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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紅樓夢隨筆》作者洪錫綬仕宦經歷補說*

2021-07-16 03:08姜復寧
紅樓夢學刊 2021年3期
關鍵詞:同治光緒知縣

姜復寧

內容提要:《讀紅樓夢隨筆》一書署名為“清佚名氏撰”,有觀點認為此書后為洪秋蕃抄襲而成《紅樓夢抉隱》。陳毓羆、胡文彬等先生都曾關注此書的作者問題,基本上解決了這一學界公案,但仍存在可補之處。 綜合運用方志、清人筆記等材料,可以進一步考證洪錫綬的仕宦經歷,部分史實也可以為《讀紅樓夢隨筆》乃是洪錫綬所作提供新證。此外,部分資料還可借以考論《紅樓夢抉隱》署名“武林洪秋蕃”的問題:洪錫綬之字乃是“秋帆”,“秋蕃”或為洪錫綬后起別號。

四川省圖書館藏《讀紅樓夢隨筆》抄本一種,既無作者之名,亦無印章可資參證。 此書于1984 年由巴蜀書社影印出版,署“清佚名氏撰”,影印本前附有周汝昌先生的緒言和出版者所撰寫的《出版說明》,其中均涉及到此書的作者問題。 周汝昌先生在緒言中指出《讀紅樓夢隨筆》與“署名為洪秋蕃撰著的《紅樓夢抉隱》”是同一種書,《讀紅樓夢隨筆》可能是舊稿,而《紅樓夢抉隱》是增訂本,但也有可能是“洪氏因得佚名舊本而攮為己有”。 巴蜀書社的出版說明在討論《讀紅樓夢隨筆》和《紅樓夢抉隱》之間關系時則認為“這兩部書不是同一部書”,“兩書中之所以出現相同之處,那是因為《抉隱》抄襲《隨筆》所致”。 但無論是周先生的緒言,還是巴蜀書社的《出版說明》,均無法完全坐實《讀紅樓夢隨筆》與《紅樓夢抉隱》之間的關系,更沒有徹底解決《讀紅樓夢隨筆》的作者問題。

馮其庸先生曾撰文介紹鄭州大學圖書館藏《讀紅樓夢隨筆》抄本的文本特點,指出四川省圖書館藏本(也即巴蜀書社影印本)乃是據鄭州大學圖書館藏本過錄的,并找到了幾條與洪秋蕃生平有關的材料,但并未對洪氏生平予以詳盡考察。嗣后,陳毓羆、胡文彬先生對洪秋蕃的生平經歷進行了更進一步探考。 陳毓羆先生通過考察《讀紅樓夢隨筆》與《紅樓夢抉隱》兩書中相對應的內容,指出兩書實際上是初稿與后出增訂本的關系,而非巴蜀書社《出版說明》中所認為的“《紅樓夢抉隱》抄襲《讀紅樓夢隨筆》”;“《隨筆》與《抉隱》乃是同一作者在不同時期的異文”,并非后人偽造。 通過探討兩書中的內證,以及相關史料記載,陳先生考證出兩書作者均為清人洪錫綬,秋蕃當為其號或別號。 陳先生還運用方志材料探討洪秋蕃的生平經歷,考證出其曾于同治元年(1862)任湖南臨武知縣,同治八年(1869)、光緒九年(1883)兩次署理湘潭知縣,還曾擔任耒陽知縣。

胡文彬先生考察了鄭州大學圖書館藏《讀紅樓夢隨筆》抄本,發現此書與四川省圖書館藏《讀紅樓夢隨筆》抄本實出同源,乃是同一作者、同一著作的不同抄本,且鄭藏本乃是洪秋蕃親自手抄的初稿本,時代早于川藏本。 而后胡先生又綜合運用清代湖南地區方志著作,對洪秋蕃的籍貫、仕宦經歷及初官情況、其子洪昌言的仕宦經歷、洪秋蕃的交游情況等進行了進一步探考,勾勒出了洪氏的生平輪廓。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胡先生敏銳地發現了《讀紅樓夢隨筆》中關于成書過程的洪錫綬自述,通過對這一內證的分析認為此書寫作開始于同治元年(1862)之前,而最終完成則約為光緒十五年(1889),恰與洪氏所言“束置高閣者三十年”相合,也解決了巴蜀書社《出版說明》中因未明此書成書時間而提出的質疑,進一步佐證了《讀紅樓夢隨筆》乃洪錫綬著作的觀點。

陳、胡二位先生的文章考證出署名為“清佚名氏撰”《讀紅樓夢隨筆》一書的真正作者乃是洪錫綬。 這不僅解決了長期以來困擾研究者的問題(同時也解決了《讀紅樓夢隨筆》是否存在抄襲現象這樁學界公案),還為研究者運用此書探討清人的紅學思想掃清了作者生平經歷方面的障礙,為全面多維地探討此書的思想意義和學術史價值提供了重要參照。 但囿于材料搜求條件限制,上述兩篇文章并未將洪錫綬的相關信息予以完整呈現,洪氏的生平特別是其仕宦經歷尚未完全厘清,存在部分失考之處。 今就平日讀書所得,運用部分未被陳、胡二位先生采用的材料對洪氏的仕宦經歷予以補說。 這些材料不僅可以為我們勾勒出洪錫綬生平更為詳細的圖景,還可以依據其中的某些記載考論洪錫綬的字號、洪錫綬與龐際云的矛盾以及洪氏被免職的經過等前人論述并不甚詳的問題。 通過比較可知,這些記載與《讀紅樓夢隨筆》中對龐際云的相關記述切合,這也為《讀紅樓夢隨筆》作者為洪錫綬的觀點提供了新證。

一、洪錫綬曾任藍山知縣

前輩學者通過查詢清代湖南地方志,指出洪錫綬曾于同治元年(1862)任職湖南臨武知縣,同治八年(1869)、光緒九年(1883)兩次署理湘潭知縣。 但實際上,通過查詢地方志中提供的線索可知,洪錫綬還曾于同治六年(1867)自隆武知縣任上轉職藍山知縣。

同治六年(1867)《藍山縣志》的“敘言”部分記載了此志的纂修情況,落款為“同治六年歲次丁卯孟夏中浣,欽加同知銜署藍山縣事浙江昌化洪錫綬秋帆氏并書”,并鈐有陽文“秋帆”、陰文“錫綬”圖章兩方。 敘言記載了洪錫綬編纂此志的緣起,其首句為:“壬戌歲,余宰隆武,與藍接壤,即聞藍邑山川清淑、民物恬熙。 丁卯春承乏來此,見疊巘環青,微波潟綠,霞阡沃野,云鍤勃興?!薄端{山縣志》卷六也記載了洪錫綬的相關信息:“洪錫綬號秋帆,浙江杭州府昌化縣人,監生,同治六年到任,現修縣志?!泵駠?1933)《藍山縣圖志》的記載與之全同。而同治七年(1868)《桂陽直隸州志》則載洪錫綬于同治五年(1866)署藍山知縣一職,或洪氏受命于同治五年歲杪,而到任于同治六年。 按同治壬戌即同治元年(1862),所謂“余宰隆武”當為誤字,湖南并無一縣名為隆武,其后的“與藍接壤”也可以佐證此處“隆武”當為位于藍山縣東鄰的“臨武”之誤。這條記載恰與洪氏于同治元年(1862)任職臨武知縣的記載相合,所載任職時間與地點都可以確證此處之“洪錫綬”即《讀紅樓夢隨筆》的作者洪錫綬。 由“丁卯春承乏來此”“署藍山縣事”可知洪氏同治六年(1867)自臨武知縣轉任藍山知縣。 由于目前學界所知見與洪錫綬相關材料數量甚少,而同治《藍山縣志》的敘言最后蓋有洪錫綬圖章兩方,故將帶有洪氏署名和印章的兩頁書影附錄于此,以備查考。

二、洪錫綬曾任南洲試用知縣

光緒年間,位于洞庭湖西北部的南洲地區出現了屯墾熱潮,官方開始整肅南洲,如光緒八年(1882),湖南巡撫卞寶第將長期侵占南洲湖田的武舉人王樂山“永遠監禁,聽其自斃”。 為整飭屯墾,南洲的善后事務擺上官方議事日程。 《洞庭湖保安湖田志》收錄有數條關于查辦南洲善后事宜的材料,其中也涉及到洪錫綬。 光緒八年(1882)十一月十九日的《藩臺龐、臬臺孫為查辦南洲善后事宜,札洪令錫綬文》中,所載洪錫綬的官職為“委員、試用知縣”。 光緒九年(1883)正月二十六日洪錫綬等人匯報工作的稟文中,洪氏自署的官銜為“四品頂戴、補用同治直隸州、試用知縣”。 “藩臺龐”即《讀紅樓夢隨筆》中曾提及的龐際云,時任湖南布政使。

光緒九年(1883)四月十九日、五月初二日卞寶第、龐際云下發的兩道批文中,對洪錫綬的稱呼為“洪令錫綬”或“委員洪令錫綬”,可見其時洪氏仍在任上。目前所見南洲善后事宜相關文書中,與洪氏相關的最后一通為《藩臺龐札委試用同知文煒接辦肯務文》,其中提到“照得查辦南洲善后事宜,前經本司札委洪令錫綬會同選鋒營熊協戎暨華、龍二縣,前往清查、分界、招佃、納租。 現據洪令稟報,一切均辦有頭緒……亟應遴委妥員,馳往接辦,以竟其功,合亟札委”,落款時間為光緒九年(1883)七月二十一日。由文書內容來看,湖南布政使同意洪錫綬“亟應遴委妥員,馳往接辦”的請求,改派文煒接替洪錫綬辦理南洲善后事宜。而光緒《湘潭縣志》的《官師》部分所載知縣名單中有洪錫綬之名,注明系“昌化監生,(同治)八年署,光緒九年署”,這提示我們洪錫綬就任湘潭知縣一職的時間亦在光緒九年(1883)。

綜合上述材料來看,洪氏任職南洲試用知縣的時間在光緒八年(1882)十一月之前,去職則在光緒九年(1883)七月之后。 嗣后改授湘潭知縣,改授時間在文煒接任南洲善后事宜后不久。 陳先生、胡先生均未對洪錫綬這一段任職經歷予以考證,而實際上在這段經歷中洪錫綬與龐際云產生了交集,這也可以說明《讀紅樓夢隨筆》中所載諸多龐際云陰私之事的可信程度。 而龐際云的這些行徑并未見載于其他史料,這也可為《讀紅樓夢隨筆》作者為長期在龐際云手下任職的洪錫綬之說提供旁證。

三、洪錫綬于光緒十一年(1885)被免去湘潭縣令職務

《清實錄》光緒十一年(1885)正月載有涉及洪錫綬的上諭一道,可藉此考論洪氏被免職一事,同時涉及到《讀紅樓夢隨筆》中曾提及的龐際云。 現將此上諭過錄于下:

諭內閣。 龐際云奏特,參知府等官等語。 湖南候補知府盛慶紱,前在善后局信任私人,擅發鉅款。 惟文理尚優,著降為教授歸部銓選。 前署湘潭縣知縣候補知縣洪錫綬,貌似有才,簠簋不飭。 前署武陵縣知縣候補知縣胡啟運,嗜利忘義,不知大體。 均著即行革職,以肅官方。

可知洪錫綬于光緒十一年(1885)被免職,原因是時任湖南巡撫龐際云奏其“貌似有才,簠簋不飭”。 《讀紅樓夢隨筆》中數次提及龐際云劣跡,如第二十三回評語記載“時龐際云開藩湘楚,日講遴才,所賞識者僅一奴才。 兵農、禮樂、錢谷、簿書無一通曉,唯傾軋人以取媚而已?!钡诹换卦u語中“某甲署湘撫,措施乖謬,穢德彰聞,庸劣列之剡章,陽城居以下考,語言暤然,無一中窾。 湘人士呼為龐吠而不名,以其為龐德之后也”,循吏因“懲一巨痞,構怨于甲之嬖佞”而被“誣以事而譖之”等。

龐際云確曾因任用私人、偏聽偏信而多次被彈劾。 就目前所見光緒朝檔案來看,言官彈劾龐際云的事由乃是“任用劣員、貽誤軍機”“舉動輕率”“任用非人、徇私納賄”等。最終,龐氏于光緒十一年(1885)二月被“降五級留任”。 在龐際云引起公憤、“物議沸騰”之后,洪錫綬還以辛辣的筆調予以記述:“授巡撫不果,調粵蕃不果,卒以遠竄云南,嬰惡疾而死”。洪氏對龐際云的記述筆調頗為尖刻,很可能與此次彈劾最終導致洪錫綬被免職,進而產生積怨有關。

結語

通過對洪錫綬仕宦經歷的考察我們發現,洪氏曾在湖南境內多地擔任地方官,與《讀紅樓夢隨筆》中所載在湖南的任職情況、與湖南士人的交游等相合。 洪錫綬纂修的同治《藍山縣志》自署“浙江昌化洪錫綬秋帆氏”,清代昌化屬杭州府管轄,與《紅樓夢抉隱》所稱“武林”亦相合。 洪氏確實與龐際云存在交集,且二人久有積怨,因此《讀紅樓夢隨筆》中對龐際云的諸多揭露也可予以合理解釋。 綜合來看,新發現的三則仕宦經歷材料可以為《讀紅樓夢隨筆》作者乃是洪錫綬之說提供佐證。

此外,上述材料中無論是洪錫綬自己還是他人均稱其為“秋帆”,如同治六年(1867)《藍山縣志》的敘言落款自稱“浙江昌化洪錫綬秋帆氏”,所鈐印章為“秋帆”。同治《桂陽直隸州志》在記載洪錫綬任職臨武知縣事時載:“洪錫綬,字秋帆,昌化監生,元年任”,可知“秋帆”為洪氏之字。 此外,洪錫綬任職湘潭期間與王闿運多有交游,《湘綺樓日記》中也有涉及到洪氏的內容:如同治八年(1869)六月二十三日,王闿運夢見一婦人,記夢作“余將解衣,此婦來近,意甚狎。 余怪之,心念此洪秋帆明府為余供帳招伎侍余耳?!惫饩w九年(1883)四月辛亥王闿運“入湖行不計遠近,至南洲風轉北,不能進,遂泊洲旁”,而后“洪秋帆亦奉委駐此。 頃之,洪來,移船相近,過彼舟談,留飯,至四更乃散。 洪皆自道其能,無他語也”。 由王氏記載來看,時人也稱其為“秋帆”而非“秋蕃”。 然而《紅樓夢抉隱》署名作“武林洪秋蕃”,鄭藏本的“分回評”書名下署有“武林秋蕃洪錫綬管見”。 值得注意的是,洪錫綬在主修同治《藍山縣志》時署名為“秋帆”,所鈐的圖章文字亦是“秋帆”,其他官修方志、文人筆記等正式場合提及其人時也以“秋帆”稱之。 而“秋蕃”或為洪錫綬后起別號,但這只能作為一種推測姑附于此,對此問題的進一步探討,還有待其他新材料的發現。

注釋

① 馮其庸《校紅漫記——八家評批紅樓夢校后記》,《紅樓夢學刊》1989 年第4 輯。

② 陳毓羆《

讀紅樓夢隨筆

作者考》,《紅樓夢學刊》1994 年第2 輯。 按

:

陳先生文中將“耒陽知縣”寫作“豐陽知縣”,經查核民國《昌化縣志》可知當作“耒陽”,“豐陽”系形近而誤,此處徑改。③[21] 胡文彬《

讀紅樓夢隨筆

流傳考辨——鄭藏與川藏

讀紅樓夢隨筆

比較研究》,《南都學壇》2002 年第6 期。

④⑤[18] 胡鄂薦、洪錫綬《藍山縣志》,同治六年藍山縣衙刊本,敘言、卷六、敘言。

⑥ 雷鵬飛《藍山縣圖志》卷二十四,民國二十二年

(

1933

)

藍山縣志局刊本。⑦[19] 汪斆灝《桂陽直隸州志》,同治七年

(

1868

)

序刊本,卷七、卷七。

⑧⑨⑩[11] 曾繼輝編纂,何培金校點《洞庭湖保安湖田志》,岳麓書社2008 年版,第11—12、12—16、17—27、28 頁。

[12] 陳嘉榆、王闿運《湘潭縣志》卷十四,光緒十五年

(

1889

)

刊本。[13][16] 《清實錄

·

德宗實錄

(

)

》,中華書局1987 年版,第869、898 頁。

[14][17] 洪秋蕃《讀紅樓夢隨筆》,巴蜀書社1984 年版,第175、565—566、567 頁。

[15] 第一歷史檔案館藏光緒朝軍機處錄副奏折,檔號03-5830-010、03-5830-062。

[20] 王闿運著、吳容甫點?!断婢_樓日記》,岳麓書社2008 年版,第30、48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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