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當代電影中的校園霸凌現象書寫
——以《少年的你》為個案

□ 張月嬌 趙 星

當今時代，隨著經濟的快速發展，人們消費水平與消費觀念提高的同時也促進了電影產業的發展。在“快”字當頭的節奏下，觀眾更愿意選擇觀看一些喜劇影片來緩解自身壓力、排解自身沉悶，但也有不少影片從社會現實出發，映射社會問題，使人們關注現實事件。2019年10月上映的影片《少年的你》取得口碑與票房的良好成績，便做了一個強有力的詮釋。

提起國產校園題材影片，大多數人想到的是純真、青春、陽光等一系列代表美好的詞語與早戀、瘋玩、墮胎等讓人擔憂的詞語相交織，回想之前的影片，如《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匆匆那年》等，無一不是二者的結合，這似乎也成為了一種固定的敘事套路。然而導演曾國祥卻不落俗套，他關注到了校園霸凌這個一直存在卻容易被忽略的話題，有深度地向觀眾展示了校園的另一面，顛覆了以往觀眾心中臆想的少年形象?！渡倌甑哪恪纺軌蛞l如此熱議，具有如此之高的話題度，除了影片主演易烊千璽本身帶來的明星效應外，更主要的是源于受眾對于校園霸凌這一社會議題的關注①。

本文從校園霸凌這一社會現實問題著手，通過與同類型影片的對比分析，論述影片是如何呈現校園霸凌這一沉重話題的，反思在愈來愈關注少年成長的當下，社會各界應怎樣面對校園霸凌這一問題。

一、《少年的你》與校園霸凌題材影片

實際上，公眾對“校園霸凌”和“校園暴力”并沒有很清晰的認知，二者指涉并不同，校園暴力是犯罪行為，校園霸凌往往只是失范行為，因此它更普遍、更隱蔽、更難以被發現，危害人群也更廣泛。校園題材影片一直不曾缺席這一主題的講述，美國有《大象》，日本有《告白》，韓國有《韓公主》，相比之下國內校園霸凌這種題材比較罕見。

在《少年的你》上映后，校園霸凌才真正開始在公眾視野被人們所了解。它不像搶劫《率性而活》、謀殺《誤殺》、造假《無雙》等題材吸引觀眾的眼球，卻在現實中時時刻刻發生著。這一話題在頻頻報道出的新聞事件中來說并不稀奇，但要將其改編為影視作品，創作者在文藝創作管控嚴格的環境下確實要小心謹慎，不然便會泛泛而談、落入俗套。不同于《大象席地而坐》對灰暗人生的嘆息，也不同于《悲傷逆流成河》“郭敬明式”的為賦新詞強說愁，《少年的你》另辟蹊徑，給人耳目一新之感。

《少年的你》改編自作家玖月晞在晉江文學城網站上發表的連載小說《少年的你，如此美麗》。將文學作品搬到電影銀幕，勢必要使其符合電影藝術的表達，尤其是校園霸凌這一現實題材，因為一不注意，就容易對霸凌進行美化，不排除價值觀尚未完全建立的未成年人進行效仿。曾國祥顯然考慮到了這一點，冷峻成為影片表現校園霸凌的獨特標志。

二、校園霸凌的冷峻書寫

電影作為一門講故事的藝術，融合了前六種傳統藝術的優越性，自1895年誕生以來在漫長的藝術探索過程中形成了特有的藝術理論指導影片的創作。曾國祥在遵循藝術理論的基礎上加以個人化的表達，讓觀眾成為“劇中人”，體驗暴力又暖心的霸凌故事。

（一）情節設置跌宕起伏

別致的故事往往能迅速引起觀眾的好奇②。結合全片來看，影片可拆分為三個故事：一是發生在校園里的故事，學生們為什么會集體排斥、孤立某個人；二是愛情故事，兩個無依無靠的少年彼此成為對方的依靠，共同成長；三是懸疑故事，少年為了自己心愛的人逃脫法律制裁，不惜策劃謀殺案，甘愿自我犧牲。在135分鐘的時間里講述三個故事顯然是有難度的，但可以讓主人公經歷三個故事，把故事有機結合為一個整體。

影片從開頭胡小蝶墜樓事件就牢牢抓住了觀眾的眼球，對胡小蝶來說是結束，對陳念來說是開始，她脫掉外套披在胡小蝶尸體上成為霸凌者新的獵物，脫外套仿佛脫下了一層事不關己的外殼，內心開始覺醒，也為陳念幫助被欺負的劉北山埋下伏筆。在遭受被推下樓梯、排球課上被砸等一系列事件之后，陳念尋求警察鄭易的幫助，在觀眾精神好不容易舒緩下來，為陳念感到慶幸的時候，新的不幸接踵而至。正所謂福無雙至，禍不單行，躲在垃圾桶里陳念的最后一絲支撐崩潰。陳念決定尋求劉北山的保護，兩人逐漸互生情愫，就在觀眾以為影片要和其他青春影片一樣講述兩人愛情故事時，劇情急劇轉折，劉北山被傳喚到警局，陳念不得不面對比以往更加瘋狂的報復，魏萊求得陳念原諒，卻因言語刺激導致陳念將其推下樓梯而亡。小說中陳念是失手將魏萊捅死的，影片設置為陳念不小心把魏萊推下樓梯，這樣的處理使劇情更加符合邏輯。劉北山決定為陳念頂罪，正反打鏡頭中，觀眾不禁為陳念與劉北山的命運捏一把冷汗。影片沒有像以往的犯罪影片一樣，通過警察的查找獲取真相，而是鄭易勸說陳念認罪伏法，與劉北山一起扛起這份罪。影片在劉北山與陳念一起走在陽光下的鏡頭中結束，觀眾終于長舒了一口氣。

緊湊的劇情節奏，幾乎每一分鐘都有下一個劇情點的線索，不斷讓觀眾的注意力鎖定在銀幕上，劇情在一波高潮后會有溫馨的情節來舒緩觀眾的情緒，進而引起更大的驚嘆。

（二）人物刻畫深入人心

電影中人物是敘事的核心，是矛盾沖突的核心，是影片造型的基礎③?！渡倌甑哪恪啡宋锟坍嫴粏螁问浅晒Φ?，還給觀眾帶來了意外之喜，影片對女性形象進行細膩描繪的同時，還在大量細節中有所體現。

《少年的你》是《七月與安生》原班團隊的再次合作。導演曾國祥雖是男性導演，但在小時候就被“女性世界”吸引。尤其是作為男性導演，讓多少女人在鏡頭前看到了曾經的自己，簡直比女人還能讀懂女人④。監制過一系列大片的許月珍教會了曾國祥更多的東西。編劇林詠琛、李媛、許伊萌，攝影指導余靜萍均為女性，所謂女性最懂女性，有這樣的團隊打底，對女性形象的刻畫也就能更加引起觀眾，尤其是女性觀眾的共鳴。

從胡小蝶到陳念，主要受害者都是女性，對她們施加暴力的，又是以魏萊為首的女性三人小團體。胡小蝶、陳念、魏萊三人是不同的，但也具備相同性。胡小蝶最開始出現是她和陳念一起去拿牛奶，就在陳念想要抱起牛奶箱時胡小蝶伸手將牛奶箱推了回去，自顧自地拿起一瓶牛奶喝，絲毫不顧及旁邊的陳念。這一情節的設置讓觀眾誤以為胡小蝶是霸凌者，直到胡小蝶跳樓才反應過來她是受害者，被咬的變形的牛奶管仿佛在訴說胡小蝶遭受的霸凌，一方面折射出胡小蝶內心的壓力，一方面看出導演的細心，現實生活中不少人有咬吸管的小動作。胡小蝶把陳念看作救命稻草，求助陳念，陳念不予回應，尋求不到幫助的胡小蝶只能選擇結束生命。陳念作為應屆生，卻選擇來到復讀學校，她想去全國最好的大學，面對霸凌一開始她選擇和胡小蝶一樣隱忍，換來的卻是魏萊的愈加肆無忌憚，終于她決定反抗。陳念的反抗意識是逐步建立起來的，也因為她心懷夢想，加之與劉北山單純的友情愛情，形象飽滿的陳念滿足了女性觀眾的幻想，仿佛自己就是陳念，經歷苦難重獲光明，同時擁有了一位可以隨時為自己犧牲的男性。魏萊與陳念都是尖子生，但二人性格截然相反。魏萊表面乖巧可人，內心惡毒如蛇蝎，胡小蝶的死亡并不能喚醒她的良知，相反為了掩蓋惡行將魔爪伸向陳念，即便是死去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問題所在，魏萊這個人物是悲哀的。眾所周知，年輕女性作為電影消費者的主力軍，小妞電影廣受這一群體的熱愛，《少年的你》雖不是小妞電影，但因為細膩的女性形象也飽受女性群體的喜愛。

細節決定成敗，同樣，細節也可以看出一部影片的制作水準，對劇情推進與人物情緒的鋪墊起著不可或缺的作用。

首先，影片將故事設定在高考前夕。不同于其他青春影片中陽光活力的校園，這里的校園簡直是現實校園的再現。影片對于高考采用了近乎白描的記錄性手法，身著清一色的校服，來不及修飾的面容，操場上“過六百，考名牌，圓夢想”的吶喊，電子屏上逐漸變成個位數的高考倒計時，學生淹沒在無窮無盡的題海，班主任心靈雞湯式的鼓勵，一幕幕無不引起曾經經歷過高考或即將高考觀眾的共鳴。其次，人物名字諧音的運用。陳念諧音“成年”，一如陳念盼望通過高考成為大人的心思。劉北山代表他和陳念去北京的夢想，劉北山生活在低谷，陳念讓他知道原來人是可以為了夢想堅持不懈的，陳念的夢想變成兩個人的夢想。魏萊諧音“未來”，作為霸凌者的魏萊最后結局是死亡，如果這就是祖國的未來，是不是可以舍棄？鄭易諧音“正義”，每次陳念遭受霸凌，鄭易都不能及時出現，正義會遲到，但不會缺席，陳念企圖逃脫法律制裁是鄭易一次一次想方設法讓陳念承認罪行，看似是鄭易不近人情，實則鄭易堅持了作為警察還原事件真相的職責，也是對陳念、劉北山、魏萊等人的負責，回應陳念敢于承擔責任，只有心靈真正成長才會成為大人。再次，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師，孩子成為怎樣的人很大程度上與父母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影片中對父母著墨不多，但每一個鏡頭都透露出很多信息。陳念母親售賣三無面膜，長期奔波在外。母親是典型的中國式家長，人生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孩子身上⑤。陳念受了委屈不敢和母親說，還要安慰發牢騷的母親。劉北山母親為了再嫁狠心拋下他，即便這樣，劉北山內心深處依舊把母親當作家人。某種意義上來說，陳念代替了劉北山母親的角色，劉北山扮演了陳念父親的角色。魏萊母親面對警察調查咄咄逼人，徐渺母親為了徐渺留在學校下跪求老師，羅婷父親直接動手打羅婷，也就不難理解為什么三個人會成為作惡團體了。

（三）視聽語言手法嫻熟

如果說好的故事與人物塑造是一部影片成功的不二法寶，那么恰如其分的視聽藝術無異于錦上添花。

喜劇大師卓別林曾說喜劇用全景，悲劇用特寫。特寫鏡頭中的人物仿佛能與觀眾對話，訴說內心情感。陳念與劉北山是影片主要刻畫的兩位人物，也是影片中遭受霸凌的年齡相仿的少年，只不過身為尖子生的陳念身處校園，不是孤兒卻勝似孤兒的劉北山早早混跡社會，靠拳頭說話。影片中導演幾乎將特寫鏡頭全部給予了兩位主人公，說實話，這極其考驗演員的演技，面部的某一細微表情不到位就要重新拍攝，陳念的飾演者周冬雨與劉北山的飾演者易烊千璽不負眾望，觀眾忘記了他們是明星，在那一刻，他們只是陳念與劉北山。

作為被霸凌者的陳念，特寫鏡頭中她的隱忍到最后的爆發一覽無余。陳念直接與觀眾形成對視，突破了第四堵墻的存在，無聲凝視銀幕前的每一個人，讓人們體會被霸凌的無助與絕望。陳念在教室中的多次特寫，基本都是陳念作為主體，是清晰的，其他同學作為背景被模糊處理。陳念雖身處教室，但與同學格格不入，抑或說同學與陳念格格不入。陳念所處的校園環境就是這樣，一群復讀生沉浸在書本世界，期望能在第二次高考中取得理想成績，如同陳念說的那樣：“在這里不需要交朋友?！?/p>

陳念是不幸的，因為她成為霸凌者的新目標，同時又是幸運的，因為她遇到了可以保護她的劉北山。劉北山第一次出現在影片是他被一群小混混群毆，滿臉血跡、倔強的神情在被陳念被迫親吻后有了一絲動容和詫異，或許這個一直秉持“要么就被別人欺負，要么就欺負別人”的帥痞少年沒有想過有人會幫助自己，由此拉開二人惺惺相惜的序幕。從陳念請求保護到幫陳念和自己剃寸頭，劉北山若有若無的眼淚、抽動的嘴臉加上他的隱忍克制，仿佛每一個毛孔都在宣泄憤怒。劉北山與陳念真正成為知己，互相給對方溫暖。再到替陳念頂罪，被警察按倒在地，劉北山的心甘情愿、淚中帶笑也讓觀眾淚目。對劉北山來說，陳念是他灰暗人生照射進來的一道光亮，即使生活在陰影里，也奮力向陽；陳念的存在讓劉北山的世界變得五彩繽紛，他想給陳念最好的結局，實現“我保護你，你保護世界”的諾言。

手持攝影也是影片值得一提的拍攝手法。大部分影片表現運動鏡頭，多會使用固定鏡頭突出人物運動，給觀眾以漸行漸遠之感。不同于巴贊呈現客觀世界完整統一的長鏡頭，曾國祥運用手持攝影完美再現校園霸凌。影片中讓觀眾最觸目驚心的無疑是陳念被拍裸照這一情節，如果使用影片中常用的固定鏡頭來描繪這個場景的話，反而會使觀眾作為淡漠的觀察者存在，不能很好地引起觀眾共鳴，也不會像手持攝影這樣表現出殘酷性。手持攝影這種類似紀錄片形式的拍攝方法，將霸凌的殘酷性一步步揭示。同時，很有意思的一點是，在人們所熟知的霸凌視頻中，絕大多數都是霸凌者使用手機等移動設備來進行拍攝的。而導演使用的手持攝影也有異曲同工之妙，模擬被霸凌者遭受凌辱的場景，觀眾自然而然地聯想到校園霸凌的現實事件，給人以真實感。

整部影片中，滿屏的特寫鏡頭，晃動的手持鏡頭，冷冽的現實感讓觀眾無所遁形。

三、結語

影片能夠獲得口碑、票房雙豐收并非偶然，將校園霸凌的講述融入到故事中，配以個性化的人物以及恰到好處的視聽語言運用，將校園霸凌的冷峻刻畫得淋漓盡致，彰顯了影片的藝術價值。電影能夠推動社會進步是再好不過的，毫無疑問，《少年的你》做到了，也為同題材影片的創作提供了新思路，相信未來會有更多導演將目光聚集于此，為社會發展貢獻自己的力量。

注釋：

①王鶴彤，王雁寧.《少年的你》：青春成長的殘酷物語[J].新聞研究導刊，2019(19):116-117.

②陳夢梵.《少年的你》：殘酷又溫暖的現實主義[J].大眾文藝，2020(06):146-147.

③王晶.人物在影視作品中的作用及造型功能[J].出國與就業(就業版)，2012(02):89.

④趙瀲.黑暗中的一道光——解讀電影《少年的你》[J].上海藝術評論，2020(01):95-96.

⑤夏麗檸.成長就是一場事與愿違——評電影《少年的你》[J].工友，2019(12):52-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