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皇刺客，供出幕后主謀

馮璐

“教皇保羅二世遭到槍擊，事情發生在梵蒂岡圣彼得廣場，教皇和公眾見面時，有人向他打了4槍，他就倒在秘書的臂彎里……”1981年5月13日，美國廣播公司一將此新聞播出，消息迅速在全世界傳開。

保羅二世是羅馬天主教第264任教皇，他被刺事件引起軒然大波。有人稱兇手受蘇聯人指使;還有人認為，刺殺可能是梵蒂岡內部不滿保羅二世擔任教皇的人策劃的。冷戰陰謀、黑手黨、共濟會等說法甚囂塵上。多年來，各方紛紛猜測，但由于證據不足，始終未有定論。

近日，原本一直保持緘默的兇手穆罕默德·阿里·阿卡聲稱，蘇聯策劃了整場行動。保羅二世的言行危及蘇聯對東歐陣營的控制，為此，克格勃雇兇實施了暗殺。

教皇遇刺震驚世界

1981年5月13日下午5點17分，保羅二世在鐘樓門洞里登上一輛敞篷車，緩緩駛向圣彼得廣場。按計劃，敞篷車應繞場兩周后停在圣彼得大教堂門口臨時搭建的臺子旁，保羅二世將登臺向廣場上的朝圣者布道。

保羅二世面帶慈祥的微笑，向朝圣者揮手致意，他的敞篷車沿著木柵欄圍出的通道，緩緩地朝廣場開去。有些教徒將他們的孩子舉過柵欄，請教皇賜福。正當保羅二世將一個祝福完畢的小女孩交還給她的父母時，木柵欄后面突然有人舉起一把9毫米口徑的勃朗寧半自動手槍，朝他連開4槍。4顆子彈都擊中了教皇，其中兩顆子彈卡在他的結腸里，一顆擊中了他的左手食指，另一顆傷了他的右臂。

保羅二世遇刺后倒下，眾人趕緊將渾身是血的他抬進廣場不遠處的救護車里。救護車以最快速度開往4英里（約合6.4公里）外羅馬城的杰梅利醫院。保羅二世一路清醒，并默默祈禱，為安慰眾人，他的臉上始終帶著平靜的微笑。但剛將他抬進搶救室，他便昏厥過去。醫生在保羅二世的腹腔內發現了8處傷口。

保羅二世遇刺的消息震驚了全世界，人們十分關注治療進展。次日凌晨1點，一直守候在廣場上的數千名朝圣者得知，教皇的手術很成功，傷情基本穩定，他們這才放心，開始集體祈禱，直到清晨6時才告一段落。

令教徒們倍感欣慰的是，刺客當場被一名梵蒂岡安全負責人、一名修女和幾名朝圣者抓住，經審訊查明，他叫穆罕默德·阿里·阿卡，23歲，參加過販毒活動，1979年就有殺人前科，被捕后越獄潛逃，隱姓埋名周游了十幾個國家。刺殺教皇被抓后，他被處以終身監禁。

多年來各方互相指責

說法不一

在意大利警方和安全部門的審訊中，阿卡應對自如，自控力極強。他一口咬定此事是他單槍匹馬干的，刺殺保羅二世是出于個人意志，還稱對教皇沒有仇恨，只是要借此向全世界發出自己的吶喊。

1979年11月在保羅二世訪問土耳其期間，這名有著極右思想的青年就公開揚言要刺殺教皇。在阿卡的口袋里，警察發現了一封信，上面寫著：我，阿卡，刺殺教皇是為了讓全世界都知道有成千上萬的人在受蘇聯和美國的帝國主義之害。

當年負責調查刺殺案的意大利法官表示，單憑阿卡一人是不可能近身刺殺教皇的。事實上，阿卡15歲就加入了土耳其“灰狼”恐怖集團，該集團常常被雇傭進行暗殺活動。保羅二世遇刺前夕，土耳其警方得知一直被國際通緝的阿卡用假護照進入意大利后，便向意大利當局發出警告，但沒有引起重視。事發后，土耳其方面稱：“歐洲許多國家都有從土耳其逃跑的恐怖分子。不幸的是，這些恐怖分子找到了避難所，并且取得了同他們政治傾向接近的一些人士的支持?！?/p>

根據意大利及英國情報機關的分析，刺殺教皇行動的真正幕后指使者很可能是利比亞領導人卡扎菲，原因是卡扎菲曾公開承認支持過不少國際恐怖組織。

美國中情局檔案則披露，蘇聯情報機關克格勃一直計劃暗中除掉保羅二世，但因蘇聯1979年出兵阿富汗使其聲名狼藉，不便采取公開行動。還有說法稱，克格勃特工曾攜帶病毒進入梵蒂岡，將竊聽器安在圣母瑪利亞的塑像里，監聽教皇的一言一行，但毒殺計劃一直沒能得逞。

克格勃方面的確曾公開稱保羅二世是蘇聯的敵人，當時正值美蘇冷戰巔峰。保羅二世雖不問政治，但出生于波蘭的他難以保持中立——他和美國時任總統里根一樣，在言論和經濟上力挺反對蘇聯的波蘭團結工會，危及了蘇聯對整個東歐社會主義陣營的控制。訪問波蘭期間，他充滿激情地布道，間接鼓勵了人們挑戰政府的決心。在蘇聯看來，正是保羅二世導致了波蘭民族主義的興起，推動了當地的抗議和罷工活動，給東歐帶來了很大麻煩。

一時間，蘇聯成為這起刺殺案最大的嫌疑方。然而，法庭調查并未發現確鑿證據。蘇聯方面也針鋒相對，稱刺殺是出自美國中情局的謀劃，里根利用刺殺事件來宣傳美國的意識形態，同時削弱蘇聯的聲譽。而阿卡所在組織“灰狼”的頭目與中情局有密切聯系。

阿卡始終沒有招認誰為刺殺行動提供了資金。于是，各方互相指責，說法不一，幾十年過去了，還是無法確認阿卡背后的力量到底是誰。

直到近日，英國《鏡報》報道稱，阿卡在接受訪問時透露，槍擊事件的幕后黑手確實是蘇聯?！皬念^到尾都是蘇聯策劃的——他們想讓保羅二世死?！彼f，“我2015年去過莫斯科，克里姆林宮里的一些資深人士告訴我，‘現在是俄羅斯，不是蘇聯，我們不欠你什么?！?/p>

阿卡的律師認為，不管阿卡身在何處都會遭遇危險，因為他知道太多刺殺內幕。然而，阿卡本人并不擔心：“如果他們想殺我，我去莫斯科時就活不了了，但他們沒有?！?/p>

據稱，阿卡的刺殺行動由保加利亞國家安全機構組織、出資并提供武器。將殺人項目倒手分銷，是克格勃慣用的手法。在得到暗殺教皇的命令后，為了減少暴露風險，當時的保加利亞特工通過重金懸賞，找到幾名土耳其籍極端分子具體執行暗殺行動，最終被逮捕的殺手阿卡就是其中一人。

教皇寬恕兇手

兇手祝福教皇

作為整個案件的受害者，保羅二世本人倒是頗為大度。他一蘇醒便為殺手祈禱：“我要為向我開槍的兄弟禱告，真心實意地寬恕他?！碑敃r，他并不知曉殺手是何許人，但對他而言，殺手是誰無所謂，寬恕最重要。

1983年12月，保羅二世前往監獄探望阿卡，與他做了一場20分鐘的秘密談話。教皇與阿卡親密握手時說：“我已經原諒你了?！边@場會面的照片被刊登在《時代》雜志封面上。

盡管保羅二世和阿卡的對話內容至今不詳，但這場對話被世人稱作“人性的楷模和偉大的懺悔”，因為殺手阿卡在談話后不久即受洗成了天主教徒。

保羅二世不僅公開原諒了阿卡，還多次呼吁意大利政府對阿卡予以特赦。他認為，阿卡只是被利用之人，刺殺背后另有黑手。2000年6月，在保羅二世的不斷請求下，阿卡被意大利當局赦免，并被引渡到土耳其。不過，由于阿卡此前犯有殺害一名土耳其籍記者的前科，他仍需要繼續為另一樁殺人案服刑10年。

2004年，保羅二世因病住院治療，阿卡通過律師，向84歲的教皇轉交了一封他親筆書寫的問候信，祝愿教皇早日康復，愿上帝賜予教皇健康和神奇的力量。次年，保羅二世去世?！拔腋杏X就像我的兄弟或最好的朋友死了一樣?！卑⒖ū瘋卣f。

2010年6月13日，阿卡刑滿出獄，梵蒂岡方面表示，當年正好是天主教以寬宥和原諒為主題的“圣年”，如果保羅二世知道阿卡能在這一年獲釋，也一定特別高興。

阿卡出獄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前往位于梵蒂岡的保羅二世的墓碑獻花。當天圣彼得廣場上擠滿了朝圣者以及度假的游客，新聞媒體和出版社也紛至沓來，對當年刺殺案的內幕充滿了好奇，采訪和約稿不斷，阿卡則乘機開出高額稿酬。

當被問及是否后悔實施了1981年震驚世界的恐怖襲擊，這位前恐怖分子回答道：“當年教皇活了下來，這是命運的安排。如今在我心里，教皇就像我的兄弟一樣?！?/p>

梵蒂岡發言人對此回應說：“他已經把鮮花放在了保羅二世的墓碑前，我認為這就足夠了?！?/p>

在監獄里度過了半生之后，阿卡稱自己已經改過自新。目前，62歲的他住在土耳其伊斯坦布爾郊區一個安靜的小公寓里，每天都會去喂流浪貓狗。當有記者采訪他時，他把貓抱在懷里說：“我一個月要花200英鎊喂它們，動物的權利和人的權利一樣重要，我們必須像照顧人一樣照顧它們?！?/p>

他還說：“我感覺自己就像伊斯坦布爾流浪動物的教皇?！?/p>

〔本刊責任編輯 偶禺舒〕

〔原載《環球人物》

2020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