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多面而合和的批評世界

2020-04-19 09:59邱婕
文學教育 2020年3期
關鍵詞:多情批評家少數民族

邱婕

總有這么一類文字,使手中的筆還沒開始述寫時便已重若千鈞。圍繞著劉大先的文學批評而展開的批評,儼然是其中的“佼佼者”。作為一名初入文學批評茅廬的“九零后”萌新,意圖描畫一位已頗負盛名的“七零后”批評家的批評世界,聽起來頗有“蚍蜉撼大樹”的意味。因此,自立題以來,我便常常深陷于一種悖論式的困境中:一方面我唯恐自己筆勁不足,不能描摹出劉大先批評精彩面貌的十之一二。另一方面,隨著對劉大先批評著述的深入探究,我又屢受觸動,迸發出為之言說的沖動。在這惶然與奮然的糾葛中,劉大先批評世界的魅力終究助我鼓足勇氣,愿傾以十二分的心力為之作注。

劉大先批評體系的建構元素無疑是繁復的,這既給我等后輩提供了極其值得珍視的學習體驗,但同時也給其關鍵詞的提取以及主要形態的描畫增添了相當的難度。思來想去,我決定暫時摒棄從劉大先批評中獲得的千頭萬緒,老老實實追述我“認識”劉大先的心路歷程。一直很羨慕與所描畫之批評家相交甚篤的評述者,可以從容且有底氣地在敘議交融、莊諧相和中揮灑而出批評家的批評面貌。但是,我必須坦言,就社會關系這一層面而言,劉大先與我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我與他的“認識”是一場由我而他的精神層面的單向活動。其時還在讀碩士的我,在武漢的夏天里偶遇了劉大先的著作《現代中國與少數民族文學》。作者簡介中平常無奇卻又擲地有聲的二十一個字給我帶來了極深的印象:“主要研究方向為現當代文學、文藝理論及影像文化”。這種頗具跨度的研究方向,對于竭盡全力卻感覺依舊有一腳在學術門檻之外的我來說,是一種極大的震撼。當如今的我試圖對劉大先的文學批評進行素描時,當時的那種震撼感便迅速裹挾著夏日的騰騰熱氣撲面而來,于是,我在構思與試筆時便曾傾向于秉持第一印象,以“多情的批評家”來形容劉大先。但是,當我進一步較為深入且系統地了解劉大先的批評世界:從《時光的木乃伊》到《文學的共和》,從《無情世界的感情》到《未眠書》,再至其浩瀚的學術論文體系,才恍然醒悟,用“多情”來概括劉大先的批評顯得過于單一了,“多情”又“專情”的形容可能更合適一些。在這些“漸欲迷人眼”的著述中,劉大先往往以“跨越學科”之名行“消融邊界”之舉,在上下求索中尋找并堅持自己批評的初心——做一個學者型的批評家,創造出一個多元素共生、多主體共存的合和的批評世界。

一.“隨波逐流”的“讀書種子”

當明晰了劉大先批評世界的外延與內核后,一個問題便在我的腦海中揮之不去:劉大先所擁有的融“多情”與“專情”于一體的批評形態,其起點在何處?在對其批評歷程作一個知識考古式的追溯后,這個問題似乎得到了答案。劉大先曾對自己的學術經歷做過簡短又清晰的紹介:“我之前學的是漢語言文學教育,碩士讀文藝學,博士攻現代文學。因為工作的關系頗多著力于少數民族文化,在游學中又對比較文學和社會學多所用力?!本痛硕^,劉大先批評“多情”面貌的成型與劉大先的學術教育歷程及其人生路途的走向有著密切關系。

說到此處,我不禁要先感嘆一句,劉大先著實是一個謙遜之人。因為當我還沒來得及為劉大先“跨界”與“轉向”的勇氣與膽識擊節贊賞時,便發現,劉大先早已自覺自發地對自己進行了祛魅式解讀。劉大先無意在自己的學術履歷上添金描銀,在我等旁人看來是如此曲折又精彩的學術建基之路,在劉大先的眼中,不過是切合實際的選擇結果罷了:本科時期,“屬于渾噩的大多數”的劉大先,在面臨保送讀研的選擇專業時,只因為“有個室友隨口說了一句文藝學”,他就選擇了文藝學;對于博士攻讀專業的選擇,劉大先稱自己當時并沒有過多的學術自覺;博士期間之所以選擇現代中國與少數民族文學這個研究話題,也與其“正在從事的工作息息相關”。但是,若進一步返回現場進行深究,便會發現,劉大先的這些選擇看似隨性,其背后卻反映著劉大先對于文學、文化的深切關注與思考:對文藝學專業的選擇根源于劉大先對當時文學生態的困惑;對現當代文學的轉向是因為“如果真要建立自己的學術根基,可能還是需要一塊比較‘實的領域”;現代中國和少數民族文學研究方向的確立已經初顯劉大先勾連不同學科的雄心。劉大先曾用隨波逐流一詞來形容自己的學術建基之路,因此,此處給“隨波逐流”一詞加上“引號”,是我等后輩對劉大先過于謙遜之態度的小小抗議??梢哉f,這些看似隨性、實則頗富深意的學術選擇使劉大先的批評擁有了多維多元的絢爛底色。

作為經歷了專業學術訓練的批評者,劉大先對當下愈發細密與專業的學科分類顯然并不陌生,也因此,他對自己“多情”的批評面貌及其所面臨的困境有著清醒的認知,他曾直言,自己的多個研究方向“雖然都在‘文學這個籠統的范圍之中,在現代學科的嚴格分類中它們卻經常遭遇壁壘森嚴的門戶?!钡?,走在立體多維的學術建基之路上的劉大先非但沒有手忙腳亂,反而從容逡巡于各個學科之中,建構著自己的批評觀念與理論體系,使自己的批評向“專情”方向進發,其根本原因在于劉大先有著一顆純粹的追慕知識與思想的心,而其獲取知識與思想的重要途徑之一便是閱讀。劉大先從來都不吝于表達對于閱讀的深厚情感,“很小的時候我就愛讀書,鄉里的鄰居有時候與我父母閑談時,往往稱贊一句‘這是一個讀書種子?!鼻酀露泥l野少年、躬耕于求學路上的求知學子、投身于現實工作的批評精英,無論身處何時、身在何地,劉大先總是能與讀書廝守纏綿,相伴相依。就閱讀經歷而言,劉大先無疑是幸運的。長期的、不設限的閱讀習慣使劉大先形成了闊大綿延的知識譜系與思想版圖,也因此給其消融學科邊界的批評走向提供了強有力的依托,誠如其本人所言,“讀書的誘惑卻超然于學科之上,無數今人古人智慧與神思的結晶游蕩在無數個不眠之夜中,讓人心馳神往。這種誘惑足以讓人焚膏油以繼晷,恒兀兀以窮年”。對知識與思想的追索使劉大先傾向于在更為闊大的視野中尋找文學存在內核、研究文化建構基因、探求人類精神密碼,這是其批評“專情”面貌形成的原生環境?!岸嗲椤迸c“專情”交織與共,是劉大先批評世界走向合和的厚重基石。

二.成為一名學者

如果說既“多情”又“專情”的批評基調給劉大先的批評之路埋下了走向合和的伏筆,那么,劉大先相當自覺的批評身份認知則將其批評向著合和的理想狀態推進了一大步。毋庸置疑,劉大先是一個批評家,但是,劉大先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批評家?這個問題的提出與解決是描摹劉大先批評面貌的關鍵。所謂“文如其人”,文學批評自然亦不例外。文學批評好似一條棱鏡,能在某種程度上完整地映射出批評家的本真身份。秉持著這樣一個觀點,再對劉大先的批評世界進行探究時,會驚奇又驚喜地發現,劉大先是一個如此“多面”的批評家。

如在《看得見與看不見的城市——北京的意象與現實》中,劉大先便呈現出近乎“分裂”的批評身份:“這個前兵營、消費型官僚城市在歲月中面目婉轉,卻如同年深日久的老照片,被時光腐蝕暈染的容顏影影綽綽,幽靈一樣成為語言的浮城,在人們心口胸間盤旋不去”之優美纏綿的語言功力與抒情散文家相比也不遑多讓;“18世紀、19世紀世界文學中常見的主題是鄉村與都市的沖突,在二元對立式的書寫中,鄉村和都市分別被賦予了簡約的價值內涵,而這種建構與非建構起來的緊張在新世紀北京被欲望自身消解,或者說在消費文化下主動和解了”以嚴謹的邏輯與理性的表述告訴我,這是一篇學術性的批評文章;“風清日朗的時候,北京的夕陽是值得觀看的景象。碰到這樣的機會,我會坐在臥室的飄窗上眺望西北天際的火燒云……我曾經在朝陽和通州交界的楊莊住過六年”等貼近現實又帶著無限感慨的語句又會使我產生在讀作者自傳的錯覺。

三種表述風格的出現分別彰顯了劉大先的三種批評身份認知,即文藝青年、學院派、現實中的“我”。此三種身份認知并非是憑空出現的。劉大先對自己作為“文藝青年”的身份毫不避諱,在追述初到中國社會科學院民族文學所的日子時,他便將自己整日里躲在家中讀書看片的生活稱為“典型的文藝青年的生活”。作為“文藝青年”的劉大先有著靈動活潑又敏感多情的書寫秉性。對于接受了專業批評訓練的劉大先來說,“學院派”是無論如何都揮之不去的身份標簽,劉大先本人對這一身份也進行了“官方認定”,他稱“事實上某種意義上我也算是學院中的一員”。專業而系統的學術訓練是劉大先嚴謹理性、審慎厚重之批評特性的來源。但劉大先又并非是空想一派,漂泊而奮進的人生路途給了他“走出象牙之塔”的機遇與勇氣。所以在劉大先的批評中,很少見到“空中樓閣”的建構之舉,而是多立足于實證批評態度的務實之言,所謂“知行合一”,大抵如是。

文藝青年、學院派、現實中的“我”三種身份并非是獨立分裂的,而是互相映襯、互相作用的關系。正是此三者的交相輝映,給劉大先的批評世界灌注了極為豐富的書寫元氣:靈性的文字、嚴謹的邏輯、務實的體驗,以及與之相伴的淵博的知識、深遠的思想以及充滿愛與力量的人間情懷。由此,劉大先批評中批評家的主體地位獲得了相當的上升。對于劉大先來說,所要研究的文本在一定程度上是用來闡釋與建構理論體系的客體。而“融合了知識、經驗與思想的實踐者,是茍日新、日日新,今日之我與昨日之我戰的,永遠在不斷進行自我啟蒙與自我反思的主體”便是劉大先向往并想成為的批評身份——學者。成為一名學者型的批評家,劉大先一直在路上。

三.“月照萬川又萬川映月”

既“專情”又“多情”的學術建基之路與成為一名學者的“執念”使劉大先創造出合和的批評世界。劉大先曾思考過批評的三個維度,第一維度是“心中花樹”,第二維度是“殼中之魂”,第三個維度,亦即劉大先認為的理想的批評,為“月照萬川又萬川映月”,即指“文本、批評者以及包孕前者的天地,繁星滿天,白云點點,在這個意向性的關系之中,文本的內與外、批評者的知與行都貫通一氣、生意流注,如鹽入水,成為彼此各別又渾然一體的自然對照?!逼鋵嵾@便是一種講求合和的批評觀念。依托于此,劉大先不斷的創造并完善著多元素共生、多主體共存的批評世界。

多元素共生是一種融合學科的學術意識,這種意識在劉大先的批評中萌發極早。在做博士論文的那幾年,劉大先便嘗試著“通過‘六經注我式的綜合,將文藝學、現代文學、少數民族文學乃至思想史的內容提煉為一套解釋系統,來對一種邊緣的文學文化現象進行知識考古、現狀描述和理論前瞻?!痹趧⒋笙却撕蟮呐u實踐中,這種學術意識更是進一步演繹為消弭差異、走向共和、重尋集體性的思想導向。

此種思想導向在劉大先的少數民族文學研究中便有著突出的呈現。劉大先的名字一度乃至于一直都與“少數民族文學研究”有著“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親密關系。在少數民族文學研究領域的卓越成就,使劉大先既幸運又不幸地掉進了“頗有名氣”的坑里,成為“少數民族文學研究”的代言人。為了消除自己所擁有的這種刻板印象,劉大先曾經不惜親自“下場”為自己做辯護:“少數民族文學不過是我言說的一塊領域,而我并不想使自己成為某個具體領域的‘專家”。劉大先其實有些多慮,因為任何一個系統地拜讀過其少數民族文學研究著述的讀者,都不會將其限制在單純的“少數民族文學研究”這一領域中。

劉大先批評視野中的少數民族文學是極為寬泛的概念,其不僅僅指向與少數民族相關的影視影像、文獻史料、文學文本、田野記錄等。在具體的批評中,劉大先會將筆觸深入至促進并影響少數民族文學發生發展的政治、經濟、歷史、文化等語境中,從而在內外相和中探尋少數民族文學的真實面貌。至此,少數民族文學研究的目標似乎已經達成。但是,劉大先并不懂得“見好就收”,而是在此基礎上更進一步,在少數民族文學研究的視域下對現代文學、現代中國、全球化等相關概念進行解讀與闡釋。而隨著言說的行進,少數與多數、一體與多元、差異與共和等具有普適意味的研究命題便自然而然魚貫而出。劉大先批評視野中的“少數民族文學”就好比一輪彎月,在由內至外的皎潔月光中,批評家的所思所想所為與包孕這輪彎月的千象萬物皆得以昭示。但劉大先的批評之路亦沒有止步于此,而是繼續向前推進:“少數民族文學”真實面貌的揭示以及具有普適意味之命題的探究,會反過來促進以“少數民族文學”為代表的邊緣文學或者說邊緣文化的研究。如此,劉大先的少數民族文學研究便在某種程度上沖破了“邊緣”、“民間”、“地方”的限定,成為可以言說主流文化、想象公共空間的重要存在。此時,“知行合一”的批評家與包孕“少數民族文學”這輪彎月的千象萬物便以獨立卻合作的方式共存,為映襯、鋪灑出月光的皎潔而努力。這是屬于劉大先的、和合的批評世界。

劉大先的批評世界無疑是極具魅力的,停筆良久,我才緩了緩心神,從其中慢慢走出。時間總是不饒人,劉大先所做出的青澀懵懂又誠懇執著的學術選擇似乎還在昨日,但是幾乎就在一晃眼間,當年那個“讀書種子”就已經成為被我等后輩仰望的批評界的“高山”。作為后輩的我無意也無力于對劉大先的批評世界進行定性。此處,我只是盡己所能書寫出劉大先的批評世界帶給我的那份悸動與感觸。劉大先的批評歷程與批評世界,是始終值得我們深挖與學習的富礦。

(作者單位:武漢工程大學外語學院)

劉大先,文學博士,中國社會科學院民族文學研究所研究員,《民族文學研究》副主編,兼中國現代文學館客座研究員。主持國家社科基金、“十三五”國家圖書重大出版規劃項目等多項,著有《文學的共和》《現代中國與少數民族文學》《無情世界的感情》《時光的木乃伊》《未眠書》等。曾獲中國社會科學院優秀科研成果獎、中國作家協會民族文學年度評論獎、魯迅文學獎文學理論評論獎、唐弢青年文學研究獎、《人民文學》《南方文壇》“2013年度青年批評家”獎等。

猜你喜歡
多情批評家少數民族
Jiao Ayi| 《嬌阿依》
第七代批評家
少數民族的傳統節日
憶蘇卿,多情應笑我
擬人手法真多情
憫蠶
少數民族的服裝
山花子·風絮飄殘已化萍
賈方舟:中國藝術批評家網是一個很好的網絡平臺
“當代中國文學批評家獎”授獎辭
91香蕉高清国产线观看免费-97夜夜澡人人爽人人喊a-99久久久无码国产精品9-国产亚洲日韩欧美综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