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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說話的人回來了(小說)

2021-09-27 12:37李柳忠
南方文學 2021年5期
關鍵詞:陳老板黃國建業

李柳忠

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有作品發表于《廣西文學》《北方文學》《陜西文學》《南方文學》《紅豆》等刊物,短篇小說《老人街呀老人街》入選《南方文學》2014年“廣西潛質作家百名展”,短篇小說《門神》獲“文華杯”全國短篇小說大賽三等獎。著有中短篇小說集《眼》。

這天一大早,我還賴在床頭玩手機,爸媽就在窗外喊,花兒起床了,要去打谷子了。

我懶懶地應了一聲,說知道了。順手給遠在廣東的男朋友發信息,我要去打谷子了。

男朋友馬上回復我,天熱,可別太累了。

我心頭一暖,淚水差點掉下來,草草地洗漱一番,帶上一把鐮刀,便與爸媽往田地里去。

一路上,太陽慢慢升起,很快就透過云層,把光和熱拋撒在我們這個小山村。走在坑坑洼洼的田埂上,汗珠不斷從身體里涌出來,好像有些蟲兒正從上往下爬,我用手想抓住它們,但怎么也抓不住,反而越抓越多。

來到我們家的田里,我一下怔住了。在太陽的照耀下,谷子呈現出成熟的模樣,金子般地鼓脹著身子,像懷了孕的少婦一樣,見到人盯著她的肚子看,羞答答地低下了頭,臉上卻是自信的喜悅。我心一動,是不是將來我也要像它一樣,在某個時候,鼓脹著身子走在大街上呢?

爸媽不像我這樣感情豐富,他們一下子拉開架勢,在田里割開了,谷穗一排排倒下來。直到媽叫了一聲,我才回過神來加入到他們的行列中去。我們割了好一會兒,谷穗在身后倒了一大片,我爸就啟動打谷機打谷子了。我和我媽站在一旁,把收割好的谷穗遞給他,他把谷穗放在打谷機里,谷子就嘩嘩地脫落在谷桶里。

正當我們干得起勁的時候,打谷機壞了。我爸鼓搗了好長一段時間,我們在一旁干著急,媽說你爸怎么搞的,事先也不檢查一下。我爸聽了心里有些毛,說,我怎么知道,昨天我們還用得好好的。他們兩人為打谷機的事吵了起來,一個說另一個的不是,我的情緒一落千丈。好不容易從廣東趕回來幫忙打谷子,打谷機卻在這節骨眼上壞了。

這時,對面突然走來一個人,他用手指指自己,又指指打谷機,便走到打谷機旁蹲下身鼓搗起來。

待看清來人時,我們頓時驚呆了,大家異口同聲地喊道:黃國夢!

黃國夢不理會我們,繼續在那里鼓搗,鼓搗了一會兒,打谷機就修好了。然后他對我們點點頭,笑了笑便走了,留下個背影。

黃國夢回來了?我媽的聲音有些顫抖。

是他回來了。我爸說。

我吃驚地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心中一直在打鼓,是他嗎?沒錯!他真的回來了!

黃國夢是我們村黃十三的兒子。黃國夢天生不會說話,但人很乖巧,很受村里人的喜歡。

但是好景不長,黃國夢漸漸地有了變化。在他二十歲的時候,他的父親黃十三坐著村上拉肥料的車,在趕圩回來的路上出車禍死了。他的媽媽吳春鳳后來改嫁給本村的徐貴寶,黃國夢因此也住到了徐貴寶家。有一天晚上他出門上廁所,聽到了吳春鳳呼叫的聲音,覺得很奇怪,就扒在窗口往里看。眼前的一切讓他的心跳不由得加速起來,全身的血液奔流不止,口中發出唔唔唔的叫聲。此后,黃國夢腦中似乎產生了某種幻覺,下身猛地膨脹起來……這幻覺像魔鬼一樣一直纏繞著他,以至于后來越演越烈,搞得我們村雞犬不寧,聞他色變。

我們村雖然環境優美,但卻是個遠近聞名的貧困村,讀書的人家也不多,我也是讀到初中畢業,就跟著村上的姐妹們一窩蜂到廣東打工掙錢去了。像我們這些沒有文化的農村姑娘,在那里能夠做什么呢?一開始,我們在一家工廠打工,但工資少得可憐,僅夠我們吃住,想買件衣服都難。于是有些姐妹就去做服務員,她們面對生活的壓力,做出這樣的選擇,我很同情也很理解。說老實話,如果我也去做服務員,掙的錢一定比她們多。但我在讀初中時受到了語文老師的影響,是一個充滿理想,對生活有信念的人。因此,我離開了那家工廠,用多年積攢下的積蓄在附近開了一家小廠自立門戶。

其實我也沒什么本事,就是憑著一股狠勁,再加上我男朋友的大力支持,小廠很快便有了起色,慢慢地在廣東打開了市場。

人就是這樣,有了一定的經濟基礎后,就開始想做點其他事了。我和在廣東打工的那些姐妹一有時間就去做義工,幫助困難的人,為社會做一些有意義的事。當然,遠在廣東的日子,我更想念我的爸媽。

兩年前的那個暑假,我照例回來了。

那天我在田里累了一天,吃過晚飯洗完澡就早早上床睡了。睡夢中我迷迷糊糊地感覺到異樣,猛然驚醒,便看到一個黑色的影子,我馬上拿起枕頭朝影子砸了過去,大聲喊流氓,有人耍流氓!我又迅速拿起一根棍子,朝影子揮打過去,那影子見我的反抗這樣強烈,只好倉惶奪門而出。就在這時,我爸聽到叫聲跑了過來,在門口剛好抓住那影子,破口大罵黃國夢你這個畜生,竟敢跑來我家耍流氓,說著啪啪地甩了他兩巴掌,然后我爸伸頭來看我是否受了傷害。黃國夢唔唔地亂叫著,趁我爸伸頭看我的時候掙脫了他的手,一溜煙跑走了。黃國夢跑走后,我再也無法入眠,關起門來抱著枕頭一直坐到天亮。我心有余悸地想,昨晚我不是關了門嗎,他是怎么進來的?

后來我媽說,黃國夢這個天殺的,不止是你,我們村的女人差不多都被他耍過流氓。

他這么大膽,難道沒有王法了嗎?我驚訝地問。

我媽說哪有王法,別人找到他媽,他媽說我兒子是殘疾人,你們欺負他,還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自己命苦,那么早就死了老公。

難道就讓他這樣下去?我又問。

我媽說有什么辦法,村里的女人只能防著他。我媽還說了一句有意思的口號:防火防盜防黃國夢。我媽說,這句話是隔壁王子玉說的,她那天上午剛說完,下午插田時就遭了殃。

我問怎么遭了殃。

我媽說,當時王子玉在插田,黃國夢就對她耍起了流氓。

我的臉一熱,說他膽子真大,這光天化日的竟敢這樣。

我媽不理會我繼續說,王子玉頓時驚慌失措,直起身來與他拼命,還大聲喊來人呀,耍流氓呀,黃國夢耍流氓呀……這時徐貴寶來了,他是挑東西路過的,牛高馬大的徐貴寶拿起扁擔來對著黃國夢就是一下,黃國夢唔唔唔地叫著,跌跌撞撞跑了。

我松了口氣,說全靠徐貴寶來得及時。但在我的印象中,黃國夢是一個乖巧又帥氣的男孩子,我記得小時候他還帶我去山上的樹林里搗過鳥窩。當時我們把小鳥帶回來放在家里養著,一天一天地盼望著小鳥快快長大,好看它飛翔的樣子。沒想到的是,黃國夢卻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那他媽不帶他去醫院看看?我問我媽。

帶了,我媽說。住了一段時間的院,但回來后還是照樣,不但照樣,而且還偷雞摸狗,盡干些壞事。

我沉默了好一會兒。抬頭看到窗外的那棵枇杷樹,枝頭掛滿黃澄澄的果實,我的口水便涌了上來,對我媽說我想吃枇杷。

我媽說你想吃就去摘幾顆來吃。

其實我并不想吃枇杷,只是聽了我媽說到黃國夢的情況,心中有些酸,這酸有些不明不白。我摘了幾顆枇杷,吃在嘴里竟然是甜的。

被徐貴寶打了一扁擔后,黃國夢腦中的幻覺仿佛被打散了大半。他跌跌撞撞地回到家直奔洗澡房,用清水把自己從頭到腳干干凈凈地洗了一遍。一邊洗一邊流著淚,頭腦似乎又清醒過來。他想起了一些往事,那是與我們村的孩子一起去樹上搗鳥巢,到河邊捉魚蝦,在冬天的田地里挖泥鰍的情景……也就是在這些往事里,黃國夢感覺到了什么。

有一天吃晚飯時,他對吳春鳳比劃個不停,唔唔唔地喊叫著。

吳春鳳以為他又犯病了,忙叫徐貴寶找藥來給他吃。

黃國夢既著急又生氣,抓起藥瓶猛地摔到窗外去,指指門外做出要走的樣子,又學了一些做工干活的動作。

吳春鳳這才明白過來,原來他也想去外面打工。哎呀呀,吳春鳳高興得叫了起來,是不是你的病好了?她口中念念有詞,祖宗保佑,我兒子的病好了。她對黃國夢說,好兒子,我馬上給你聯系一下,你表弟現在廣東揭陽的廠里當班長呢,讓他看看有什么適合你做的。吳春鳳拿出手機對黃國夢表弟吳了草說了這事,吳了草想了一會兒說剛好有一個適合的,叫他趕快來。

這一夜,黃國夢無法入眠。以前痛苦的往事,就像噩夢一樣纏繞著他,讓他愧疚、悔恨、難受,他甚至還抓住自己的頭發,掐自己的脖子,一副抓狂要命的樣子。明天就要去打工了,總算可以自食其力,不會讓人指著脊背罵花癡、流氓和無賴了。他的床鋪靠近窗前,可以看到窗外升起的月亮和婆娑的樹影,他第一次感覺到這夜色如此安靜美好。

在廠里,黃國夢的工作是負責粘貼產品的商標。每天坐在車間里,產品從流水線上過來,由檢驗員檢驗過后,就把產品丟到他面前,讓他把商標貼上去。工作簡單又輕松,閑暇時他便跑到其他車間里東看西看,腆著臉打手勢問這問那。別人見他虛心好學,都耐心地解答他的提問。黃國夢慢慢地對生產線的流程、工藝等都搞得清清楚楚,還認真記在筆記本上。

吳了草問他,表哥你想干嗎?

黃國夢比劃著說自己也想辦個廠。

你也想辦廠?吳了草睜大眼睛,說你不會說話,又沒資金沒文化的,別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了。

黃國夢不高興了,手不停地比劃著,說我不會說話怎么了,沒有資金沒有文化我不會借不會學呀?

吳了草拿他沒辦法,只能由他去。吳了草知道他在家里有過病,如果強行制止他,萬一這病在這里又發作起來,后果是無法想象的。

要辦一個廠,說難也難,說不難也不難。黃國夢不會說話,家里又貧困,光是資金就讓他寸步難行。但凡事講個運氣,雖然黃國夢做了不少對不起我們村的事,但他運氣好,遇到了貴人。

這一天黃國夢休息,他想起吳了草說他沒文化的事,心想我現在就去買書來學。于是他來到當地的新華書店,想買一兩本有關辦廠的書來看看。

黃國夢小心翼翼地走進書店,抬頭在書柜上找書,一直找到書柜的最里邊,才發現一本有關的書。黃國夢如獲至寶,正要伸手去拿時,卻聽到書柜另一邊有個聲音:別動別喊,否則要了你的小命!

黃國夢一驚,有人打劫!

他很快鎮定下來,屏聲靜氣地往書柜的另一面看去。只見一個蒙面的家伙,正用一把尖刀頂住一個女孩子的喉嚨。黃國夢想,如果這時悄悄地離開或者蹲在書柜下面,他本人肯定安全無事,但那女孩子就慘了,很可能作為人質被勒索錢財。不行!我不能見死不救,黃國夢想。他悄悄拿了本厚實的書,來到那個匪徒后面,用力朝他頭上砸了下去。那個匪徒還搞不清什么回事,人便昏倒在地,刀也跌落在地上,發出哐的一聲,女孩子這時卻嚇得哭起來。

一時間報警系統響了起來,保安立即趕到了現場,把那蒙面匪徒帶走。

黃國夢見沒事了,就準備拿著書到收銀處交錢走人。

這時,被救的女孩子來到他面前,怯生生地說,這位哥哥貴姓,非常感謝你的出手相救。

黃國夢這才看清那女孩子的面容,清純的臉龐上有一雙漂亮的大眼睛。黃國夢用手比劃了一下,朝她擺擺手就走出了大門。

女孩子疑惑了一陣子才醒悟過來,原來救她的人不會說話。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女孩兒心里想,沒想到這個男孩的心腸那么好。

女孩子叫陳之琳,是黃國夢所在的那個廠老板的女兒。陳之琳正上高三,那天她是到書店買復習資料的,沒想到進書店不久就遭威脅,要不是碰到黃國夢,她有可能會被劫持,后果不堪設想。因此,對于黃國夢的出手相救讓她大為感動,回到家就跟父親說了此事。

陳老板對于女兒的遭遇非常震驚,說你問了他的名字嗎,他現在在干些什么。

問了,他沒有說,揮揮手走了,很有大俠的風范。陳之琳羞澀地說。

陳老板哦了一聲。這時,桌上的電話鈴聲突然響了,陳老板接起電話,聽完后臉色突變,忙對電話喊,你們報警了嗎?

電話那頭說報了。

陳老板馬上起身往門外走去,回頭對陳之琳說廠房著火了,我得去看看。

當陳老板趕到廠區時,看到消防人員在救火,火勢已經被控制住。

這時,一個副廠長驚慌失措地跑到他面前,匯報了失火的情況。

原來,是一個工人在用火的時候,不小心把火種跌落在有毛毯的地板上,火燃燒了起來,引起這場火災。

副廠長說,幸好我們有位工人,不知從哪取來一個滅火器,及時噴在發動機的油箱旁邊,否則火災引起爆炸,后果不堪設想。

哪個工人?陳老板說叫他過來,這種員工要大加表揚。

黃國夢很快從火場小跑過來,滿頭滿臉的灰,但兩只眼睛依舊有神,見到陳老板便唔唔地叫。

陳老板聽不懂他說什么,但直覺告訴他這可能就是陳之琳說的那個人。于是,陳老板問他今天是否到過新華書店。

黃國夢點點頭。

陳老板非常高興,對他豎起大拇指。眼看到火勢已經得到控制,就上前拉著黃國夢的手說到我家去,我要和你喝兩杯!

來到陳老板家,黃國夢驚呆了,竟然看到了那個被他救下的女孩。

陳之琳也驚喜地說,哥,原來你是我爸廠里的工人。

三個人在客廳里比劃起來,不時發出嘻嘻哈哈的笑聲……

酒桌上,陳老板與黃國夢一杯一杯地喝,大家的臉光亮起來。陳老板說好樣的,你在我這里好好干,會大有前途的。

黃國夢比劃說,謝謝陳老板好意,可我也想辦個廠。

陳老板大為驚訝,但很快豎起了大拇指說好樣的,有困難找我,我幫你。

就這樣,黃國夢在陳老板的幫助下,在揭陽開起了一家小玩具廠。

更讓人驚訝的是,陳之琳在讀完大學的那年秋天,嫁給了黃國夢。

黃國夢財色雙收,一時間成為了大家熱議的話題。他索性乘勝追擊,把事業延伸到房產業和金融業,成為一個名副其實的大企業家。

但在這時,黃國夢卻想著要回家。

陳之琳的嘴巴翹了三天,說你要回去就不要再回來了。

黃國夢摸著陳之琳凸起的肚子,比劃說我只是想回家看看鄉親,看看能不能幫幫他們,我以前欠他們的實在太多。

黃國夢回到家的時候,吳春鳳驚呆了。

自從黃國夢到廣東之后,就再也沒有跟她聯系過。吳了草只說他不在廠里干了,其他的便無消息,也不見他打電話回來,吳春鳳還以為他在廣東出事了。如今見到兒子突然回來,還成了大老板,吳春鳳心里樂開了花,整日屁癲屁癲的,逢人便說黃國夢成大老板了。

黃國夢的歸來,像在我們村扔下顆炸彈一樣,個個膽戰心驚。特別是我們村的女人,大家奔走相告:黃國夢回來了,大家要防火防盜防黃國夢。

黃國夢對于大家的冷淡和警惕感到非常難過。因為之前大家都對他敬而遠之,再加上他在村里也沒什么親戚朋友,所以這次回來也不知道去找誰,只能在家里枯坐?;蚨⒅旎ò灏l呆,或用手機給陳之琳發短信,詢問她肚子里孩子的情況。

吳春鳳高興之余看到兒子發愁的樣子,擔心他舊病復發,于是找到村支書莫建業。

莫建業為難地說,我能怎么辦?村里人都怕他啊。

吳春鳳說你能不能開個會,宣布一下我兒子正常了,而且還是個大老板,他回來是想幫幫村里,看看能為大家做些什么事的。

莫建業聽她這么一說,眼珠子轉了轉,點點頭。是呀,最近才到鄉里開會,鄉書記在會上說,希望各村要大力發展經濟,特別是一些貧困村,不要專等上面的扶持,要靠自己的力量早日摘掉貧困村的帽子,當時說得莫建業的臉一陣青一陣白的。如今,黃國夢有這個意向,這不是雪中送碳,救我于急難之中嗎?想到這里,莫建業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和氣地對吳春鳳說,好呀,我們研究一下,看看開個什么會,讓大家轉變對黃國夢的態度。

吳春鳳雙手合十,對著莫建業一陣亂拜,說謝謝謝謝,我兒子這回有救了。她回家便把莫建業的話跟兒子說了。

黃國夢正在處理公司的業務,他不會講話,只能通過發短信來完成。聽到他媽這么說,他非常高興,幾乎從凳子上跳了起來。

吳春鳳走后,莫建業找來村主任林支山,把想法跟他說了。

林支山馬上反對,說黃國夢狗改不了吃屎,昨晚又摸進何艷花的房間,今天早上人家跑來我家告狀呢。

有這等事?莫建業說,我還以為他真的變好了呢。莫建業有些氣憤,但轉念一想也許消息不實,他要去找吳春鳳問個清楚。

黃國夢否認他摸進何艷花的房間,比劃著說是何艷花主動上他房間里來的。

那還不一樣?莫建業氣憤地對吳春鳳說,你剛才說的事就算了。

吳春鳳說怎么能一樣呢,你不知道這個何艷花是哪一路貨色嗎?她原先在廣東打工,就做了出格的事,如今看到我兒子成了大老板,昨晚就跑來勾引他,被他趕了出去,現在反污蔑我兒子摸進她的房間,真是豈有此理!

吳春鳳說得沒錯,這點我可以證明。何艷花原先是跟我們一起去廣東打工的,她好吃懶做,最后跟幾個姐妹去做服務員了。

莫建業撓了撓頭,這件事把他給搞蒙了。

當然,如果我在場,定會證明黃國夢是無辜的,但我不在。當時我正在醫院照顧我媽,我媽因為那天見了黃國夢后,就一下子中風住院了。

我媽的中風,對我來說是一個極大的打擊。我本想回來幫打下谷子,再去廣東打理我那個廠的,誰想到會出這樣子的事。沒辦法,我媽生養我多年,怎么能在她最需要我的時候離她而去呢。我的腦海里始終有一個疑問,為什么我媽看到黃國夢回來會那么緊張,以至于到中風的地步?我想問我爸,但幾次想開口,卻見他有意地避開。

萬幸我媽命硬。醫生說全靠來得及時,要不然就沒救了。

黃國夢不知從哪得到消息,手里拿著一束康乃馨來看我媽。

他見到我,露出友好的微笑。我尷尬地接過他手中的康乃馨,勉強笑著說謝謝你能來看我媽,醫生說手術非常成功,她現在睡著了。

他點了點頭,揮揮手就走了。

我爸對他的到來感到緊張和氣憤,他自始至終都用手叉著腰,對黃國夢瞪眼,好在也沒做出什么過激行為來。

他現在可能已經正常了。我說。

正常?正常你媽就不會中風了。我爸有些不屑。

到底怎么回事?我追問。

我爸說你到廣東后的一天,我去趕圩,這畜生居然對你媽耍流氓。

???我真不敢相信,黃國夢真不是人!我把康乃馨扔到了垃圾桶,罵他臭流氓,現在還假惺惺地來看我媽,是不是要氣死我們全家。

經過一段時間的治療,我媽的病慢慢好了。我們便商量著給她辦出院手續,結果醫生說還要觀察一下。于是我爸留下來在醫院照顧,我先一步回去收拾東西。

回到村頭的時候,正趕上太陽下山,到了家,天已經黑了下來。當我摸著黑在院子里掃地時,大門旁有電筒光向我照來,我被照得睜不開眼睛,連聲問是誰。

那人移開電筒,我這才看清是黃國夢,不由得火冒三丈,厲聲問你想干什么。黃國夢唔唔地比劃著,好像很著急的樣子。我估計他來找我應該是有事,但我依舊緊緊抓住手中的掃帚以防不測。黃國夢見我不明白他的意思,就把電筒光照在房門上,意思是到家里談。我望著他,遲疑地移開腳步,但掃帚始終不離身。他表現出極大的誠意,白凈的臉上一直保持著微笑的神情,兩只眼睛明亮而單純,頭發也梳理得很整齊。

經過一陣比劃,我終于弄清楚了,他是要跟我商量,想在村里辦個繅絲廠。我疑惑地想,以黃國夢現在的資產來看,完全不需要我參與進來,而且我的資金都投到廣東那邊去了,哪還有資金再投到這里。他比劃說,資金不用我出,只需幫助管理就行了。

第二天,我給男朋友發短信說了此事,男朋友覺得是好事,可以干。于是我就給黃國夢發短信說好,就按你說的辦。

黃國夢要在村里辦繅絲廠的想法是對的,因為從小我就知道,我們這里一直有種桑養蠶的習慣。村里人每年會把養好的蠶繭拿到市場上去賣,換得些錢湊合著補貼家用。如今,辦個繅絲廠既可以解決當地勞動力就業問題,又可以帶動村民種桑養蠶,增加經濟收入,這可是一個一舉多得的大好事呀。

黃國夢說辦就辦。他在村委召開的群眾大會上鄭重表態,以后繅絲廠所得利潤都由村委來處理,用于我們村的公益事業。

莫建業隨即把黃國夢吹虛了一番,可臺下的群眾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議論聲此起彼伏。

請大家相信黃國夢,相信用不了多久,大家會得到好處的。我力挺他。

是呀,黃國夢是好樣的。我媽不知什么時候也來到了會場。我媽居然站出來為他講好話,真是難得,我心想。

繅絲廠就這樣辦了起來,我們也在辦廠的過程中進一步熟悉。

后來我開玩笑地問他,你是不是對我媽耍過流氓?

他的臉頓時紅了,比劃著給我講當時的場景。原來那天他忽然出現,我媽看到他一時緊張起來想要跑,不料被一塊大石頭絆倒暈了過去。

哦,原來如此,還真冤枉你了。

他比劃著說那段時間他做了許多壞事,感謝大家不計前嫌,他一定把廠辦好,為鄉親們謀福利,報答大家的恩情。

這時,他的電話響起來,他看了一下來電顯示就接了。一邊接一邊唔唔地叫著,臉上樂開了花。

我忙問有什么好事。

他的手激動得發起抖來,比劃著告訴我陳之琳生了,而且還是個大男孩。

這是你前世修來的福呀。我祝賀他。

吳春鳳知道這個消息高興壞了,第二天一早就殺了只大公雞,帶著黃國夢到他爸的墳頭上祭拜。吳春鳳對著墳頭說,孩兒他爹,你有后人了,你兒子現在成了大老板,還討得個千金小姐做老婆,為你生了個胖乎乎的孫子,你在地下應該高興了吧??吹近S國夢傻傻地待在一旁,吳春鳳趕緊拉了他一下,來,和你爸說說話。

黃國夢在墳前表演了一段“舞蹈”,把這些年來發生的事用肢體語言對他爸進行了匯報。他的手指修長白皙,在晨曦的映照下一路展開、逐漸變幻,不亞于舞臺上《千手觀音》的表演效果。

吳春鳳在一旁看呆了,看得淚花閃閃。

隨著工廠的建成,黃國夢更忙了,再加上廣東那邊不斷來短信催他回去,他犯了難。是啊,雖說有岳父岳母照料,畢竟陳之琳一個人帶著小孩子不容易,分居兩地不是長久之計。

我也為他著急,說你就去一下吧,這里有我呢,而且孩子都沒有見過你,難道你不想老婆孩子嗎?

聽我這樣說,他臉上的表情又豐富起來,先是對我感激,繼而是迷茫和遲疑,最后是傷心和難過,甚至有些不舍。

我奇怪于他的表情變化,但明顯感覺到他的表情里藏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到底是什么,我一時還說不清楚。

工廠開工慶典后的第二天,黃國夢就去廣東了。

我在廠里負責抓生產??壗z廠的工作模式很簡單,村民把養好的蠶繭拿到我們廠來,然后工人們進行烘烤,接著通過機子抽出蠶絲,制成符合要求的蠶絲品。生產過程并不復雜,現代化的機器形成流水作業,各個環節環環相扣,不能有絲毫偏差。

男朋友又來信息催了,說我再不去廣東,他就要賣廠了。

我回復他說這里真的很忙,不信你來看看。我拍了張在車間的照片給他,說想我的話就過來。

他馬上發個色的表情,說那我真的來了?

我發個擁抱的表情,說來吧來吧。

一天下午,我男朋友真的來了。他姓唐,全名叫唐立志,是廣東汕頭人,唐立志家境優渥,且在當地很有人脈,我那個小廠全靠他在打理。

唐立志來了之后,我領他到我們的廠區轉悠。當他轉悠到烘烤車間時,卻碰到了何艷花。雖然她之前冤枉了黃國夢,但黃國夢不計較,還安排她進工廠,沒想到在這里碰了面。

說老實話,我雖然長得漂亮,但跟何艷花比起來就遜色多了。你看何艷花長長的頭發,裊娜的身姿,眼里的柔情似水,哪個男人見了不動心?

唐立志就這樣動了心。沒過幾天,這兩人就黏在一起了。

唐立志向我提出分手,于是我一咬牙就答應了。

唐立志決定帶著何艷花到廣東去。臨走的前一天,他到我家來拿他的東西,比如戒指衣服什么的。我看到他鼻青臉腫的好像受了傷,便問他怎么回事。

他低著頭說被黃國夢揍了一頓。

黃國夢?他怎么會去打你呢?我問。

這不明擺著的嗎,他愛你呀。唐立志悻悻地說。

你聽誰亂講的,我們之間根本就沒什么!我有些惱火。

是何艷花講的!唐立志說。

我頓時無語,心想這可能嗎?黃國夢會愛上我?他有財產有老婆孩子的人會愛上我?除非他又犯病了。

經歷這事后,我受到極大的打擊,哪還有心思工作,只能向黃國夢請假在家呆著。

黃國夢又從廣東回來看我了。他每次來都帶來一束花,是那種我喜歡的火紅的玫瑰花。

接過黃國夢手里的玫瑰花,我對他笑了笑,說今天有空來呀。

他也笑了笑,比劃著說最近不忙就來了。

這時,我聽到吳春鳳在外面喊他,他遲疑了一下,和我點點頭就走了出去。我看著他的背影漸漸遠去,最后消失在我模糊的視線中。

第二天,聽我媽說,陳之琳帶著孩子來了。

我問我媽陳之琳這次來做什么,我媽說她是來叫黃國夢回廣東的,而且還放話出來,如果再不回去,黃國夢就什么也得不到,包括財產和孩子。

我緊張起來,說那黃國夢怎么辦,他回去嗎?

不回。我媽說。

我松了一口氣,但又為他感到惋惜。是呀,他應該回到老婆孩子身邊去,過他自己的生活。

后來,果然如我媽說的那樣,黃國夢再也沒有回廣東去,一心一意在村里辦廠。村民們也在這個廠的帶動下,逐步走上了致富路。我呢,也把所有事拋開了,全力做好廠里的工作,再不出去打工了。

雖然日子有了起色,但我時常會感到痛苦,因為黃國夢比以前憔悴了。我曾經不止一次勸他回到老婆孩子的身邊,可他就是不聽,每隔一段時間,他便會送來一束火紅的玫瑰花。

(編輯 何謂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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