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中地區三套壯歡情歌述論

[摘 ? ?要]桂中地區三套具有代表性的壯歡情歌，有如下特點：用語含蓄巧妙;比喻、起興、虛實相間等手法高妙妥貼;體現歌者思想的合理發展性和遞進性;高超的夸人貶己藝術、安慰藝術;以日?；氖挛飯鼍皝矸从橙宋锼枷肭楦?。其中一些創作手法，較之古代許多詩詞有過之而無不及，值得人們作深入的研究。

[關鍵詞]桂中地區;壯歡情歌;內容藝術

明代著名文學家馮夢龍曾說：“但有假詩文，無假山歌。則以山歌不與詩文爭名?！雹僮鳛槊鞔纵o的廣西籍名人蔣冕亦表達了大致相同的意思，其云：“凡學為詩詞，未嘗敢有得已而為者，為之必不得已，皆所以言吾情之所感者?！雹诳梢娚礁璨粌H受到百姓喜愛，也受到文人重視，其中重要的原因就在于山歌能夠反映人們的真情實感。這正如專家所云：“壯族人素以善歌著稱于世，而壯歌自然天成，樸實誠摯，強調抒發內心的真情實感?！雹蹚V西號稱歌海，百姓愛唱山歌，那正是因為他們要通過山歌來“抒發個體的真性情”④。在廣西多民族的山歌創作中，壯族人民更是如此，其愛尤甚，人數尤多?！皳?010年全國人口普查統計，壯族人口約為1692.64萬，主要分布在祖國南部邊疆。其中分布在廣西壯族自治區內的約有1444.84萬人，占全國壯族人口總數的85.4%，占全自治區總數的31.4%，集中居住在廣西中部、西南部和西北部的柳州、來賓、南寧、河池、崇左、百色6市轄區各縣境內?！雹萜渲?，作為廣西山歌重要組成部分的“壯歡”已經成為廣西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之一。⑥壯歡主要流傳于桂中地區即廣西中部來賓市、柳州市所轄區域，非常值得我們去發掘整理，以使其能夠在新時代得到與時俱進的傳承和發展。20世紀80年代至今，經桂中地區各級政府的努力搜集，終于整理譯成廣西山歌重地的桂中地區具有代表性的三套“壯歡情歌”。

一、探情

女：老貓路邊蹲，妹疑貍進村;探親或訪友，敢向哥盤根。

男：哥走進村莊，專程找池塘;魚苗育罾里，放養無地方。

女：鷓鴣至春分，追趕遁啼聲;奉勸哥警惕，只怕蘿纏身。

男：哥像鳥戀春，盤飛游山林;觀牡丹怒放，見妹情迷魂。

女：哥你小公雞，冠紅不會啼;白天采食去，還怕近項雞。

男：哥養大公雞，報更按時啼;正午喔喔叫，妹睡眼迷離。

女：哥妹乍相逢，不知蛇或龍;毛竹蟲空心，怕頭尾不通。

男：哥心直似蔥，頭尾一線通;妹若還有意，受領哥花紅。

妹：妹在竹根坐，雨下疑露落;石榴果開口，情意何其多。

男：得同妹會面，像對花燭燃;得妹結伴侶，猶如并蒂蓮。

女：妹新酒才釀，哥來難得嘗;妹田在山頂，難盼得打糧。

男：哥開小酒店，帶來同妹宴;三天下場雨，妹田得開鐮。

女：旱田得開鐮，神仙難斷言;天高億萬丈，難得管蒼天。

男：哥有抽水機，妹莫待云霓;機器架河畔，田干就開機。

女：悶雷響沉沉，暴風吹又晴;大炮打出省，或許講風神。

男：風吹驅霧紗，任憑妹去查;洲際導彈射，國界還可跨。

女：妹塘剛起泥，封塘想養魚;若魚苗純種，妹和哥交易。

男：妹把塘封好，哥包放魚苗;還包灌田水，哥妹筑新巢。

女：往昔用白銀，還逐文點清;我倆初會面，下月再傾心。

男：松柏聳云表，鶴飛棲樹梢;妹若還有意，光臨敘一宵。①

探情壯歡情歌流傳于桂中地區已多年，早期大多以口耳相傳為流布手段，后來也有較有文化的人使用漢字或古壯字作過一些記錄，但往往不夠全面。還有一些盡管有相對完整的記錄，但往往因為保存不善，很快失傳。因此就整體而言，很難斷定桂中地區壯歡最初產生的時間。但根據壯族百姓的品性和生活習慣、山歌押韻的方式方法，以及其中不少反映壯族百姓追求自由無拘束生活等內容，筆者認為其至晚產生于西漢時代。當然隨著時間的不斷推移和民歌的逐步發展，山歌也不斷地增入后一時代的一些內容尤其是近代和現當代的人事景物等，使得人們能夠真正看到山歌所具有的反映時代的重要作用。此套壯歡情歌內容與藝術主要具有如下幾個方面的特點。

（一）具有明顯的過程性，體現出男女雙方敢于追求自由愛情的鮮明思想傾向

壯歡山歌從女方開始發唱，先向進村的男方盤問來由。而后是互相通過山歌進行一問一答的試探了解?？梢钥闯?，男方在不斷對答的過程中增強了自信心，由之前的些許慌張害羞轉而為大膽坦露真情，表達了自己對女方傾盡愛慕之火辣辣情懷。終至發出“妹若還有意，光臨敘一宵”的大膽肺腑之言。在情感變化發展的過程中，女方的表現同樣顯而易見，即她們由先前較為強勢的威懾和謹慎試探轉而為對男方的初步信任，但最后仍然決定要通過進一步的了解方敢確定感情歸屬。從整首壯歡情歌可知，男女雙方心理和行為發展的過程性頗為明顯，且自然真切，無造作之嫌。

（二）貼切巧妙的比喻和起興

壯歡的一大特點，就是所運用的比喻非常貼切，達到難以倫比的地步。如男方蹲在路邊，女方將其比喻成“老貓”和狡猾的“狐貍”，表達了對剛進入村莊的男方的陌生感覺和提防心理。而“鷓鴣”啼叫則比喻女方情愛萌發，引發男性追逐，十分自然合理。歌詞還警告男方不要因為不專心讓自己“被蘿纏身”（以“蘿”喻女方）。其他還有將男方比喻成“戀春之鳥”，盤飛于山林去找尋自己的真愛，當發現心愛的姑娘時他們便深深沉迷其中了。將男方比喻成小公雞，女方比喻成項雞也頗具創意，表達了男方應當勇敢追求女方的思想意識。又如女方要表達初次相識，不知底細，此壯歡用詞為“不知蛇或龍”，以恰當之動物表達意旨。以毛竹頭尾不通來表達擔心男女雙方不能心靈相通之意，妥貼無比。而男方表白自己的坦誠，以頭尾一線通的“直蔥”為喻，回答巧妙天成且頗為生動貼切。女方要體現情意之多，則以“石榴果開口”來進行無與倫比的提示表達。在使用巧妙比喻的同時，這些用以比喻的事物（情）往往能夠引出歌者真正所要說明的事物（情），具有良好的“興”之作用。

（三）語言含蓄、幽默、風趣還略帶愛意之諷刺

不僅此套情歌如此，以下兩套亦有此鮮明特點。此套情歌中的語言如“老貓路邊蹲，妹疑貍進村”，乍一讀便易令人捧腹。以“冠紅不會啼”，“還怕近項雞”來小諷男方欲戀女方卻初含怯意之態。以“妹新酒才釀，哥來難得嘗;妹田在山頂，難盼得打糧”來表達男方要與自己談戀愛，必須要通過重重艱難困苦，才會有好結果。以“哥有抽水機，妹莫待云霓;機器架河畔，田干就開機”來表達男方為了愛情可以不懼困難并要通過自身的艱苦努力戰勝一切困難獲得美好姻緣的信心。女方要表達自己的清純，則說“妹塘剛起泥，封塘想養魚;若魚苗純種，妹和哥交易”。男方要表達自己所言之坦誠非假且可鑒，則說“風吹驅霧紗，任憑妹去查;洲際導彈射，國界還可跨”。男方希望女方專心于己，則說“妹把塘封好，哥包放魚苗;還包灌田水，哥妹筑新巢”。女方要表達自己需要對男方作深入的了解，則說“往昔用白銀，還逐文點清;我倆初會面，下月再傾心”。男方要表達自己的強烈愛戀和欲知女方心意，則說“松柏聳云表，鶴飛棲樹梢;妹若還有意，光臨敘一宵”。如此種種，大多均帶含蓄之情和綿綿愛意。

二、望郎

春分鷓鴣啼，皆尋求伴侶;媒鳥籠中叫，聲聲嘆孤凄。

草笠缺少箍，大風打翻落;妹子身無靠，似嫩筍去殼。

妹布無人裁，妹鞋無人穿;獨玉鐲套手，成雙怨無緣。

清早妹出村，望郎來探問;茶飯不下肚，魂飛上郎身。

望穿眼血滴，雙袖染銀朱;不見郎身影，心肝化汁液。

日頭下西山，妹歸淚潸潸;身浮似薄紙，只因癡想郎。

久別暗屈指，盼郎情依依;犬吠疑郎到，妹疾步迎接。

大河浪花翻，輪船上下灘;妹河畔佇立，一心等待郎。

妹望郎依閭，凝望眼模糊;偶見人路過，疑郎來妹屋。

愛郎浸入髓，祈禱郎訪妹;闊別長思念，托情于夢寐。

夢與郎共枕，醒來淚沾襟;天涯海角遠，何處把郎尋？

妹備酒盈樽，特意宴郎君;巷口黃犬吠，疑是郎光臨。①

此套壯歡情歌與第一套情歌有較大不同。首先此套情歌是寫女方與男方確定戀愛關系之后對男方的無比思念和渴望其立即來到身邊的情形。此套情歌的“思念”表達至少有如下幾個特點。

（一）以日常生活常見事物和情景表達思念真情

將自己比喻成籠中之鳥兒，表達了日常孤獨的無比凄涼。以缺少鐵箍的草笠比喻自身缺少男方易被狂風吹落的生活常態。而無男方作為依靠的女方，更被喻成去了殼的嫩筍是何等脆弱，經不起任何一擊。以布匹無人裁剪和所做鞋子無人穿以及使用獨玉鐲套手表達無限孤寂之情。以滴血之眼與染紅之袖表達相思之苦，以翻滾之浪花、上下之輪船、村巷中之吠犬、西落之日頭、備好之酒樽等表達極度的相思盼歸情。更以日落西山、妹淚潸潸、望眼滴血、心肝化汁表達思念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如此種種，之于此前中國古代許多詩詞可謂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二）以虛實相間的手法表達無盡的思念之情

女方在山歌中，除了如前所述的能夠較好地表達其思念之情的常態如茶飯不思、清早等候、望眼欲穿等外，還特別寫到了夢境，即“闊別長思念，托情于夢寐。夢與郎共枕，醒來淚沾襟”。所描述之夢雖然美好，但這畢竟只是一場夢。夢醒之后思念之情更深，令女方難以擺脫戀情纏身的甜蜜的痛苦。在實寫的過程中，女方多次提到犬吠，并總覺得是男方歸來。此種虛實相間的手法更能令人感到由于戀情之深，女方已沉迷其中不可自拔，其之于男方的摯愛真情亦從中得到了淋漓盡致的展現。

（三）以多次“疑是”和“等待”表達了女方魂不守舍的戀情狀況

此套情歌中，多次出現了疑是而實非的句子，如“犬吠疑郎到，妹疾步迎接”“偶見人路過，疑郎來妹屋”“巷口黃犬吠，疑是郎光臨”等句子，均表達了如情歌中的“魂飛上郎身”的癡迷狀況。而其中的“清早妹出村，望郎來探問”是赤裸裸的思想與行動齊飛之表現，“久別暗屈指，盼郎情依依”則是略帶含蓄但卻更為深沉的屈指數日之難耐等待，而“妹河畔佇立，一心等待郎”和“妹望郎依閭，凝望眼模糊”，則是更為直接和最令人憐愛傷感之等待。

（四）以遞進的方式述寫無比的渴望

其中“望郎來探問”是初始時的盼望，而“愛郎浸入髓，祈禱郎訪妹”則發展到了祈禱上蒼成全的急切心情，最后的“妹備酒盈樽，特意宴郎君”則已是迫不及待地先做好準備以迎接郎君到來的無比渴望的心情。此種寫法古代并不多見，體現出壯歡具有的創造性。

三、溫故情

往昔，壯鄉有對男女青年在熱戀中，女母嫌貧愛富，逼女嫁與豪門公子。孰料于歸數載，公子早逝。一日，這對青年男女于趕集途中邂逅，對歌重溫故情，終于成為佳偶。他倆對歌如下：

男：耳環垂兩邊，相見殊維艱;太陽與月亮，會面隔多年。

妹情似枝花，如月蒙霧紗;腳步抬不起，妹沉想什么？

女：妹像越冬蜢，頭插進禾根;提起傷心事，似禾稈穿心。

男：剃刀多鋒利，用久還磨礪;些少小閑事，妹何必惦記？

月亮圓又圓，有時還缺邊;人生遭不幸，何止妹同年？

女：哥是臘月蔗，汁甜莖又高;妹是四月筍，暴風折斷腰。

怨恨天老爺，給妹遭浩劫;過門方三載，妹婿病夭折。

妹歇找位坐，坐上凳三腳;牡丹未結果，花殘又墜落。

男：想多頭眩暈，氣多病纏身;好歹已定數，妹珍惜命根。

女：三月人祭祖，宰豬來分肉;請問哥家里，分得幾份肉？

男：三月拜清明，紀念祖恩情;告訴你了妹，哥孤苦單身。

人走多隨行，百踩死草根;多見雙蝶舞，兩眼淚淋淋。

哥將半世人，仍孑然一身;哥想起命苦，愿輕身歸陰。

妹把秧護好，重來插二苗;哥長此鰥居，比妹倍心焦。

女：哥買對龍燭，向祖公祈福;勸哥莫氣餒，不久娶新婦。

哥是萬年松，四季常青蔥;妹是竹桿子，何時葉蔥蘢？

男：妹如韭菜樣，越割壽越長;哥像魚僵死，何日游大江？

哥困在刺蓬，日夜受苦痛;若還妹疼愛，幫把路開通。

女：妹像樽木偶，正在水面浮;自身還難保，無面牽線頭。

水越推越遠，飄流一天天;人見若撈起，苦妹變神仙。

男：妹是朵金花，誰見不愛她？勸妹不介意，何愁不成家？

妹像魚丸樣，油越炒越香;哥是墻根菜，誰體念凄愴？

女：哥是生姜本，越老越喜人;縱然將半世，更逗人迷魂。

妹命賤又苦，似隔夜牛肉;人怕有餿氣，誰過問奴奴？

男：哥長嘆聲聲，愁苦一重重;淑女如妹想，哥運映桃紅。

祖公栽刺竹，蔸蔸筍長出;情絲風吹斷，我倆再來續。

女：妹是件棉衣，怕哥嫌不披;妹是隔夜粥，怕哥嫌不吃。

妹是苦瓜藤，莖上小瓜出;火輪船拖艇，怕不稱哥心。

男：哥善釀甜酒，哪怕粥發餿？若得妹匹配，哥笑在心頭。

榕樹不開花，結果滿枝丫;娶得娘帶仔，立即成爸爸。

女：妹冤屈，皆因娘嫌你;當年早配能，早過幸福日。

男：早年娶得妹，應多施層肥;夫婦齊護理，谷穗沉沉垂。

妹心靈多美，哥見就心醉;我倆情思深，結雙不用媒。

女：哥不嫌妹情，咸魚得重生;妹蒙哥重愛，豆鼓又返青。

男：我倆情意重，下月拜祖宗，上街買紅布，備香燭花紅。

創業共籌謀，敬愛到白頭;如南山東海，慶萬代千秋。①

此套情歌前有小序，略述此套情歌之來源及男女雙方最終的結果。之后再列出男女雙方對歌的具體內容，讓人從對歌內容中感受到二人兩小無猜、歷經風雨不變的真摯感情。此套情歌主要有如下幾個特點。

（一）委婉巧妙的問答藝術

如歌序所言，因為父母嫌貧愛富，將兩小無猜的這對癡情男女活活拆開，女方不得已嫁給了實無感覺之人。而更令她痛苦的是，在其出嫁之后僅三年，所嫁之人便因病離世，留下了孤苦伶仃成為寡婦的她。在一次偶然與過去真心喜愛之人碰面的過程中，兩人的山歌對唱頗具委婉巧妙之法。如男方有感于多年難得一見且又注意到女方的狀態不好，料想必有不順之事。但他不是直接問詢，而是唱出：“妹情似枝花，如月蒙霧紗;腳步抬不起，妹沉想什么”，較好地表達了“許久不見，過得可好”的思想。而女方想要知道男方是否已婚，同樣不是直接問詢，而是唱道：“三月人祭祖，宰豬來分肉;請問哥家里，分得幾份肉？”壯族地區有這樣的風俗習慣，即成家的男人各分得一塊肉，如未成家，是不能分到肉的。女方此種打探方式，反映了矜持但又很想知道對方個人情況的心理。類此還有如男方所唱“妹把秧護好，重來插二苗;哥長此鰥居，比妹倍心焦”表達了自己急切成家卻找不到如女方那樣的條件而至今獨身的生活窘態，盡管其有著強烈的希望能與女方重續前緣的心理，但并未直接點明;而女方唱出“哥買對龍燭，向祖公祈福;勸哥莫氣餒，不久娶新婦”亦表達了希望與男方結姻但卻同樣含而不露的情愫。

（二）夸人貶己的藝術手法

這也是此套壯歡情歌十分鮮明的藝術特色。如女方所唱“哥是臘月蔗，汁甜莖又高;妹是四月筍，暴風折斷腰”，述說自己的慘痛遭遇與男方的幸運;唱“哥是萬年松，四季常青蔥;妹是竹桿子，何時葉蔥蘢”，表達男方前程比自己要好，自己已無復幸福;唱“哥是生姜本，越老越喜人;縱然將半世，更逗人迷魂。妹命賤又苦，似隔夜牛肉;人怕有餿氣，誰過問奴奴”，述說男方越成熟越有魅力而自己因為有過婚姻恰如過夜牛肉，已失去讓人傾慕的條件;唱“妹是件棉衣，怕哥嫌不披;妹是隔夜粥，怕哥嫌不吃”，進一步表達自己的自卑;男方唱“哥長嘆聲聲，愁苦一重重;淑女如妹想，哥運映桃紅。妹像魚丸樣，油越炒越香;哥是墻根菜，誰體念凄愴？妹如韭菜樣，越割壽越長;哥像魚僵死，何日游大江”，等等。以上山歌唱詞均表達了對對方的愛戀和對方的優勢甚過自己，但自己仍然期盼能夠重新與對方結緣的強烈思想感情。

（三）妥貼的安慰藝術

山歌中有不少歌詞體現出極妙的安慰藝術，這種安慰是男女雙方互相的安慰，令人感到尤為溫暖。男方安慰女方如“剃刀多鋒利，用久還磨礪;些少小閑事，妹何必惦記？月亮圓又圓，有時還缺邊;人生遭不幸，何止妹同年”，以生活小事比喻女方所經歷的人生挫折。認為月圓有時還缺邊強調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不必過多為此自尋煩惱;“想多頭眩暈，氣多病纏身;好歹已定數，妹珍惜命根”，在安慰的過程中，也加以適當的天命論并認為過去已無法重來，只有珍惜生命、勇敢面對生活才能迎來新的生活，以此來打消女方對不平生活和自身命運的怨恨、絕望。女方勸男方如“哥買對龍燭，向祖公祈福;勸哥莫氣餒，不久娶新婦”，事實上男方很可能是因為對女方念念不忘而誤了終身大事，致使一直孤身在回想著過去與女方在一起相戀的美好時光。但女方假裝不知此中情結，而是希望男方通過向祖公祈禱以求能夠盡快結束單身生活。她相信男方是有運氣和魅力去贏得自己的愛情的?！案缡巧?，越老越喜人;縱然將半世，更逗人迷魂”，女方還善于在夸贊中進行安慰，認為男方年紀越大越成熟，如同生姜老了更有味道那樣充滿魅力，定會有不少女性鐘情于他。此套情歌中，這種互相安慰的藝術，充分地體現了男女雙方既是真心相愛，但又擔心由于經歷若干年的時間消磨和不同生活軌跡，對方感情不如以前堅固的復雜思想感情。正是這種復雜的思想，體現了二人惺惺相惜、歷歲不減的難能可貴之真愛，實應成為人們學習的榜樣。

（四）難以倫比的比喻

如要表現難以與妹相見，則唱“耳環垂兩邊，相見殊維艱;太陽與月亮，會面隔多年”。耳環在人臉兩側，雖可感知但卻無法相見，以此比喻男女雙方無緣相見是最恰當不過的了，這正是有學者所云的“人人心中所有，個個筆下所無”的東西。事實上，以稀松平常的東西來比喻某種感情，最易讓人印象深刻和由衷感嘆其妙?！懊孟裨蕉?，頭插進禾根;提起傷心事，似禾稈穿心”，女方以越冬之蜢將頭插進禾根，表達自己難以啟齒的痛苦經歷，以禾稈穿心表達自身幾乎難以想象的傷心往事?！案缡桥D月蔗，汁甜莖又高;妹是四月筍，暴風折斷腰”，臘月蔗是農村時節長得最高且最甜的農作物，而四月筍則是最易受到暴風雨侵襲的東西，這樣鮮明的對舉比喻令人嘆為觀止?！案缡侨f年松，四季常青蔥;妹是竹桿子，何時葉蔥蘢”，將男方比喻成四季常青的萬年松，呈現出勃勃生機，而將女方比喻成已無復蔥蘢機會的竹桿子，與男方形成強烈鮮明的對比，其效果特佳?！懊孟耵~丸樣，油越炒越香;哥是墻根菜，誰體念凄愴”，將女方比喻成越炒越香的魚丸，表達其具有無限魅力，將男方比喻成墻根草，完全受人忽視，表達其生活的孤苦伶仃、無味無趣?！案缡巧?，越老越喜人”，將男方比喻成越老越夠味的生姜，夸贊了男方的優勢;“妹命賤又苦，似隔夜牛肉”，將女方比喻成隔夜的牛肉，不再新鮮而被人遺棄;“妹是件棉衣，妹是隔夜粥，妹是苦瓜藤，火輪船拖艇”，女方將自身比喻成讓人穿過的棉衣，表達出其不復新鮮的痛苦心情，將自己比喻成隔夜粥，不僅不再味鮮還有可能讓人身體不舒服，將自己比喻成苦瓜藤，直喻其命運之痛楚，將自己比喻成船拖艇，表達自己帶子難嫁之現實困境?！胺驄D齊護理，谷穗沉沉垂”，表達了恩愛的男女雙方心齊力合，一定可以營造出幸福的婚姻生活。如此等等比喻，都手法高妙，十分值得人們去研究體悟。

（五）山歌唱詞涉及事物的高度農村化、生活化

不難看出，此三套山歌中，許多歌詞均具有高度的日常性和生活化，如“耳環”“太陽”“月亮”“花”“霧紗”“冬蜢”等。這些詞或涉及農村生活的平常事物、日常小事，令普通讀者尤其是農村讀者十分易讀易通，并且自然生發出豐富的想象和情愫，使山歌唱詞具有一種獨具特色的來自日常生活卻遠高于日常生活的文學美感，也因此深受廣大百姓的喜愛而流布于世。

作者簡介：葉官謀，博士，廣西科技師范學院文化與傳播學院副教授。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桂學研究”（項目編號：12&ZD164）階段性研究成果。

①郭紹虞等：《中國歷代文論選（一卷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第288頁。

②蔣冕、唐振真、蔣欽揮、唐志敬點校：《湘皋集（上）》，廣西人民出版社，2001，第155頁。

③④梁揚、謝仁敏：《清代廣西作家群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4，第31頁、30頁。

⑤覃彩鑾：《壯族簡史》，廣西出版傳媒集團、漓江出版社，2018，第3頁。

⑥廣西非物質文化保護網http：//www.gxfybhw.cn/news.ph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