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與林散之的交往

劉奎龍

今年12月6日，是我國已故著名書法藝術大師林散之逝世31周年紀念日。林散之生前為全國政協委員、江蘇省政協委員、中國書法家協會名譽理事、中國書協江蘇分會名譽主席、江蘇省文聯委員、江蘇省國畫院一級美術師、南京市書畫院院長。

31年前的1989年12月6日，那天的情景至今還歷歷在目，當時南京的天氣異常寒冷，我正在家中聽廣播，突然播音員說道：“上午8點30分，我國當代書壇泰斗、著名的詩、書、畫大師林散之先生的心臟在鼓樓醫院停止了跳動，享年92歲……”

噩耗傳來，我兩眼噙著悲痛的淚水，馬上乘車趕到鼓樓醫院，親眼目睹老人已靜靜地躺在病榻時，我的淚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我知道今生今世再也聽不到他那親切教誨的鄉音了，再也看不到他那善解人意、滿面慈祥的笑容了……

林老是一位飲譽中外德高望重的書法家，而我只是一名業余的民間藝人（相聲、評話演員）。論身份，我倆簡直有著天壤之別，也許有人會好奇地問：“你是怎么和林老認識的呢？”說來話長，由于林老平易近人，我才在一個偶然的機會里認識了他。

說起和林老的認識與交往，那是在38年前的1982年的一天。那天，我在南京夫子廟的游樂場內進行相聲演出，發現觀眾席中有一位老者和一位中年男子邊聽邊不時地用手中的筆在紙上寫寫畫畫，進行著紙筆交談。當時我在舞臺上表演單口相聲，看到這個情況后，頓時心中忐忑不安起來，心想演出出錯了？盡管如此，我在舞臺上還是保持著鎮定。但是，令我感到不解的是，演出結束后，這兩位紙筆交談的觀眾，竟滿面笑容地為我鼓起掌來。演出散場時，出于禮貌，我立即小步跑到這兩位觀眾身旁，很冒昧地走上前向他們打招呼：“兩位好，剛才我在舞臺上演出是不是出了差錯，有不對的地方了？請兩位多提寶貴意見，多加指正……”

誰知我這個舉動，卻讓他們感到尷尬。那位中年男子立即向我解釋說：“同志啊，你誤會了，你在臺上演出，我倆坐在下面觀看，可能你看見我倆在下面一邊聽相聲一邊用紙和筆在記什么，估計我們是不是發現你的演出出了差錯，其實不是這么回事。我不妨向你介紹一下，我叫林筱之，身旁這位是家父林散之先生。今日閑暇無事，于是我就陪家父來夫子廟逛逛，順便在游樂場買了兩張相聲會的票，進來坐坐休息，聽聽相聲。家父因聽力不佳，耳朵有點聾，所以在聽相聲當中，我們只能用紙筆交談，向他轉告你說的相聲內容，不是向你提什么意見的，這一點請你放心?！?/p>

萬萬沒想到演出結束后我這個冒昧的舉動，竟然有幸結識了這位大名鼎鼎的書壇泰斗——林散之老先生。臨分手時，老人緊緊拉著我的手，頻頻點頭，并讓林筱之先生給我留下地址，歡迎我有時間到他家去做客。

1982年我第一次登門去拜見林老先生時，特意在水果店買了一些水果。林老非常熱情地接待了我，并與我坐在一起，我們也用紙和筆交談起來。交談中，他執意叫我把帶來的水果拎回去，并誠摯地說道：“我們之間的交往是文化藝術的交流，是志同道合的友誼，你為人很謹慎、很謙虛，上次在夫子廟與你初次見面，你的舉動感動了我，所以我讓筱之給你留下地址，歡迎你到我家來玩的。你來玩我非常歡迎，但是不要帶東西來，你回去一定要把帶來的東西拎走，否則下次你不要來玩?！迸R走時，我只好尷尬地把水果拎了回來。隔了數月，我第二次去拜訪林老，心想空手去拜訪似乎有失禮節，我又買了些禮品，估計這回林老能收下了。誰知到了林老家，林老一見面就非常嚴肅地批評我說：“你是怎么回事？屢教不改呀，我不允許你買東西，你怎么又買啦？下次再這樣我就拒絕你入門?！贝藭r，我一邊點頭一邊用筆在紙上寫道：“尊敬的林伯伯，你的話我記住了，下次再不買了，這次你就收下吧！”林老看過紙條后，兩眼深情地望著我說：“小劉啊，你的心意我領了，但東西堅決不收。我雖是一名書法藝人，你是一名業余相聲演員，但我們都是搞藝術的，我們之間只有文化藝術交流。你們業余文藝工作者比我們更辛苦。我很喜歡與你們交朋友，但不歡迎搞禮尚往來這一套。你今天送一座金山給我，我都不會收的，這次你還是像上次那樣把東西拎回去，下次再不許這樣做……”一番真誠執著的教誨，至今我一直牢記在心，它時時在我耳邊回響著。

自那以后，我每次到林老家去拜望就什么也不帶了，從此林老和我結下了深厚友誼。一次林老與我在紙筆交談中，他隨意問了我一句：“小劉啊，你平時除了業余時間愛好說相聲之外，你還喜歡書法呀？”聽了這句話我就笑著用筆在紙上向林老答道：“林伯伯，我也喜歡書法，但我家地方太小，實在沒得地方掛?！闭l知林老見過紙條后，便“呵呵呵”地笑了起來。接著林老對我說：“這樣吧，你家地方小沒得地方掛，那你就上街到商店去買個冊頁本子來我們家，我給你寫點字畫，這個不用掛，你看好不好？”聽到此言，我內心非常感激，于是用筆在紙上寫道：“謝謝林伯伯?！?/p>

隔了幾天后，我在新街口百貨公司對面一家文具商店買了一本小冊頁，之后登門交給了林老。誰知林老接過冊頁笑道：“小劉啊，你怎么買這點小的冊頁呀？你買大一點的多好呢！”我立馬在紙條上寫道：林伯伯，大的我怕你費事呀，這個小冊頁就花了我一個月的三分之一工資啰。林老看過紙條笑著說：“好吧，既然買來了就放這兒吧，等些日子寫好了，你再來拿吧?！?/p>

1984年林老不僅為我在小冊頁上題贈了蘇東坡的《赤壁賦》“江流有聲，斷巖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墨寶，而且他的兒子林筱之及孫子林小康，都為我在小冊頁上題贈了各自的書法及繪畫佳作（林家三代書畫）。1985年林伯伯又贈我一小條幅《江山如畫》四字。

如今林老雖與世長辭30多年了，可是每當我翻看他老人家題贈的墨寶手跡，都會眼眶濕潤地想起他老人家的親切教誨，他那慈祥、和善的面孔時時都會勾起我對他的無盡思念……

（責任編輯：武學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