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南苗族民間故事中虎故事的文學解讀

【摘要】 川南苗族主要以口頭文學的方式傳承著民族的民間故事，這些民間故事大都記錄著他們在不同歷史時期的生活。其中，虎故事在川苗民間故事中普遍出現且類型豐富。文章總結了川苗的幾種典型虎故事，并對其作文學解讀，以探索故事背后的深層次含義，了解川苗的審美理念、民族文化與信仰。

【關鍵詞】 川南苗族;民間故事;虎故事;解讀

【中圖分類號】I207?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0）32-0040-02

基金項目：本文為宜賓學院“川南僰、苗文化研究及推廣”（2018RWTD12）創新團隊階段性成果。

苗族是中華民族大家庭中有著悠久歷史的民族之一，主要分布和聚居在我國南方，川南苗族則主要聚居于四川南部。在長期的社會生產生活中，川南苗族主要以口頭文學的方式傳承著民族文化，其中豐富多彩的民間故事則是民族文化中重要的組成部分。川苗聚居區地處云貴高原北部邊緣，大小山脈此起彼伏，川苗生長于高山之間，需要應對復雜的自然條件，與崇山峻嶺間的野獸做斗爭，因此流傳的民間故事也忠實地反映了川苗人民的生活日常。在川苗流傳至今的民間故事中，虎故事是其中最為普遍、類型也較豐富的故事題材。根據美國學者《川苗的故事與歌謠》一書所記載，川苗的虎故事大致可分為化身型老虎（人變虎、虎變人）、報恩型老虎、邪惡型老虎（吃人、與人婚配）。這些不同類型的虎故事情節生動、故事曲折，既有人與老虎之間的斗智斗勇，也有人與老虎生活交錯的感人片段，故事讀來引人入勝。在虎故事里，老虎并不是單一形象的塑造，而是多種特質的混合體，既有作惡多端的老虎，也有憨厚老實的老虎，更有散發著人性光輝和親情之美的老虎。

一、老虎報恩

老虎報恩是一個與老虎有關的系列故事，在這個系列故事中，講述了居住在山林中的川苗先民們與老虎之間的故事。在一則以第一人稱為視角的故事中，“我”居住在山洞中，一天夜里，“我”正在山洞里升起的火堆旁烤火，一只老虎闖了進來，“我”擔心老虎會吃人，于是便把小孩遞給了老虎，但是老虎卻并沒有吃掉小孩，而是彬彬有禮地接過孩子抱在懷里。許久之后，老虎向“我”伸出一只爪子，似是有所求，“我”鼓起勇氣撫摸虎爪，摸到了虎爪上插著的一只竹尖，“我”幫老虎拔下竹尖后，老虎便離開了山洞。一年之后的一天夜里，“我”醉酒回家睡倒在雪地里，那只老虎竟然整夜躺在“我”的身邊，以免“我”被凍死或是被別的野獸吃掉，天亮之后，老虎便離開了。

在這則故事里，老虎被賦予了人格化的特征，故事里的老虎通人性、重義氣、講報恩，具有強烈的人情味。老虎報恩系列故事里還有一類人格化更為明顯的老虎，就是人為老虎接生。母老虎難產，公老虎便去人類聚居的山洞邊，跪在地上求接生婆，態度謙卑，模樣恭順。接生婆放下戒心隨老虎來到難產的母老虎所在的山洞，幫助母老虎順利產下幼虎。在新年前夜，母老虎叼來一頭野豬，帶著小老虎前來向接生婆報恩。這則故事中的老虎雖然不能開口講話，以肢體語言表達自己的想法，但是并沒有阻礙到與人進行溝通。自古以來，無論是人還是動物，生育都具有極大的意義，生育是新生命的出現，是部族興盛的前提，代表著希望和生生不息，但是生育的另一面也是死亡，尤其是在醫療條件相當落后的過去，生孩子常被稱為是“在鬼門關前走一遭”。故事里的川苗人幫老虎接生，迎接新生命的到來，人與老虎之間是完全信任對方的。歷史上的苗族是一個歷經磨難的民族，經歷過多次的遷徙和戰爭，為了生存下去，部族里的人們必須要相互信任、相互團結，人口的繁衍是部族能夠保存和發展的關鍵。在《苗族古歌》里，人與老虎、牛和龍都是同胞兄弟，因此人幫助老虎和老虎報恩都是親情關系的體現，在惡劣的生存環境中，以血緣關系為紐帶的人們的生存概率就會變大。

二、人變虎，虎變人

有一個孤兒名叫農學，自小父母雙亡（也有一說是父親早逝，由母親撫養長大），由舅舅和舅媽撫養長大。長大后，舅舅和舅媽為他娶了楊婁的女兒彩咪嫧為妻，夫妻成婚后十分恩愛。但是農學因為被老熊婆（川苗故事里能夠把人變成老虎的人）所害，身體不好總是得病，最后在對舅舅、舅媽還有妻子的愧疚中死去。死去后，老熊婆沒有放過農學的靈魂，將其變為老虎后欲將其帶走。但農學的妻子深愛農學，一直跟隨他們，已經化身成虎的農學也在暗中保護著妻子。后來妻子使計砍斷農學的尾巴騙過老熊婆，農學便褪去虎皮重新變為人了。

這則故事的主題是愛與成長，農學雖然是個孤兒，但是卻有親人（舅舅舅媽）的照料，也有妻子對自己的愛，所以農學的情感輸入是足夠的?；蛟S是因為身世的緣故，農學沒有做好接納這些感情的準備，他的內心仍然是自卑軟弱的，不懂得如何接受愛并予以回應。所以在他被老熊婆所害后，便意志消沉，迅速放棄了求生的欲望。直到死去化作老虎后，看到妻子不顧危險，對自己不離不棄，農學才有所醒悟，開始變得堅強起來，承擔起保護妻子的責任。法國詩人彭沙爾說過：愛別人，也被別人愛，這就是一切，這就是宇宙的法則。為了愛，我們才存在。有愛慰藉的人，無懼于任何事物，任何人。故事里的農學先是由人變虎，再由虎變人，在這個由生到死，再由死到生的過程中。他經歷了“彷徨、變故、磨礪、重生”這一人生蛻變。妻子砍去他的虎尾，就是斬斷農學心理上的不自信，農學褪去虎皮，則是告別自己的過去，迎接新生。

川苗人崇尚“萬物有靈”，他們相信世間萬物都有靈性，皆有靈魂，且靈魂不滅。因此人與動物、植物并無太大區別，而且能夠相互轉化，這也是人變虎、虎變人系列故事的哲學基礎。在人變虎的故事中，還有一類是講父親變虎幫助兒子的故事。父親死后，他的兒子在世上無依無靠，日子過得非常艱難。于是父親便化作老虎接近兒子，撫養兒子長大，為兒子娶妻，在兒子婚后幫助小兩口解決溫飽問題和安全問題（嚇跑山賊）。后來父親覺得不能再讓兒子和作為老虎的自己生活在一起了，便幫助兒子融入兒媳的一家，并給兒子留下黃金白銀。在確認兒子和兒媳可以過上安穩的生活后，老虎父親才安詳的死去。川苗故事中，人若變為虎大都會失去人性，無法克制動物性，變得和老虎一樣兇殘（因為人變虎在川苗故事中仍然屬于一種邪性的巫術）。但是虎父的故事里，雖然故事敘述語氣平淡，情節發展近乎平鋪直敘，但是父親對兒子的關愛躍然紙上，溢于言表之間，讀來使人動容。父親變為老虎后，在生活習性方面已與人截然不同，而且還要克制老虎習性，容忍兒子成長中的叛逆和任性，認真為兒子謀劃。前面講到川苗人崇尚“萬物有靈”論，靈魂不死不滅，生命是有輪回周期的。父親在死后本應進入下一個生命的輪回，但是在看到兒子的悲慘生活后，還是決定以老虎的形態出現幫助兒子。老虎在苗族古歌里除了是人的同胞兄弟，象征著親情以外，還象征著強大的自然力量。川苗聚居地自古以來多在山林，老虎具有強大的力量，是最能夠威脅到人的生命安全的動物，人們一方面痛恨老虎的兇殘，另一方面又羨慕老虎強大的力量。川苗人在歷史上多經戰亂，飽受流離之苦，寄托了川苗人渴望得到力量，獲得安穩生活的愿望。

三、老虎擄妻

冬邁柔讓和智瑪娘嫧是夫妻，老虎覬覦妻子的賢惠，便趁妻子出去挑水之際擄走了。丈夫得知妻子被老虎擄走，便磨刀前去救妻子。在殺光所有老虎后，或許是由于與老虎待的時間太久，妻子已經被老虎習性感染，又或許是妻子覺得丈夫實在太兇殘，妻子竟然不想與丈夫回家，指責丈夫殺掉全部老虎的行為太過分，甚至還變成老虎想咬死丈夫。后來丈夫砍掉變成老虎的妻子的尾巴，妻子重新變成人，另一版本是丈夫將妻子埋在土里，七天后再挖開土，妻子重新恢復成人樣，與丈夫共同生活。

川苗的民間故事里多次出現老虎搶擄人類的未婚女子或是已為人婦的女子為妻，鮮有老虎化作女子形態與人類男子成婚的。民間故事多事對人們現實生活的記錄，因此老虎擄妻的故事主要與以下兩個原因有關。其一是苗族的婚嫁習俗有關，苗族的分支眾多，因此婚嫁習俗也各有不同，但是在流行于各苗族支系中比較普遍的形式是“搶婚”，又稱“拖姑娘”或“搶妹子”?！皳尰椤敝饕袃煞N形式，一是男女雙方已經相熟相愛的情況下進行的一種象征性儀式;另一種是若男子相中哪位女子，便約上相熟的同輩，待姑娘出門后，不論姑娘是否愿意，強行搶劫成婚，因此老虎擄妻的故事源頭極有可能來源于此。在現代，這種搶婚已經與文明社會極不相符，因此逐漸被摒棄。另一原因是川苗自古以來生活艱難，為了生存，不僅要與自然界的猛獸斗爭，也要應對來自外族的侵擾。川苗人認為妻子是用來服侍丈夫的，是屬于丈夫的私人財產。因此老虎擄妻便象征著山中的猛獸掠奪了苗民的私人財產，使苗民蒙受損失。川苗的民間故事里也記載了居住在周邊外族對他們的搶劫和騷擾，外族人除了搶劫財物外，也會擄走苗民女子，因此老虎擄妻的另一象征意義是對川苗人動蕩生活的反映。但是川苗人面對困難絕不妥協，及時排除萬難也要趕走敵人，守護自己的家園。故事中所記的砍掉變成老虎的妻子的尾巴和將變成老虎的妻子埋入泥土之中，便是證明。

四、結論

川苗豐富的民間故事，真實地反映著不同歷史時期的川苗人的生活風貌。川苗人“萬物有靈”的信仰和審美賦予不同類型的虎故事鮮明的文學色彩，凝聚著川苗人們的智慧與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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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鄭逸梅，女，漢族，四川南充人，宜賓學院國際教育學部助教，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民族故事與文學、課程與教學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