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業型”書法碩士培養中的問題與對策

⊙ 劉天琪

目前，書法藝術研究生的培養模式，主要有學術型與專業型。

學術型的研究生，以書法理論研究為主；專業型的研究生，從教育主管部門設置的初衷看，是想培養一批在書法技法方面有突出才能的書法人才，更好地服務于日益增長的社會上對書法人才的需求。因此，“專業型”書法碩士是參考影視、戲劇及美術、設計等專業已經設有的相關專業型碩士的培養模式，在書法學獨立為“二級學科”的背景之下，全面推廣的一種見效比較快的書法研究生培養方式。從筆者的考察情況看，“專業型”書法碩士與“學術型”書法碩士比較，在技法上的確有比較突出的優勢，也順應了目前的社會需求。但同時，因為設置的時間比較短，沒有比較成熟的經驗和方案，存在一些亟待解決的問題也是理所當然。

一、熱鬧的背后：哪些問題最值得關注

目前的專業型書法碩士，大體上是仿照專業型美術（設計）碩士的教育培養模式來設置的。雖然“書法學”專業是獨立的“二級學科”，但因其設置的時間比較晚，沒有多少成熟可參考的經驗，這樣的設置也算是權宜之計。筆者比較了若干所設有專業型書法碩士的高校，存在的問題大同小異，主要有五類。

1.關于課程設置的問題

從調研的情況看，各校都設有“書法史”“書法理論”課（課程名稱有所不同），但“文字學”與“篆刻”并不是都有開設。但特色課卻五花八門了。比如有的設置“書法與字體設計”“中國書法與地域文化”等。而“碑帖學”的課，目前只有西安工業大學中國書法學院等幾所院校有設置，大多數學校以考察古代石刻等遺跡來代替。最令人感到失望的是，沒有一所院校開設“古代刻帖研究”的專門課程，同時對古代刻帖的書法學習也沒有形成風氣，說明統治中國書法史近千年的“刻帖”已呈衰退之勢，這是非常令人遺憾的。

此外，因有新辦研究生專業要在三年進行培養水平評估的要求，故許多近幾年新申請的專業型書法研究生專業在評估中出現了這樣或那樣的問題?？傮w上看，大都是沒有吃透教育部相關要求而造成的。故已通過評估的院校，為了體現與“學術型”書法碩士設置模式的不同，保證下一次評估不出問題，故在專業課程上加上與“書法創作”相關的語詞來突出其“專業性”。以西安工業大學中國書法學院為例，目前的專業課設置如表格所示（見表1、2、3）

表1 西安工業大學中國書法學院專業課設置情況

表2 西安工業大學中國書法學院專業實踐課設置情況

表3 西安工業大學中國書法學院專業實踐課設置情況

文中的這3個表，是2018年我校通過碩士辦學水平的評估后新設的。因為初次申請時，沒有體現相關的“技法課”與“創作課”，是不符合教育部設置“專業型”書法藝術碩士要求的，我們進行了大幅改動。尤其是書法專業的實踐課，大大改觀了書法研究生的創作與欣賞水準。從目前的效果來看，不僅大體上可以體現“專業型”書法碩士的要求，效果也是比較好的。但令人困惑的是，為什么設置課程時要有“書法史論與書法創作”“古代碑帖與創作實踐”這樣名稱的課程呢？“書法史”與“書法創作”有必然的聯系嗎？“碑帖學”與書法實踐也必須結合嗎？這樣的理論課一定要摻入技法知識，其實完全是為了符合所謂的“專業型”書法碩士培養模式，如果不與“創作”“實踐”掛鉤，好像就無法突出其“專業性”。把書法專業真真切切推向了純粹以“創作”為主的比較單一的境地，它所帶來的負面影響，也將會慢慢突顯出來。

2.關于書法創作問題

書法創作，在專業型書法藝術碩士的培養中占有重要的地位。目前全國所有設有此專業的院校，無一例外地把創作放在了首要的位置，而且都有相當規模的畢業書法（包括篆刻）作品展覽。這也是突顯書法專業性的最好證明。問題是，書法專業的創作怎樣突出其碩士生的水平及其專業性，并沒有得到很好的解決。目前看，大多的專業型書法碩士的培養只不過是本科階段的延續。即使是那些本科階段是書法專業的，也存在良莠不齊的現象，而非書法專業來攻讀“專業型”書法碩士的，遇到的問題更為突出。有不少甚至是“零”基礎的，令人哭笑不得。這個問題，是因為在招生時，沒有明確的專業（或者書法技法）方向的限制導致的。這個問題，也是亟待教育主管部門制訂明確的要求和方案。

此外，還有些院校在畢業展上，讓畢業生以書法創意展品的形式拿出一些相關作品。因此，就出現有些學生在陶瓷、布藝、金屬等各種制品上書寫與刻畫的現象。雖然此舉初衷是好的，其相關的創意作品好像是突出了實用，但目前看，往往淪為一種點綴而已，并不能形成一定的產業，多半成為“雞肋”。

3.關于論文寫作問題

專業型書法碩士的論文寫作，基本分為兩類。一類是日常的學術論文，一類是畢業學位論文。前者，往往是因為學校有學分或者畢業條件的硬性要求，碩士生們不得已而為之。其論文的發表，大都是在收取版面費的某種刊物上，不管專業對口與否，只要能發表就行，沒有多少學術要求，學校只看你發表了沒有，并不會關注你發在什么樣的刊物上。目前基本沒有學校要求必須發表在與書法相關的學術期刊上，也沒有必須發表在核心期刊上的規定。目前，已經有幾所著名的高等院校取消了在校研究生（包括博士、碩士）攻讀學位期間必須發表一定數量論文的規定。從這樣的情況來看，專業型書法碩士也可不設置這樣的規定。最好的方案是，院校要鼓勵研究生發表論文，并有一定激勵政策，但不能一刀切。

關于畢業論文，問題也比較突出，集中體現在“寫什么”和“怎么寫”上。以我本人指導的專業型書法研究生的畢業論文，大致可以看到這樣的困惑。因為我的研究方向是“古代碑志與中國書法”，因此，研究生選題時，大都選擇了與石刻等相關的題目，這樣的研究不僅有體系，也有相當的特色，如對古代碑志的著錄研究，等等。其他的指導老師，也都是這樣的情況。研究生在討論問題時，都比較深入，突出了學術價值。但在2018年的專業評估中，卻遇到了令人不解的麻煩：因為我們所指導的畢業生論文，被某些評估專家認為過于學術化而舉了黃牌，在學院領導的極力申辯下才勉強通過，差一點因此停招。這個事情之后，我們不得不重新調整畢業論文的寫作方案，突出強調“一定要做書法藝術與技法相關”的論文，避免在下一輪評估中再遇到類似的境況。

應該說，如果這樣的規定真是教育主管部門的初衷，那真是全面拉低了書法專業的畢業論文水平。專業型藝術碩士，最早是因為影視、戲劇等藝術的需要而設立的。其主要以反映其從事某種門類藝術的某一個創作的反復修改過程為主。但這樣的要求，如果一定要強加于書法這樣具有博大精深的文化底蘊和五千年中華文化精神，并涵蓋了傳統文化中文史哲等相關領域知識與學術的藝術，把一門深奧的學術變成一門普通的以研究技法為主的專業，畢業論文主要記錄和描述其創作過程，這就大大降低了其藝術層次，也使得專業學生無法體現書法的文化價值與學術價值。

4.關于學期設置、培養時間問題及“非全”的痛

專業型書法碩士的培養分為全日制和非全日制兩種。前者大都為三年（以前出現過兩年和兩年半的），后者有所不同，有三年的，也有四年的。按目前教育主管部門的規定，“非全”培養時間是四年。

從設置的學期與課程學習時間對照來看，全日制的專業型書法碩士大都是第一學年（兩個學期）完成所有的課程，包括公共課、專業課、專業選修課。第二年起，基本就是處于“放羊”狀態。部分院校雖然有些定量的任務，但大都沒有硬性規定。其間，絕大多數的院校會在本年度開題，布置畢業論文的寫作。第三年，基本上就是完成畢業創作與畢業論文。

問題就在這里。

過于集中的課程設置，使得第一學年的碩士研究生們疲于上課，造成的結果就是為了本課程的通過，而無暇進行學術反思。許多應該進行深耕的專業課，因為過于集中上課的原因，沒有能更好地深入理解。相關的導師，也是疲于上課，不能有更多的時間來調整與完善相關課程，造成教育人才資源的嚴重浪費。

但從第二年起，專業學生又基本沒有課程，堂而皇之的理由是創作實踐，其實是處于“放羊式”的自我管理。自律性強的學生，還能專業于書法，許多學生都是找個工作應付這一段時間，對專業知識處于無暇過問的狀態。只有學校有什么書法展覽或者有相關的要求時，才會應付一下。這樣的過程，大致要持續近一年的時間。第三年，才會真正為畢業而忙碌。整體來看，這樣的課程設置是有一定問題的。

對于“非全日制”的學生（以下簡稱“非全”），目前的狀況更不容樂觀。原因是，“非全”的學生，按規定是在寒暑假時進行集中時間培訓（有少部分院校招的“非全”是與全日制生在一起上課的）。但這個時段，相關的學校處于放假狀態，導師也因工作已半年時間，急需休整。因此，在這個時段進行的專業學習，大都是為了完成任務，根本體現不出相關的專業性。筆者在調研時，曾經與“非全”的學生有過多次深入的交流，學生們的反應很是失望，甚至有人想退學。因為快畢業了，也沒有正經上過課，導師也無暇顧及，論文選題也是差不多就好，畢業創作能過關就行，使得“非全”的培養質量完全不敢恭維。

這也帶來了另一個大的問題，那就是“非全”的就業，遠遠不如全日制。而且，許多用人單位冒著被罵“歧視”的風險，也不招“非全”的碩士生，這個問題會越來越嚴重?！胺侨钡耐?，會嚴重影響這種招生與培養模式的存在。

5.關于企業合作導師問題

按照目前的專業型藝術碩士培養要求，所有的專業型研究生都要配有“企業合作導師”。這個初衷是非常好的，也符合專業培養的要求。但問題是，誰有資格做這個合作導師？這個導師應負什么樣的學業責任？這兩個問題，沒有一所專業院校解決好。原因是，相關院校并沒有聘任合作導師的相關硬性指標與規定，更為重要的是，學校并沒有相關的經費來支持這個條件。結果就是合作導師空有其人，也從沒有給學生講過任何課，教過任何技術，全是空對空，成了擺設。

二、不一定“對”的解決對策：呼吁多聽聽相關院校的聲音

書法教育的火爆，從本科到研究生，從南到北，從東到西，大有越燒越旺之勢。但作為書法專業教育與教學一線教師的我們，必須冷靜面對，也希望教育主管部門，能耐心做好調研。以上諸多的問題，既有設置之初沒有想到的，也有在發展過程中不斷積累的。其實，這些問題都可以解決，只要我們在培養中改變一下相關方案，把“專業型”書法碩士培養與“學術型”碩士培養等量齊觀，或許問題就可以全面解決。

比如，關于解決好“非專業”考生的問題。我們并不是歧視非專業考生。但沒有技法（或者是專業技法一般）的非專業學生，在學習時的確會遇到許多困難。而最終不能解決書法的技法問題，也往往造成畢業生就業難的大問題。因此，建議教育主管部門允許相關院校在招生初試時設置一定的門檻。如在報名時，非書法專業的畢業生，要持自己的書法作品（或是寄送）到相關院校進行報名認定。經考核通過，才有資格報考。這就在很大程度上杜絕了這個現象，而這個問題也會迎刃而解。

關于課程設置，一定要摒棄“因人設課”和“因師設課”的弊端。應該有固定不可調整的課程，比如“中國書法史”“古代書論研究”“書法與文字學”，等等，然后是固定的技法訓練，如篆、隸、行（草）、楷及篆刻等課程。同時，要解決一個重要的問題：研究生階段的學習，不僅僅是本科階段的提高，也不僅僅是技法的重復，而是建立一套綜合運用中國書法的觀念、教育、技法、理論的思維方式與知識系統綜合運用的同時在技法上錘煉自己的風格。

關于發表文章及畢業論文寫作問題，筆者建議，最好是取消發表論文這個規定，而以最終學業論文為依據。如果專業學生有發表的意愿，如果是發表在相關的專業期刊上，院校予以鼓勵，可以在評定獎學金等方面加分，拉開與其他學生的距離。而不能任由學生為了完成規定任務，在不相關期刊上隨意發表文章充數。

關于畢業論文，目前為了突出書法“專業”的專業性而必須寫出與“創作”相關的畢業論文，這樣的“潛規定”是完全背離了書法專業本身的。書法專業并不能單以“技法”來論、以“創作”來論，即使是“專業型”的書法碩士，也得以強調書法文化為主，至少“技法”與“創作”不能作為書法論文的唯一選項。最好的方案是，畢業論文可以任選與書法相關者，而關于“技法”的考核，留給畢業創作。也可以因地制宜，如西安工業大學中國書法學院，因地處古代金石文物出土量極大的西安，我們的調整就是以古代石刻為研究中心，在學院設置了“古代石刻藝術研究中心”和“古代碑帖體驗中心”，常年展出相應的古代石刻拓片，如刻石、摩崖、碑刻、墓志、造像、刻帖等，為研究生與本科生的學習與研究提供方便。而畢業生的論文也就多數以此為選題，不僅選題比較新，也有一定的特色。

關于合作導師的問題，最好的辦法就是取消。書法專業有其獨特性，他不是一種簡單的技法，找個師傅就可以帶出來的。它是一種文化，是我國傳統文化中與傳統的經學、史學、文學、地理、考古、文字等聯系最為緊密的一門藝術。沒有哪個企業導師能解決這樣大的一個學科問題。而這樣設置企業導師，也完全把書法這門綜合藝術淪為了一門技術型的專業，喪失了應有的學術價值。

最后是“非全”問題。呼吁教育主管部門深入調研，然后提出相應的解決方案。筆者認為，最好是把“非全”也納入全日制學習過程，然后在完成相關的理論學習后，其他時間給“非全”型研究生一定的寬松條件，保證其學有所成。至于“非全”的就業，這是個全社會的問題，目前也沒有好的辦法。畢業生只能自己救贖自己，把專業學好，“打鐵還得自身硬”，也許就是最好的辦法。

三、歸根究底，書法碩士還是解決怎樣培養“人”的問題

應該說，不管怎樣講，或者怎樣做，教育的最終目標還是培養“人”。這是我們一切工作的出發點，也是最終的落腳點。離開這個目標，一切的努力或許都沒有意義。書法專業，不管是本科，還是研究生，我們的培養目標就是培養新時期的書法專業人才，不管是“學術型”的碩士，還是“專業型”的碩士。因此，筆者呼吁我們的教育主管部門，還要能真正傾聽設有書法專業碩士點的各位專業教師的意見，并綜合相關專家的意見，把目前的書法專業碩士教好。其中，重點要改變“專業型”書法碩士點并不完全為技法而開設的觀念。

目前有這樣的趨向和思潮，對書法專業影響很大：由中國書法家協會主導的頻繁的展賽，把原本嚴重依附傳統文化的書法藝術，慢慢抽去文化之“核”， 學院式的書法專業直接淪為“寫字技術”的訓練場所，甚至成為某種職業技術的單一練兵場，書法創作與書法作品成了唯一檢驗本學科的試金石。其結果就是當前一提到書法，不管是書法專業畢業的還是普通的愛好者，人們更多的是從藝術的、造型的角度先入為主，更多地關注其藝術品質。

當然我們也不是悲觀的。據最新的消息，在新一期的學科設置中，書法專業很有可能與美術形成“美術與書法”一級學科。如果這個夢想成真，這是一個書法發展的大好良機。希望我們的教育主管部門能借助這個改革的時機，重新調整與設置相關的“專業型”書法碩士的培養方案，提出更為合理的培養條件，并調動廣大高校書法專業教師的積極性。我們相信書法專業的明天會更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