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讀楊家埠年畫中色彩的情感

濰坊楊家埠、天津楊柳青與蘇州桃花塢并稱中國三大木版年畫產地，其中楊家埠年畫以其淳樸的氣息、規整的造型、濃麗的色彩和奔放的風格區別于其他兩者，在傳統民間藝術中獨樹一幟。

一、簡述楊家埠木版年畫的色彩

楊家埠木版年畫喜用原色，飽和度高，色相明確純凈，上色時大多不加調配，最大限度地使用印刷的方法完成作品，較少使用手繪的方法，一氣呵成。

“楊家埠木版年畫所用顏色最早為五種，即黑（煙子）、紅（蘇紅）、黃（槐花黃）、綠（槐榔檔綠）和金。后來為了豐富畫面的色彩，又加進品紫、玫瑰精等。1”但是，在具體的作品中，又可以細分出大紅、粉紅、粉黃紅、深綠、粉綠、草綠、嫩綠、深藍、加粉的天藍等。其中根據使用頻率的高低分為主色和補色，常用的主色是指黑、黃、紅、藍、紫等，補色是指金黃、粉臉等附加的顏色，常常用于點綴；根據色相分為陽色和陰色，暖色調稱為“陽色”，冷色調則稱為“陰色”；另外民間藝人還將大紅、深綠、深藍、黑等明度較低的色彩叫作“硬色”，把淡灰或加粉的天藍、粉紅、粉綠、粉黃等明度較高的顏色稱作“軟色”。

在常規狀態下藝人們只用紅綠、黃紫、黑白三組對比色，講究“軟”“硬”色搭配，“陰”“陽”色結合，并采用“以色扶形2”賦予部分色彩支撐作品骨架的作用，如色彩口訣中的“紫是骨頭綠是筋”。同時，由于楊家埠木版年畫為套印年畫，即用線版和色版逐一進行印刷而得，為防止因印刷面積過大，畫面出現塌版的情況，楊家埠年畫進行色彩套印時要求由淺及深，先印小色塊的色版，再印大色塊，顏色的使用順序大致為黑、黃、綠、紫（藍），最后為大紅。在長久的繪制實踐中，為保證用有限的顏色繪制出最大限度豐富的畫面，這些寶貴的經驗以口訣的形式代代相傳。

紫是骨頭綠是筋，配上紅黃畫才新。

紅主新，黃主淡，綠色大了不好看。

紫多惡，黃多傻，用色干凈畫鮮艷。

紅間黃，喜煞娘。黃沖紫，臭起屎。3

從楊家埠木版年畫的歷史來看，不管年畫創作題材如何豐富，消費者的要求怎樣多變，它對色彩的選擇是比較固定的，具有很強的穩定性。

二、關于色彩的情感

何為“色彩的情感”？美國畫家漢斯·霍夫曼說過：“色彩作為一種獨特的語言，本身就是一種獨特的表現力量4?！比藗冎挥惺煜せ蛄私庠撋试⒁庑纬傻奶囟ㄔ虿拍軐ζ洚a生共鳴，進而對這種色彩產生情感，這就是所謂“色彩的情感”。它體現了人們賦予色彩新寓意中所包含的特有含義，通過對它的解讀有助于理解色彩的象征寓意。

楊家埠木版年畫色彩的情感在兩個方面表現出來。一種是原始且具有本能傾向的色彩的情感，在技巧上主要依靠大面積、原色及極高的飽和度去實現，主要適用于鎮鬼驅邪的門神、武將、灶王之列；另一種是富有人情并充滿泥土氣味的色彩，主要用于表現日常生活的題材、喜慶場面、戲劇故事等。不過，這兩種用色的特點及方法往往是交錯的、互惠的，最終實現特定主題的氛圍、視覺效果與審美訴求。

1.原始性、本能化色彩的情感

在楊家埠木版年畫中，原始性且本能化色彩的情感表達主要靠用黑、紅、綠、黃、紫等基本色實現，這五色是中華大地偏愛的正統色，可以說楊家埠木版年畫的色彩其實是被古老而正宗的中原文化所選擇。源遠流長的傳統文化的誕生是與它的自然環境、生存方式連成一體的，其中的訴求帶有初創時人類的原始性，楊家埠木版年畫中色彩的選擇和運用就是體現這一情感的有效方式之一。

圖1 鐘馗 清代 46cm×34cm

圖2 上 許仙游湖 清代 下 飲雄黃酒 清代9cm×47cm.png

圖3 上 水漫金山 清代 下 狀元祭塔 清代9cm×47cm

楊家埠是山東省的一個傳統村落，村民們世代生長于此，對這塊土地有濃厚的眷戀熱愛，和厚厚的精神寄托；但是，在漫長的農耕文明史中，面對喜怒無常的大自然常常帶來意想不到的災難和落后的生產力，人們的現實生活還是充滿著各種苦難與不幸?，F實中，村民的房屋低矮，分布相對集中，且居室內分割較多，居住空間擁擠，木質格棱窗采光不足，再加上家里人口眾多，生活水平及社會地位較低等諸多現實因素，使人們的美好生活只能更多地寄托于內心的憧憬。年畫這種藝術形式能夠讓他們在低成本的狀態下，滿足宣泄各種情感，以及對未來美好生活的描繪與想象。他們將日常生活中獲得的各種情緒寄托于色彩濃烈的年畫上，通過描繪、印刷、銷售、張貼、欣賞鮮艷的年畫的過程中，獲得利益和豐富的生活，這一系列具有創造性的藝術活動也構成他們精神生活的一部分。

圖4 大春牛 清代 28cm×47cm

楊家埠木版年畫中具有原始性的色彩語言是實現創作者精神訴求的重要元素。在圖1中，我們欣賞到鐘馗身著一襲紅袍，鮮艷的紅色產生了撲面而來的視覺效果，具有一種原始性的力量。大面積的火熱紅色凸顯了鐘馗捉鬼時的霸氣和威嚴，更使得整幅畫面氣息潑辣有力，與該年畫的功效相呼應；在面積上處于第二位的深藍色是紅色的對比色，兩者的強烈對比具有一種粗野的、本能式的情感宣泄；而少量點狀的、閃亮的黃綠色間隔其中，體現了民間審美的直接性，也符合他們傳承下來的用色規則：“紅主新，黃主淡，綠色大了不好看?！?/p>

2.富有人情、充滿泥土氣味色彩的情感

在楊家埠木版年畫的色彩中，不僅依靠原始性的色彩傳遞著強大的藝術感染力，還存在著另一種色彩的表達方式。它使畫面富有鄉土氣息和人情味，作品具有令人回味的藝術魅力。在《許仙游湖》《飲雄黃酒》《水漫金山》《狀元祭塔》四幅作品中濃濃的鄉情與泥土氣展現得淋漓盡致。作者選取了傳統戲曲《白蛇傳》的內容《許仙游湖》《飲雄黃酒》《水漫金山》《狀元祭塔》四個重點故事情節進行描繪，把劇本內容作生活化描繪，縮短與觀者的距離感和時差感。在色彩的處理上圍繞著人情和鄉土味而設計：作品中色彩的表達更貼近生活中的真實，人物的著裝都是常規的藍綠色，每幅作品只有少量的服裝用紅色，符合現實生活中的著裝習慣；藍綠色的河水、樹木，金黃色的金魚，綠色荷葉，紅色荷花等畫中事物，與現實中的顏色很接近，讓觀者感到真實感、親切感，自然而然地產生一種喜愛的情愫。與大面積冷暖對比的門神年畫不同，這一系列作品的冷暖色是以散落的方式進行了均衡搭配，做到了“陽色”和“陰色”互間，“軟色”和“硬色”交替使用。

《大春?！愤@幅圖描寫的是清代春天的農村生活。圖中有耕牛、放牛的人，及生活中各式人物，長著綠葉的樹上掛著紅色的寫著吉祥語句的燈籠，還有三炷香在畫面正中間，顯示了平安富足的生活狀態。這幅畫有現代構成的意味，把不同的人物、動物、樹木……以及不同的故事，用恰到好處的章法融合在一個畫面中。整個畫面體現了一種愜意的、松散的、和諧的鄉村氛圍。這幅畫充分地體現了楊家埠木板年畫的設色技巧以及由此所產生的魅力。畫面以“陽色”為主調，“陽色”中的紅黃色在面積上的比重相當，減弱了因面積大小懸殊造成的視覺沖擊；用傾向于“陰色”的深紫色描繪大地和樹干及少量的服裝呼應紅黃色，構成了“陽色”與“陰色”的對比關系。值得細細品味的是在較大面積的紅、黃、紫色之外，配以少量的灰綠色，既使畫面活躍，又產生了協調的氣氛，讓畫面在豐富中平衡。畫中還有一些巧妙的色彩處理，一些面積較小、形狀各異的紅色、黃色、灰色的形體產生多樣的視覺效果，作者熟練地應用了楊家埠木板年畫的用色法則，“紫是骨頭綠是筋，配上紅黃畫才新。紅主新，黃主淡，綠色大了不好看”。

三、結語

“民間美術既是藝術之源，又是藝術之流。它的過去是珍貴的民族藝術遺產，它的現在是豐富多彩的群眾生活，是民族藝術的活的傳統。它以自發性而產生，以自娛性而存在，以情真質樸和淳美深厚而見長?！?楊家埠木板年畫緊緊地依附于底蘊深厚的民間文化，它的誕生、發展、繁榮是有跡可循、有規律可找泛，畫風獨特，為人矚目，是民間美術中重要的一員。對民族藝術遺產的研究而言，楊家埠木版年畫有著重要的價值。

楊家埠年畫中色彩所包含的鄉土氣息、人情味，這種情感具有人性、豐富、細致、綿長的特性，增加了作品的情感內涵和藝術魅力。楊家埠木版年畫中的用色技巧與其色彩所具有的這兩方面的情感因素，是其藝術特色的重要組成部分。

民間藝術中的色彩運用對現代的藝術創作有很重要的意義，現代藝術創作強調表達人性中最率真的情感，強調表達作者對世界最本質的看法與認知。而民間藝術中的色彩是最直接、最率真地體現了作者內在的精神和情感。楊家埠年畫中原始性、本能化的色彩折射了人類潛在的、永恒的原創力；楊家埠年畫中色彩所散發出來濃濃的鄉情與泥土氣，有助于現代藝術家有效地吸收民間藝術的色彩語言。

豐富多彩的民間藝術是我國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對它的整理、研究是一件非常重要的工作，但更為重要的是要把研究的成果轉化為現代人們生活中的精神資源，對楊家埠木版年畫中色彩所表達的情感的研究，應該啟迪我們如何用現代的眼光去解讀、歸納、轉換、引用到現代的藝術創作中，從而為建構我們現代的、具有未來意義的文化做出貢獻。

注釋：

1.摘自馮驥才《中國木版年畫集成——楊家埠卷》，中華書局，2005年，第329頁

2.民間藝術創作中一種重要的技法。

3.摘自馮驥才《中國木版年畫集成——楊家埠卷》，中華書局，2005年，第355頁

4.轉引李娜《淺析民間美術的色彩情感表達在當代繪畫中的應用——以我的繪畫創作為例》

5.張道一、廉曉春《民間美術文集》，北京工藝美術出版社，1987年，第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