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留給我的影子（組詩）

何苾

把心騰空

把心騰空

讓曾經所有的無

以大于零的姿勢

向我胸膛靠近

或許是陽光的一滴血

云朵的一塊傷疤

或許是明月的一粒淚

星星的一把劍

亦或是春風遺棄的一扇窗

夏雨錯失的一個雷霆

亦或是秋葉悲戚時的一聲哽咽

冬雪覆蓋時魚的一次呼吸

所有這些，我不拱手相讓

因為，我心中的那個角落

需要光的喧囂、風的撞擊

需要樹的綠、花的紅

我想把心騰空

卻騰不空已鈣化的惦記

惦記那繁華下的貧困

貧困的眼睛

貧困的舌頭

貧困的炊煙

貧困的犬吠

還有那貧困的腳印

貧困的鼻息

它們像堅硬的砌塊

在我心里壘起了一堵高墻

我的脈動

從回音里觸到了陣陣焦慮

于是，我明白

一切的貧困和貧困的一切

都源于發霉的語言

生蟲的文字

而我能夠做到的，只是

把太陽留給我的影子

釘入天空

讓語言發枝

讓文字生花

比如

比如露珠

當星星下沉時

它的覺悟

便是從陽光中消匿

也許正是它的生與滅

時間便有了厚度

季節便有了彈性

云便有了情懷

雨便有了牽掛

比如一滴水

只要擁抱著波濤

它就不會孤單

不會腐臭

無論江河多么長

浪花總有講不完的故事

回流，瀑布，漩渦

倦客的眼睛

所以，不要自縛手腳

莫讓眸光凝固

如果雷霆砸痛了夏天

如果夢被閃電劈掉了一半

如果風迷了路，掉進了火海

那么，用點燃的那顆心

燙一壺老酒

與虹對飲

吟詩一首

語言

語言

或如荷葉上的露珠

或如閃電撕裂的雷霆

或如雨后的三道虹

或如瓦上的霜花

語言沒有姓氏

有影子，有重量

搓成繩索

磨成利劍

點燃，看不見火焰

冷凍，看不見冰塊

讓語言長出尾巴的

不一定是狗

讓語言長出角的

不一定是牛

讓語言脫皮的

是冬天

語言的高低與粗細

不在口的大小

在舌頭的長短

舌頭傾斜，語言滑坡

舌頭卷起，語言回流

語言垂直，角度為零

語言平行，產生交叉點

語言插上翅膀

不愿著地

語言容易患上傳染病

不是一傳十、十傳百

因此

是的，風不需要腳

它怕踩痛大地

是的，水不需要眼睛

它知道，往低處就不會迷失

因此，我想跳出空氣

給虹當個支點

如果閃電拉響了雷霆

天空擠不出一滴淚

如果雞鳴數遍

夜還在三更徘徊

那么，月食的那一刻

點亮一盞燈

就會放大背影

因此，我想跳出空氣

站在流星雨下

故鄉的月

故鄉的月在屋頂上

為我的夢鋪開一個星空

星星的每一次閃爍

都重復著古老的童謠

我找回了童年

故鄉的月在荷塘里

為我的夢清洗一路風塵

楊柳婆娑起舞

更替著季節

露珠莞爾一笑

笑出了我熟悉的那個太陽

故鄉的月在我的心中

為我的夢壘起一個支點

人生有長有短

長也做杠桿

短也做杠桿

忘不了

忘不了

老屋外墻的那片樹影

樹蔭下那只受傷的灰喜鵲

灰喜鵲腳上的那根細繩

和它一次次掙扎的飛躍

忘不了

老屋失火的光焰

人影的慌亂

瓦礫的喧囂

濃煙猙獰

飛檐驚悚

兒時的恐懼

像一碗墊底的酒

忘不了

入學的第一只新書包

那是母親的一針一線

紡織、漿洗

裁剪、縫制

是我的盼

也是母親的盼

忘不了

與我朝夕相處的那頭黃牛

耙田耕地

運送公糧

我騎著它走出童年

走進豐收

它老后，被賣到了屠宰場

我的呼救輕如鴻毛

哞哞聲至今壓在我的心底

忘不了

餓肚子的那個年代

饑荒的田野

富裕的口號

多少次饑腸轆轆

多少回野菜充饑

午后盼著天黑

半夜盼著雞鳴

忘不了孩提時眼中的那些美

躥到窗口的那輪紅日

掉進天井的那個圓月

父親教我認識的北斗七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