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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韓的艷遇

2018-10-29 11:03楊志罡
短篇小說(原創版) 2018年7期
關鍵詞:老韓老田小文

楊志罡

老韓是在把老田送進醫院的第二個星期遇見小文的。小文一見到老韓就笑,好像早就認識他一樣。老韓并不認識小文,卻對她的笑特別有感觸,因為他記起他一樣愛笑的前妻了。老韓有些羞愧,他怎么在一個陌生的女人面前想起那個不再屬于他的女人呢?于是他沖對方抱歉地笑了笑。

“這是你母親?”

老韓的目光落到了小文身后的病床上,那張床前幾天一直是空著的,現在多了一個戴氧氣罩的老太太。

“不是?!?/p>

小文搖頭的時候也在笑,她告訴老韓,自己只是一個陪護,是老太太的兒女們雇請來的。

小文自報家門后,又問老韓貴姓,老韓說叫他老韓就行,小文卻執意叫他韓大哥。小文太有禮貌了。老韓見不得別人對他這樣有禮貌,因為他總覺得,那是有身分的人才配接受的。老韓是誰???不就是一個送水工嗎?這個世上人人都可以踩他,而現在,踩他最厲害的就是躺在病床上的老田。

“哎喲!”

老韓的眉頭皺了起來,因為發出叫聲的,正是他躲不過去的老田。老韓看了小文一眼,她本來一直在看著老韓笑,這會兒卻把目光投向病人,心也好像被病人提起來了一樣。

老田瞇著眼睛好像睡著了,但其實是醒著的,老韓一進門她就知道,老韓和小文的對話她也知道。老田見不得老韓和別的女人說話,就好像老韓是她的丈夫一樣。老田知道老韓討厭她,但有什么辦法呢?他必須承擔責任,必須天天來醫院陪護她。

“哎喲!”老田重新叫喚了一遍,聲音比剛才更大了些。老韓尷尬地沖小文笑了笑,也不解釋幾句,就坐到了老田的床頭。

“哪里疼?我給你揉揉?”說著,老韓就把手摸到了老田的腰上,那里是問題的根源。老田沒吭聲,沒吭聲老韓就知道自己摸準了地方。還沒揉幾下,老田又尖叫了起來:“你想弄死我呀?這么大力!”

老韓臉紅了,因為他覺得,在有人的時候,老田不應該這樣傷他的自尊。老韓知道小文就在旁邊看著他。小文是怎么想的?想老韓和病人的關系?想老韓這么大的塊頭怎么就這么窩囊?可不管小文想沒想,老韓的本身都是窩囊的。

半夜,老韓出去倒尿,回來的時候,正好碰見小文從病房里出來,揚給他一張燦爛的笑臉。

“你老婆好兇??!”小文一邊笑,一邊吐了吐舌頭。

“她不是我老婆?!崩享n立即予以糾正。

“不是你老婆?”小文不笑了,她張大了嘴:“那你干嗎服侍她?”

“一時半會也說不清楚?!?/p>

老韓只能這樣回答,難道他要告訴小文說:是因為他在跟老田偷歡的時候壓壞了她的玉腿?不,老韓不能那樣說,除了要維護顏面,還有重要的一點,是他還不能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肇事者。小文滿意老韓的回答嗎?估計是不滿意的,可她還是在笑,笑得像他的前妻一樣。老韓有些奇怪,自己怎么老是把小文和前妻比?可是他從來不拿老田和前妻比,一次也沒有比過。

沒過幾天,老韓就弄明白了小文的底細,原來她也是離了婚的,剛剛四十出頭,娘家在蓮花,就是老韓表姑原先住的那個村子。小時候老韓經常朝蓮花跑,去了不做別的,就削竹子做水槍玩,印象中,表姑的屋前屋后全是竹林。小文也認得老韓的表姑,說她家就在他表姑家隔壁,經常吃他表姑家做的山楂糖。提到蓮花,提到老韓的表姑,兩人就有了共同的話題。老韓嘆息,說這輩子不曉得什么時候還能再去蓮花。小文說:“你隨時可以去呀,你表姑搬走了,你就去我娘家落腳吧,我陪你一起回去?!痹挷懦隹?,小文又意識到了不妥,正在臉紅的時候,老田在旁邊打岔:“老韓,給我倒杯水過來吧,我這會口干?!边@是經常發生的事情,每次在兩個人說到興起的時候,老田就會使上這一招。

老田是個障礙,可也不過就像路邊的一塊石頭,繞過去就行了。只要在醫院,老韓和小文總是可以說上幾句話,也總是可以相視而笑。因為小文,老韓不再討厭上醫院了,可他也不能總耗在醫院,他還得吃飯,而要吃飯就得工作。

“韓大哥,你白天就安心賺錢吧,田大姐有什么事,我替替你就行了?!毙∥恼f。

老韓知道,小文是真心實意說出這番話的。為了讓老韓放心,小文還跟他要了手機號碼,便于在緊急時刻聯系到他。老韓感激小文,可也不能把所有的壓力都推給她,至少,中午他還是要回到醫院的,他總不能讓小文幫他給老田買飯吧?那樣的話,不僅老韓自己過意不去,老田也不會答應,何況,老田是個有脾氣的人,小文沒理由代他受氣。

小文的確是個好女人,明明老田看她不順眼,她還時不時地幫她,連端屎倒尿的事情也肯干。老田想得很明白,這些事情本來應該是老韓干的,現在小文幫忙干了,要感謝人家的也應該是老韓。老田甚至想到這是小文討好老韓的伎倆,沒準她還想著怎樣將老韓勾引上床呢。一想到這一點,老田就緊張起來,因為她知道老韓的心腸軟。老韓在老田特別想男人的時候滿足了她,滿足過后,老田就將老韓看成是自己的男人了,她才不希望有別的女人來分一杯羹呢,誰來勾引老韓,誰就是她不共戴天的敵人。

小文哪里知道老田的心事?不管老田有沒有擺一副苦瓜臉,小文始終將她當作一個病人,也始終是一臉的笑容。除了老田,小文讓每一個人都感覺愉快,她讓醫生護士們愉快,也讓她所陪護的從未醒來過的老太太愉快,最重要的,是她讓老韓愉快。

天越來越熱,半夜,老田開始打呼嚕的時候,老韓還沒有睡著。老韓手里玩著手機,心里卻在想著一些雜七雜八的事情。也許是手機的亮光讓小文捕捉到了,給他發來一條信息:韓大哥,你怎么還沒睡呀?老韓回她:天太熱,睡不著。小文又來了一條:那我們出去透透氣好不好?老韓立刻回她:好。

一出門小文就活躍起來,像只小鳥似的;老韓也大口大口呼吸著夜晚的新鮮空氣。這個晚上的月亮很圓,像個圓圓的燈籠掛在天上,不是很明亮,但為兩人照明足夠了。兩人沒走多遠,就在一個小池塘邊停了下來。前幾天這池塘里還是空空的,現在已冒出了滿塘的荷葉,像大大小小的雨蓋頂在那里。荷葉間有零零落落的荷花,有的已經綻放開來了,有的還只打開一半,還有的仍只是苞蕾。落在水里的月亮,就在這些荷花荷葉中間碎了開來,不是靜止的碎,是碎了又合,合了又碎,每一次碎合都是另外一重意境。池塘邊有低矮的柳樹,還有條椅,兩人就在其中一張條椅上坐下來了。兩人挨得很近,好像很自然地,老韓就碰到小文的身子了。小文的身子跟老田的不一樣,跟他的前妻也不一樣,那身子軟軟的,溫溫的,有一股女人本身的味道。

老韓覺得自己身上的血流得好快,心也跳得好快,不知不覺,他就把手擱到了小文的大腿上。老韓記得不久前他曾把手擱到過老田的大腿上,相同的動作,不同的人,這其中的意義也是不同的。老韓此刻是在理智地做這件事,因為他體內并沒有酒精作祟。跟裝聾賣傻的老田不一樣,小文很快就做出了反應:她站起身來了,于是擱在她大腿上的手,很自然地滑落到了一邊。如此一來,老韓的人就顯得卑鄙了。

小文覺得老韓卑鄙嗎?不會,她不會覺得老韓卑鄙的,她還在跟他說話,笑吟吟的,好像她起身并不是他把手擱到了她大腿上的緣故,而是她正好在這個時候起身了。微風吹過,荷花荷葉婆娑起舞。小文向池塘走近了幾步,又探出身子,使勁嗅著荷花荷葉的香氣。這兩樣東西是一樣香的,還有那帶刺的根莖也是香的。

小文連說了幾個“好香”。的確是香,就連向來感覺遲鈍的老韓也嗅到了。嗅著香氣,老韓不再為剛才的行為羞愧了,他恍惚自己內心一片空明。

“哎!要是病房里也能長一片荷葉就好了,那樣里面的氣味就不會那么難聞了?!毙∥耐话l奇想。

“那怎么行?除非把病房里灌滿水??赡菢右粊?,進出也不方便了?!崩享n很認真地說。

“怎么不方便?可以撐船進出嘛,其實那些床也可以當做船的。船在水上漂呀漂,多有趣!”說的時候,小文的身體也搖晃起來,就好像坐在船上似的。

“韓大哥,你能幫我摘一朵荷花下來嗎?我要把它養在病房里?!毙∥牡难劬Σü忾W閃。

“我試試看吧?!崩享n說。

老韓繞著池塘走了一圈。不管是那些已經綻放開來的荷花,還是那些不肯露臉的花苞,都和老韓有一定的距離,不是伸手就可以勾過來的。老韓最后還是找到了辦法,他折了一根柳枝,握住輕的一頭,用岔枝做鉤子,將其伸向了水中央?,F在老韓能夠碰到其中的一個花苞了,可也只是碰碰而已,要把花苞勾過來,柳枝還是短了點。老韓讓小文在后面拉住他一只手,如此,他就可以盡量把身體探出去了。小文的臉上閃過一絲羞澀,可她還是拉住了老韓的手,用她自身的重量來充當天平的砝碼。老韓是另一邊的砝碼,而他們連在一起的手臂則是天平的杠桿。老韓的手太大了,小文要兩只手一起用力,才能把他的手拉住。老韓的手麻酥酥的,像過了電一樣。老韓有點克制不住自己了,可最后,他還是把注意力集中到了花苞上面。老韓把身體最大角度地傾斜出去。幾經反復,老韓終于用柳枝把離他最近的一個花苞勾過來了,一直夠到他伸手可及的地方。最后,一個比女人拳頭小不了多少的花苞,被小文當寶貝一樣捧進了手心?;ò[隱開了一點縫,好像一個少女瞇縫著的眼睛,在打量這個迷蒙的世界。

“韓大哥,你真厲害!你太厲害了!”小文一激動,在背后輕輕給了老韓一拳。

老韓有些恍惚,他是不是又回到初戀的時候了?那時候在前妻的娘家,當老韓一個人將一袋一百八十斤重的糧食扛上拖拉機的時候,前妻也是像這樣,一邊夸他,一邊從背后輕輕給了他一拳。

“給?!?/p>

一條白色的手絹,這是小文遞過來的。老韓滿頭大汗,可他只想用手掌將它們抹去。

“不要了,會弄臟的?!崩享n吞吞吐吐。

“沒關系,臟了就扔掉好了?!毙∥倪€在笑,稍微有點不自然。

老韓想了想,最后還是拿著手絹揩起汗來。手絹是香的,淡淡的香,比荷香還要好聞些。擦過汗,手絹就變黑了,老韓不好意思還給原來的主人,只好偷偷地塞進了褲袋。剛好這時候,小文又把頭轉過來了,對著老韓一臉燦爛的笑。

“你很愛笑,一天到晚都是這樣?!崩享n說,他在想,自己要不要跟小文提起一樣愛笑的前妻?

“難道這樣不好嗎?”小文仰起臉,笑得更加燦爛了。

“好?!崩享n的嘴里就吐了一個字,很快,他覺得這樣是不夠的,又加了句:“我就喜歡看你笑?!?/p>

老韓不打算提到前妻了,因為他發現了小文和前妻的不一樣:前妻的笑里面隱含著狡猾,而小文的笑卻無比透明。

“可有時候我也會哭的。我這個人就是這樣,什么事都是笑一陣哭一陣就過去了,從不會放在心里?!?/p>

“這樣很好?!?/p>

老韓很想自己也像小文說的那樣,那樣就不會心情黯淡了。老韓用欣賞的眼光看著小文。夜色中,小文那張臉白白凈凈,就像剛剛綻放出來的荷花一樣,可白天這張臉就不怎么好看了,白天這臉上有細碎的皺紋和暗斑。

“韓大哥,你真是一個好人!”小文轉移了話題。

“你又不了解我,怎么說我是一個好人?”老韓笑了笑,頗有一些不自在。

“可我能夠感覺到,你一出現在我面前就給我這樣的感覺。再說,你要不是一個好人,你會在這里伺候田大姐嗎?”

一提起老田,老韓的臉色就黯淡了起來,但是小文看不到。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笑?”老韓說話的語氣也透著黯淡。

“可能別人會這樣看你吧,但我不會。時候不早了,我們該回去了?!毙∥恼f。

兩人回到病房,老韓要開燈,手卻被小文拉住了??匆豢葱∥牡难凵享n就明白了,她是怕將病人驚動。老韓用手指了指小文手里的荷花,小文心領神會,就近拿起一只玻璃杯,將荷花插到了里面。剛將荷花放置好,就聽見“嘭”的一聲響,是玻璃杯掉地上了,但不是那只插了荷花的杯子。聽聲音,杯子是從老田的床頭落地的。老韓趕緊跑過去,看見老田正用一雙憤怒的眼睛瞪著自己。

“我問你,剛才你野到哪里去了?你不知道我夜里離不開人嗎?”

老田用了一個很難聽的“野”字,可老韓不僅不能生氣,還得賠著笑臉,正想著怎樣解釋一下,一頭的小文開口了:“田大姐,真是不好意思,剛才我心里悶,讓韓大哥陪我出去走了一下?!?/p>

“只是走了一下嗎?我看著時間呢,足足有一個小時。這么長的時間,又是孤男寡女的,還有什么事情做不出來?”老田話是說給小文聽的,眼睛卻仍然朝著老韓。

“不要把話說得這么難聽好不好?小文可沒有得罪你?!崩享n不高興地說。

“嫌老娘說話難聽?某些人做的事才叫難看!我還沒死呢,是不是現在就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老韓你個沒良心的,你嫌棄老娘了,想換個新鮮的是不是?可當初你為什么要趴在老娘肚子上?告訴你,老娘這輩子就是要拖住你,你別想逃出老娘的手掌心?!?/p>

老田話說得橫,聲音卻帶著委屈,說到最后就開始哽咽起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老韓本來即將要發作的,見她一副可憐樣,心腸立刻就軟了下來。老韓擔心老田所說的話刺激到了小文,想用目光表達一下歉意,發現小文趴打開折疊床躺下去了,這讓老韓多少去掉了一些擔心?,F在,老韓只需要讓老田保持安靜了。老韓遞過去一條毛巾,讓老田把鼻涕眼淚擦干凈,不擦還好,一擦反而跟決了堤的,再也收拾不住。

老田折騰了一夜,直到天亮時才安靜下來。老韓看一看時間,睡覺是不可能了,可好歹還能瞇一會。老韓也不打開折疊床了,就把頭抵在老田的床邊,閉了眼,進入到一種迷迷糊糊的狀態。不過就半個小時,走廊上便有了響動,接著,同房間也有人起床了,毫無疑問是小文。

小文收拾好折疊床,去到外面刷牙洗臉。不一會,老韓也拿了毛巾牙刷跟了過去。

“別在意老田的話,她那個人,瘋言瘋語慣了?!崩享n說。

小文低著頭刷牙,聽見老韓跟她說話,掉過頭來想搭腔,卻一嘴的白泡子,只好笑著點了點頭。老韓細心地看著小文,感覺她氣色還是不錯的,但眼睛里有不少的血絲,似乎表明,昨晚她并未得到充足的睡眠。老韓有些愧疚,不管怎么說,是自己牽連了小文。

小文刷了牙,又抹過臉,可以開口說話了了:“韓大哥,昨晚沒休息好吧?都怪我,要你陪我出去轉了圈,結果讓田大姐有了誤會?!?/p>

“誤會”兩個字從小文嘴里說出來,老韓總感覺有些刺耳。什么意思?難道小文真信了老田的話,以為他們是一對事實的夫妻?老韓也不怕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想跟小文解釋幾句,可詞兒還沒想好,小文一轉身就回病房去了。

自此以后,小文便不再約老韓出去散步了。老韓理解小文的顧慮,所以也不勉強,只是老韓沒想到,一場風波過后,她和老田反倒更加親近了。

周末傍晚,老韓下了班來到醫院,一進病房就看見老田笑嘻嘻地在同小文唧咕著什么。

“老韓你來得正好!正好小文有點事要出去一下,你就幫她看著點老太太好了?!闭f話的是老田,入院以來,她好像還是第一次這樣和顏悅色地跟老韓說話。

“小事情!小文你就放心出去好了,我會替你照看好老太太的?!崩享n大大咧咧地說。

小文的臉比平常紅,有好幾秒的時間,她一直看著老韓,眼珠子好像定住了一樣:“韓大哥,你不問我去做什么嗎?”

老韓有點納悶,可還是笑著說了句:“你不說我哪里知道?”

“田大姐給我介紹了一個對象,說是人很好,我想見見面總是無妨的?!毙∥恼f話有些像小姑娘一樣靦腆。

老韓的臉色一下子變了,他把目光厭惡地投向老田:“你給小文介紹的對象是誰?我認不認識?”

老田眉毛一揚,笑嘻嘻地說:“開的士的老蔣,你應該認識呀!”

“瞎攪和!你怎么把老蔣介紹給小文?你不知道他的為人嗎?”老韓急得直跺腳。

“老蔣怎么了?人家比你有錢。我看,你是眼紅吧?其實你心里怎么想的,我會不知道?”

老韓真怕老田說穿自己的心事,怏怏地耷拉下了腦袋。小文趕緊插言:“不過就是見個面,二位放心,我分得出好歹的,怎么說我也是四十歲的人了。韓大哥,拜托你照看一下老太太,我抓緊時間,快去快回?!?/p>

老韓心里一萬個不情愿,可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小文走出病房。他沒有忘記小文的托付,時不時地,他都會跑到老太太的床頭,查看一下情況。

老田一直在看著老韓笑,讓人感覺到她心花怒放。明明她這會兒并無不適,卻連聲“哎喲”,讓老韓趕緊過來給她捏身子。

老韓皺著眉頭給老田捏著身子。老田一直在嘰里呱拉,不斷地將口水星子弄到老韓的臉上。

“我看小文和老蔣挺般配的,說不定今晚他們就會開房……哎喲!老韓你個王八蛋!”

老田正說得帶勁,老韓狠狠在她身上捏了一把,摔門而去。

老韓一出病房就撥打小文的電話,這是最緊要的事情。電話通了?!绊n大哥?!毙∥南壤享n發了聲。

“你人在哪?”老韓問。

“快到約會點了?!?/p>

“趕緊回來?!?/p>

“出了什么事?”小文的聲音透著緊張。

老韓難住了,告訴小文說什么事也沒有?他只是不想她跟別的男人約會?不,還是撒個謊吧。

“老太太出了點狀況?!崩享n說。

“是嗎?我這就回來?!闭f完,小文就急急地掛了電話。

老韓有些后悔,有必要撒這樣的謊嗎?這不是在咒老太太嗎?想到這里,老韓轉身就回到了病房,也不去伺候老田,就呆傻傻地坐在老太太的床前。老太太什么狀況也沒有,還是如同活死人一動不動地躺在那里。

不過十來分鐘小文就跑回來了,一頭的汗水。

“老太太怎樣了?”小文問。

“剛才出了點小狀況,現在沒事了?!崩享n打定主意,要將謊言進行到底。

小文不再理會老韓了,她細心地查看著情況,很快她就發現,老太太真的快不行了。

當天老太太就死掉了,醫生護士們盡力搶救了她一陣,沒用,結果還是給她蓋上了裹尸布。最傷心的是小文,哭得跟淚人似的,她哭得越是傷心,老韓的心里就越是難受,因為他總覺得,老太太的死,是因為他的粗心造成的。沒有人責怪老韓,他卻自己給自己在心里壓下一塊巨石。

老太太一死,小文就消失了,也沒跟老韓打一聲招呼。那朵荷花呢?那朵被小文養在杯子里的荷花,不久也枯萎了。也許當初老韓就不應該折下它,可它要是待在池塘里,也早晚是要死的,這是事物的必然,就如同老太太的死是生命的必然一樣。

老田就快死了,這也是生命的必然。

老田沒想到這一點,她總覺得死是離她非常遙遠的事情,否則,她就不會憧憬著跟老韓一起幸福地過日子了。老田威脅過小文,讓她成天緊張兮兮的,還好,這女人很快就在她跟前消失了,而老韓,仍然被她牢牢地控制著。老田不管老韓喜不喜歡自己,只要她喜歡老韓就行了。老田穩操勝券,因為她深知老韓的弱點。老田不擔心自己的病情,那不過是一點小毛病,醫院早晚能讓她康復的。都快一個月了,也該康復了吧?老田正這樣想,診斷結果出來了:晚期卵巢癌。其實老田腿上的毛病,就是因為癌細胞的轉移引起的。癌細胞從老田的卵巢轉移到腰椎,破壞腰椎以下的神經功能,剛開始是兩腿的局部麻木,最后情況越來越嚴重,造成兩腿大面積失去知覺,醫學術語稱之為截癱。

診斷結果宣判了老田的死刑,也證明老韓先前是被冤枉了的。老韓并不是肇事者,他跟老田的病癥半點關系都沒有。老韓可以走了,既然肇事者不是他,他就沒有理由繼續由老田控制,也沒理由繼續耗在醫院受罪了,可是,以他做人的良心,他又怎么忍心丟下老田?老田傻眼了,她想一定是醫院弄錯了,把別人的診斷結果弄到了她名下,等到事情確定無疑,老田又變成了一個瘋子,她號啕大哭,把所有的東西都朝地上扔,還在自己身上抓出了一道道血口子??蓱z的人!命運于她也太不公平了,命運讓她的獨子進了監獄,又讓她的丈夫死于非命,而現在,又宣告她得了絕癥!一直以來,老韓也覺得命運對自己不公,鐵飯碗丟了,妻子跑了,做生意又遇到騙子,積蓄花光了不說,還欠了一屁股的債……沒錯,命運對他是苛刻了一點,可跟老田一比,老韓突然覺得命運并不對自己苛刻,而是格外關照了。老韓是一個不喜歡得到格外關照的人,他總得做一點事情,才能消除良心的不安?,F在,老韓打定主意,要陪著老田走完她生命最后的時光。

老田瘋了一陣,后來又像個死人一樣,身體僵硬,兩眼空洞。等到了晚上,老韓把飯喂到老田嘴邊時,她才意識到了老韓的存在。

“你走吧,我不要你服侍了?!崩咸镎f。

“可你現在離不開人?!崩享n說。

“你是可憐我吧?身邊一個親人也沒有??赡阌质钦l???是我的男人嗎?”老田一臉嘻笑。

老韓沉默了一會,最后硬著頭皮說:“只要你樂意,你現在可以當我是你的男人?!?/p>

老田沒想到老韓會這樣說吧?這太出乎她的意料,不管老韓是不是真心,也不管他是不是特意要討好一個將死之人,老田都從內心感激他。

一個月后,老田安安靜靜地離開了人世,死時,老韓是唯一陪在她身邊的人?!袄享n,有你陪我到死,我真的很滿足了。去找小文吧,她才是適合你的女人?!边@是老田的臨終留言。

處理完了老田的后事,老韓的人好像空了一樣,不知道用什么來填補。這個時候,小文就從老韓的心底冒出來了,一個勁地對他笑。老韓明白了,自己只是將小文藏在心底,并沒徹底忘掉她。

老韓試著撥打小文的電話,結果成了空號。茫茫人海,老韓該何處尋找小文的蹤跡?也許老韓這一輩子都不會見到小文了,可也許,會在一個最不可能的地方,她會突然出現在自己眼前。

冥冥之中好像是天意,一年之后,老韓還真如愿了。

“這不是韓大哥嗎?”

那天老韓去超市買米,打秤的時候,對方忽然驚喜地叫了起來。

“你不認識我了?我是小文呀!”

老韓當然還認得她,不看她的人,只聽她說話的聲音,他就知道是小文。

“怎么,你在這里上班?”老韓問,這問得實在有些多余。

小文一邊笑,一邊用力地點頭,她還是從前那樣,一點也沒有變?!皬尼t院出來后,我去了浙江,不習慣就又回來了。田大姐呢?她已經出院了吧?”

“你走后一個多月,她就去世了?!崩享n說。

“哦,”沉默了一會,小文又問:“那你現在在做什么?”

“我還能怎樣?還是做我的送水工呀!”老韓苦笑。

“其實,做送水工也挺好的,活著就好?!?/p>

老韓感覺自己跟小文是心意相通的,也許真如老田所說,小文是最適合他的女人?

“對了,老田臨走前送了我一幅十字繡,沒繡完,你可以幫我繡完它嗎?”

“十字繡?好呀!這樣吧,你出去在門口等我一下,我很快就下班了,我跟你一道走?!?/p>

不到半個小時,小文就出來了,一屁股坐上了老韓的摩托車。摩托車實在是太舊了,就跟老韓穿的衣服一樣,不過小文并沒有嫌棄??吹贸鰜?,小文的心情好極了,才一坐上摩托車,她就從后面伸過手來,塞了一顆圓糖到老韓的口中。

“甜嗎?”

“甜?!?/p>

的確是甜,甜到老韓的心里了。老韓的心飄了起來,可他的人還在摩托車上,他要小心駕駛摩托車,不能出半點意外。

“咳,你怎么開得這樣慢呀?開快一點吧,我喜歡快?!毙∥膹谋澈筝p輕給了老韓一拳。

“好吧。我要加速了,你要抓緊我喲!”

老韓的話里透著從未有過的狡猾,多么奇怪呀!這么老實巴交的人,居然也學會了狡猾!不過,坐在老韓身后的小文并沒有發覺這一點,她乖乖地把身子貼向了他,手也擱到了他的腰上,絲毫沒有難為情。小文怎么會難為情呢?從她第一眼見到老韓起,她就知道,她注定會把她嬌小的身子倚向他的,他是一棵枝葉繁茂的大樹,也是善良和正義的守護神。摩托車飛起來了,小文的頭發也飛散開來,時不時地,就會輕拂老韓的臉。所有的東西都在避讓,都在后退,都在紛紛遠去,而他們一直無法到達的夢想家園,就在不遠的前面……

責任編輯/董曉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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