的缸蓋,既結實耐用又美觀大方。水缸用了一段時間,內壁上就會產生一層缸垢,顏色微微發綠,摸上去滑膩膩的。如果不能及時把這層像青苔一樣的缸垢清理掉,時間長了缸中之水就會變得渾濁,舀上一瓢肉眼就能看到水中的懸浮物。老家把清理水缸內壁的污垢稱之為“刷缸”,一般都是由家庭主婦來完成。由于不少水缸都是固定在一個地方,如果刷缸時將其翻倒在地,容易碰壞水缸,因此刷缸時一般都不挪動水缸。刷缸的時候,家庭主婦們踮著腳,把頭伸進缸中,手里拿著老絲瓜瓤在內壁上擦拭,一圈圈不厭其煩,那時候沒有洗潔精之類的洗滌用品,只能將皂角砸碎后用來去污。刷缸看似簡單,卻也是個力氣活兒。有時候把水缸的內壁擦得油光發亮、纖塵不染,腰都累得直不起來了。

面缸也是莊戶人家的忠實伙伴,和一日三餐密不可分。面缸在老家又叫“排缸”,比水缸稍矮略細,看上去更精致一些。在我的印象中,本應放在灶房的面缸基本上都置放在堂屋,原因很簡單,那時候鄉村的灶房蓋得極其簡陋,有些人家甚至是用玉米稈搭個窩棚,平時遮擋陽光還可以,如果遇到雨天,灶房基本上就成了水簾洞,如果將面缸放在里面就會進水返潮。由于那時候白面是稀缺品,一日三餐大都以雜面為主。白面和各種雜面分別盛放在不同的面缸里,母親對面缸的熟悉程度不亞于她的三個子女,即便是黑燈瞎火,母親舀面的時候也能準確地區分。盛放白面的面缸雖然個頭比其它幾個面缸小許多,但在我的記憶中從來都沒有裝滿過。每次家里來了客人,母親支起鏊子烙饃時總要“改改色”,也就是烙幾個白面饃用來招待客人。由于白面缸里的面所剩無幾,有時候缸底的面用葫蘆面瓢根本舀不著,母親只好讓我和哥哥姐姐幫忙,幾個人把缸抬起來口朝下,將僅有的一把面悉數倒出來。如果一番折騰下來,缸里的白面還不夠烙幾張好面饃,母親就端著面瓢去鄰居嬸子家借一些,等過些天自己磨面后再還給人家。

缸,來自于鄉野泥土,燒制于土窯烈火,蟄伏于農家院落。靜默的缸和農人的一日三餐休戚與共,與土地的厚重結實血脈相連。缸是農人的圖騰,充滿火焰和光芒、堅韌和滄桑、古樸與厚重,包容、溫暖著瑣碎平常的鄉村流年。只要缸里有水、有糧、有面,日子就不會停止,家總是最溫暖怡人的地方。

缸,是鄉村泥土站立起來的另一種姿勢,用堅硬的質感和亙古的親情延續著葳蕤蓬勃的草木故園。

葫蘆瓢

在鄉間,用葫蘆做成的瓢叫做“葫蘆瓢”,是一種傳統的舀取器具。

鄉下有句諺語:“清明前后,種瓜種豆?!泵磕甏禾?,鄉親們都會在院落里或者房前屋后種上葫蘆。葫蘆潑皮,好養活,隨便在一片空地上撒上一些種子就會出苗。略通文墨的爺爺曾經告訴我,葫蘆是莊戶人家的吉祥物,寓意著“福祿”。一場春雨過后,一株株青翠欲滴的葫蘆苗鉆出了濕漉漉的地面,在春風中舒展著稚嫩的雙臂。有風有雨有陽光,葫蘆秧順著干樹枝蹭蹭往上爬,肆意地蔓延著喜人的綠色。一架葫蘆滿院香,葫蘆的藤蔓上開滿了粉嘟嘟的五瓣花兒,惹得嚶嚶嗡嗡的蜂蝶紛至沓來,滿院子飄散著沁人心脾的清香。剛長出來的小葫蘆很是惹人喜愛,碧玉一般的嬌嫩肌膚,上面布滿了一層絨毛,看上去猶如新生嬰兒般讓人心生憐愛。一陣秋風拂過,一個個頑皮可愛的葫蘆褪去了身上的稚氣和青澀,顏色由青變黃泛白,稚嫩的肌膚也變得堅硬如木。秋意漸濃,被霜打過的葫蘆藤逐漸干澀,葉子也開始枯黃,一個個飽滿碩大的葫蘆在瘦弱的藤蔓上隨風跳蕩,周身散發著成熟和溫暖的韻味。

并不是每個葫蘆都可以做成靈巧別致的瓢,只有那些看上去勻稱圓潤的“圓肚”葫蘆才有做瓢的潛質。而那些長得歪歪扭扭不成材的葫蘆,往往嫩得一掐一股水之時,就被早早摘下來當成蔬菜炒著吃了。等葫蘆長得差不多了,用指甲掐一掐外皮,掐不動時,說明葫蘆已經長成了。農人們把成熟的老葫蘆摘下來,挑選出個頭碩大、形態勻稱的葫蘆,找個透氣通風的地方晾曬上幾天,等吸足了陽光完全干透了,用刀子將干葫蘆外面的那層老皮刮去,然后把葫蘆固定穩當,在居中的位置畫上一道線,小心翼翼地用鋸鋸開。鋸葫蘆看似簡單,卻是個技術活,需要有精準的眼力和嫻熟的技藝才能不偏不倚鋸成兩個大小對稱造型美觀的葫蘆瓢,稍不留神就會鋸歪或者鋸斜,一個好端端的葫蘆也就報廢了。記得小時候,每次爺爺把葫蘆鋸開后,奶奶總是掏出葫蘆里的瓤和籽曬在窗臺上,留作來年的種子??赡苁呛J籽香噴噴的味道太誘人吧,雖然奶奶一再告誡我“小孩子不能吃葫蘆籽,吃了會長齙牙的”,可饞嘴的我總是趁奶奶不注意偷著吃,絲毫不擔心有一天嘴里會長出難看的齙牙。當然,新鋸開的葫蘆瓢富含水分,不能立即使用,需要晾曬幾天讓其干透。晾曬是制作葫蘆瓢的一個關鍵步驟,也頗有講究,關系著葫蘆瓢的壽命。直接放在陽光下暴曬會導致葫蘆瓢外面凹凸不平,甚至裂開一道道口子;倘若放在屋子里慢慢陰干,由于濕氣大容易生出霉點。經過不斷摸索,農人們掌握了晾曬葫蘆瓢的技巧,放到太陽底下晾曬的葫蘆瓢上只需蒙一層紗布,便可避免過強陽光的暴曬。幾天后,葫蘆瓢完全脫去了水分,看上去顏色鮮亮,泛著瓷器般的光亮;握在手里輕盈靈巧,質地也變得異常堅硬,手指敲在上面,砰砰作響,如鼓聲清脆悅耳。

過去農村物資匱乏,農人們使用的生活用具不少都來自于天然的草木,那些采集天地靈氣吸取日月精華的植物,是大自然送給農人們最好的禮物。葫蘆瓢就是這樣的老物件,天然形成的流暢線條和巧妙造型讓人嘆為觀止,一頭大且圓,適宜盛放東西;一頭窄而長,可以作為手柄。在那個沒有塑料制品、鋁制品和不銹鋼制品的年代,古拙實用的葫蘆瓢是莊戶人家必不可少的器皿,與農人的生活密不可分。在我的記憶中,葫蘆瓢有水瓢和干瓢之分,用途十分廣泛。水瓢主要用來在水缸里舀水做飯,干瓢則是用來舀糧挖面、為牲口舀料或者充當一些食物的容器。母親為人實誠,待人熱情,每次大娘大嬸們來我家串門,母親總是放下手里的活計,起身進里屋盛了滿滿一葫蘆瓢花生招待客人,然后招呼大家一邊吃一邊聊天。鄉親們有時還把葫蘆瓢作為量具使用,我小時候各家各戶生活條件普遍不好,有些人家來了客人,可面缸里的白面不夠做一頓飯,于是就去鄰居家借一瓢面應急用,等改天自家磨了面再還給人家。鄉下人講情義,如果當初借人家一平瓢面,還的時候一定是一滿瓢面,以示謝意。

一口憨厚樸實的水缸,佇立在農家院落或者灶房里,見證著一家老小的喜怒哀樂;一只古樸輕巧的水瓢,漂浮在澄澈透明的一缸清水上,守望著春夏秋冬的風霜雨雪。在鄉間,缸和瓢是兩個親密無間的伙伴,是一對不離不棄的情侶,正如鄉下流傳的那句俗語“缸兒離不開瓢,鍋兒離不開勺”。一年四季,周而復始,舀水煮飯、洗衣喂牛,農人們和葫蘆瓢朝夕相伴,有著說不盡的情誼,打不完的交道。盛夏酷暑的晌午,汗流浹背的農人們從地里勞作歸來,口干舌燥嗓子里直冒煙,推開院門大步流星直奔水缸,掀開缸蓋,抓起葫蘆瓢舀瓢涼水,“咕咚咕咚”一飲而盡,直喝得熱氣散盡肺腑清涼才肯罷休。一股清涼甘甜瑟瑟順喉而下,好似瓊漿玉液,似乎滋心又潤肺,滿口生津。之后用臟兮兮的手抹抹嘴,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喜悅和快感,一天的不快便會拋到九宵云外。農人們雙手捧著葫蘆瓢狂飲涼水的情景,頗有古代豪杰大碗喝酒的英雄氣概,那種酣暢淋漓爽快至極的灑脫不羈,是發自莊稼漢內心的幸福和滿足。鄉下人不講究,舀完水后順手就把葫蘆瓢丟在了水缸里。輕巧的葫蘆瓢在水里悠悠地搖晃,一圈圈打著轉兒,頃刻便靜止在水面上,猶如停泊在河灣里的一葉扁舟。一缸清水,連接著農人的一日三餐,也滋養著葫蘆瓢的血脈。葫蘆瓢幾天不與水接觸,便失去了昔日的光滑透亮,還會裂出一道道口子;將其丟入水中泡一泡,裂開的口子便會神奇地愈合。

如今,隨著農村生活條件的改善和生活水平的提高,人們用上了锃亮精致的塑料勺、鋁勺、不銹鋼勺,葫蘆瓢作為傳統的舀取工具漸漸遠離了人們視野,淡出了農家生活。對于有過多年鄉村生活經歷的我來說,遠去的葫蘆瓢是一種難以割舍的鄉愁,更是一種貼心貼肺的溫暖。母親用葫蘆瓢從水缸里舀出的一瓢瓢水,滋養著我的身體,滌蕩著我的靈魂,讓我在夢境中一次次體味親情的美好和故鄉的味道。

坐簸

在豫中平原的鄉村,坐簸是一種古老悠久獨具特色的木制坐具,是每個農家娃溫暖的搖籃。坐簸的四周密布著寬窄不一的木條,增加了穩固性,任憑孩童手搖腳蹬也不會側翻;上下三層,最上面一層類似桌面,光滑發亮,浸滿了生命的質感,中間挖了一個大圓洞,便于孩子身體進出;中間一層是一塊方方正正的木板,占據了大約三分之二的空間,是孩子坐的地方;最下一層是一塊長方形的木板,是孩子放腳的踏板。

有人說,民間是人類歷史的寶庫。土生土長、其貌不揚的坐簸,根在鄉村,長在鄉村。誰是第一個打制坐簸的匠人?坐簸誕生于何時?時間久遠已經無從考究。古樸結實的坐簸,從歲月的深處緩緩走來,帶著鄉村匠人手心浸染的汗珠,刻著苦難年代風刀霜劍留下的印痕,藏著一個個家族不為外人所知的秘密,連著一代又一代生生不息的希望。和現代那些做工精美、功能完備的各種嬰兒手推車相比,充滿濃郁鄉村特色的坐簸是粗陋的,也是笨重的。它只是幾塊木頭的簡單組合,甚至連顏色也沒有涂染,只有素面朝天的簡單和質樸。在鄉間坐過或者見過坐簸的人,你不得不驚嘆那些鄉村木匠的聰穎智慧和嫻熟手藝,以及巧妙的構思,人性化的設計,可謂是獨具匠心。小小的坐簸是鄉村孩童們一個人的城堡,更是生命的溫床。那些半歲到兩歲之間的孩童可以坐在里面,坐煩了也可以扶著扶手自己站起來。相比之下,現代生活中那些小推車的弊端顯而易見,只能讓孩子躺著或坐著,時間長了,孩子容易變懶,學步也學得慢。

在鄉村,樸實無華的坐簸是莊戶人家極其看重的生活大件,因其沾染著人世間繁衍生息的喜氣,故而在諸多物什中顯得頗有身份和地位。有了坐簸,家中才會人丁興旺,日子才會紅紅火火。在鄉村,一輛木質堅硬做工考究的坐簸可以用上幾十年,甚至是代代相傳的“傳家寶”??此埔患こN锛?,卻不是家家都有坐簸,一個村子頂多也就是十個八個。老家的村人有個習慣,到了孩子該坐坐簸的時候,家里人不辭辛苦跑遍整個村子,尋找那些年代久遠的坐簸。在村人們的心目中,坐過孩子越多的坐簸人氣越旺,也就顯得越金貴,是他們的首選,而那些新打制的坐簸雖然美觀整潔卻無人問津。借坐簸,成為流傳了一代又一代的習俗。那些歷經風雨滄桑閱盡人間百事的坐簸,一年到頭很少呆在主人家中,伴隨著孩童的啼哭聲不斷地遷徙奔走,張家用了李家用,樂此不疲,皆大歡喜。

院落中,樹蔭下,月色里,一個個坐簸隨著農人的腳步閃轉挪移,安放著一個個鄉村孩童最甜蜜的夢鄉,守護著農人樸實單純的愿望。在鄉間,坐簸是鄉村孩童的人生驛站,也是來回流動的溫暖家園。聽母親說,幼時的我最愛坐在坐簸里,一玩就是半天。我能夠想象出來,坐簸對牙牙學語的孩童來說不僅是一件簡單的用具或者玩具,更是一種母性的溫暖。農忙時節,一家人忙著下地拾掇莊稼,無暇照看那些尚需抱在懷里的幼童。于是,架子車上放一個坐簸,走到地頭了,尋一塊厚實的樹蔭,把坐簸往地上一放,將孩子往里一塞,便轉身忙活去了。坐在坐簸里的孩童并不孤單,一雙小眼睛好奇地打量著四周的原野,枝頭的小鳥嘰嘰喳喳地叫著,草叢里的蛐蛐低聲唱著,時不時一些膽大的螞蚱蹦跳到坐簸上,倏地又撲棱棱飛走了。在坐簸里坐久了,孩童渴了饑了累了,哭聲是召喚父母最直接的語言,也最奏效。循著哭聲傳來的方向,正在田間忙活的母親一路小跑趕來了,一雙沾滿泥巴的手在衣衫上蹭幾下,伸手從坐簸里抱出嬌兒,撩開衣角,將孩子的小嘴往奶頭上一按,哭聲驟然停止。孩子吃飽喝足了便酣然睡去,母親伸手拽過來一個魚皮袋,往架子車上一鋪,輕輕把熟睡的孩子放在上面,轉身又去忙了。此時靜靜躺在田埂上的坐簸,是另一種意義上的農具,飽蘸了泥土的馨香和莊稼的芬芳,潛滋暗長著一個家族蓬勃葳蕤的希望。聆聽著蟬鳴蛙叫,吮吸著清風甘泉,一個個灰頭土臉的農村娃在坐簸里積攢了人生的力量,邁出了堅實的步伐,在生命的輪回中跋涉和追尋。

不久前,在一家民俗博物館的展廳里,我和久違的坐簸不期而遇,那種興奮和欣喜是用語言無法形容的。我隔著冰涼的不銹鋼護欄,久久佇立在那里,一遍遍用深情的目光撫摸著那個曾經在鄉間司空見慣如今卻銷聲匿跡的坐簸,用安寧之心聆聽她訴說著歲月的滄桑。她看上去實在是太蒼老了,渾身上下傷痕累累,黑黢黢的臉龐滿是滄桑愁容,單薄孱弱的身軀似乎不堪一擊,再也承受不了孩童們的腳蹬手搖。

臨走出展廳之前,我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那個破舊不堪的躲在角落里的坐簸,如同每次母親送我出村口后我情不自禁的回頭一望。我知道,那是坐簸留在世間最后的背影,從此以后,我只能在似水流年和思鄉夢境里一遍遍念及坐簸的名字,追憶她的前世今生。

墩兒

墩兒,是鄉間對各種凳子或椅子等坐具的統稱,就像鄉下人的小名,叫起來順口,聽起來親昵,有一種濃濃的鄉情摻在里面。

在鄉村諸多形態各異的墩兒中,老式的羅圈椅是最經典的一種坐具。在我的記憶中,過去老家村子里不少人家的堂屋中間都擺放著黑色的兩斗桌,兩側各放著一把羅圈椅,古樸古香中透出一種威嚴和滄桑。羅圈椅和普通的木椅不同,體型龐大,威風凜凜,一年到頭靜靜地安放在固定的位置,除非家里來了尊貴的客人,平時很少有人在上面閑坐,只是充當屋內的一種擺設而已。長條板凳和馬扎是每個農家必不可少的墩兒,和八仙桌搭配在一起使用。過去農村沒有圍桌吃飯的習慣,一到飯時便端著碗出門串飯場去了,故而長條凳和馬扎只是在家里來客人的時候才偶有所用。最受村人青睞的當屬那些身材矮小、輕巧便攜的小木凳或者小靠椅了,這些普通平常的墩兒看似粗陋、其貌不揚,卻令村人們愛不釋手,不占空間,結實敦厚,掂起就走,放下就坐。

在那個物質匱乏的年代,鄉村的墩兒清一色以木材為原料,造型簡單,做工簡易,甚至連油漆都沒有刷,保持著樹木的紋理和本色,樸素中透出一種簡約的美。在鄉下,除了羅圈椅是祖祖輩輩流傳下來的老物件,其它各式各樣的墩兒幾乎都是就地取材,因陋就簡,很少正兒八經專門請木匠去做。往往是村子里哪家請來木匠打制家具,村人們前去撿拾一些人家做活兒剩下的邊角廢料,回來后一番搗鼓,便做成了幾個像模像樣的墩兒。如今想來,鄉間最舒適使用率最高的墩兒就是匠人們用柳木做成的小靠椅,俗稱“椅茬”。這種小靠椅的設計頗具匠心,椅面離地面約一尺距離,和現代沙發的高度相近;靠背和椅面之間不是傳統靠椅的直角,而是微微向后傾斜,且有一個彎曲的弧度,充分體現了人性化的設計,增加了靠椅的舒適性?!耙尾纭辈煌趲讐K碎木板簡單拼湊而成的小木凳,制作起來頗費功夫,僅作為原材料的柳木就需要經過水泡、火烤、折彎等多道工序,一般都是由技藝嫻熟的匠人才能完成。在老家的村子里,這種別致輕巧的小靠椅幾乎每個農家都有幾把,每逢家里來了客人,順手從屋里拉過來幾個,圍坐在院子里聊天、喝茶,坐久了腰部有些困,可以身體后傾斜靠在柔韌的柳木靠背上讓腰部徹底放松。

在我的童年記憶中,鄉村的墩兒是一方讓人倍感溫暖的驛站,連接著土頭灰臉的農家娃的希冀和夢想?!昂谖葑?,土臺子,里面坐著一群泥孩子”,是過去鄉村學校的真實寫照。在我小時候,村里小學的條件極其簡陋,教室是過去生產隊廢棄的牛屋,跑風漏氣,一到雨天就得停課。學校無錢購置課桌,在教室里壘了一個個方方正正的泥疙瘩充當課桌,凳子則是孩子們從家里自帶的墩兒,開學時搬到學校,放假時搬回家里。兩間昏暗簡陋的窄小教室里,擺滿了各式各樣、高低不等的凳子,有馬扎,有方凳,還有長板凳。有些學生個子小,而凳子太低,坐下來手夠不著桌子,于是干脆站立著寫字。土坯房的教室里沒有窗戶,光線極差,一遇到陰天時候,老師便將課堂轉移到了外面的打麥場上,小木黑板往樹上一掛就開講了。露天上課的日子里,孩子們隨便在附近撿塊磚頭往屁股下一墊,把書本往凳子上一放,大聲讀起了課文,朗朗的讀書聲和著蟬鳴鳥叫在田野上久久飄蕩。此時此刻,那一個個高低不等的墩兒轉變了“角色”,變成了孩子們的臨時課桌,撐起了求知若渴的一片天,鋪就了走出山村的一條路。

在鄉間,借墩兒是一種流傳已久的習俗,也是一個鄰里和睦的載體。過去,村子附近沒有飯館,遇到紅白大事,村人們在自己家里擺上宴席招待客人,稱為“待客”。那時候農村還沒有專門出租桌椅的行當,待客所需的八仙桌、長條凳和馬扎都是挨家挨戶借來的。幫主家借桌椅的大都是年輕力壯的小伙子,受主家之托上門把來意簡單一說,遞上一根煙寒暄幾句,這戶人家的主人便熱情地將來人領至屋內,一件件找出家中的桌椅板凳。在桌凳抬上架子車拉走前,前來借東西的人會在一小塊紅紙上寫上這家主人的名字,然后貼在桌凳的背面,以免將來歸還時張冠李戴。一個個稀松平常的墩兒,往返于莊戶人家之間,隨著一桌桌宴席的聚散而輾轉遷徙,見證著小村的婚喪嫁娶和喜怒哀樂,傳遞著至真至純的鄉情和鄰里守望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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