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如金

徐樹建

老韓退休后看別的老頭種花養鳥、釣魚打拳，個個自得其樂，自己卻什么也不會，成天悶得難受。

老伴是教師，勸他說：“光悶著會悶出病來的，交朋友總會吧？現在閱歷有了，也不在乎利害關系了，這時交的朋友才是真正的朋友。夕陽如金，可不能白白浪費了?！?/p>

老韓一向聽老伴的話，不久還真的交到了一幫子志同道合的朋友，大伙一塊郊游、游泳、打牌，相見恨晚，其中一位姓刁的老伙計成了老韓最好的朋友，今天到你家，明天到我家，兩人在一塊兒不知喝了多少頓小酒，掏心窩子的話也不知說了多少。

這天在老韓家，老刁興致勃勃地向老韓介紹一款產品，說投資不高，回報卻極高，有好多人從這款產品中賺到錢了，還說除了老韓，他是不會向第二個人推薦這種產品的。

瞧著老刁眉飛色舞的樣子，老韓心知不好，老刁被洗腦了，這明明就是傳銷嘛。老韓正色道：“老刁，作為朋友我必須鄭重勸你一句，這玩意兒不是正道，別越陷越深?！?/p>

老韓本來擔心老刁會生氣，不想老刁聽了哈哈大笑，說：“我就曉得你會這么說，你們這些所謂的聰明人啊，每遇到事情總是前怕狼后怕虎的，結果呢，機遇就這么擦肩而過了，想想看，你一生中曾經錯過多少次機會？是不是都是因為優柔寡斷的緣故？”

看樣子老刁“中毒”不淺，老韓繼續言辭懇切地說道：“老刁，我們都這么大年紀了，就不要夢想天上掉餡餅了，還是踏踏實實地過日子最要緊?！?/p>

老刁聽了搖搖頭，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說：“好吧，我一時半會兒也說服不了你，但時間會證明一切的。這樣吧，既然你不肯投資，那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你借我五千塊錢好不好？放心，我一定會還你的，而且高息還你?！?/p>

老韓聽了，本能地想拒絕，就在這時老伴插話了：“行啊，既然你老刁開口了，我們家老韓當然要幫你這個忙了，什么利息不利息的，難聽死了?！?/p>

老刁拿著錢走后，老韓不樂意了，朝老伴嚷道：“老刁明明上了賊船，你倒好，不僅不叫醒他，還送他一截子路，這不是害他嗎？”

老伴一臉無奈：“瞧他那樣子能叫得醒嗎？人家開這口了，你不借抹得過面子嗎？以后朋友還有得做沒得做了？再說不就是五千塊錢嘛，咱家條件還可以，即使他不還又算得了什么？老韓，咱們這歲數，朋友比錢更重要?！?/p>

時間一天天流逝，這天，晴天一個霹靂：老刁跑了！

老刁原本就一個人住著，老伴早死了，兒子、女兒都在其他城市定居，現在人跑了，誰也不知去了哪里。老刁跑路帶了好多錢，全是借的，這是老刁跑路后大伙交流時才發現的，原來老刁跟好多人借了錢，其中就有老韓的五千元。

老韓一下子蔫了，錢是小事，你老刁欺騙我感情不應該，我可拿你當最好的朋友。

老韓心中的難過可想而知，又恢復了以前悶悶不樂的樣子，體重開始往下掉，睡眠也不好了。老伴勸他出門找老伙計玩，老韓不耐煩了，說：“玩什么玩？你還要我上第二次當嗎？假的，全是假的?！?/p>

一晃過去了好多天，老韓一直悶在家里，朋友叫他玩，他一概拒絕。

這天，老韓正和老伴看著電視，門鈴響了，開門一看，是朋友老李。老李一進門就一臉興奮地嚷嚷：“老韓，你知道嗎，老刁回來了！”

老韓一驚，問道：“快坐快坐，你說的真的假的？他什么時候回來的？”

老李坐下，大大咧咧地說：“這能有假嗎？他是昨晚回來的，一回來就叫我到他家去，你猜他急吼吼地要干什么？還錢！原來他前段時間消失不是攜款跑路，而是錢被人騙了，他沒法面對我們，就跟他兒子要錢去了，他兒子生意做得蠻不錯的?，F在兒子給他錢了，他也就回來還債了。老韓，他不好意思面對你，就委托我還你錢，并請你原諒他?！?/p>

老韓興奮得不得了，連聲說：“原諒、當然原諒，人生在世誰還沒有一點錯呢？何況他老刁也不是故意的，只不過是上了人家的當罷了?！?/p>

老伴聽了在一旁說：“就是嘛，我就說老刁人是不錯的，就是不聽人言，偏要買什么不靠譜的理財產品，誰勸也不聽?！边@時老李從兜里掏出一沓錢來，說：“老韓，這是整五千，你數數?！?/p>

老韓一樂：“數什么數嘛……”突然，他臉色變了，一下子冷若冰霜，看看老李，又看看老伴，說：“你們就給我編，繼續編?！崩侠钫f：“老韓，這個，你什么意思嘛？”

老韓不看他，而是瞪著老伴，眼睛里滿是怒氣，說：“老太婆，你這么干有意思嗎？你還是我老婆嗎？”

這話說得嚴重了，一向口齒伶俐的老伴此時也結巴了：“老、老頭子，這個，你、你是怎么發現破綻的？”

老韓嘿嘿冷笑起來，一指那疊大鈔最上面一張，說：“看到這黑色的手指印了嗎？有點淡，但我看到了，也幸好看到了，不然還蒙在鼓里哩。好吧，我來告訴你一切，昨天我正練書法，你說要去買菜身上沒現金，我就從錢包里掏了一張大鈔給你，不巧的是我手指上恰好染上了墨汁，這么著就把鈔票一角給弄臟了，現在這張鈔票同一位置也恰好有一個手指印。老太婆，你是不是想說這是巧合？那行，咱們這就找相關機構鑒定去，看是不是我的手指印……”

老李早已張口結舌，老韓老伴一臉難為情，說：“老頭子，算你狠，你眼光太毒了。不錯，這五千塊錢是我給老李的，我請老李假托老刁之名來還錢，我這么做還不是為了讓你振作起來嘛……”

老韓怒吼起來：“可我更討厭人家欺騙我，我被騙了第一次，還想被騙第二次嗎？”

“叮咚”，門鈴又響了。這又是誰??？老伴開門一看，又是老韓的一個朋友，大胖牛。

大胖牛一進屋就說：“老李你也來了？老韓，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老刁回來了。你們猜他回來是為的什么？是為了還錢……”

老韓生硬地打斷他：“你演的又是哪出戲？繼續，請繼續！”

那邊老李和老伴一個勁地直擺手，說：“大胖牛，停下、快停下，我們已經演砸了，你就不要再火上澆油了?！?/p>

老韓聽了臉色更加鐵青，大胖牛卻一臉茫然，說：“什么演戲不演戲的，你們說什么??？好吧，我也不多費口舌了?！?/p>

大胖牛說著一把拉開門，朝外面喊道：“我說哥們，我就不代你打掩護了，你現身吧！”

老韓他們不知大胖牛搞什么鬼，個個朝外看，然后一起叫道：是老刁！

千真萬確是老刁，多日不見的老刁頭發花白了不少，整個人瘦了一大圈，都脫了相了！

老刁尷尬又虛弱地笑著，說：“各位，對不住了！”

大伙忙拉老刁坐下，老刁卻堅決不肯坐，說：“我悔不該不聽你們的話，鬼迷心竅非要買什么鬼產品，結果硬生生把那么多錢砸水里了。我跑路不是躲債，是沒臉見你們，躲起來的這段時間我一直在賣房子，現在房子出手了，大房子換成了小房子，余下的錢足夠還你們了。各位，對不起，我真的不想讓你們瞧不起我，你們還認我這個弟兄嗎？我兒子女兒全不在身邊，我只有你們了！”說著，朝大伙深深一鞠躬。

幾個人一起驚跳起來，老韓喉嚨一下子急啞了，吼道：“老刁，誰讓你賣房子的？你傻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