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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原女子考古隊:荒野里的“鏗鏘玫瑰”

2021-07-22 07:25馮超
西藏人文地理 2021年4期
關鍵詞:何偉工地考古

馮超

今年年初,桑達隆果墓地發掘入選“2020年度全國十大考古新發現”。這個項目的發掘者為西藏自治區文物保護研究所的“高原女子考古隊”,這支考古隊由6人組成,分別為“80后”隊長何偉和“90后”隊員童艷、譚韻瑤、德吉央宗、旦增白云和擁措。

必須要提的是,西藏自治區文物保護研究所考古室共有10名工作人員,女性占了60%,她們和男性同事一起,負責西藏全境120多萬平方公里的考古發掘調查工作。

和大家想象的不同,西藏考古起步晚,文研所考古人手少,西藏又大,地廣人稀,專業人才多少個填過來都也不夠,在這樣的大環境下,女性并沒有被區別對待,得到“保護”“照顧”。實際上,隨著這幾年高??脊艑I男女生比例上嚴重的男少女多,女性正在逐漸成為考古大軍的主力。

很多年輕人受早期探險家的影響,認為考古人比較酷帥。但何偉坦陳考古這個行當絕對不是大家選擇職業的最優選,她本科班級21個人,2個轉專業到經濟系,剩下19個,在田野考古第一線的,只有她一個,“很少人做,本身就是證明”。一年365天,至少有200多天是出差在外的,照顧家庭,盡母職,是無論如何都沒有條件做到的事情。

“女生在這個行業中做,必須要想好怎么去處理一些現實的家庭、精力的問題,只有這些問題處理好了,你才能去做這件事。只有一腔熱血,讓別人幫你的一腔熱血買單,希望別人理解你,這樣做事是做不長久的,要尊重現實?!标犻L何偉表示。

“90后”旦增白云則認為,在西藏干考古又辛苦又危險,身體消耗大、“折舊快”,但是這份工作多么充實迷人啊。浸淫其中,就可以探見那幾乎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感受,一種極富創造性的綜合判斷力,又有著變化的節奏,有時快一些,有時慢一點,有時像散出去的風,奔行在西藏廣袤的高原上,有時又像個手藝人,聚精會神于眼前那一丁點兒的器物,人在其中,不是一顆被工具化了的“螺絲釘”,不是被掏空,而是與知識融合,與技術融合,與歷史、時間乃至這片土地融合。而恰恰是這種融合的力量,給了旦增一種很平淡地看待自己與自己職業的眼光:“我們就是很正常的人,在做一份很正常的工作,沒有什么了不起的。越夸我們,可能反倒是潛在地對于女性的刻板印象越根深蒂固,說明有這樣一個先入之見——考古不是女人能干的事兒。但其實,我們不是干得好好的嗎?”

西藏考古起步晚,要補的課很多,在談到對這一現狀的責任感時,何偉相當清醒與務實:“責任感來自職業修養,就算西藏起步不晚,就算我是在考古做得很頂尖的省份工作,我就不需要想著怎么往前走一步了嗎?確實大家會有奮起直追、縮短差距的情緒,但是如果存了5年、10年,我一定要出什么成果的想法,反倒是不容易把工作持續開展下去的。這種想法很容易受到挫折?!鼻拜厒兘o予的教誨是:“你迫切什么?不要去迫切。做好今天的事情就好了,不然你會連眼前的事情都做不成?!?p>

何偉 、擁措在桑達隆果遺跡進行 RTK 測繪供圖/西藏自治區文物保護研究所

何偉“把今天的事情做好就行”

何偉是個自小在拉薩長大的“藏三代”漢族姑娘,青春期時也被當時極暢銷的余秋雨的《文化苦旅》系列打動,對西北充滿想象,覺得那是一個很酷的地方,再加上想要“離家遠一點”的心思,機緣巧合就報了西北大學的考古專業。那一年,西北大學在拉薩只招法學和考古兩個專業,學法律,“錢”途光明,報的人也多。但何偉似乎在那時就已經很有個性,“就想選一個跟別人不一樣的”,至于考古辛苦不辛苦,冷門不冷門,適合不適合一個女孩子,她壓根沒多考慮。幸運的是,做這份工作得到了家人的支持,丈夫從來不認為女人一定要在家庭中承擔更多,或為家庭放棄事業,而機遇也推著她在職業上一路向前沖。

桑達隆果發掘,自2017年到2020年,歷時四年,其考古發掘對于構建西藏西部阿里地區,早期金屬時代到吐蕃王朝建立前將近千年的時間中,文明起源、政治實體起源、族群交流等歷史情況,提供了重要資料,甚至包括象雄文化,這一僅僅在文獻上留下只言片語、幾乎可以被看作是傳說的古國,在此次發掘中,也向世人透露了一些線索。然而,在2017年年底剛剛開始發掘工作時,不僅沒有人知道這會是這樣豐厚的一個大禮包,而且還頗讓人頭疼。

桑達隆果最開始屬于基建發現,按相關規程,其發掘資金需要由基建方提供。然而,由于西藏經濟水平的客觀限制,基建方也實在“沒有余糧”,緊緊巴巴。沒有錢,還做不做,要怎么做?這便是何偉要操心的瑣碎而又堅硬的現實。去哪兒找資金?怎么給各級領導做工作?先把搶救性工作做了,資料整合起來,報告要怎么寫得有點策略,才能讓領導重視,以便繼續把后續發掘的資金“釣”出來?哪些口子可以用,國家局的專項資金主意打不打得……一層一層,一趟一趟,來回磨,反復碰,支持著何偉走下去的,并不是什么“干一票大的”的野心,而是“想著怎么把眼前這一步做下去,做成之后,再去操心下一步”的踏踏實實?!跋胍纱蟮摹?,一般抱著這個想法去做判斷,在今天都是基于大數據的遴選,上來就是要申請國家局資金支持的?!叭绻е@種思路,桑達隆果就不用做,因為就是個搶救性發掘,挖土機挖出來的,一般都會覺得不太重要了,我們在最開始也完全沒法判斷它的價值,大數據眼里它就不可能是個種子選手,這種時候,哪里談得上情懷,只能是靠工作的責任心,有什么困難就去解決什么困難?!?p>

童艷和旦增白云在格布塞路工地做航拍準備工作 供圖/西藏自治區文物保護研究所

旦增白云“最艱苦的工作回饋給我‘心流體驗”

即便是對從初中開始,就遠離家鄉、父母,一個人在上海、北京念書的旦增白云來說,在西藏干考古也絕對是一份艱苦值沒有上限的工作。

“基本都在下田野,2020年我有200多天都在外面,純在路上的時間可能就要超過50天。去阿里,走大北線,沿途再去看看別的遺址的話,四五天就沒了。到了阿里,又一待就是兩三個月,其間都沒辦法回家,也談不上周末、節假日,就是今天挖、明天挖、后天接著挖。白天工地一下,基本都要9、10個小時。晚上回了住處,寫日記、整理資料、登記文物,這些折騰完,差不多也就12點過了,該睡覺了?!薄緵]有時間頹廢迷茫,腦子里除了工作很難再裝得下別的什么東西,風花雪月的東西也好,多愁善感的東西也好,消費享樂有點虛榮的東西也好,同是“90后”,旦增似乎和大城市里要么“躺平”要么“娛樂至死”的同齡人,完全是兩個世界的距離。

“西藏海拔高,氣候干燥,比方在阿里下工地,大太陽很曬,高原紫外線,不是一般的毒辣,除非是墓葬已經挖到比較深,我們還可以在墓葬里頭躲躲涼快,不然就要一直在烈日下工作。工地條件也很簡陋,很多工地都是在山溝溝,甚至無人區,廁所肯定是談不上的,要上廁所,需要走到山另一側,找個背人的地方,山上風又大,衛生紙會到處飄,上廁所還要拎把鏟子,用過的紙,挖個坑埋起來。有的工地,車進不去,那就要我們人扛著全部器材,走上個把小時進去。有時候發掘點就在鄉里,晚上也沒法回條件好一點的縣城住宿,有一次我們住在一個已經整體搬遷了的村子里,沒有水,沒有電。甚至整個發掘期間住了一個多月的羊圈——露天羊圈,稍微加工下,弄成一個可以睡的地方,這是比較早的時候,大概七八年前,同事經歷過的極端情況?!?/p>

旦增本科和研究生學的是博物館專業和民族學,但畢業后卻做了一年光鮮亮麗的“金領”,在拉薩一家金融機構工作,每天干干凈凈,穿著利落的小套裝,坐在辦公室里。自打做回自己的對口專業,她常常自嘲,從小白領變成了小灰領、小土領。甚至回望自己在一線城市十幾年的生活,似乎也會有一種前世今生般的恍惚,雖然如今的西藏經濟發展得也很快了,實際生活上跟東部大城市比也僅僅是一點不太方便而已,有時候“刷”一下朋友圈,看到曬各種“有品位的生活”的,內心覺得距離非常遙遠,“在乎的東西已經完全不一樣了?!?/p>

旦增覺得自己沉淀了,因為文研所這份考古的工作實在太充實了。除去日復一日的發掘,每天都拖著箱子換住處地跑調查——文研所野外工作的兩項基本內容,回到拉薩,也有大量的案頭工作等著她,整理資料、寫報告,都是有板有眼,要好好推敲的工作。這些工作讓她的內心安靜下來,而發掘后大量的文物室內清理工作,則給了她“心流”一般平和、專注、入神、輕松的體驗。一般發掘兩個月,回來就要做一個多月的室內清理。清掃刷文物,從一大堆散亂的碎陶片中慢慢拼貼復原出陶罐來。一定要認真,因為一個不認真,就可能犯“破壞文物罪”,但這種認真與投入,不僅不消耗人,反而似乎是像精神按摩一樣滋養著人。每到這時候,旦增就會放個歌,不疾不徐,手下文物像一顆顆果實,她帶著一種輕輕的欣悅的情感,溫柔地整理與安置著它們。

譚韻瑤在阿里的梅龍達普洞穴遺址工作 供圖/西藏自治區文物保護研究所

譚韻瑤“這真不愧是我能干出來的事兒”

文研所女子考古隊一共6個人,只有小譚一位是外地的。這個外地,外得有點狠,小譚是個廣州姑娘。

說到廣東人,早年間還頗有些段子,比如廣東人出門旅游,到哪兒都要喝湯,每晚必須沖涼,講的就是他們在生活條件上的要求有點高,生活習慣使然,很難將就。小譚有點異類,大學把自己扔到了吉林,因為從小看CCTV紀錄頻道種下的情結,選的是考古專業,畢業后又報名參加西部志愿者計劃,先是在日喀則婦聯辦公室做文書,一年后考進文研所,得償所愿,成了一名年輕的考古人。

作為“90后”,小譚有著更包容與自由的家庭氛圍,父母不反對,尊重她對自己未來的決定權,只是會時不時地打電話或發微信,擔心和牽掛都在最平常的寒暄詢問中:什么時候下工地?在工地怎么樣?大部分時候小譚都如實相告,但有些經歷,雖然刻骨銘心,她卻很清楚,自己不能拿出來跟父母分享。那是一次雨季里的跑調研,去林芝、昌都,土質的山路都被雨水泡爛了,車子里面連司機塞了5個人,搖搖晃晃著,沿著山崖邊松軟的道路一點點往上挪。小譚坐在窗戶邊,靠近懸崖那側。突然之間,她發現天空晃了下,視平面斜了——右半邊車已經完全掛在崖邊,車翻了一半。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她腦子里,人生走馬燈已經開始自動播放……小譚最后是尖叫著、腿軟著,在領導同事的安撫下,從車里打開另一側車門爬出來的。那是她頭一次覺得這份工作原來真的是有可能有“生命危險”的。

然而,事情到這里遠沒有結束。人安全了,車卻要她們冒著大雨跋涉出去,去村里找人幫忙拖出來。被嚇到崩潰的小譚,看著來幫忙的人越來越多,熱心的村民倒騰半天終于把車給拉上來,感到了一種歷劫后的放松,“原來真是這樣,人在挺過了危險之后會有一種無欲無求一般的放空、無我的狀態!”

雖然還不到30歲,小譚卻覺得,在文研所干了三年,自己成熟多了。剛到所里時,正好趕上下工地的旺季,辦公室里幾乎都沒人了,領導直接派活:你收拾下東西,下周就去阿里。雖然本科學的就是考古,可小譚對舊石器特別陌生,只是上過一門課而已,連了解都談不上。連夜看了一堆材料,一通狂補,就硬著頭皮到了桑達隆果現場。有時候她也會特別沮喪,每次發現一個大家都沒見過的新東西,帶隊老師征求大家意見,七嘴八舌討論時,她總會為自己知識不夠、經驗不夠而感到沮喪,“怎么就這么沒見識,為什么自己說不上話?”這幾乎是比讓不能吃辣的她天天吃一樣的川菜配饅頭更大的打擊。盡管小譚坦言,對于工作、對于人生,自己的價值觀還并沒有形成,一些事情如何去處理、平衡,自己也在摸索中,也會迷茫,但她很清楚一點,這些沮喪、挫敗感,只能一次次,一點點熬過去,挫敗—學習—挫敗—學習,不知不覺間,她發現,自己對于團隊里面這套東西,整理材料、寫報告,專業名詞張嘴就來,已經很是一個熟練工了。而與此同時,內心也在成長?;仡^看自己讀大學,一時興起、說走就走來到西藏,再逐漸萌生了想在這里做事業、扎根于此的想法,“似乎還真不愧是我譚韻瑤能干出來的事兒”,當初或許沖動、情懷與幻想占大頭,但經過三年磨礪,她也無愧于當年的決定,盡管現在的她,“變得聽話了很多”,也在慢慢學習調節理想與現實的落差,但這是好的意義上的成熟,“回頭看這個選擇,還是很正確的,如果我留在家鄉工作,那么無論如何都不會給到我在西藏這樣沉甸甸的東西?!?/p>

在現場進行繪制工作的童艷供圖/西藏自治區文物保護研究所

童艷“這份工作讓我馳騁于天地間”

對喜歡安靜、喜歡自然、喜歡琢磨歷史和地理的童艷來說,干考古“真的挺有意思的”,“每次發掘,有新東西,大家都很激動。我認真考慮過,自己做什么更好,發現還是考古適合自己,每次下工地,到了戶外,就在自然之中,人覺得很舒展自在?!?/p>

考古難嗎?肯定是難的。田野工作,需要很多專業知識與實地經驗,看理論,很清晰,一下田野,就犯糊涂,會有偏差。畫地層,理論很簡單,一上手,實際情況千差萬別,人為活動、地質災害,地層被沖斷,各種擾動因素,干久了就像偵探一樣,土質、土色、包含物,以蛛絲馬跡,定年代定性質,沉迷于其中,越難就越有挑戰的樂趣和成就感。

但另一種難似乎更難克服,無法征服,只能硬抗。雖然也是“藏三代”,生在拉薩,長在拉薩,高原性肺水腫卻也不曾放過童艷。尤其是跑調研的時候,一天之內跑幾百公里,海拔高到五千多米,低到兩千多米,高反、暴曬,都是“禮物”,只能收下,無法敬謝。

這就是西藏,一體兩面,有最震撼人心的自然,也有最艱難的、給到她的“追隨者”的挑戰。童艷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那個在墓地里過的中秋節,那是在阿里的發掘,當天現場有重要文物出土,必須要把清理提取工作全部做完。等到幾個人從墓里出來,再顛簸著回到住處,一看手機,已經是次日凌晨、中秋節已經過去了。盡管在墓地里過中秋,變成了童艷自嘲的一個段子,但那天晚上高掛于天空的月亮——“阿里晚上特別黑,沒有什么燈光,我們從地底下上來,一輪明月,清輝萬丈,心里真有種感動”??脊湃丝嗫嘧穼さ恼菚r間那無形的水波留下來的謎一樣的有形的痕跡,在那輪月亮下面,歷史、時間、空間,以及快進般在這時空背景下來往聚散的人群,什么都有了。那種唏噓。那種作為一個渺小的人,參與進大歷史的載玻片的澎湃感,在童艷看來,實在難以用語言形容,只能寄于高原的明月與星空銀河。不管是作為一名“老西藏”,還是高原考古人,她都已經不知不覺跟這片土地緊緊綁在了一起。

德吉央宗“回到西藏,探尋遺跡也探尋自我”

大三實習時,央宗才發現,考古竟然這樣迷人。那時她在周原,發掘一個西周晚期的墓地,帶隊老師不用儀器,上眼一看,就能準確判斷哪個地方有遺跡。挖出一點漆器的漆皮殘留,兩分鐘不到,絢麗的顏色就氧化變灰。神奇、刺激,那種臨場的張力一下子鉤住了她。

在最頂尖的高?!本┐髮W學習,畢業后,她沒有猶豫,選擇回到西藏干一線。一方面,覺得自己缺乏實踐經驗,繼續深造,怕也只是理論里面打轉。另一方面,西藏是自己的家鄉,在外面把東西學好,回來,在這片自己有感情有優勢的土地上發揮自己的能力,在她看來,是最自然不過的選擇。

“我們研究藏地文化,西藏從來不是一個文化貧瘠的地方,這里在四萬多年前就有人類居住,從那時到現在,這片土地上,各種人群來來往往,交流、融合、變遷,藏族也是在這個不斷發展的過程中產生的。我是藏族人,但我的身份認同也并不僅僅是民族身份這樣簡單的東西,我也在尋找它、明確它的過程中。信仰則以一種類似道德約束一樣的東西支持我,讓我對工作更有責任感,做好每一個基礎材料,以及材料背后的解讀?!睂Φ录胱趤碚f,回到西藏、從事考古工作,可能也是潛意識中她對于自己所歸所屬的一種探尋。

德吉央宗的老師曾經告訴她們:考古是一個詩與遠方的工作,工作兩年后,關于這一浪漫的說法,德吉倒也認同,在一個地方一待就是兩三個月,發掘做了,背后歷史、考古價值的解讀做了,當地民風民情、特色景觀自然也如本地人一樣了然于心了。然而支撐詩與遠方的永遠是付出、艱辛、勇氣。在無人區里的格布賽魯遺址,天黑之后搭起帳篷點起火,一位前輩冒著雨,摸著黑,一個人走去遠處的遺址里采樣,隨時都可能有野獸出沒,她覺得震驚、佩服。遠方即是當下,詩是付出之后情感與聯系的自然流淌。在家鄉奮斗的她,也在期望著有朝一日吟出一首獨屬于自己的詩歌。

擁措在整理動物骨骼 供圖/西藏自治區文物保護研究所

擁措“干考古是鐵人三項,是不斷刷新自己極限”

在開朗、熱情的擁措眼里,考古這份工作真是太好了!她的理由聽起來勵志中帶著點自虐:干這行,什么都得會,什么都要干,鐵人三項、十項全能,每次下工地,都在刷新自己的極限,慢慢發現,原來“我也并不脆弱”,原來“我也能厲害起來”。

擁措在文研所四年,完全就是一個不斷點技能樹的過程。拍照,要考慮曝光、聚焦、色彩還原;繪圖,每一件器物都要打基線,建筑構成,都有一套專門符號;寫報告,要有學術語言,給基建方的文件,要有規范講策略;甚至連使用工具,從手工勾勒遺址范圍,到打RTK錄入電腦,形成精準的坐標系統,以及3D建?!瓫]有一天不在學習,“很充實,人生沒有虛度”。

甚至,怎么跟當地人打交道。書呆子干不了考古。下工地,找民工,跟民工談價錢,買鏟子鋼管麻袋手套一應工具,砍價,租車,找快遞公司運標本,跟農民談占用農地發掘的賠償,拿著紅頭文件去找地方的局長……擁措說,剛開始自己去談這些事,對方總會向她身后看看,有沒有管事兒的“大人”跟著來。最開始也會膽怯,畢竟這些事情需要的是社會閱歷和街頭智慧,擁措是康巴藏族,到現在,阿里一帶的衛藏方言,她已經溝通無礙。

考古隊員們在拼陶片 供圖/西藏自治區文物保護研究所

挑戰的刺激讓她覺得“又痛又爽”,她是“90后”,卻已經腰椎間盤突出?!扒謇砟乖?,一整天趴在潮濕的土上,連續兩三個小時保持一個姿勢不動,起來時,膝蓋、腰椎都已經疼得不行了?!边@算職業病,在擁措看來,堅持下來,不去計較金錢上的投入產出,確實需要有情懷。她很幸運,第一次發掘就是桑達隆果,看著這些珍貴的文物,就是自己親眼見證、親手整理出來的,慢慢了解每一個文物背后的考古信息,它們對于建立整個青藏高原歷史文化序列的意義,擁措覺得,原來自己在做的是這樣一份高尚的工作。

她同樣珍惜這份工作帶給她的同事、同行圈子,這個圈子里,人們都很堅韌、好學,她們并不是超人,但卻似乎什么困難都可以粉碎。擁措至今記得大姐何偉在她心中“光環破碎”的那一天,當時她們在桑達隆果,半夜12點,爬起來去工地做一個要求特殊的地層采樣。恰好她們剛剛清出一個墓葬,就等著第一時間打開就取樣。四五米深的探方,不能有光線干擾,何偉一個人戴個微弱的小紅外線頭燈下去,她和小譚在上面守著,突然聽見底下喊:“給我唱首歌吧,我有點怕?!薄俺裁锤??”“最好是兒歌,比較舒緩情緒”。于是,漆黑的夜里,詭異的墓道,透過門還能看到墓室一角的棺材,兩個姑娘在地上唱著“祝你生日快樂”,一個大姐在底下屏著呼吸干活。上來以后,擁措打趣何偉:“你不是什么都不怕嗎?”“你不看看現在幾點了!那還是有點恐怖?!?/p>

“原來大姐大也跟我們一樣,雖然害怕,硬著頭皮也要上?!边@真實又生動的一幕,告訴了擁措,什么叫考古人的敬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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