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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數歸期久 恒念日月長
——論黃梅戲《榴花不開盼哥回》的戲曲人物關系設置

2022-02-08 08:05鄒榮學
劇作家 2022年3期
關鍵詞:四姐妹劇作配角

■ 鄒榮學

大型現代黃梅戲《榴花不開盼哥回》是由安徽省潛山縣黃梅戲劇團于2012年推出的紅色革命題材的黃梅戲力作。劇作取材安徽本土革命歷史題材,講述了安徽定遠二龍鎮王回崗回民聚居地回族姑娘沙玉鳳與抗日戰士黎生栓之間的感人故事。劇作的情節跨越從抗日戰爭到改革開放不同的歷史時期,以獨特的視角表現了家國的滄桑歷史,以藝術化的手法雄辯地展示了中國共產黨人領導下的波瀾壯闊的革命畫卷。該劇表現了回族和漢族之間深沉的感情交融——在民族大義面前,兄弟民族間勠力同心,同時也藝術化地表現了在特定歷史條件下的國共團結互助。2012年7月,該劇在第四屆全國少數民族文藝會演中獲劇目表演金獎﹑編劇獎等多項大獎,成為黃梅戲現代戲具有代表性的力作和紅色題材黃梅戲中的經典。

本劇由安徽省著名劇作家王曉馬編劇。劇作人物關系建構精巧,戲劇性強,在張揚戲劇性﹑劇場性的同時,戲曲性也得以淋漓盡致地發揮。本文擬從劇作的戲曲人物關系設置角度入手,分析劇作的成功之法。

一、主角人物關系設置:關聯心理,注重細微

劇作的主角人物為沙玉鳳和黎生栓。作為全劇情節中的兩個核心人物,劇作家凝聚主題、達成戲劇性表現的重要“法寶”是關聯兩人的心理狀態,通過對兩人的特殊心理狀態的發掘與關聯,達成戲劇懸念﹑戲劇沖突與主題的表達,通過細致入微的心理沖突的表現,劇作完成了強大戲劇性的建構。細究劇作心理沖突的構建之法,細微精巧的細節呈現又為劇作的成功增色不少。

(一)充分運用誤會手法營造戲劇性場面與場子

全劇主要的戲份體現在男女兩位主角人物身上。從抗日戰爭時兩人相遇相知到改革開放時期的兩人的暮年重逢,兩人之間的誤會一直延續不斷,而這正是劇作著力最重之處。具體運用手法主要有以下幾點。

1.依據生活常理,挖掘相知之基

劇作富于戲劇性﹑動人之處往往存在于男女主角間的“別扭”之中,正是在這種“別扭”中,劇作才更加彰顯了男女主人公深邃而崇高的內心世界。細分析這種“別扭”,可以看出其中依據的生活常理之真及隨之產生的兩人間自然的相知相戀之深。

在劇作的第二場,沙與黎之間關于“羊雜湯”的論戰充滿了“火藥味”,也充滿著溫馨。養傷時,少爺脾氣的黎生栓厭倦了每日喝的羊湯,感覺實在無法忍受,他突然爆發,把羊湯倒在了水溝里。隨著沙玉鳳的不斷追問,兩人間的論戰則不斷升級。論戰與誤會不斷升級的依據是生活之常理:沙玉鳳情急之下喊叫黎生栓“滾”,對于寄居老鄉家養傷的一個軍人來說,這樣的話無疑具有很大的“殺傷力”,于是,決計離開的黎又與沙展開了一輪新的論戰。而沙應對黎“要找一個家里有個男人的地方”的訴求,則是訴說自己的童養媳身世﹑二龍鎮家家戶戶是男人都出門扛起了槍的的現實——這其間,人物之間的心理沖突主要建立在真切的生活常理的誤會之上,戲劇矛盾自然﹑尖銳﹑步步深入,較好地刻畫了主角人物的個性特征,鮮明地表達了劇作的主題思想。

2.巧用道具,寄寓相思之苦

劇作第四場中開始出現的汗巾道具有力地表現出了沙﹑黎兩人間從分別到重新相聚的情感發展歷程。在分別的難舍難離之際,沙玉鳳拿出土布汗巾作為臨別的紀念送給了黎生栓。土布汗巾作為信物與紀念品,既寄托了兩人的相思,也隱微地寓意了兩人的情感歷程與情感歸屬。從后面的劇情來看,無論是第五場中黎生栓因傷殘逃避沙對自己的愛情,還是第六場中沙玉鳳接過黎的“遺物”——繡花土布汗巾時的絕望,汗巾道具似都在穿針引線,最終交織成一幅咫尺天涯的相知相候的愛情畫卷。

在劇作的第六場,沙玉鳳接到了郭九炳歷盡千辛萬苦拿來的黎生栓的“遺物”——繡花土布汗巾。在極度的悲痛中,她通過一大段唱傾訴了對黎生栓的生死愛戀與千回百轉的回憶﹑盼望之情?!澳阏f過外邊的花花世界不稀罕,你說過一生一世要在我身旁。你為什么說話不算話?你為什么用這樣的謊話把玉鳳誆?”[1]在這里,沙玉鳳的唱詞可謂戲曲的情詞,情詞“既真且深,還不夠,情詞貴透。不透,情不暢也?!盵2]劇作正是借助這樣既真且深又透的情詞,通過核心道具的引發淋漓盡致地表達了女主角的內心世界,揭示了她與男主角間生死相依的愛戀關系。

(二)用足懸念,營造情節的千折百轉

在劇作的第四場,傷愈的黎生栓與沙玉鳳內心都陡起波瀾。當黎生栓終于艱難決定留下來娶沙玉鳳為妻之際,沙玉鳳卻有些“口是心非”——她確實難舍黎生栓,但任務﹑責任與民族大義又決定她不能說出心中的真實所想,于是她先推托自己只是為完成救護傷員的任務,又說黎只是為了可憐自己,直至違心地說出自己討厭黎﹑看不上黎,又用回漢兩族風俗不同不能結婚等來推托。這一場戲懸念迭起,情節變化千折百轉,對主角人物的心理刻畫生動細微,精彩動人?!八^‘懸念’,指的正是人們對文藝作品中人物的命運﹑情節的發展變化的一種期待的心情”[3],為塑造好主角人物,劇作通過上述懸念步步深入地引發了觀眾對二人日后情感歸屬的懸念追問,增強了劇作人物的表現效果。

(三)調動時空,營造意境

在劇作的第六場,到了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盼哥歸來的沙玉鳳盼來的卻是郭九炳帶來的黎已不在人世的消息。驚呆于眼前的現實,凝視﹑撫摸著郭帶回的黎的遺物——繡花土布汗巾,沙玉鳳苦痛﹑深情地回憶起與黎生栓相伴的日日夜夜,傾訴著自己對黎的徹骨的思念。此處是全場的情感高潮點,為了更加深入地表達沙玉鳳對黎生栓的思念與沙玉鳳對與黎生栓美好愛情生活的向往,劇作在沙的大段抒情唱段之后設置了一個虛擬的舞臺空間,在這個空間里,一片通紅的舞臺上,王回崗的迎親隊伍狂歌狂舞,新郎背著新娘,蓋頭半揭半掩飾……在這里,虛擬的舞臺時空可視為沙的心理活動的外化,這一設置更加深入地表達了沙對黎的思念與沙﹑黎兩人間的深摯情感。

再如在劇作的第七場,依舊相互思念著的沙﹑黎兩人迎來了最后的相聚。在這一場戲的呈現中,沙與黎分處兩個不同的時空,黎怕自己拖累沙玉鳳,心懷愧疚地想見沙又不敢見沙地踟躕,沙玉鳳則滿懷著盼黎游魂歸家的向往,期待黎的歸來……此可謂為兩位主角人物間心理活動外化的新的時空表達。

劇作主角人物的塑造效果是豐盈而令人難忘的。誤會﹑懸念﹑多時空呈現等諸多極具戲劇性藝術表達的運用,淋漓盡致地表達了男女主角人物之間生死相戀﹑生死相依的深摯情感,這種人物關系的設置無疑是有力的,也是深刻的。

二、主要配角人物設置:關聯情節節點,營建高潮

劇作主要的配角人物有郭九炳﹑王輝世﹑馬杰良﹑馬大義等人,其中郭九炳﹑王輝世的人物行動對主角人物形象塑造的作用尤大。

(一)營建危機情境,開拓主角人物表現舞臺

配角人物戲份不能喧賓奪主,但好的配角戲份會強有力地助力營建充滿危機感的戲劇情境,從而為主角人物的表現提供更好的舞臺。

在劇作的第三場中,漢奸王輝世帶著偵緝隊來搜捕黎生栓,沙玉鳳與黎生栓藏進了地窖。這場戲危機情境的營建與配角王輝世﹑馬大義密不可分。無論是王輝世的步步緊逼﹑氣急敗壞﹑窮兇極惡,還是馬大義的策略機智﹑綿里藏針,都將危機情境一步步推向頂點。在這一場的結尾,沙玉鳳用樹樁打昏了情急欲沖出地窖與王輝世拼命的黎生栓,用極富戲劇性的結局,隱微而深刻地表達了主角人物間的深摯情感,而這一戲劇效果的取得則與上述配角人物的配合密不可分。

(二)構建“第二男主角”形象,以達烘云托月之效

劇作中的郭九炳無疑是個重要的情節人物。說是情節人物,主要是因為在劇情的大的發展主線中,郭不論是戲份,還是與主角人物的關系都非比尋常。如在劇作的第六﹑第七場,郭都占據很大戲份。對于劇作主角人物的表現而言,這樣的人物設置似乎有些喧賓奪主之嫌。然而,這位“第二男主角”形象的設置其實正是為了更好地烘托出男主角的崇高形象。郭為尋找戰友遺骸舉債﹑賣房,歷盡千辛萬苦,他所做的這一切,其目的其實都還是為了實現戰友黎生栓與沙玉鳳間的愛情誓約,正是戰友情﹑戰友對戀人(同時也是革命群眾)的深情厚誼才激勵著他不斷去克服路上的一個個艱難險阻。

(三)營建糾葛的主角﹑配角間人物關系,增加主角形象的豐滿度

有意味的是,同樣在第三場的危機中,慘遭漢奸王輝世毒打,幾乎致死的馬大義,其與主角人物黎生栓間構建了一層特殊的人物關系——即馬大義是沙玉鳳童養媳丈夫的叔叔,這層關系在客觀上造成了主角黎生栓與配角馬大義間人物關系一定程度上的復雜性,特別是在沙﹑黎二人情感的發展上,這層人物關系似乎對二人的情感發展存在著潛在的﹑微妙的影響。然而,劇作有關的情節處理是及時而巧妙的——馬大義可以為民族大義﹑為抗戰事業不顧個人安危生死去救護黎生栓,而黎生栓也會在這一場的劇情高潮處不顧一切地要沖出地窖與漢奸王輝世搏命,也就是說,這樣的人物關系建構是別具匠心的,對刻畫主角人物形象﹑表現主題都是有力的。

再如劇作第五場四姐妹為沙玉鳳介紹對象情節。沙玉鳳提出要求男方提供見面禮,在極富戲曲表達特點的唱腔中,沙要“一兩星星”“二兩月”,還要“三兩清風”“四兩云”……沙玉鳳與四姐妹對待相親這件事情在觀念﹑態度上都產生了很大分歧。而這也正是刻畫沙玉鳳人物形象的好機會。

從主要配角的人物設置情況來看,主要配角的設置或襯托主角人物,或與主角人物進一步形成糾葛關系,從而使得配角人物與主角人物形成緊密關聯的人物關系網,進而使得配角能夠更好地發揮在劇中的作用。

三、其他配角人物的設置:肇始事件﹑營造意象

(一)肇始事件

劇作第一場中的開端就給予了觀眾一種事件肇始感。這種肇始感主要是由配角人物回民大刀隊隊長馬杰良的戲劇動作營建的,此可謂戲劇事件﹑沖突的內在的因。這種肇始事件的配角人物對戲劇情節而言,其作用主要就是使劇作盡快進入情節,戲劇情境盡快展開。在劇作的第一場中,通過馬杰良的舞臺行動,觀眾得知了幾個關鍵的事件與人物信息——清真營﹑大刀隊剛剛取得了重大的戰果,要留下傷員在老鄉家養傷﹑“村頭就數你家近”,傷員要放在沙玉鳳家養傷﹑傷員是個國民黨,這些信息一方面是交代劇情的開端情境信息,另外一方面也是一種懸念的預示,為后來劇情中出現的漢奸﹑敵人瘋狂報復而搜捕傷員及黎生栓﹑郭九炳轉投新四軍埋下了伏筆。

劇作正是通過這樣的配角人物行動自然建構起配角人物與其他人物及事件的必然關聯。這種關聯,自然中有必然,似乎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卻又與其他人物關聯密切﹑甚至生死相依。

(二)營造意象

劇作富有象征與意象意味的回民四姐妹是作品極具特色的配角人物群體。四姐妹服裝隨著時代的變化而變化,但年齡總在花季,這其中蘊涵了劇作家豐厚的人生況味與意象意蘊表達。

1. 青春意象的靈動表達

回民四姐妹的出現與行動既是劇情的自然生發,也是劇作青春意象的靈動表達。在劇中,隨著時代的不斷變遷,四姐妹的年齡總停留在花季不變,這正是劇作對女主角感情世界的意象表達,也許,在她的心里,她心中的情郎永遠保持著當年的模樣,而自己,也永遠保持著等待情郎歸來的那份心境﹑那個年齡。因而,這里的四姐妹可以理解為實指,也可以理解為虛指,其在一定程度上具有外化人物心理﹑情感的作用。

2. 季節及群體意象的詩意表達

劇作設計出來的四姐妹意象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也可以看作是四季的意象與特定時代背景下青春女性的群體意象。四季代表著一年的輪回,也可代表著人生﹑生命的輪回,因而在女主角眼中,身邊的四季都與彼時青春年少時感覺到的一模一樣。與此同時,四姐妹的意象也可視為女主角所經歷的特定時代背景下青春女性的群體意象。在這里,這種群體意象起到了一種重要的襯托作用——這種時代青春女性群體映襯下的女主角形象無疑彰顯了引人注目的堅貞﹑執著。

在劇作第五場中,在五十年代初,四姐妹(可視為群體意象)一起到沙玉鳳家為沙介紹對象。劇作此場戲曲化的表達令人印象尤深。四姐妹與沙玉鳳通過四人齊唱﹑輪唱﹑對唱等形式,曲折地表達了沙玉鳳糾葛而堅定的內心情感世界,富有濃郁的詩化表現風格。

再如,在劇作的開場,幕啟,眾女齊唱“三處桃﹑兩處李,守在園內,望窮了青山,望斷了水,怎就望不來哥哥回……”也可謂為群體意象的戲曲化的詩化表達。

無論是表達靈動的青春意象,還是表達四季的意象,抑或表達特定時代背景下的青春女性群體意象,這些配角人物的設置,都彰顯了女主角人物形象的豐滿性和其豐富深沉的內心情感世界,極具藝術化的人物塑造效果。

黃梅戲《榴花不開盼哥回》是一部紅色革命題材的現代戲力作。劇作家在人物關系的設置上可謂巧思獨運﹑力度彌深﹑意味綿長。強大的﹑極富戲劇性的人物關系的建構為戲劇矛盾沖突﹑戲劇事件﹑戲劇情節的諸次展開﹑為主角人物的凸顯立下了主腦﹑搭好了架子,而懸念﹑誤會﹑多時空表現﹑意象等諸多手法的綜合運用,使得劇作的主題與人物形象得以順暢﹑充分與深入地表達,富有戲曲藝術特點的場景與場面的開掘,也為人物的表現增加了神韻。細數歸期久,恒念日月長,劇中男女主角悠悠不絕的思念如時光般恒久綿長,而這種思念又如日月般恒久而絢麗。

注釋:

[1]安徽省黃梅戲藝術發展基金會主編:《新時期簧梅戲劇本選集(2014年增刊)》,2014年,第147頁

[2]祝肇年:《古典戲曲編劇六論》,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1986年,第311頁

[3]譚霈生:《論戲劇性》,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81年,第13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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