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丁格爾紀念日”的引入:中華護理學會對護士形象的塑造

范鐵權,陳 星

(河北大學 歷史學院,河北 保定 071002)

1912年,國際護士會將佛羅倫斯·南丁格爾(Florence Nightingale,以下簡稱南丁格爾)誕辰5月12日定為“國際醫院日”,亦稱“南丁格爾紀念日”,即今天的國際護士節。1922年,中華護理學會加入國際護士會,這一節日隨后被移植至中國,成為近代醫界的一個重要制度時間。這一節日既是紀念南丁格爾的重要時間符號,又是中華護理學會宣傳南丁格爾精神、樹立護士形象的重要載體。對于這一節日,以往的研究多著眼于南丁格爾的生平及護士節紀念活動本身,大多忽略了南丁格爾紀念日的節日內涵及其背后所蘊含的社會文化功能(1)以往對南丁格爾紀念日、國際護士節歷史的研究有周運玲、黎秀芳《國際護士節與南丁格爾獎》(《西北國防醫學雜志》1986年第3期),王琇瑛《紀念五·一二國際護士節》(《中華護理雜志》1988年第5期),范鐵權、陳星《中華護理學會的知識傳播與衛生實踐(1909年—1949年)》(《醫學與哲學》2018年第12A 期)等少數研究成果,但對中華護理學會引入、主導和宣傳南丁格爾紀念日皆著墨不多。喬會妮《近代社會變遷背景下護理業的發展——以看護與護士之“變”為視角》(《南京醫科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1年第1期),姚莉莎《1909—1937中華護士會在華事業初探》(首都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3年)等探討了中國近代護理事業變遷,但未對南丁格爾節日紀念活動進行考察。。鑒于此,本文從南丁格爾紀念日入手,考察中華護理學會如何引入這一節日,并著力探討其是如何宣傳南丁格爾精神、塑造護士形象的。

一、引入南丁格爾紀念日

護理在中國有著悠久的歷史。早在殷周時期,護理活動已經被醫家所重視。隨著朝代嬗替,護理活動的范圍不斷得以拓展。但中國古代醫、藥、護不分,護理工作多由家庭中的女性親屬負責,未能實現科學化與專業化。近代以降,隨著西醫東漸的日益深入,護士作為一種職業進入中國。1884年,美國護士麥基妮(Elizabeth Mckechnie)來到上海西門婦孺醫院從事護理工作,“是為曾受訓練之護士,來華從事于此項高尚任務,為醫學界放一異彩之第一人”[1]。1887年,布恩醫師(Dr.Boone)在上海設立護士訓練班。次年,美國護士約翰生(Ella Johnson)在福州醫院成立了第一所護校,但報考者寥寥無幾。當時社會風氣保守,一般認為護理病人是家屬或仆人的事,在男女授受不親的觀念下,年輕女性不可能與素不相識的病人交談,或照顧陌生人。護士這一職業尚未為時人所認可。1909年8月19日,來華歐美護士哈特(C.M Hart)、亨德森(M.T Henderson)等在江西牯嶺成立中華護理學會。自成立以來,學會通過發行刊物、召開年會、舉辦演講、戰地救護等途徑,致力于護理事業的知識傳播及實踐。引入南丁格爾紀念日,正是中華護理學會宣傳南丁格爾精神、塑造護士職業形象的一個重要手段。

南丁格爾1820年生于意大利的一個英國上流社會家庭,長大后她不顧父母反對,毅然選擇了護士這一工作,并將其一生奉獻給護理事業,為世界護理事業當之無愧的奠基人。英國以她為驕傲,1867年于倫敦克里米亞紀念碑旁鑄造了南丁格爾提燈銅像。1907年,英國國王愛德華七世(Edward Vii)將功績勛章授予南丁格爾,她也成為英國歷史上首次獲此殊榮的女性。次年,她又被授予倫敦城自由獎,她的半身像還被印在英國10英鎊紙幣上。1910年8月13日,南丁格爾逝世。為了紀念南丁格爾的功績,國際護士會于1912年將她的誕辰5月12日定為“南丁格爾紀念日”。世界各國對南丁格爾紀念日極為重視,如英皇佐治六世與伊麗莎白于1937年5月12日舉行加冕典禮,荷蘭公主皮屈利斯于1938年5月12日舉行命名典禮,等等。各國護士于此日齊集慶祝,“以紀念此現代護士事業之開創者”[2]。南丁格爾的事跡被廣為流傳,“南丁格爾”也逐漸成為護士職業形象的代名詞。

1922年,中華護理學會加入國際護士會(時稱萬國護士會),“既為萬國護士會會員,即以五月十二日佛羅倫斯南丁格爾之生日為醫院紀念日”[3]。之后,中華護理學會致力于將南丁格爾紀念日移植至近代中國,并努力使之成為醫界一個重要節日。1923年4月,中華護理學會首次發布舉行南丁格爾紀念日活動的《社說》,文曰:“五月十二日為近代護病學之創始人佛羅倫斯南丁格爾誕辰,擬即以此日為本會各護士學校之醫院日以紀念女士?！盵4]1924年1月,中華護理學會再次發布《紀念日》通告,號召各醫院、護士學校皆于此日舉行慶祝,主要程序包括頒發學會文憑、向社會演說護士的重要價值、向高等學校學生介紹護士職業利益、舉行衛生運動等[5]。之后的每年5月12日前,中華護理學會均通過《護士季報》發布南丁格爾紀念通告,要求各地開展南丁格爾紀念日活動。

除了發布通告外,中華護理學會積極宣傳南丁格爾的重要事跡及其精神,引導醫界重視南丁格爾紀念。1920年1月,經中華護理學會骨干會員韓賈美麗(Miss Hearn)和帕莫斐(Miss Pumphrey)精心籌備的中英文對照刊物《護士季報》正式在上海問世。作為學會知識傳播與學術交流的重要陣地,刊物第1卷第2期“卷首”登載了《Florence Nightingale愿詞》及南丁格爾的肖像。愿詞中寫道:“立志要做一個清潔的人,忠信的去作我的執業。我要離棄一切惡毒傷害人的東西,自己不用,也不叫人用那害人的藥品。我愿盡我的心力,維持抬高我們護士執業的地位。倘有人把個人私事,或家里的難事,交付于我的,我要嚴守秘密。我要竭力幫助醫士,專心侍奉那交在我手中的病人?！盵6]同期還登載了韓賈美麗的《Florence Nightingale》一文,首次介紹了南丁格爾的生平事跡,對她設立世界上第一所護士學校給予高度評價,“護士事業不再視為宗教的事業,而認為一種科學的執業,即自女士始”[7]。

此后,中華護理學會的《護士季報》經?？d闡揚南丁格爾事跡和精神的文章,或是對各地南丁格爾紀念活動適時進行報道,以贏得民眾對南丁格爾的接受和廣泛認同。如1924年第5卷第1期登載《南丁格爾紀念日》、方東周《奈丁格爾紀念日記》、宋瑞卿《南汀格蘭之誕日》三篇文章,對各地開展的南丁格爾紀念活動進行報道。1928年第9卷第4期登載了方石珊《奈丁格爾佛羅倫斯女士傳》一文,對南丁格爾的生平進行了較為細致的介紹,并“勸勵國人,對于護病事業,共立于無所缺憾之域,勿使泰西女子獨善專美云耳”[8]。1934年5月12日,在中華護理學會南丁格爾護士誕辰紀念會上,會長言潘景芝闡釋了中國國情與紀念南丁格爾的關系,認為發展護理事業是解決“中國農村破產,教育落后,民族的精神不振,國民道德衰落”的出路。同時,她強調南丁格爾女士之所以值得紀念,是因為“在那十九世紀,女權極不發達時期,她以一弱女子,竟敢打破一切舊時成見,出入權貴之門,與聞國家大事,改革戰地醫院,提倡護士教育,改良護士事業,普及全世界,誠足令人敬仰”[9]。胡惇五在紀念活動上的發言中也表達了與言潘景芝同樣的思考,她提出“紀念南丁格爾女士的日子,不要專重禮節和口頭,讓我們大家細細的研究,南丁格爾女士為什么到現在雖死猶存,以求能夠步她的后塵,使中國的護士職業從今日起,大家同心協力的改進,以求達到完成的地步”[10]。翟枕流從戰爭的角度對舉行南丁格爾紀念日的意義進行了解讀,她認為“在今天南女士紀念日的追思中,就她在克里米亞戰事的一種貢獻,連想到我們護士今后應加努力的一點:第一應效法南女士那百折不回的服務精神來提高護士的人格,發展我們的事業,第二每位護士應負起自己的責任來準備我們的一切,等候國家的命令,真似南女士所謂‘這是我們做國民的天職’,這樣才不愧我們今天紀念的一點意義”[11]。

南丁格爾紀念日是中華護理學會為推動護理事業發展而引入的特殊節日,它將宣傳南丁格爾精神與樹立護士職業形象融為一體。中華護理學會為此做了大量的努力和嘗試,包括撰文宣傳南丁格爾事跡、發布紀念公告等,引導醫界重視這一節日,積極開展紀念活動。

二、主導南丁格爾紀念

在中華護理學會及其骨干成員的宣傳和推動下,中華護理學會所屬的各地分會、醫院、護士學校紛紛開展南丁格爾紀念活動。1923年,湖北安陸普愛醫院舉辦南丁格爾紀念,邀請政界、學界、商界的領袖與會。開會之日“秩序井井,十旗飄飐,內坐紳士五十余人,外業于窗視者,立于門看者,不可勝記,誠開院以來未有之勝舉也”,與會者紛紛表示“有此日警醒吾人者不淺”[12]。同年,湖南湘雅醫院舉行南丁格爾紀念,活動現場“高搭演臺……臺上懸格蘭(南丁格爾)各年之肖像并綴以花卉”,主事者在講話中提道,湘雅醫院護士學校自開辦以來之所以蒸蒸日上,“固由校長職員等,辦事之熱心毅力有以致之,然而飲水思源,吾人不得不歸功于七十年前之南汀格南”。與會者觀看了戲劇表演,還參觀了醫院、醫校、解剖室、生理室等[13]。

1924年,四川成都的福音女醫院、福音男醫院、牙癥醫院聯合舉辦南丁格爾紀念,活動定在5 月10日—11日(周六、日)舉行,基于“各官署、各學校、各商號時間上之便利”,提前制備了參觀單,向各公會、學校、官署、商場等發放,并登報宣傳。講臺后方“預備鮮竹,即中華護士會之標記,并陳列紅黃各花,以志護士會之顏色,并用紅黃配合的紙二大幅,一寫中華護士會,一寫醫院紀念日,在講臺兩邊。高懸中華國旗在禮拜堂兩邊,并用紅黃綾纏于椅上”。紀念活動第一日主要參觀三所醫院,具體包括動力房、試驗房、電火房、造藥房等,然后在禮拜堂內播放幻燈片,第二日有禱告、演說、唱詩等內容。第一天參觀者達3 000多人,均十分興奮,“因為罕有見過西式房屋之內容,及從前在外面聽聞有不實在之事情,一來參觀,便可解釋疑惑,就更明白了然了”,到了播放幻燈片環節“法堂內之座位完全坐滿了”[14]。

作為南丁格爾紀念日在近代中國的發起者,中華護理學會試圖對南丁格爾紀念日進行規范,讓紀念日呈現中華護理學會的主導作用。1928年1月,《護士季報》第1期刊發《萬國醫院日》一文,對南丁格爾紀念日予以規范,具體涉及紀念日的活動內容、主體、布置、形式等方面。如在內容上規定“要在這一日,把那護病、醫療、同衛生的工作,用演講、游藝、演劇等方法宣布,使公眾都能知道”;活動的主體,可以是單個醫院或學校舉行,“若一個城內,有幾個注冊的護士學校,可以聯合舉行”;至于活動的布置,“要用護士會金紅兩色的旗作陳飾品,代表幸福和陽光。還要用護士會的標記‘竹’,或是用真的,或是用圖畫,都可以使得”。同時,張貼南丁格爾誓約、公共衛生的標語以及中華護士會的格言“役”,即護士的工作是“非以役人乃役于人”的工作。紀念日可以采用演講、游藝、戲劇等形式,戲劇表演建議表演《護病事業的發達》《照護小兒的方法》《城市的衛生》《本醫院的發達及院中的護病工作》,唱歌建議唱《中華護士會會歌》,演講建議圍繞“中華護士會的發達情形和他為中國所作的事”“社會的公共衛生事業人民如何能幫助他的進行”展開,游藝則建議“護士要全身穿著制服,導引來賓參觀醫院中的各部分,并向他們說明一切”[15]。這些煩瑣的規定,體現出中華護理學會對南丁格爾紀念日的引導和規約,而參與者在反復且持續的儀式中對南丁格爾的認同得以不斷強化。之后各分會、醫院、護士學校舉行的紀念活動,大都以此為參照。

1931年5月12日,漢口協和醫院護士學校舉行第三屆護士畢業典禮,學校師生和各界代表500余人參會,具體流程如下:(1)饒永康引導開會并報告開會宗旨;(2)施德芬校長報告;(3)畢業生宣誓南丁格爾誓約;(4)華中女大桂德華女士演講;(5)畢業護士代表答謝。此次畢業典禮較以往而言,增加了南丁格爾誓約宣誓環節[16]。1934年5月12日,福州協和醫院、圣教婦幼醫院、塔亭醫院、柴井醫院聯合舉行南丁格爾紀念日活動,其流程如下:(1)演講;(2)護理技術操作展示;(3)組織研討會;(4)參觀醫院;(5)戲劇表演。會場布置不僅陳列衛生圖畫、《護士季報》,還有損壞的皮下注射器、輸入器、橡皮管等醫療器具的展示,配以通俗易懂的小詩,讓人們對醫護人員所應用的醫療技術、醫療器具有了真切的認識,如一熱水瓶下寫有“有人以過熱之水灌入我體,我現已患病無用,我值洋三元云云”;一幅護士像下寫有“我患頭痛,并不報告有病,三日之后,遂臥床不起,現已三月,致院中耗費許多金錢,我自身亦甚痛苦”;另一幅護士像下寫有“我覺得不甚舒適,告知護士長,再報告醫士,臥床數日,現已痊愈,故損失之時間,極為有限”;一把割眼睛的小刀下寫有“護士任我跌落地上,現已不能再割取內障矣”;一個注射器下寫有“醫士將我放在桌上,任我跌落,以致損壞”。各護士學校學生還進行護理技術操作展示,內容包括骨盆傳染之伊氏療法、皮下灌注鹽水術、吸麻醉藥法、骨折治療法等[17]。

1935年5月13日,瓊州福音醫院護士學校舉行畢業典禮,典禮布置較以往有所不同,“堂中用竹搭一個平臺,后張巨布一幅,上懸總理遺像。兩旁交叉黨國旗,黨國旗之下為美國旗與校旗,校旗系藍地白字。遺像下面,適當旗幟中央,用竹枝編成框架,內嵌中華護士會格言,紅地金字。臺之兩旁,圍以修竹數竿,全部景象,至為悅目”[18]。這樣的布置既符合中華護理學會的要求,又有時代特色,如懸掛總理遺像及其黨國旗源于“1928年國民政府規定各級公私立學校教室均須懸掛總理遺像”[19]的規定。典禮第一日除祈禱、演講、唱歌、唱詩、背誦南丁格爾誓約、頒發文憑、茶歇、戲劇表演等環節外,增加恭讀孫中山遺囑、換戴有黑帶的中華護士會制帽、佩戴學?；照屡c中華護士會徽章等環節,這些環節的增加既帶有國民政府意識形態的輸入,也帶有用帽子、徽章等形式強化護士職業形象的印記[18]。

1939年5月12日,為紀念南丁格爾誕辰,武昌同仁醫院護士學校在漢口諸圣堂舉行護士同學會第四屆年會暨第十八屆護士畢業典禮。同學會于上午11時舉行,南丁格爾紀念典禮暨第十八屆護士畢業典禮下午2時舉行,程序包括列隊唱歌、韋德生領禱、高級護士余彩瑞略述南丁格爾生平、湯懿華校長報告護校狀況、孟良佐及院董崔思恭相繼演說、畢業護士蕭賢云演說畢業班歷史、院長彭治樸及總護士長饒樂義授予文憑、護士背誦南丁格爾誓約、同唱校歌及中華護士學會會歌、孟良佐祝福,茶歇后“盡歡而散”[20]。

1947年5月12日,北平協和醫院在其大禮堂舉行南丁格爾女士生辰紀念會,流程包括(1)王懿女士、崔應瑞女士奏樂入堂;(2)全體歌詩;(3)施錫恩女士宣讀南丁格爾格言;(4)協和醫學院護士學校學生唱歌;(5)亨德先生演講;(6)桓祺太太獨唱;(7)協和護校表演《傳光》;(8)王懿女士、崔應瑞女士奏樂出堂[21]。1948年5月12日,端拿護士學校、博濟護士學校聯合舉行南丁格爾紀念日活動,“禮堂中的布置很清雅,在講臺上掛起南丁格爾女士遺像,兩旁燃著數枝洋燭,在臺下之中央也有南丁格爾女士提燈的畫像,并以香花裝飾,兩旁的洋燭也燃燒著。我們襯著琴聲在禮堂兩旁的小路而入,各拿著自己的小燭,到臺前的燭光點上火,然后分左右兩邊入座,秩序肅靜而又齊整,琴聲與足音互相交錯著。在這傳光的時候,堂中的電燈關了,而被我們的燭光照耀得燦爛而又圣潔”[22]。燭光與南丁格爾提燈交相輝映,營造出莊重、神圣的氣氛,進一步增強了紀念日的儀式感。

不難看出,中華護理學會試圖對各地舉行南丁格爾紀念日紀念活動的程序予以規約,而各醫院、護士學校、中華護理學會所屬分會開展紀念活動時并非機械地復制,而是努力體現各自特色,力求有所創新。

三、動用多種紀念載體

為了擴大影響、增強紀念的效果,中華護理學會及其所屬分會、醫院、學校在宣傳動員方面精心謀劃,采取了多種策略和手段。中華護理學會重視南丁格爾紀念日的宣傳動員,強調宣傳的形式宜簡明、直觀,而演講、戲劇、唱歌以其特有的開放性、傳播廣等優勢,成為南丁格爾紀念日宣傳動員中最為常用的三種形式。

(一)舉行演講

各地的南丁格爾紀念活動,一般都安排演講這一環節,或是領導、嘉賓致辭,或是與會者富有知識性的演講。這些演講,往往在語言上通俗易懂,富感染力,極易在聽眾中引起共鳴。

1931年5月12日,漢口協和醫院護士學校舉行第三屆護士畢業典禮。華中女大桂德華女士演講的內容包括以下三點:第一,“愿我一生純潔,忠誠服務,盡予心力,以增高我職業之程度,使護士事業對于社會貢獻忠誠,促進人民健康,減少死亡,為強國強種之護病事業”;第二,“服務時所聞病人之家務等私事,均當謹守秘密,蓋病者恒于其接近之護士,告知其一切秘密,藉伸苦衷,護士為道德人格計,決不能宣布者也”;第三,“醫師護士有指臂之連,二者均不可忽視,應竭力合作,則收效無疆”[16]。1932年5月12日,北平同仁醫院、道濟醫院、婦嬰醫院護士學校舉行畢業典禮。來自北平協和醫院的J.Preston Maxwell的演講格外引人注目,他提出,“今晚乃是慶祝南丁格爾護士誕辰紀念,彼生平之境遇,非常困苦,但彼以善勝惡,忘卻己身,不以常人所為失臉或含怒為事”,號召所有畢業護士向南丁格爾學習,“今日諸位男女護士畢業,亦即為‘始業’之時,諸君今后在社會及世人中,將宣告‘吾為護士,有特種能力者’”。為此,他對畢業護士提出三點建議:“第一,警告諸君不可自私,忍而不愛己;第二,警告諸君,護士職業與人之生活律相似,倘若諸君不前進,便是后退;第三,須知人人皆有身體靈魂,疲倦之護士,失去常人之思想,護士當操練體格?！盵23]

1934年5月12日,福州基督教護士學校聯合會舉行南丁格爾紀念,張光旭演講“南丁格爾女士開創護士事業,及基督教護士應有之服務”,協和醫院護士長陳甫容演講“心理學”,協和醫院畢業班學生演講“輸尿管移植術”,繆彼得演講“男護士事業”,圣教婦幼醫院人員演講“傳染病護病法”等[17]。1938年5月12日,中華護理學會武漢分會在漢口舉行南丁格爾紀念典禮,中華護士學會代理總干事孫秀德演講“南丁格爾之生平及其事業”。繼之,馮玉祥夫人李德全在演講中稱護士為“南丁格爾女士之后裔”,“勉其步武先人之服務精神”。Madame Chou演講“組織救護隊之經過”,Rev.Stephen Tsang略述“希波格拉諦誓言,及其被采為南丁格爾誓約之歷史”,全體護士起立背誦誓約全文。隨后,衛生署長顏福慶演講“由南丁格爾女士所得之教訓,及該署現在之設施”等。針對南丁格爾被稱為“持燈女神”,有演講者指出“女士在病室內所攜之光亮,實際并非一燈,乃是一燭”,糾正了時人的認知錯誤[24]。

1940年5月12日,衛輝惠民護士學校劉全喜演講“南丁格爾史記”,內容分為三點:第一,“申述南丁格爾略歷”;第二,提出數條南丁格爾之特點,如有堅韌不拔之志向、有憐愛人的心腸、有奮斗改進的精神、有遠大的眼光;第三,“我人宜如何紀念女士? 既可以效法女士特點,也可以繼承女士的遺志”。段嘉賓在“公共衛生之急需與進行之困難”的演講中指出,“南丁格爾之值得我人紀念者,乃因其為人類謀康健,甘心敝屣尊榮,而與病者共甘苦。其可貴者在行而不在言,故我人宜效法女士,為人群謀幸福,使人類得到康健”[25]。1944年,國立江蘇醫學院在校禮堂舉行慶祝國際護士節活動,紀念南丁格爾女士誕生,老舍、梁實秋到會演講[26]。

(二)戲劇表演

中華護理學會總干事信寶珠(Cora E.Simpson)在1929年出版的《護士會總干事環游中國記》中指出:“中國人為世界最大之演劇者,無論何事,多能編成戲劇,而于數小時之內,演之于舞臺之上。如無布景設備,則竹竿一枝,舊布一方,亦能在露天開演。此種表演,再加上爆竹若干,即可吸引群眾,使之留戀不去。小孩則但須備花生瓜子,即無問題?！盵3]戲劇表演極易引起大眾的興趣,也成為各地南丁格爾紀念活動中的常用手段。

1923年5月12日,湖北安陸普愛醫院表演戲劇《衛生與不衛生之比較》與《衛生與不衛生之結果》,贏得觀者的熱烈鼓掌,表示“觀此實開茅塞,誠感佩之不暇矣”[12]。同年,湖南湘雅醫院學生表演戲劇介紹南丁格爾的事跡,共分為七幕,“每幕均有一學生裝南汀格蘭之靈魂,立于幕后,表示病人不得良善之護病者,其心憂痛,及護病學發達時,其心欣慰”,“每幕扮演者均能曲情盡意,足使觀者眉飛色舞,誠有引人入勝之境也”[13]。1934年5月12日,福州基督教護士學校聯合會舉行南丁格爾紀念活動,協和醫院和圣教婦幼醫院聯合表演戲劇《光榮的圣殿》,“是日參觀者極形擁擠,鼓掌之聲時聞”,對于劇中第四幕護士發起人、第五幕科學的診病和服務的精神,“觀眾尤為誠賞”[17]。1935年5月13日,瓊州福音醫院舉行畢業典禮,晚上護士學校表演戲劇《光榮的廟宇》,“觀眾擁擠,興趣甚濃”[18]。1940年5月12日,衛輝惠民護士學校在青年會禮堂舉行紀念游藝會,邀請梁獻華為音樂歌舞指導,馮瑞祥為化妝表演指導,護士學校男生表演雙簧《中醫與西醫》,女生表演衛生短劇《病魔與健康天使》,其中衛生短劇“內敘各種病菌,任意橫行,殘殺民眾,幸有健康天使來臨,指示預防,卒能逐退病魔,獲得健康”,情節引人入勝[25]。

(三)唱歌

唱歌是南丁格爾紀念活動中頗具感召力的一種動員形式,它具有營造氣氛、增強感染力的重要作用。1923年5月12日,湖北安陸普愛醫院組織唱衛生歌與國歌[12],重慶醫院也在當日組織唱校歌和四音會唱[27]。1939年5月12日,武昌同仁醫院護士學校組織師生同唱校歌及中華護士學會會歌[20]。1940年5月12日,衛輝惠民護士學校慶祝南丁格爾誕辰紀念活動中合唱中華護士學會會歌[25]。

在南丁格爾紀念日活動中,《護士歌》和中華護理學會會歌往往為各醫院、學校所演唱。其中《護士歌》[28]經劉法成翻譯,刊載于1926年的《護士季報》上。歌詞如下:

護士歌

一 我護士侍病床 深悉痛創 室闇淡病勢危 喘息難言

真好似赴前站 救濟沙場 守防線一鬢微 生死關連

二 我護士守終宵 長夜漫漫 發祥光如明燈 滿室瑩瑩

減痛苦施醫藥 功效非凡 學克己能愛人 忍受艱辛

三 我護士對病人 滿懷希冀 表同情憐痛楚 疾病之鄉

不論男不論女 常感手澤 進湯藥安慰杯 且飲且養

四 我護士如手足 工作懽羨 勞瘁中恒維持 心手一樣

鎮日里去擔任 生命防線 死陰夜幽谷燈 照出希望

五 我護士為人類 強族保種 工作地有醫院 學校家庭

或戰時或和平 濟世活人 是醫士左右手 紅會明星

譯者在翻譯時采用對仗的手法,使得《護士歌》的歌詞朗朗上口,易于傳唱。在歌曲的反復吟唱中,護士如戰士救濟沙場、如手足看護病人,其救死扶傷、無私奉獻、勇往直前的形象在歌唱者和欣賞者之間得以不斷強化。

中華護理學會的會歌共有6首,傳唱較多的有《我的工作》《南丁格爾肇斯會》《同心服務》《圣非羅米那(提燈女士)》[29]。其中,《南丁格爾肇斯會》[30]極具代表性,歌詞如下:

南丁格爾肇斯會

(一)

南丁格爾肇斯會,博愛精神莫可形;

試問群情奚感戴,同心合意勤心銘;

試問群情奚感戴,同心合意勤心銘。

(二)

純潔忠誠為服務,為己為人為國強;

肯將個利犧牲盡,惟愿群起共健康;

肯將個利犧牲盡,惟愿群起共健康。

(三)

會員團結義尤高,仰契協進不憚勞;

服務于人天職盡,窮黎胥共沐恩膏;

服務于人天職盡,窮黎胥共沐恩膏。

(四)

本來會務振西東,仍當專心事擴充;

我為中華前途慶,國強人壽正先鋒;

我為中華前途慶,國強人壽正先鋒。

歌詞中,博愛、純潔、忠誠、服務、犧牲、為己、為人、為國、為中華,展現了護士崇高的人生目標、堅定的報國信念、高尚的職業情操。除此之外,尹兆康與周家儀合撰《南丁格爾紀念歌》。1947年5月12日南丁格爾紀念日上,南京護士集體演唱了這首歌曲[31]。歌詞如下:

南丁格爾紀念歌

(一)

贊美贊美護界鼻祖南丁格爾女士

博愛為懷奮斗為念護業賴以弘揚

吾儕今朝紀念此節虔誠膜拜宮墻

但愿獻身服務人群為我護界之光

(二)

贊美贊美護界鼻祖南丁格爾女士

克勤克勇寓智于仁傷殘賴以安康

吾儕從此衷心默念心性恭儉溫良

一步一趨追隨護圣永矢博愛慈祥

歌曲不僅僅展示了南丁格爾的職業形象,更重要的是藉紀念南丁格爾表達對護士職業精神矢志不渝的追求。正如劉效曾所言,“于南女士之誕辰紀念日,不僅須景仰其人,且當效法其于緊急中處理事務之態度及魄力,方不辜負此紀念之價值”[32]。歌曲的反復吟唱使得歌唱者與聽眾都被卷入紀念日的場域中,經過思想的碰撞、靈魂的交流,彼此都留下了深刻的護士職業形象記憶。

四、護士形象的確立

護士形象,關系到社會公眾對護士職業和護理學科的認識。護理事業傳入近代中國之初,從其業者被稱為“看護”,并不為社會所看重。1907年,秋瑾在《中國女報》上撰文指出:“惟習俗所錮,往往有視看護為賤業者?！盵33]1917年,北京協和醫學校的吳葆光在《新青年》上發表的文章亦提道,“看護非侍者,乃助醫也。吾國人民每多輕視之,以其與家中下人無異”[34]。中華護理學會注重宣傳南丁格爾事跡,護士的職業形象得以日漸清晰,傳統觀念隨之動搖。

1914年,中華護理學會在上海召開第一次全國會員代表大會,鐘茂芳根據南丁格爾所代表的護士職業和中國傳統文化選定“護士”一詞取代“看護”稱呼。她認為,“護”乃保護撫養之意,“士”乃指學者,“護士”乃保護撫養病人之具有知識者,亦即表示“護士”為必須受過專業訓練之人[35]。在相當長的時間里,護士、看護一度混用。1940年,署名“醉飲”者在《婦女界》上撰文道:“記得有一次,我為一個病人做事,那病人是一個大學肄業生……給我們的稱呼也是‘看護小姐’! 我就對他說,請你不要叫我們‘看護’好嗎?我們職業上的名詞是‘護士’……‘看護’二字是含有許多輕視的意味在內,要知道‘護士’是一個名詞,而‘看護’只是一個動詞……在以前,到醫院里來照護病人的女子,多數沒有什么智識的,因此稱為‘看護’……‘護士’的意義即是有護理疾病學識之人,好比‘醫士’是醫療疾病之士,而護士與醫士正是同樣的意義,只是一個司醫療,一個司護理而已?！盵36]可見,隨著時間的推移,“看護”一詞逐漸為“護士”所取代,“護士”這一稱謂最終為大眾所接受。

白色制服成為護士的專屬服裝、標識,也離不開中華護理學會的大力倡導。據信寶珠回憶,“初時我院之護士,且不能穿著一律之制服”,而且“予初至中國之數年,不戴白帽,因中國喪家尚白,為父母服喪,始戴白帽”。因此,“欲統一中國所有護士學校之制服,則甚為難”[3]。1922年起,中華護理學會借助南丁格爾紀念日向社會各界廣泛介紹護士制服的意義和價值,白色制服不僅潔凈、便利,而且“系學校之符號,如欲知某護士來自何校,一見其制服及帽子,即可知之”[37]。馮振聲在《描寫意想中的護士》一文中也認為“護士之服裝,必須完全整齊潔凈適體,即能增加吾人之莊重和威儀,并能表明對于何事具有細心,同時也能表現吾人之人格,而對于他人,亦有敬重之心”[38]。1926年,中華護理學會“中國護士制服”之議案獲得通過,內中規定“不論男女護士均一律戴便帽及著圍腰”(均為白色)[39]。1935年,教育部公布《高級護士職業學校暫行通則》,規定了護士的服裝式樣,包括白色長衣、白圍裙、白背心等[40]。

護士往往被稱為“白衣天使”,白衣是其外在形象,天使則更多的是指其內在心靈、品質、精神,即內在形象。俞鳳賓在上海協和護士學校第一次畢業禮上指出,護士“非人人能勝任者,必具學問、道德且懷愛人之心,方可為善良之護士”。在他看來,護士天職包括救護疾病損傷、縮短痛苦時間、保衛生命、實行醫生之治療計劃、傳染病防治五個方面。進而,他又提出,“護士之所以可貴,重在其所具之德性”,即慈愛、忍耐、謹慎、樂觀[41]?？ɡ谞栐凇镀犯窠逃趯W習護病之價值》一文中也提道護士的品格,“可靠、忠心、誠實、自恃、克己、公平、善斷、機警、莊嚴,具有優美之姿態與創始之才能,以上均為常提及者;而審慎、謙和、愉快、忍耐之護士,尤為病人所喜悅焉”[42]。在《護士職業品質優良之要點》一文中,羅秀蘭將護士的職業品質總結為服務精神、合作精神、適應環境、勇氣和忍耐[43]。上海仁濟醫院護士學校學生王國秀認為,真正優良的護士應該具有下列品質:第一,護士職業的神圣;第二,責任心;第三,耐心耐勞[44]。李喬邠《護士的真精神》一文介紹了護士的真精神,即“為人類服務”,具體而言即帶著“謙遜、溫柔、良心、忍耐、合作、勤勉、服從、誠實”為國家服務,為地方服務,為鄰居服務,為親朋服務[45]。在中華護理學會骨干會員王琇瑛的眼中,護士具有多重角色,她是主婦或母親、教師、社會服務員,還是擔負“國家保健的衛兵”[46]。1948年5月12日,美國駐中國大使司徒雷登在紀念南丁格爾護士誕辰會上強調,護士不僅是女子職業之一,而且“是實際愛國工作者,戰時能使傷病兵早日痊愈為國家效力,平時在各處軍營中工作”。紀念南丁格爾,就是“要效法她的仁慈勇敢與服務精神,表現是一個實際愛國工作者”,這才有“重大而深切的意義”[47]。

從“護士”稱謂、護士制服到護士品質、護士精神,護士的職業形象逐漸直觀化、具象化。經過中華護理學會的積極宣傳,護士的職業形象得到了廣泛傳播,并逐漸得到社會各界的認可。

結 語

南丁格爾紀念日以紀念南丁格爾為主題,表達的是對南丁格爾精神的推崇與強化。中華護理學會引入南丁格爾紀念日,要求其所屬的分會、學校、醫院舉行紀念活動,對各地開展紀念活動在時間、空間布置、儀式安排等方面予以規約、提供指導,并通過反復操演和多策略、手段的應用強化民眾的南丁格爾記憶。1929年,中華護理學會總干事信寶珠曾言:“當以此日為一大慶祝日,為公共衛生表演日,為各校舉行畢業禮之日,并有演說、游行、燃放爆竹等種種熱鬧之事,為國人所喜者。若本會各校及本會全體會員,咸能遵守此紀念日,則中華護士會之主義,即可廣為披露于全國,而引起各地友人之注意,并覓取應受照護之病人?！盵3]通過中華護理學會的不斷引導,“南丁格爾紀念日”逐漸成為中國醫界認同的重要節日。1934年7月,中華護理學會就在通告中提道,“一年復一年,此五月十二日已漸成為中國護士界之全國紀念日。各護士學校于是日舉行畢業典禮,表演公共衛生,招待來賓,參觀醫院,并有演說、講演、展覽、游行、戲劇、表情等種種方法,使人皆于此日紀念‘護界皇后’與‘近代護士事業之先進’南丁格爾女士”[48]。

借助南丁格爾紀念,南丁格爾精神和護士職業形象逐漸為國人所認同,許多護士學校的畢業生將南丁格爾作為自己努力的方向。如中央高級護士職業學校第二屆學生劉瓊說,我們“情愿效法南女士犧牲服務的精神,去服務大眾,任憑怎樣的辛苦勤勞,也在所不辭”[49]。梁素瀅參加完南丁格爾紀念日的活動后感受頗深,“在歸途中,我不斷地追想,我想到護士鼻祖,我們的領袖南丁格爾女士,他的光成了我們護士界的路燈,她那偉大的精神成了我們的榜樣、訓導……努力吧! 我們的鼻祖不嘗過困難嗎? 不要膽怯,只要跟著鼻祖的志向,完成我們在國家偉大的使命,除去‘東亞病夫’的稱呼,使國家每一個國民都是身心發育健全的”[50]。1941年5月12日,重慶分會舉辦南丁格爾紀念日慶祝大會,會后“人人心里都感到偉大的南丁格爾,希望在明年的今日把護士的事業推廣,增加十倍、百倍以至于千倍、萬倍,好為人群造?！盵51]。中華護理學會宣傳并推廣南丁格爾紀念日,使南丁格爾紀念日由抽象意義的舶來品紀念轉化為具有中國特色的具體紀念實踐,而護士職業形象也正是在中華護理學會主導下得以逐漸樹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