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墅里的畫像

王永剛

這幾年，田婁村陸續在建造別墅，成本一年比一年高。姜燕因在城里買了房，貸款還沒還清，自然沒存下多少錢?？伤敝▌e墅，就想到現在流行的眾籌。經過一番準備，姜燕把別墅的效果圖等相關資料發布到眾籌平臺。為了吸引投資者，她還上傳了家門口新開河的照片。這條新開河開鑿于上世紀六十年代，兩岸綠樹成蔭，景色真是美極了。

很快，有個叫徐菁的人打來電話，說看上了新開河的好風景，愿意出資幫姜燕建別墅。姜燕很開心，她跟徐菁提了個請求，她母親不喜歡住城里，能不能讓她母親也住進別墅。

徐菁爽快地答應了，說自己是個畫家，時常要出門寫生，正缺有個人幫她看家。雙方一拍即合，很快簽訂了協議。接下來，徐菁打款，姜燕找包工隊，進展非常順利。一年后，別墅建好了，按照約定徐菁先入住。

選好日子，徐菁開著車來了。村里人聞聽，都跑來看稀奇，只見徐菁清新脫俗，長發及腰，很有藝術家的派頭。姜燕幫她把車上的行李搬進別墅，閑聊了幾句，就回城里去了。就這樣，徐菁在村里住了下來。

這天，姜燕媽參加完喪事回家，見鐵將軍把門，就知道徐菁肯定又出門寫生了。自從徐菁住進別墅后，姜燕媽都沒有上過樓，一時心血來潮便想上樓看看。

上樓后，姜燕媽走到徐菁的房間門口，門開著，里面堆放著好多畫，忽然桌上一張畫像映入眼簾。姜燕媽猜想，畫像里的女人或許就是徐菁的母親。只不過是張黑白畫像，用精致的畫框裝裱，旁邊還擺放著香爐。姜燕媽橫看豎看，越看越覺得是張遺像。她不禁打了個冷戰，心想新蓋的別墅放了死人像，真是晦氣！

不行，這事應該告訴姜燕，姜燕媽當即撥通了女兒的電話。姜燕聽后咯咯地笑出聲來：“媽，想必您今天是參加喪事遺像看多了，就把徐菁母親的畫像看成了遺像?！苯鄫尣环獾卣f：“媽是遺像看多了，但媽絕對不會看走眼，要是我的手機能拍照，現在就拍給你看?！?/p>

姜燕聽了不以為然：“媽，你就別猜疑了，徐菁畫她的母親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再說她把畫像放在哪里，跟我們也沒有關系?！?/p>

姜燕媽說不動女兒，氣呼呼地掛了電話。出來時，正好撞見徐菁寫生回來，姜燕媽結結巴巴地說：“我看房門開著，就忍不住想看看你的畫?！毙燧嘉⑽⒁恍?，說：“沒事，就是些畫，也沒什么值錢的東西?！币娦燧紤B度友好，姜燕媽張了張嘴，遺像的事最終沒有問出口，如果真像女兒說的，不是遺像，只怕到時自己的老臉不知道往哪兒擱。徐菁走了幾步，想起了什么，回頭對姜燕媽說：“阿姨，別墅也是您家的，不要有什么顧慮，有空就到樓上來，從上面看新開河的風景，美極了！”

姜燕媽很是感動，有了徐菁這句話，以后遇上要曬的東西，她統統拿到樓上曬。

這天，姜燕媽把一床被子拿到樓上曬，路過徐菁房間時，瞥見屋里燃著香，徐菁對著母親的畫像在輕聲說話。姜燕媽湊過耳朵，可聲音過小，沒有聽清楚徐菁說些什么。但徐菁的神情不言而喻，她非常思念母親，這也堅定了姜燕媽的猜測，那根本就是一張遺像。

姜燕媽匆忙下樓，找了個僻靜處，打電話給女兒，把剛才所見一幕說了。姜燕媽怒道：“我連遺像還沒有，外人的遺像就先掛在家里了，這是什么事呀，我接受不了?！?/p>

姜燕嘻嘻哈哈的，還是沒當一回事，她安撫了母親一會兒，說：“媽，你也知道的，你能住進別墅，是我幫你向徐菁求來的，現在別墅的居住權屬于她，哪怕她在別墅里掛滿遺像，我們也管不著呀！”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姜燕媽感到很無奈，連女兒都管不了，她還能說什么。

幾天后，徐菁寫生回來，看到院子里站著很多村民，一問才知道家里竟然遭了賊。姜燕媽告訴她，估摸小偷是沖著她來的，說著便催促徐菁上樓去看看。徐菁趕緊跑上樓，果然小偷“光顧”了她的房間，房里的畫散落一地。用眼睛掃了一下，發現母親的畫像不見了，找了幾遍都沒有找到，徐菁難過得都快要哭出來了。

姜燕媽跟著走上樓，聽說徐菁母親的畫像被盜，心里不禁一陣高興，以后不用再為遺像的事煩惱了。她把小偷罵了一通，回過頭來安慰徐菁：“這小偷真是奇了怪了，那么多畫不拿，偏偏要拿你母親的遺像?！?/p>

徐菁抬起頭，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姜燕媽。姜燕媽扇了自己一嘴巴，立馬改口說：“你看我這張破嘴，我說錯了，是你母親的畫像?！毙燧歼@才把目光移開，轉身把地上的畫撿起來收好。

聽說了這件事，姜燕馬上給徐菁打來了電話。為防小偷再次“上門”，姜燕建議徐菁安裝防盜窗。徐菁一會兒說好，一會兒又怕影響看風景，始終拿不定主意。姜燕不耐煩了，就說：“這樣吧，我抽空先回一趟家，咱們商量一下再做決定?！?/p>

幾天后，姜燕回到家里。姜燕媽告訴她徐菁不在家，一早上就去車站接人了。姜燕也沒閑著，踱著步考慮怎樣安裝防盜窗。不一會兒，徐菁開著車回來了，從車上走下來一個女人，長得特別像畫上徐菁的母親。姜燕媽一驚，遺像剛丟沒幾天，徐菁就把活人給找來了？

正愣怔時，女人說話了：“阿姨，打擾你了，我是徐菁的姐姐徐蕾?！苯鄫尨丝跉?，說話又開始不注意了：“剛才嚇我一跳，我還以為徐菁媽媽活了過來?！?/p>

“遺像？”徐蕾一怔，轉頭問徐菁：“你把咱媽的遺像也帶過來了？”

“沒有呀?！毙燧枷肫鹉赣H畫像被盜時，姜燕媽說的話，就對姜燕媽說：“我母親確實過世了，但您見到的那張畫像，只是我畫的一張素描像。母親在世時最鐘愛這張畫像，所以我經常把它帶在身邊，看到畫像就會想起母親，有時也會對著畫像說上幾句。我知道村里死了人有掛遺像的風俗，實在不好意思，讓阿姨您誤會了?！?/p>

姜燕媽還是有些想不明白，就問：“那你為何要煞有其事地燃香？”

徐菁忍不住笑出聲來：“每次創作時，我都會燃上香，是為了讓心境平靜?！?/p>

見誤會解除了，徐菁就把接姐姐過來的原因說了出來。在那個火熱的年代，徐菁媽還是個初中生，響應國家號召和同學來這里支援開鑿新開河。大家熱情高漲，在田野里搭好工棚，顧不上休息，就投入到挖河工作中。當時工期緊，恰逢寒冬臘月，累死了不少人。好在大家齊心協力，最終按時完成了任務。后來，徐菁媽懷念在新開河那段時光，想去看看死去的同學，可是直到去世也沒能如愿。這次，徐菁通過眾籌，在新開河旁有了別墅，就約姐姐過來，想姐妹倆一起幫母親完成心愿。

姜燕媽想起來了，當年挖新開河時，確實來過一批學生，每年枯水季，依稀還能看到豎在河床里的無字碑。

“我看沒必要再安裝防盜窗了?！苯嗟哪樢幌伦蛹t了，承認徐菁母親的畫像是她拿走的。原來，對徐菁在別墅掛遺像的事，姜燕嘴上說不在乎，心里還是挺反感的。因為白底黑字約定在先，居住時間內對方都無權干涉，她想明著不能管，那就暗著來。于是趁母親和徐菁都出門時悄悄回家，偽裝成小偷“造訪”的跡象，把畫像拿走，現在還藏在她的車上。說完，姜燕從車上取來畫像拿給徐菁。

徐菁接過畫像，望著門前的新開河，一幕幕熱火朝天的勞動場景，浮現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