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文英祝壽詞抉新

內容摘要：南宋詞人吳文英《夢窗詞集》中的祝壽詞能契合壽者的秉性才情與趣尚而去習語，著眼久葆青春容顏、誠禱夫妻情深、盛贊才華橫溢、規勸前程遠瞻，所致頌詞清新超拔;選取用于表達對朋友誕辰祝福的形象、事物和語言表現的手法有出塵之想，意趣新穎清雅，體現了吳文英絕不阿世取容的價值觀;隱嵌壽者名字與或壽誕期、不言己賀而推己及人的祝賀是吳文英詞結構方面的新巧構思。對吳文英祝壽詞的研究，既填充了對宋代郁勃發展的祝壽詞的內容及結構模式的考究，也讓我們看到吳文英的人品詞品有讓我們不得不作肯定的一面。

關鍵詞：吳文英 夢窗詞集 祝壽詞

生日習俗萌芽于南朝，歷唐、北宋，直至南宋，成為社會普遍遵守的重要節日【1】。祝壽詞創作的繁榮是南宋詞壇一個重要特征，所謂“生日嘏詞，南宋人集中皆有”【2】。不管是他壽詞還是自壽詞，一般都是鋪陳壽宴熱鬧場景，以南極翁、仙桃、鹿、鶴等比況祝福壽者尊享延年，并以榮華富貴諛語結篇。南宋后期著名詞人吳文英，有《夢窗詞集》存詞三百四十余，其中祝壽詞共十七首。吳文英的祝壽詞既不同于南宋其他詞人一般祝壽詞的內容模式，也不同于本人詞作一貫的密麗深幽風格，在祝辭、旨趣、結構等方面表現出清逸異致的特點。

一.祝辭的新拔

《全宋詞》與《全宋詞補輯》中所存祝壽詞2356首【3】，多以雍容華貴典雅的語匯表達對壽者富貴、功名、長生的祝愿，泛濫成俗。張炎《詞源》卷下《雜論》云：“難莫難于壽詞。倘盡言富貴則塵俗，盡言功名則諛佞，盡言神仙則迂闊虛誕，當總此三者而為之，無俗忌之辭，不失其壽可也?！薄?】吳文英祝壽詞能契合壽者的秉性才情與趣尚而去習語，著眼久葆青春容顏、誠禱夫妻情深、盛贊才華橫溢、規勸前程遠瞻，所致頌詞清新超拔。

（一）久葆青春容顏

人生短暫，轉瞬老邁，每一年的生辰紀念伴隨著慶賀生命締結的意義，也不禁會令人感慨時光易逝、容顏漸衰。吳文英在給友人和女性尊客的祝壽詞中就善解人意地送上還年駐色的得體祝福。

尹煥是夢窗詞的第一個評論者。在給摯友的祝壽詞中，吳文英希望好友“閬苑芝仙貌”（《水龍吟·壽尹梅津》），容貌能如仙宮靈芝草般駐顏不老。毛荷塘，吳文英的詞友，一首祝壽詞《高陽臺·壽毛荷塘》開篇即寫毛荷塘的美妙容止“風裊垂楊，雪消蕙草，何如清潤潘郎”，贊頌毛荷塘如張緒風度翩然、如潘岳清朗溫潤。玉顏常駐是世人都企望的，尤其對一位女性而言，能夠得到旁人贊賞容貌保持年輕，更是怡然心悅。在給理宗的生母榮王夫人所作的祝壽詞《齊天樂·壽榮王夫人》中，吳文英寫到“圣姥朝元，煉顏銀漢水”，以西王母“煉顏”的典故謂榮王夫人駐顏不老。

誕辰紀念、生日慶賀是慶祝生命的延續和人生的收獲，但壽者每每于生日都會感慨時光流逝匆匆又是一年的光景，“流光容易把人拋”，年華易老容顏漸衰，作為朋友或僚屬以頌美容貌年輕的祝壽詞贈獻自是新拔嘉異、熨貼人心。

（二）誠禱夫妻情深

宋詞的題材內容分類中情詞占了很大的比重，除去由愛人之間生離死別離愁別恨的傷情鍛寫的椎心泣血詞作外，戀愛中情人間仰慕思戀纏綿悱惻也成就了許多含蓄蘊藉的婉約詞的絕妙作品，而婚姻中夫妻間平和相諧鶼鰈情深的情感較少在詞作中有深切著白。但是夫妻之間相濡以沫白頭相守的感情是人生所需的重要情感，而且隨著家庭生活歲月的增加會愈顯淳切，在慶賀生辰時祝福伉儷恩愛是允理愜情的，可在一般的祝壽詞中，誠禱夫妻情深的祝辭卻不多見。吳文英的詞作則不然。

吳文英與詞友毛荷塘交情不淺，《夢窗詞集》作予毛荷塘的詞有六首。朋友生日之際，吳文英送上的祝辭比較輕松親恰，《燭影搖紅·壽荷塘》箴告留京不歸的友人勿忘蘇州家中親人對他的牽掛，如能回家團聚必能享受夫妻恩愛的柔情蜜意。詞的最后送上祝?！霸复喝缗f，柳帶同心，花枝壓帽”，是說夫妻倆可以在春陽下采來柳枝，編結出同心帽戴在兩人頭上，帽底下還可以插滿花朵一起在家中的花園里游玩，祝愿他們一直幸福和美。吳文英還與毛荷塘比鄰而居，對毛妻也很熟悉，《天香·壽筠塘內子》是吳文英贈與友人毛荷塘夫人的祝壽詞。詞的上片在祝壽中著重記述荷塘夫妻倆的恩愛和諧，“碧藕藏絲，紅蓮并蒂，荷塘水暖香斗?！毖院商练蚱奕缧嗡旗俣返某靥林熊跋愕牟⒌偌t蓮般藕絲相連、恩愛纏綿?！榜厚晃拇?，深沉書幔，錦瑟歲華依舊?！焙商练蚱迋z長年沉浸在“文窗”“書?！敝?，以詩書自娛共度美好年華?！岸春嶍嵗?，同跨鶴、青田碧岫?！薄岸春嶍嵗铩庇檬捠放竦?。言荷塘夫婦琴瑟和諧、夫唱婦隨，自由自在地曾同游過濃綠覆蓋的青田山。下片重在自述祝壽過程和自己對荷塘夫妻的祝愿?！氨銣蕯M、攜花就君酒?；ň颇耆A，天長地久?！痹~人希望年年能在這一天攜帶鮮花來飲壽酒，祝愿荷塘夫婦倆能天長地久相廝守。民國楊鐵夫《夢窗詞全集箋釋》：“慶壽詩詞，最易犯俗，如此詞卻無一句套路。上片想在京都之艷跡，下片動以家園之可思。慶壽本意，止以‘愿春如舊四字了之，掃盡南山、東海等話頭。意既深婉，詞亦娓娓動人，真可為壽詞法?！薄?】

（三）盛贊才華橫溢

每個人的內心最深層的渴求就是得到別人的欣賞。文人之間在或是躊躇滿志、或是金榜題名、或是啟登宦程、或是懷才不遇之時，文墨詩箋的往來自然少不了對彼此才華的惺惺相惜?！皦矍铍y作。切宜戒‘壽酒‘壽香‘老人星‘千春百歲之類。須打破舊曲規模，只形容當人事業才能，隱然有祝頌之意方好?！薄?】吳文英在給文友的祝壽詞中經常不忘肯定文友的才華橫溢。

《水龍吟·壽尹梅津》的“春霖繡筆，鶯邊清曉，金狨旋整”、《漢宮秋·壽梅津》的“傍鶯系馬，玉剪新辭?！焙汀端堃鳌勖方颉返摹敖疳斛L曉”，均言尹梅津文思泉涌、文筆細膩、所作詩詞音節清越似清晨嚦嚦鶯歌，激賞尹梅津吟詠的清雅佳句?！陡哧柵_·壽毛荷塘》的“揮豪倚馬成章”，也是頌壽時盛贊友人毛荷塘寫起文章來，下筆千言倚馬可待。

（四）規勸當道權要預留后路

《夢窗詞集》中吳文英寫給權要丞相兼樞密使賈似道的壽詞有《宴清都·壽秋壑》和《木蘭花慢·壽秋壑》二首?！扒镗帧?，即賈似道字。賈似道，為宋理宗時丞相兼樞密使。據周密《齊東野語·賈相壽詞》中記載：賈似道每逢生辰之日， “四方善頌者以數千計，悉俾翹館謄考以第甲乙，一時傳頌，為之紙貴，然皆諂詞囈語也”【7】。但從吳文英這兩首壽詞來看，他對當道權要并非全是阿臾奉承之語，竟含有隱憂之見，且有規勸他預留后路之意。

從詞意看，《木蘭花慢·壽秋壑》應作于景定元年（1260）后，賈似道從鄂州前線回京【8】的壽宴期。詞中暗示賈似道在朝中的位高權重并歌頌他治邊偉功，但也隱隱暗示出對賈似道的質疑及局勢的擔憂?！敖疳?。錦韉賜馬，又霜橫、漢節棗仍紅”“細柳春陰喜色，四郊秋事年豐”這幾句從字面看是對賈似道的品行和軍功的頌揚，但有史記載，開慶元年（1259年）十二月鄂州圍解，是賈似道私向蒙古求和，元軍才退兵，而賈似道卻謊稱大勝。此處吳文英特意提到鄂州之戰一事，應有隱意。詞作最后寫到“明月瑤笙奏徹，倚樓黃鶴聲中”，杭州賈似道家的壽宴在月明樂喧中歡悅，但是不知道湖北前線是否還能夠登上黃鶴樓倚欄賞樂，隱示湖北一帶終不安寧，賈似道的治邊功績不免令人生疑。

《宴清都·壽秋壑》詞中有“荊州”字，當作于賈似道知江陵府時?！端问贰酚涊d，淳祐六年至九年，賈似道任職江陵。詞中描寫賈似道因朝中權勢顯赫，其壽宴隆重排場，但“黃粱露濕秋江，轉萬里、云檣蔽晝?！币痪?，表層肯定賈似道治理地方政績顯佳，荊湖糧食黃粱豐收，用大船漕運至各地，眾多船上高高的桅桿遮住了陽光，實則也含有警示賈似道如日中天的權位，亦會像“黃粱”夢般轉瞬即逝，規勸他預留后路之意。明卓人月、徐士俊《古今詞統》卷一四評道：“喜無諛詞?！薄?】由此也可以看出吳文英并不是一味捫隙發罅之人，尤其到了晚年，他明時度勢，對權重望崇的丞相也有隱憂微詞，這注定了他布衣終老，貧病交集而潦倒卒世。

二.意趣的新雅

吳文英祝壽詞頌辭的新拔意味著他的價值觀絕不阿世取容，因此，在詞中他選取用于表達對朋友誕辰祝福的形象、事物和語言表現的手法自有出塵之想，意趣新穎清雅。

（一）名士形象

據《宋詞鑒賞辭典·詞人年表》介紹，吳文英本姓翁，又據夏承燾《吳夢窗系年》和日本村上哲見《吳文英（夢窗）及其詞》的觀點，吳文英因母親出身微賤，可能是墮民，故不能姓翁姓，也不能參加科舉考試，因此吳文英雖經常以詞結交權貴卻從未借此謀取一官半職。命運多舛、仕途無望會激起詞人內心對現實的郁憤和對正統思想的離叛，由此我們看見在吳文英給同好之交的祝壽詞中展現的很多是他們追慕的超然疏放的名士風流形象。

《水龍吟·壽尹梅津》“紺玉鉤簾處，橫犀麈、天香分鼎?！毖杂锰烨嗌挠胥^掛上簾子的窗戶，香爐燃起御香，拂穢清暑的麈尾橫放于膝上，或冥思神游，或侃談清言?！皺M犀麈”，魏晉時清談必執麈尾，清談間隙或橫于膝上?！八硷h揚、臞仙風舉”（《水龍吟·壽梅津》）謂梅津在宮中宴會上按禮節戴花蹈舞拜謝而退，有飄飄欲仙之感?！陡哧柵_·壽毛荷塘》“應戀花洲，醉玉吟香?！毖悦商亮魬傥骱幕ㄖ迍倬?，樂意自由自在地醉飲美酒，贊美香怡美人?！白碛瘛?，典出《世說新語·容止》，以嵇康醉倒如玉山將頹形容毛荷塘?！稘h宮秋·壽王虔州》描摹了與朋王虔州友相聚賀壽的恣情任性的不羈情態?！皝須q醉，鵲樓勝處，紅圍舞袖歌裳”，“紅圍”，暗用歌妓密圍典，言希望明年七月初你的壽誕之時，我們仍能在白鶴樓共度七夕佳節，相聚歡宴，邊看歌女們紅袖飄舞，邊談笑侑酒，一醉方休。

風流名士不拘禮法、志趣玄遠、喝酒縱歌、灑脫倜儻，吳文英與摯友秉性相投，故在祝壽詞中也不免流露同道之好，自是比一般的祝壽詞顯得高情逸態、格趣迥異。

（二）以四時花果樹木為壽

從中原地區宋墓圖像可見，“祝壽模式”的常見的代表性元素有壽桃、壽酒、壽席，飲酒和歌舞是宋代祝壽活動的最不可缺少的兩個部分，正所謂“瓷甌并瓦注，山歌和社舞”【10】。漢代時即有贈靈壽木手杖的習俗，及至宋代，人們使用手杖之風更盛，并將其作為壽禮。宋代壽詩詞中還常引用《列女傳》斑衣獻彩的典故，來描述祝壽活動中壽者與祝壽者均穿上色彩鮮艷，帶有鹿、鶴等象征吉祥長壽的圖案用各種具象或抽象的花卉、花紋進行裝飾花紋圖案的服裝以烘托喜慶氛圍。

也有以四時花果樹木動物為壽的，如松、椿、桃、龜、鶴等，最常見的是“以梅為壽”?！艾F存宋詞中，至少有25首詞專門詠梅，以為人壽?！薄?1】吳文英的《水龍吟·壽尹梅津》“弄瓊英數點，宮梅信早，占年光永”和《水龍吟·壽梅津》“江梅春近”就是以畫上報告早春的宮梅預示能獨占一年好運以及點出朋友梅津的生日在正月十五前后。

但吳文英的祝壽詞以四時花果草木為壽并不限于梅，還有其他人甚少用的貺橘為壽、喻柳為壽?！稘h宮春·壽王虔州》有“算橘中深趣，日月偏長”句，“橘中之樂”，事見《白孔六帖》卷九九：“《幽怪錄》：巴卭人家橘園，霜后橘盡收斂。大橘如三斗盎，巴人異之，剖開。每橘有二叟，鬢眉皤然，肌體紅明，皆相對象戲，談笑自若。一叟曰：‘橘中之樂，不減商山。但不得深根固蒂，為愚人摘下耳?！薄?2】商山四皓，年皆八十有余，故曰“日月偏長”，為祝壽語。

梅壑，“趙梅壑”，吳文英的朋友，可能是嗣榮王趙與芮的侄兒，榮夫人全氏的孫兒輩?！讹L入松·壽梅壑》有“垂楊鬢、春共青青”，則是喻柳為壽，“青青”，《詩·衛風·淇奧》：“瞻彼淇奧，綠竹如簀?！泵珎鳎骸扒嗲?，茂盛貌?！贝艘员塘黝^發烏黑，祝福朋友青春常駐。

吳文英以梅兆幸福和橘、柳蘊長壽為好友祝壽，擺脫了慣常祝壽詞的陳詞濫調，代表了多數宋代士人追求的尚雅意識。

（三）別出心裁的比喻

比喻是指表示兩種不同程度的事物彼此之間有相似點，使用一事物來比方另一事物的修辭方法。它能使事物生動化，更能升華主題和點明中心。吳文英的詞素以奇特的藝術想象和聯想創造如夢如幻的藝術境界著稱。在祝壽詞中他也經常用別出心裁的比喻，改變正常的思維習慣，將常人眼中的實景化為虛幻，創造出無理而奇妙情境來表達自己的祝福。

《水龍吟·壽尹梅津》“望春樓外滄波，舊年照眼青銅鏡。煉成寶月，飛來天上，銀河留影?！薄巴簶恰笔翘拼臉敲?，唐郭子儀破賊后，唐皇曾到望春樓迎接他?！皹峭鉁娌ā薄扒嚆~鏡”，是把樓外的湖水比作鏡子，“煉成寶月，飛來天上，銀河流影”，湖水如鏡子般平靜與明亮，鏡子在湖中煮煉，化成寶月飛上天宇，融入銀河中，銀河也倒映于湖面，在水中蕩漾。這個比喻的特點就是以喻體為本體再比。夢窗詞的時空場景的跳躍變化經常不受理性和邏輯次序的約束，情思脈絡隱約閃爍，但吳文英在這首詞中用“望春樓”的典故和把湖水比為寶月并飛上天的比喻，用意還是很明確，他想要表達對尹煥的祝愿，希望他步步高升，而喻體飛上天的寶月最能體現這種祝愿。

《天香·壽筠塘內子》“碧藕藏絲，紅蓮并蒂，荷塘水暖香斗?！薄岸贰?，是形容池塘狀如熨斗，時值秋季，在熨斗形的池塘中盛開著并蒂紅蓮，香氣盈盈，碧綠的荷葉蓋藏著絲縷相連的藕莖。吳文英以別出機杼的比喻為中心營造的意境，既點出了毛荷塘家環境的高雅，也含蓄地言說著荷塘夫妻如藕絲相連，似并蒂蓮般恩愛相伴。

不管是以喻體為本體再比，還是以一般極難聯想到的喻體的比喻的運用，體現的都是吳文英精于修辭和思維的奇突幻變，所謂“奇思壯彩，騰天潛淵”。但不可否認，在這兩例祝壽詞作中吳文英是以自己的感情支配被描述的事物，表達對朋友的生日祝福獨特而又恰當。

三.構思的新巧

劉熙載在《藝概·詞曲概》中說：“詞以煉章法為隱，煉字句為秀。秀而不隱，是猶百緋明珠而無一線穿也?！弊墼~因其交際應酬的功能和接受的通俗性特征，“秀”“隱”的審美要求相對較少體現。但吳文英慣常在詞的結構上刻意求工，祝壽詞也能做到構思的新巧。

（一）隱嵌壽者名字與或壽誕期

吳文英的祝壽詞基本上在詞牌名后都有詞題“壽XX”標明詞作祝壽的對象，而且在詞中寫景敘事抒情中往往能渾融地將生日之意、壽者的名字、壽誕期隱嵌其中，使整首詞立意鮮明而情境蘊藉。

《水龍吟·壽尹梅津》中以“滄波”“銀河”映合“梅津”之“津”字?！稘h宮春·壽梅津》中“名壓年芳，倚竹根新影，獨照清漪”，以“名壓年芳”，即一年二十四番風信中最早的梅花風兼指尹煥號“梅津”中的“梅”字?！靶掠啊?，因北宋蔣之奇《梅花》詩有“昨夜雪初霽，寒梅破蕾新?！币舶岛稀懊贰弊??！蔼氄涨邃簟笔腔昧皱汀渡綀@小梅》“疏影橫斜水清淺”詩意，并綰合“津”字。

《燭影搖紅·毛荷塘生日留京不歸賦以寄意》詞中有“應為梅花到”“背東風、偷閑斗草”“解佩歸來，春懷多少”“愿春如舊，柳帶同心，花枝壓帽”等語句，可推斷荷塘生日當在初春?！皷|風晴晝濃如酒，正十分皓月，一半春光”（《高陽臺·壽毛荷塘》）一半春光即仲春，這三句隱寫毛氏生日時間在陰歷二月十五?！端堃鳌垡方颉芬浴芭f年照眼青銅鏡”“春風”“宮梅”則點明尹煥的壽期在正月十五前后?！按何戳?，紅鹽薦鼎，江南煙雨黃時”不僅寫梅津生日時間（陰歷正月十五），更祝其亨通官運如旺盛春意?！稜T影搖紅·壽嗣榮王》“天桂飛香，御花簇座千秋宴”，言桂花飄香的八月上旬正當嗣榮王的壽辰?！案￠哆h到，水淺蓬萊，秋明河漢”，引典《博物志》“天河與海通，近世有人居海渚者，年年八月去來不失期”【13】，也暗指嗣榮王的壽誕在金秋八月。接下來更具體點明的是“寶月將弦”，月初弦在陰歷每月初七、初八日，此詞寫在生日前，故曰“寶月將弦”，而且“未須十日便中秋”?！赌咎m花慢·壽秋壑》“想漢影千年，荊江萬頃，查信長通”，也是用八月泛槎的典故，以及“幾西風”點明賈似道八月初八的生日?！拔蠢渚_簾猶卷，淺冬時候”（《天香·壽筠塘內子》），則指毛荷塘妻子的生日在立冬之后?！队駱谴骸楣嗜四笁邸贰搬剚砬站瞥鯂L，過卻重陽秋更好”二句，分嵌用于祝壽的“千秋”二字，也點明了故人母生日時間在重陽節之后，“秋更好”兼有祝頌故人母晚年更幸福之意。

在詞作中隱嵌壽者的名字、壽誕期，既能明確詞作呈屬的對象，表示作者致意的真誠，又能漫衍出典型蘊涵的意象營造融徹的意境體現吳文英生日祝福的辭致雅贍。

（二）推己及人的祝壽

古典詩詞表現含蓄美的方法有很多，推己及人的聯想是其中常見的一種，唐詩宋詞中不乏使用這種表現手法迂回曲致地增強表達效果的例子。杜甫的《月夜》，“今夜鄜州月，閨中只獨看。遙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香霧云鬟濕，清輝玉臂寒。何時倚虛幌，雙照淚痕干?！?/p>

詩人本是要通過詩作表達自己對寓居鄜州的妻子和兒女的牽掛，但他沒有直筆落意于此，而是由自己對家人的思念聯想到家人一定也在思念身陷長安的自己，這樣就將迫于戰亂經受流離的一家人的彼此顧念與愁思一筆雙綰都寫到，不致使詩人的情感落于單方付出，對讀者的感染力更強。柳永的《八聲甘州》（對瀟瀟暮雨灑江天）中“想佳人颙望，誤幾回，天際識歸舟”，李清照的《一剪梅》（紅藕香殘玉簟秋）中“一種相思，兩處閑愁”也都是用推己及人的聯想來加強表達作者情感的深摯。

祝賀生日，首要的是得到家人的關心和慶賀，民間往往會由家人操辦一定的儀式進行紀念和祝福?！端堃鳌垡方颉分小疤煜惴侄Α?，即寫尹煥的親人將香柱密密麻麻地插在香爐中為他祝福祈壽。作為朋友，吳文英不言己賀而言朋友家人祈福的祝壽，即是由自己對友人祝福的真心推想到尹煥的家人會更加周詳備至地為他祈福，用推己及人的聯想的方法使祝壽內容更豐富。

對吳文英《夢窗詞集》中祝壽詞的研究，既填充了對宋代郁勃發展的祝壽詞的內容及結構模式的考究，也讓我們看到吳文英的詞風在內容格調不高、結構跳躍突變、語言密麗幽澀之外也有情懷超逸、意趣新雅的意象及意境，甚至對現實局勢銳利的觀察力和對當道權要的箴告，即使是在酬酢之作，可見他并非全然罔顧末世流弊只顧諂佞鉆營。抉新吳文英的祝壽詞，其人品詞品有讓我們不得不作肯定的一面。

注 釋

文中所有吳文英詞作均出自吳文英撰.孫虹.譚雪純校箋.夢窗詞集校箋[M].北京：中華書局，2014.

【1】盧曉輝.論南宋生日風俗與祝壽詞的創作[J].閱江學刊，2014，（6）：129.

【2】紀昀.四庫全書總目提要[M].北京：中華書局，2003：1816.

【3】【11】黃杰.宋詞與民俗[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5：65.78.

【4】張炎著.夏承燾校.詞源注[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1：28.

【5】【9】【12】【13】吳文英撰.孫虹 譚雪純校箋.夢窗詞集校箋[M].北京：中華書局，2014：1141.312.1396.1160.

【6】樂府指迷.精品集粹齋[EB/OL].hppt：//www.360doc.com/content/15/0325/06/4849137_457824378.shtml，2019-10-30.

【7】周密撰.黃益元校注.齊東野語[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社，2012：124.

【8】韓蓮亭.夢窗詞注釋[M].北京：中國文聯出版社，2013：429.

【10】唐圭璋.全宋詞[M].北京：中華書局.1965：2707.

（作者介紹：李珊，嘉應學院文學院文學碩士，副教授，研究方向：宋元明清文學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