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本識末

沙龍已經開啟新的系列選題——國學經典50 句。

中國古典修辭之美，別說區區50 句，5 萬句都不夠。

“修辭明道”，修的只有辭嗎？不是，修的是心性、格局、人生。

本期沙龍主題是國學經典50 句、被沙龍兄弟姐妹們戲稱為“50 計”的第39 計：

為君持酒勸斜陽，且向花間留晚照。

——宋祁·《玉樓春·春景》

這句國學經典的“歌詞大意”：讓我為你舉起酒杯奉勸斜陽，請留下來把晚花照耀。

這詞上闕有大家熟悉的一句“紅杏枝頭春意鬧”，作者也因此名揚詩壇，哈哈，被稱作“紅杏尚書”。要說這“紅杏尚書”活得蠻有生機，斜陽不錯，晚花有韻，當下豐盈。

講故事。

咱不講“紅杏尚書”，講“西瓜小妹”麥小登。

麥小登，一個25 歲的河南女孩，拍攝自己和爸爸的農村生活走紅網絡。有多紅？

麥小登視頻更新了，新華網、人民網發文：《“麥小登”的新田園故事》。登上央視的麥小登，當下對自己的紅有實際對應：“我想讓爸爸住上別墅”。近日，單薄的姑娘帶著爸爸，提了自己人生第一輛車。麥小登的激動五味雜陳：從沒想過，人生第一輛車會這么大：貨車！

并不遙遠的2013 年，麥小登的家庭被識別為貧困戶，學費、生活費時不時告急。大學畢業后，麥小登在鄭州工作。是什么讓她放棄城市回到鄉村？是閨女疼爸爸的心。從小單親的麥小登，見過父親的苦——積勞成疾失去了一個腎。好不容易麥小登工作了，爸爸的另一個腎也“報修”。

有多少年輕人在城市打拼時，即便他們的父母年老病弱，回家探望的時間，也和他們的時間體力精力一道，被城市毫不留情地吞噬了？麥小登沒猶豫，回家，陪老爸！回家做什么？都不用想，大把的農活擺在眼前。跟爸爸一起干吧：洗衣、做飯、種瓜、收麥、開拖拉機、外加修理……貌似沒有麥小登不能上手的。

麥小登珍惜和爸爸在一起的分秒。于是，想盡辦法記錄下來。視頻里“白”字的讀音出現最多，那是麥小登甜膩膩喊爸爸。寡言的爸爸滿面滄桑，有心的女兒總是在逗他開心。父親收到平生第一束紅玫瑰，父親給女兒整理頭發。父親內心的喜悅，慢慢像花一樣開了，整個人也舒展了，家里的小狗也歡實了，簡陋的老宅也有生趣了……

“硅谷鋼鐵俠”馬斯克說：“每個人只能在他的認知水準上去思考”。麥小登的火，是她孝順勤勞的“副產品”。有個詞“舍本逐末”，對人而言，本末都來源自我界定。麥小登堅守了自己的本，活出了生活細枝末節的氣象萬千。

捫心自問：咱們可還守本、識末？像麥小登一樣，本心堅定而純良，兀自綻放又陶然？

（朱子）

插圖/畢明

蒸煮光陰

彭立昭

酒，是水的精靈。湘西出好水，好水出好酒，通鬼，通神，通人。

今年疫情期間，小鳳從北京回到湘西和睦小鎮，跟著勤勞、儉樸、善持家的母親學習釀酒。

小鳳記得自己第一次系統接觸酒的制作，是在13 歲那年。家中的每次釀酒，廚房內就會散發著淡淡的酒香。后來因為父親酗酒不幸跌入水庫走了，之后，家里就再也沒釀酒了。

歸鄉后的第二天，她從網上看了一部日本電影《小森林》。電影描述了一個女孩舍棄城市工作，回到老家小森村。她每日里在稻田里忙活，間或采集季節性的山珍烹飪美食。某天，一封信件送到女孩手中，寄信人竟是五年前某個雪天突然失蹤的母親。女孩按照母親留下的菜譜做出道道美味，同時思索著自己對于母親究竟是怎樣的存在……這部電影擊中了小鳳內心最柔軟的角落。影片中展示的鄉村生活，正是近些年來她的孜孜以求。于是，她決定待在母親身邊學到一門與生活有關的技藝，比如釀酒，從而記錄一段和母女相處的美好時光。

鳳媽從小學會了釀酒，也學會了做酒曲，婚后她成了丈夫的專門釀酒師，把青絲釀成了白發，也把酒藝釀造得爐火純青。過了大端午，鳳媽便帶著小鳳做酒曲（餅藥），好的酒曲是蒸出好米酒的關鍵。此時，種在塘基上的酒曲的主原材辣葉已是一片茂盛，還要采集好幾種野生的草藥。細竹葉能增加酒的透明度，泡樹葉可增加酒的甜度……小鳳一一記錄在小本本里。

母女將采回的原材洗凈切碎，倒入簸箕里，再加入適量磨好的米粉、米糠，用鍋鏟不斷地把料翻炒拌勻，然后搓成一個個乒乓球大的餅藥，曬上三四天，就會出霉，長出濃密的白色絨毛，說明酒藥制作成功了。

煮飯、冷卻、曬酒曲、漚勻、發酵、蒸餾六大工序必不可少?？釔鄹蓛舻镍P媽要求小鳳將釀酒坊、灶臺、酒甑、鐵鍋等一切與釀酒有關的器具清洗得一塵不染。小鳳特意在網上買來了耐高溫的食品級蒸籠硅膠墊鋪在鋼制蒸籠墊的上面，將酒糟與鍋底進行雙重隔離，算是創新。

老話說“三日酒娘四日酒”，三四天后，揭開酒封，酒窩里便溢出了清冽的酒液。嘗過之后，母親對小鳳說，是好酒，你釀酒又不喝酒，怎么能品得出酒的好壞來？還是要學著喝一點才行，只要不像你父親那樣便好。說著，把滿滿的一小杯酒端至小鳳面前。每每這時，小鳳便會想到那句“為君持酒勸斜陽，且向花間留晚照”的詩句，只是前半句得改成“慈母釀酒勸女嘗”了。喝上一口，仿佛置身于細雨蒙蒙的初春，但又不乏夏日的亮麗清爽，兩個季節在唇齒間奇妙相遇……

幸福的牽掛

程戈

早上起床，打開手機，一眼看到一條推送——《我國人均身高已沖到東亞第一！您的孩子達標了沒？》昏昏欲睡的頭腦瞬間清醒，趕緊坐起身子，擦亮眼睛，胖手滑滑滑，直接停到“女生身高發育等級劃分標準”表格，搜索10 歲，直接鎖定最高標準欄（+2SD）——155.97cm。大于這個數，上等！頓時眉開眼笑，看著小床上睡得四仰八叉的小妞，感覺起床氣一下子消失殆盡，頭天晚上因為作業而受到重創的心臟頓時恢復了活力。

在一個老母親的生活里，達標只是底線，學習如此，工作更是如此。只有向著最高的標準去努力，才有可能達到更好的效果，如果只想著達標，很有可能連這個標也達不到。這是父母從小教育我的話，有了女兒后，又被我原封不動地用在了她的身上。金牛和摩羯，同樣的內向、實際、刻苦耐勞，于是，日子被我們過成了“三更燈火五更雞，正是女兒讀書時”。忙碌已經成為習慣。

忙忙叨叨地熬夜寫完一篇稿，忙忙叼叼地到中午才吃上第一口飯，一邊往嘴里塞著剩面條，一邊用手機和同事反復溝通著圖片的排版、短視頻的取舍。這時，遠在家鄉的老爸發起了語音通話?！拔疫@出院回家了，你怎么也沒問候我一下?！闭Z氣中有點小埋怨?！盎丶伊搜?，身體怎么樣??？”前些天聽老媽說了老爸住院的事兒，電話還沒顧上打，人就回來了，趕緊問候一下?！巴玫?，這次住院檢查，排除了兩項患癌風險，還測了一個患阿爾茨海默癥的風險指數，我沒事兒?！苯酉聛?，老爸開始驕傲地講起這項測試，“滿分30 分，26 分以上就合格。有一道題是讓記三個詞，我全記住了，過了一段時間又讓我說，我忘了兩個，扣了3 分，滿分26 分，我拿了27 分?！薄霸傧胂氲降锥嗌俜?，滿分才26 分，你能得27 分？”“不對，滿分30 分，我得了27分?！彪娫拑啥?，我們倆都樂了?！叭ツ曜≡旱臅r候，醫生說我能活到80 歲。今年檢查完，醫生說我能活到95 歲?！崩习值恼Z氣中有著故作平靜的小得意?！昂冒『冒?，怎么著也得到百歲老人，看著你外孫女成家立業?！边@次，我們達成了共識。在一片友好祥和的氣氛中，語音通話結束了。我繼續吃著沒吃完的剩飯，繼續做著沒干完的工作……

等終于忙完一切，心里卻總覺得空落落的。在電腦前呆坐良久，翻出了將近十年前筷子兄弟的微電影《父親》，再次重溫，再次落淚，再次單曲循環那首歌，“時光時光慢些吧，不要再讓你再變老了，我愿用我一切，換你歲月長留……我是你的驕傲嗎，還在為我而擔心嗎，你牽掛的孩子啊，長大啦……”時光荏苒，我長大了，他變老了；她長大了，我變老了。在1000 多年前的春天，宋祁禁不住“為君持酒勸斜陽”，想讓它“且向花間留晚照”，只為了讓歡樂的時光再久一些。我們又何嘗不想呢？忙碌是為了生活，駐足同樣是為了生活。幸福其實就是緣自那份牽掛！

兩個故事，兩段親子故事：

一個上有老下有小、應對老爸，

一個形單影孤，想起老媽。

春生夏長秋收冬藏，

四季如此，人生也一樣。

放輕松，等閑看，

當下一機，最是重要。

銘記

李巖

夕陽西下，五彩斑斕的夕輝綿延婉轉，讓新綠的葉子流光溢彩。盈盈春風中蝶飛蜂舞，昭告春天到來的訊息。然而嵌在墻壁上的夕輝卻讓人有些傷懷，這種傷懷之感皆因一個人內心潛沉的記憶被喚醒。

母親任教的學校是個歷史悠久的名校，也許因為是名校，所以教師宿舍也多。以前北京沒那么多樓房，所以教師宿舍也都是胡同里的平房大院。這所學校有五處宿舍，除了學校對面被稱為一字樓的宿舍是樓房，另外幾處都是大小不一的院子。機緣巧合，這幾處宿舍我都住過。

而我小時候就住在五處宿舍中最大的那個院子。大院子有大院子的好處，一是空間大，可以容納我們那些孩子在這里瘋玩兒。另外各種植物讓這里成為一個環境友好的地方，在這樣友好的環境里，鄰里之間親密相處，互幫互助，真是遠親不如近鄰。

大院里的叔叔阿姨們與我父母是同齡人，于是他們的子女與我也是同齡人。在那些作為老師的長輩呵護下，我與同院的兄弟姐妹們一起成長起來。而成長的過程中，被教育是常態。

同齡的孩子們在一起，友好的時候親密無間，鬧起矛盾便爭吵甚至打罵。好在家長們都是有教養之人，孩子們發生沖突都會先批評自己的子女，沒有護犢子的。也正是由于家長們的言傳身教，讓我們獲得了一個良好的人文環境。

有話說所謂教養就是讓別人舒服，從言談舉止到穿衣打扮等等都是教養的體現。家長們平時言談舉止和愛好不經意間給我們樹立了榜樣，他們喜歡讀書，喜歡音樂，喜歡美術。結果他們的興趣愛好同樣影響了我們。

如今壯志豪情的叔叔阿姨們正從容而悠然地老去。每聽到又逝去一位長輩，除去感傷，更令我想到他們青年時代在并不富裕的生活中，處處流露著文化情懷以及根基深厚的教養。

加西亞·馬爾克斯說：生命中真正重要的不是你遭遇了什么，而是你記住了哪些事，又是如何銘記的。我時常想起少年時代生活的點點滴滴，感懷長輩們的諄諄教誨。過去的日子仿佛是一首歌曲，那像是從手搖老式唱機里傳出吱吱循環的聲音，樂感不佳卻動人。裊裊娜娜的樂聲，高低錯落由遠及近依次傳過來，輕緩如牧歌悠揚。

為君持酒勸斜陽，且向花間留晚照。春天讓我的記憶涌動，夕顏呼呼炙烈的熱度，把我裹在溫暖中。春意妖嬈，桃花開滿枝頭，綠柳條條輕擺曼舞。我們都將順應時間的意志，隨著季節交替的周期度過人生。經歷了匆忙的春天和夏天，然后在秋天閑適下來，在幸福恬淡中迎接冬的清寒。四季如此，生命也如此。

海河的風

李雄峰

十六七歲的年紀，正是特別要面子、愛出風頭的時候，可是因為家里管得過于嚴格，有時讓自己特別沒面子。于是，抓住一切機會逆反、心理上更信任依賴朋友，就成了這類孩子身上的性格特征。我得承認，自己那時候就屬于這類孩子。

回想一下，那時候的北京孩子，絕大多數都特獨立，也特膽兒大。找個借口就能男孩女孩的一伙人要么騎車，要么坐火車、長途汽車，就來趟遠足，開心地玩兒上一整天。絕對令我羨慕不已，“饞”得直流“口水”?？墒?，除了和家長坐火車去宣化大山里過寒暑假，這種朋友們在一起的遠足卻是可望不可及。

當五個好朋友踏上開往天津的綠皮火車的時候，我的開心程度比他們四個要高漲好幾倍。不過，還有一種隱隱的潛意識我估計他們沒有——生怕家里人發現了真相，追趕過來將我捉回去。終于，當火車轟隆隆地駛過海河大橋的時候，透過打開的車窗，吹進來一股海河清涼的風，那顆懸著的心，才終于落在了地上。

快樂的旅程開始了，第一站是天津最著名的勸業場。五個人費了很大的勁，才在勸業場前分開了眾人，找到了一塊空地，以勸業場為背景，照了一張珍貴的合影。隨后，五個好朋友徑直扎進了勸業場——火車上我們就已經商量好了，天津著名的好吃的太多，萬不可一樣兒一頓兒吃飽，最好，邊逛邊吃，盡可能多地多吃幾樣。就這樣，貼餅子燉小魚兒、狗不理包子、崩豆張、大麻花……別看艾軍和王旭是女生，也都和我們搶著付賬。最后，身上除了留夠了返程的車票錢，他們的錢全都買了各種小食品。要不就說我喜歡和他們做朋友，可以學到他們身上的優秀——他們說，小零食準備給家人帶回去嘗嘗。而我卻沒有這份心，也不是沒有這份心，生怕買了超過家人給的預算經費，反倒“暴露”了。

吃飽喝足，我們又漫步在海河邊，趴扶在河岸邊的護欄上，看著河面上來來往往的船只，聊著各自的心事，憧憬著未來。海河上又吹來一陣清涼的風，看著他們四個人的長發（留一回長發曾是我兒時的夢想）被風吹拂的樣子，我多希望生活就這樣定格呢……

幾十年就這么過去了，我可以留起了花白的長發，卻找不到這四位朋友了，然而，海河邊微風中的五個少年的身影卻永遠地刻在了心底。

兩個故事，兩段亦親亦友的故事：

一個不是親人，念了半輩子；

一個是親人，人不在了依然模糊。

遠親不如近鄰，

朋友勝似親人……

中國對情感的定位太復雜，

不管哪一種，真情無價。

東北二表哥

畢 明

50 多年前的一個冬天，我幾乎是剛剛滿月就離開了東北，而爸爸媽媽的所有親戚幾乎都在東北。離開后，家里跟東北的親戚聯系得不是很多，其中走動相對較多的就是媽媽的唯一的哥哥了，我管他叫大舅。

大舅住在東北的一個大城市，有三個孩子——大表哥、表姐和二表哥，二表哥差不多比我大將近10 歲，我只見過他兩次。

第一次是1995 年，我結婚，算是旅行結婚吧，帶著媳婦和媽媽回到了這個夢中的城市，那時大舅、舅媽、表哥、表姐還都在。二表哥還很年輕，愛穿，打扮時尚。雖然他只是接了舅舅的班當了一名電工，但人很熱情，雖然媽媽說二表哥有些不務正業，但那時我沒覺得他有何不好。二表嫂長得漂亮，性格也不錯，我想二表哥一定會很幸福。

可是后來幾年，大舅家的日子就糟糕透頂了，先是舅媽得了半身不遂，大表哥、表姐伺候了好多年，人還是走了。接著大舅也得了腦溢血，沒過多久也永遠離開了親人。更為悲慘的是，過了幾年，這一大家子的真正頂梁支柱大表哥也因病逝去。媽媽說，大表哥不在了，這個家就徹底散了。

后來聽媽媽說，二表哥根本不好好干本職工作，跟人一起做些生意也是賠錢。

第二次見二表哥是在我所生活城市的火車站。一天，我突然接到二表哥打來的電話，他說他已經到火車站了，讓我去火車站見他，他有急事要立即返回東北。我并不知道他要我去火車站有什么事情要說，但也不能不去。

到了火車站，二表哥告訴我，他要向我借錢。雖然只是區區一萬塊錢，可是那時我剛剛結婚，根本沒有攢下什么錢?？粗砀缟泶┢婆f的衣服和憔悴的表情，我心里很不好受。而二表哥借錢的理由實在讓我不能理解——說什么有幾萬塊錢，二表嫂就不跟他離婚了。我當時就蒙了，實在難以理解。但是看著他萬分痛苦的表情，我又不忍心完全拒絕他，因為我知道這所謂的借，肯定是有去無回的。最后，我說我只能借給他5000 塊。之后，我給他出了返程的火車票錢，跟二表哥說，我明天就把錢給他電匯過去。

送走了二表哥，我手里提摟著他給我帶來的一小塑料袋紅腸，我開始猶豫起來，要不要給他匯款。答應了人家的事兒還是必須去做的，第二天我就把錢給他匯過去了。

二表哥最終也沒能成功阻止表嫂離他而去，或許那只是借錢的一個借口而已。

前幾年，二表哥因病去世。臨走時，在他身邊的只有他姐姐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