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構混沌中的秩序

柳夕浪

江蘇省常州市新北區香檳湖小學（以下簡稱“香檳湖小學”）提出“混融式學習”可能不是一時的心血來潮，而與時代的挑戰有關。在今天這樣一個全球化、網絡化時代，世界各國政治、經濟、文化相互連接，人的生產方式、學習方式、生活方式都在發生著重大變化。舊的行業不斷消失，新的行業不斷產生；舊的分工模式不斷被打破，原先的行業、階層、組織不斷重組。香檳湖小學的2000多名學生，竟然來自全國18個省份，還有兩名非中國籍學生，這遠非傳統學校所能比擬。不同文化背景下的學生彼此間交往、交流、交融，知識技能、思維方式、價值觀念必然發生著多樣化的碰撞、重組、迭代和更新。我們已很難預測孩子們在未來會從事什么樣的工作，過著怎么樣的生活，面臨著怎樣的境遇，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們不再像他們的祖輩那樣固定在某一個地方，限制在某一個行業，重復著周而復始的工作和生活。他們的學習、工作與生活將面臨巨大的不確定性，面對著無限的未知?；旌弦埠?，融合也好，混融也罷，無非是要學會面對諸多不確定性，面對未知，催生創造力的涌現。

細讀學校教師的稿子，會發現他們所說的“混融”，不是混搭，不是混亂，不是執迷在混沌之中。

首先，混融式學習是勇敢試驗，一種突破原有學科邊界、場域限制、體制局限的嘗試。這不僅需要智慧，而且需要勇氣和膽量。在社會各方面利益訴求越來越強烈甚至相互間存在矛盾沖突的情況下，在考核問責越來越嚴厲的情況下，學校教師能保持大膽試驗的勇氣和膽量，這是難能可貴的。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常常問自己：年輕時追求、捍衛真理的勇氣還在嗎？也許我們會有些自己的想法，可那些未經試驗的想法有多少說服力？它們離真理還有多遠？不是事實因為理論而存在，而是理論因為事實而存在。在行動中做出來，做得像模像樣了，才能真正擁有真理。讓試驗的結果告訴我們，這樣才有說服力。

其次，混融式學習在尋覓方向。用他們自己的話說，促進“五育融合”，“面向學生的未來”“指向學習者自覺、持續、綜合學習能力的培養”“創造著生命健康成長的無限可能”。教育如果有什么終極追求的話，那應該就是對學生的未來負責，對國家和民族的未來負責，因為教育本質上是面向未來的。教育如果有什么藝術享受的話，那就是過去和未來的對話、相遇。它要求人們不只是注意可見的事實問題，還要關注蘊藏在可見事實、格局背后的態勢，從可見之“形”中把握孕育之“勢”，與時俱進，順勢而發，走向澄明的未來之境。當然，從有限的篇幅中，我還悟不出更為明晰的方向，但已經感受到他們在探尋，感受到他們對目標的渴望，也相信隨著探尋的深入，未來學校的目標會更加清晰。從中我還感受到甜蜜，因為有方向才有希望，而希望是香甜的。

最后，混融式學習在思考探索。香檳湖小學“行走著的共同體”邊行動、邊思考、邊總結、邊反思和改進。例如，學校從學習場域、學習內容、學習方式、學習主體等維度展開混融式學習的思考，形成了一個實踐的框架。又如，學校抓住勞動教育這個“牛鼻子”，嘗試將勞動教育與德育、智育、體育、美育的融合，以勞樹德、以勞增智、以勞健體、以勞育美，促進學生的全面發展，有了一個較好的切入口。再如，共學內容由師生基于學科、主題、資源進行選擇，自學內容由學生根據興趣自選；期初、期末、寒暑假、各類文化節為混融式學習的固定時間，師生在日常學習中根據需要自行確定彈性學習時間；1至6年級每學期混融學習的時長逐步增加，有了一個初步的規劃。他們還梳理出了“融合性、開放性、支持性、共生性”四性基本要求，積累了“小腳丫課程”這樣的好案例。自我梳理總結的過程其實就是反思改進的過程。真正對學生的未來負責必須努力思考當下的行為，走出“不加以思考”的慣習模式。不加以思考的生活是不值得過的。

不難看出香檳湖小學教師試圖在勇敢試驗中尋找規律，一種來自混沌中的規律。方向感和秩序感就是混沌中規律性東西的兩個方面，前者來自規劃、預見，甚至洞見，旨在克服盲目；后者來自行動中的反思，旨在克服盲動?；旌弦埠?，融合也罷，本身不是目的，而是手段，通過混融涌現創造，生成新的秩序；同時也不是不要分析，不要邊界，而是打破僵化邊界，形成新的結構和格局，達成多樣組合中的共生。這讓我聯想到交通，如魯迅所說，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人在走，車在行，人車混亂，事故多了，于是有了分道，有了立交橋，有了車輛給行人讓道等交通新規。進入高鐵時代、磁浮列車時代，加上局部地區疫情的反復出現，還會有哪些新規呢？路原本意味著方向和秩序。蜿蜒變化中一定會有不變的方向，混合融通中一定會生成新的秩序，而把握不變的方向，以及那些新的秩序，才是我們孜孜以求的目的所在。這其實是個樸素的追問，誰能心甘情愿地一輩子活在那個人車混亂、事故頻發的迷宮地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