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上團圓（組詩）

漆宇勤

紙上團圓

圓月皎潔的夜里

有人正叫賣星星，有人兜售清風

只有穿藏青色圓領中山裝的人

端出一大盆微波不興的水，默不作聲

只有他的桌上邀來了月亮對飲

一路向前不回頭的人，都在紙上畫圓

安慰被仲秋的風聲俘虜的回鄉之心

暮色四合

是暮色四合點亮湖邊小部分的窗戶

浩淼出幽光的水面鱗波如羽毛

有三種水禽發出婉轉卻短促的鳴叫

也只能這樣了，在人工湖里幸福地活著

野生的水禽總算是保持了自己的野

下班時經過湖邊圍墻圈禁的高檔住宅區

在小區門口，一個年輕的女子正被家人呵斥

一邊哭一邊往外跑

似乎想要逃避或是逃脫一些什么

她奔逃的方向與我回家的路程有一小段重疊

在道路的分岔口，我看見她停下來

抱著一棵從山谷里移栽進城的高大花樹

顫抖著哭泣

舊字典

二十五年前的舊新華字典

依舊在指間翻過，教我如何開口發音

教我人間樸素的本意與引申

在字典的中間位置

多年前夾入的過塑卡膜依舊光鮮

提醒我曾有過為某物過塑久存的幻想

二十五年前的舊字典

依舊沒有改變橫豎撇捺的筆畫和順序

只有翻書的人更易變

翻書的人有時忘記一些文字的筆序

冬天里

向遠行不返的秋天悄悄檢視

今年種下的繡球花沒有開出繡球

放養的池塘魚蝦肥美等待盤點

如此也算不辜負板著臉的年歲

冬天里，我們向灶膛獻祭木柴

等神秘的存在賜下光明與溫暖

類似的交換也實現于南山之谷

雪白的油茶花對等勾兌出了蓬松之雪

仿佛舊時在收割后的稻田追捕田鼠

仿佛雪天下河撈沙的懲罰發生在昨天

整個龍背嶺彌漫油炸薯片的濃香

這冬天里應該發生的一切都在繼續

我們裝聾作啞

讓偷渡的冬天保持豐腴免于偷工減料飛鳥

一大群飛鳥烏云般從頭頂飛過

又一大群飛鳥驟雨般從稍遠處卷過

集體搬家者免于孤單又陷于慌亂

留下呼啦啦一陣秋風里的空曠

仰著頭觀望的孩子，偏著頭偷看的男人

他們仿佛第一次在天空里發現活物

仿佛第一次知道這座城市有如此多同類

有如此多的同病相憐者

大包小包鍋碗瓢盆坐在貨車車廂里的人啊

裹著金色緞布的售樓處攥著拳頭看沙盤的人啊

我們加快一點腳步吧，趕在立冬之日

解散一群飛鳥的隊形，兩兩成對落回樹林深處

責任編輯譚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