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組詩）

唐允

雜音

我想買一個好點兒的音箱，但是

又怕聽不到那些雜音

那些時候，我聽著它們和一個女人的聲音

一同響起，她就好像

離我很近

在那些黃昏，我像剛剛放下刀子的人

站在棕櫚的影子當中

想洗手，想在租來的房間里清洗身體

變成另一個人。

走在江水邊

走在江水邊，想起迎著波浪唱歌的日子。

無數裝在酒瓶中的時日。

那些并不快樂的歲月，那么危險，優柔寡斷，

自以為是地愛著另一個人。

美化著欲望。

那種無恥的時刻都變成了自行車上的鋼鐵，賣到回收站時，

令人悲哀——恰恰三四年，

堪比一只飛鳥的壽命。

而要真正溫柔地對待別人，是多么困難啊，

即使流淚，曾感到痛楚，

我也終于知道，每個人只可能為自己死去;

而且，也只會是無知地、自私地為別人活過一生。

盡管——令人感動。

走出小房間的人

他穿上衣服，感受它應允世界的溫度

他知道他身上有很多人

在相會，他看著鏡中的他：有一個人剛剛

起身離開

另一個人走到門邊，送別

然后他走下樓梯，他知道有人

為他看守小小的房間，有人為他忘記

很久沒來的愛情

而且有人在他前面走下這段樓梯，有人

稍稍落后

其中有人用目光將樓梯再造了一次，也許

他們都品嘗到某種失敗。

他感到沮喪。

當他走入大街，看到他們忙碌的身影

——他們守著一種秩序

和許多他不可能看到的東西;他只是

一面移動的鏡子

將一點點令人驚訝的痛苦

還給他們

他扛著巨大的無知繼續向前走去

——又像是在原路返回

山河

一千年前的一個中午，趕考的書生

在途中的破屋酣眠一個時辰

醒來，呆看著留有雨痕的屋梁

為自己竟在供桌上入睡

感到驚異又恐慌

但不知為何不愿起身

盡管他感覺有人遠遠看著他，那目光越過

遠山、樹顛

落在他胸口的發梢上，使他感到發梢的重量

他二十歲的身子

像是剛剛被登記在山河中

為此他叫來伴行的小廝

鋪下筆墨，作了一闕《卜算子》

寫畢，匆匆前行，入眼都是暮色中的落寞景象

秋后的人家在蒼蒼的天空下像小小的石頭

他一步一步走著，望向神秘的京城

忽然感到從未有過的困倦

于是他向一個面目黧黑的老人借宿

晚上，在和這家人

就著灰暗的燈光用餐時

他無緣無故地流下了滿腮的淚水，身邊所有人

都沒問他所為何事

在那一刻，

他知道他經過了生命中最為杰出的剎那

關于包子的回憶

大二時在外租房，樓下一對夫妻

在狹小的耳房做包子賣

供兩個兒子上大學

我經常吃到剛出爐的包子

混有煤球的氣味，不算好吃

但是冬天傍晚，聽U2 的歌

吃早已冷卻的包子

被它們慢慢填充的身體

沒有了欲望

像回到親人身邊，把空氣

一口口吃光。這種快樂

讓我感激這些包子

和跟它們一樣柔軟的東西

它們使父母做成了父母

兒女成為兒女

我吃它們的時候就好像自己

以后會成為很好的人

家

嗯。積滿灰塵的窗戶

已有人用指尖劃出一條孤單的弧線

充滿遺憾

熱風一件件地查看房里的家具

在它們眼中，我是陳舊的

我的快樂藏在身體里，無法找尋

而太陽留下的痕跡

在所有物中，是那么明顯

月亮的痕跡則很黯淡，我不知道它們

哪個更好，也不知道哪個親人

更令我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