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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上的寓言

2022-02-10 23:15黃義福
福建文學 2022年12期
關鍵詞:樹木

黃義福

忙碌的風

在這個世界,風沒有性別之分,我們既不能說出哪是“男的風”,也無法說出哪是“女的風”,剛剛有性別意識的小屁孩可能會有這么一說,但這必會逗得大人捧腹大笑。一個大人如果真要這么坦然地說出來,八成就是花癡一個,想性別想到瘋了,非把你嚇到不可。正常的人都知道從方位來稱呼風,東西南北風?;蚴菑募竟澤险擄L,春風、秋風、夏風、冬風。后兩者的叫法可能比較拗口,我們通常的叫法是“熱風”與“寒風”,這大概是習慣使然。

事實上,風是沒辦法做到絕對純粹,連季節都有點模糊了界限,四季不明朗了,風怎能眾人皆醉我獨醒,怎能一個人涇渭分明、板板正正?風大概是季節在世間的私生子,因此本身要“顧及臉面”,只能含混著點。尤其是就方向來說,風真的是挺為難的,誰能夠絕對地正兒八經?偏一點不行嗎,歪打正著不行嗎?我們能見到的,偏一點的風往往比正一點的風要多出了幾籮筐。倘若真的都是刮那么規規整整的風,人的頭發可能就不是長成這樣,或是根本都不知道怎么長,長在哪,樹冠大概也成不了樹冠,是不是別在了樹的腰身上也不得而知。

風首先應該感謝花草樹木。沒有花草樹木,我們該如何知道有沒有風?我們也根本說不出哪個方向來風了,風都長成了啥模樣。風是需要自我宣示的,特別能抓住一切機會告訴人們“我來風了”。這是風自認為存在的意義,世上沒有一陣悄然無聲的風,無形無聲的風能算風嗎?風將頭埋在樹梢上,左搖右擺,前仰后俯,極盡瀟灑之態。風將哨子掛在樹葉上,吹一吹,我們聽到了聲音,知道來風了,知道風力大概有多大。風也喜歡與炊煙和田野上的篝火交朋友,請它們為自己代言做方向標,或是權當作是自己在這片大地的通信員。風看上去廣植人脈,但它從不請墻頭為自己做事,甚至討厭墻壁的存在。墻壁似乎是專用來刁難風的,它們阻礙了風的流向,讓風隨意改變意愿。風為此特別認真地正視墻頭的存在,拿它們沒辦法,只能順著墻縫走路。

風是有本領的,如果你要說是魔術,我看算是一種真魔術。一般的魔術糊弄人,真的魔術才見實功夫。風實際上法力無邊,只要愿意,可以連軸轉,不分晝夜地工作、加班。在風的詞典里,肯定沒有白天和黑夜之分,至于它的詞匯的多與寡,目前還沒有星探打探得到,無從得知具體的情況。小學老師照本宣科說風有一只奇特的大手掌,我看未必如此,它身上帶著神奇的藥水倒可能是真的,灑過之處可以創造一片綠洲,也可以毀掉一片田野,吹出一塊沙漠。它可以喚醒大地重歸春天,也可以畫地為牢讓其冬眠。最可怕的是,它還可以將最堅固的石頭侵蝕,可以吹皺一張原本年輕俊秀的面孔。即使是一顆強大的心,被寒風一直吹著,也會漸漸變冷變老。風的威力顯然有跡可循,在陽光下,我們可以看到它發力的波紋如魚鱗般在閃閃發光。

風的本意未必是想干壞事。這輩子當中,風干過最不得人心的事可能是助紂為虐,火借風勢燒毀了莊稼和人的財物,讓人顆粒無收、傾家蕩產,成為一無所有的窮光蛋,這讓風一時成了火的替罪羊,遭到世人的唾罵。有人曾懷疑過風的法力,裝了一袋子的風放出來給我看,結果自然遂了他的意愿,證明了風的無能。風能這樣任人擺布嗎?要是能的話,我倒是想裝一袋子的春風,拿到冬天來放,如果覺得天氣太冷,拿一袋子夏天的風來吹吹當然是不錯的選擇。當然了,我最好能制作一個特別巨大的容器,將世間的風統統關押起來,用則放之,不用則鎖之。

風和風之間應該是有間隙的,一陣風吹過之后,才能再來一陣風,再猛的風都是這樣的,前一只腳剛走,后一只腳又到,只不過腳步的間隔存有大小而已。假若腳步足夠大,現在吹過來的可能就是去年某一陣腳步過于緩慢的風。這樣的情景讓人誤以為風習慣于中場休息,會偷懶,事實上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在這個世界,風可能是最忙碌的一個人,不是在南方干活,就是在北方干活,它收攬的活計太多了,在中國干還嫌不夠,還干到了日本,干到了美國、歐盟和俄羅斯,全世界都有它干活的身影。它的業務一單接一單,從春季排到了冬季,招攬的都是預約的生意。有人可能這樣設想,既然風這么勤勞,如果能夠培植、嫁接、栽種,那風小孩長大了就能幫風大人做事,風大人也就不會那么勞累了。但是風并沒有種子用以栽種,沒人看見風的花朵開在哪里,果實長在何處,種子結在什么地方,長得哪個模樣。風大概就像海灘上的貝類、蟹類和小魚小蝦,剛開始哪有什么種子,還不是從海泥里自個兒長出來的?

可是,自個兒長出的風到底長在哪里,出生地該怎么填?還有,那個每年繞來繞去都繞不開的臺風,是不是就出生在中國臺灣?

對人來說,關注這樣的問題確實頗為有趣,它遠遠勝過了談論經濟和討論政見。比如單是夏天的一個臺風,就牽動了無數人的心。風大嗎,什么時候過境,能出行嗎,漁船該不該待在海面上,航班還能正常起飛嗎?氣象局的人為此投入了巨大的精力,他們天天捕捉風的動向,計算著每一陣風的出生時間,尋找它們可能的藏身之所,喋喋不休地追蹤報道,看起來已經樂此不疲。將風作為專門的課題來研究,這是風始料未及的。風其實是有苦衷的,風一直處在矛盾中,它們搞不懂人到底需要什么風。夏天嫌風太熱,冬天嫌風太冷,風大了點就列入不同等級的顏色警報予以提防。如果可能,風的確愿意將調控的按鈕直接交給人來操控。

但是這又不可能,風仍然相當矛盾。好在風本身就是矛盾的,它產生于熱和冷,因而一會兒肯定自己,一會兒又否定自己,把樹梢都搞得暈頭轉向、苦不堪言。

一棵樹的志向

在這個世界,樹并不懂得自己的身世,就像雞們一樣,說不清是先有雞,然后才有雞蛋,還是先有雞蛋,然后才有了雞。拿樹與雞類比,樹不覺得有什么不妥,或是掉了什么身價。樹想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既然來到了這個世界,就得要對自己負責。在這個世界,自己的責任是要長大,要扎根大地,高過地面,越過溪流,伸向空中,長成一棵參天大樹,表達自己的理想。在大地上,樹的志向得到人們的認可。人們賦以各種比喻,表達喜愛,說樹是地球的肺,是大地的風向標,說它有一雙綠色的翅膀,極盡溢美之詞。迄今為止,人們還找不到一種厭惡樹木的理由。

人們為此設立了植樹節,呼吁大家廣植樹木。樹覺得這是人世間對它的尊重,因之感受到了人的多情。樹歡天喜地,歡迎人與它比高,十年樹人,百年樹木。在荒山野外,在城市的中心,人們一年又一年、不厭其煩地插綠播綠。事實上,在此之前,一場場規模不一的植樹運動早在鄉間默默展開。沒有號令和統一的規劃安排,大家仿佛只是習性使然。房前院后,哪怕是在田間地頭,要不栽種幾棵樹,總覺得對不起自己的居所和土地,有違祖先們的意愿。在我的家鄉,人們還把這個栽種行為與喜好結合起來,因地制宜,見縫插針,栽種上了榕樹、木麻黃、龍眼樹、荔枝樹等南方樹木。

在人的眼里,樹是寵兒,是地球村里的壯漢和衛士,是一個個免費雇傭而來的向導,不聲不響地站立在了世界的四面八方。雖然有時人不得不砍掉一些樹,但大都也是愛之取之用之而已,談不上一點點憎惡的意思。如果有誰把怨恨撒在一棵樹上,那肯定是喝醉了昏了頭腦。因為人的喜愛,鄉間每一棵樹似乎都有自己的歸屬,有主人,能叫上名兒的,黃家的,關家的,這使得樹莫名其妙地有了家樹和野樹之分。但不管怎樣,樹大概也無法像禽類一樣,因為人為的因素,可以隨隨便便地將樹分成能飛的樹還是不能飛的樹。野的禽類能飛,野的樹還不是一樣老老實實地扎根在大地上嘛。一棵會飛的樹,那是童話里的故事,是人在自己的頭腦里做了一些有趣的手腳。

樹只是靜長,不開思想上的小差,不做這些無謂的手腳,樹的手腳忙著伸展,拳打腳踢也未必沒有可能。人覺得樹在空中長,其實樹真正的長大或許都暗藏在地下,碩大的樹冠不過是它健壯體魄的一個倒影。倒影讓人產生了這個世界最大的錯覺。樹暗喜著。在大地上,樹的粉絲多了去,說不清有誰會比誰更喜愛樹木一點。土壤愛它,視之為自己的親生兒子,任之在自己的懷抱中胡攪蠻纏。草兒們愛它,躲在它的身影中撒嬌呢喃,或是干脆簇擁著它,推選樹為領地里的首領。鳥兒們愛它,把它當作自己的家和樂園,陪它聊天,愿意為它一展歌喉,編排各種舞劇。一只我們習以為常的啄木鳥,它愛樹木勝過愛自己。從表面上看,啄木鳥在樹上捉蟲是為了捕食果腹,實際上,它是把愛化為自己的需要和行動,它所有的啄木行為,都是愛意使然,是今天的愛比昨天的永遠要多一點,是要將愛永久地埋藏,埋在時光的年輪中。

因為繁忙,人們有時忽略了樹的存在,不懂得樹本身是一座巨大的村莊,鳥兒的綠色家園。夜晚,那里是另一種看不見的萬家燈火,是鳥的千家萬戶和繁衍美夢的地方。地球上,不管東西南北,都遍布著這些樹的村莊,一個挨著一個,成片的,散落的,一直從南半球挨到了北半球。一個常年行走大地的旅行家,他的一生大概要穿過多少樹的村莊?與多少鳥兒打過交道?他回到人世間,會不會整天做著樹村莊的夢,滿眼都是碧綠,滿口都是呢喃的鳥語?

對南方來說,情況可能要幸運一點。南方有嘉木,南方是更適合樹木居住的國度,因此,南方的樹村莊可能會更多一點,更繁密一些,從密度上絕對壓過了任何地方。在南方的雨林,在非洲的熱帶大森林,我相信樹村莊的數量應該多到非常驚人的地步。這里遠遠要比人類的村莊來得繁華和熱鬧。所有的樹村莊都有大有小。大到一座森林,分布著數不清的鳥的部落,它們有不同的皮膚,民族服飾千差萬別,操著不同的口音,南腔北調。小到山村人的世界里的零落住戶,三三兩兩,散落四野。即使如此,一棵獨木成林的樹,也會是一個不小的住宅小區。

對鳥兒來說,一棵樹確是一個溫暖如春的小區,小區里的樓房高入云天,一層又一層,錯落有致。這里的居民生活有序,誰的家都分得清清楚楚,沒人和你爭和你搶,晚上大家睡覺都不必關門,夜不閉戶,路不拾遺。關鍵是,這里都是標配的住房,戶挨著戶,門對著門,空氣對流,采光充足,整個小區還免費為住客提供統一氧吧服務。蜘蛛們也想在這里安家,好多不知名的小東西都在這里找到了棲身之所,雖然大家有時會為領地和住所鬧出點小矛盾,但總體上相安無事,鄰里鄉親,取之有度。

白天,陽光懶散地光顧到樹上,照射到一些樹葉上。是的,陽光眷顧著樹葉,繁密的陽光越過繁密的樹葉,從不同的角度釋放著自己的愛意,發出了類似于蜜蜂的嗡嗡鳴叫聲,像一架看不見的光的飛機。樹不懂得陽光從何來,就像不懂得陽光什么時候消失一樣。就一棵樹的角度看,一天中,太陽似乎無所事事,只是圍繞著樹轉了半個圈,一百八十度的視角。太陽很厲害,是功夫大王,但有時看上去也挺無能的,要不是這些樹木,它美麗的色彩也難以在人世間得到展現??梢哉f,是樹讓陽光發出了金子般的光芒,展現了它的天生麗質。從早上到傍晚,在綠油油的樹葉上,由于含金量的變化,陽光為此化成了一堆堆不同成色的碎金子。顯然,這是樹木無意間的一種加持和功德。

樹讓白天變得亮麗,樹同時也讓夜晚變得更加深沉。夜晚的墨是寬闊的波浪,無邊的海洋,一波又一波,一層層地漫過來,它們遇樹即化,化為比夜本身更深的墨汁。用畫家的筆法說,這是天光在使用積墨,而積墨的效果是,畫面因此變得更加厚重起來。樹讓風顯現出了聲音。原本,風的聲音無處安放,它缺少喇叭,也沒有擴音器材。在樹林里,風尋找到了樹葉,充分展示了它的聲樂功底,它的音量收放自如,它的音色千變萬化,至今,世界上任何一位杰出的音樂家,還沒辦法為之準確無誤地記下演奏的譜子。

大地為此感謝樹木。每一棵樹,似乎都是大地的義工,都代表了大地向上向善的姿態。有時,我會特別羨慕一個植物工作者,原野上的樹木調查專家,他們居然能叫出那么多樹的品種,知道每一棵樹的來路,能根據葉形樹皮,一下子分辨出它們的科目和屬性。我一直在想,如果有幸,我應該當面虛心請教這些樹木專家:樹晚上會睡覺嗎,它們怎么吃的飯,到底有沒人給它過什么幫助?這些問題,看似是個問題,但是對于那些長在巖石間的樹木,對于風折雷劈的樹木,對于所有立在天地間的“樹堅強”來說,可能也就構不成問題了。

風中有場縹緲的霧

霧喜歡素身潔面,虛無縹緲是它一貫的衣著打扮風格。它從不怕費時費事,身上裹了一層又一層的紗巾,擺著長長的衣袖,一出門就是仙女下凡的架勢,凡夫俗子見不得它真實的面目,山野上的樹林、平原上的作物,潛在地面上窺視了那么多年,也從沒見過這個神秘來客的模樣。它模糊的面孔讓人容易聯想到陰謀家。霧一露面就栽上了個冤大頭。北京的霾,天津的霾,整個北方的霾,更讓霧聲名敗壞。要不是霾,霧才不會這樣狼狽不堪,頂多就是一個不一定招人喜歡的魔術師。霧討厭霾跟著它,希望能甩掉這個尾巴,與它一刀兩斷。霾全身骯臟,北方人討厭,南方人對它也沒有好感。霧不屑與霾為伍,它到處借用水汽予以驅趕。霧想在這個世界里恢復自己的名譽,我想它應該向上天告一下御狀。

霧最擅長的是障眼法,眼光再怎么銳利的人在它面前都要失靈,失靈的程度首先取決于霧的態度,可能是百米之內,也可能是十步之遙。聰明人相信這一點,在霧天會格外小心,寧愿把自己的傲氣緊緊地壓在腳底下。對人來說,小心一點終歸不會出什么問題,小心駛得萬年船。有問題的是那些比人本事大得多的雄鷹,平日里它們傲視天穹,視天空為自己的領地,橫沖直撞,無所顧忌,但在濃霧天它們就必須有所收斂,這時候的天空暫時不歸屬于它們,不會是它們任意翱翔的后花園,如若蠻來,天空將會是它們恐怖的麥城。許多動物都相信這一點,霧來了就變得乖巧了許多,該安靜下來的都安靜了下來,平日里習慣使用眼睛的這時候都用上了耳朵,你可以理解成霧給它們創造了視力休息保養的機會,也可以理解成霧開發了它們的耳力,讓它們盡量學會傾聽。傾聽別人和自然界萬物的聲音,傾聽自己的內心。內心想什么呢,是不是心無旁騖了?植物們倒是無所謂,反正它們從不邁開腳步出門,晴空萬里是這樣,有霧的天氣也這樣,它們已習慣于靜靜地傾聽,至于蒙上眼睛來聽,可能也是一種特別的聽覺享受。

霧的本意倒不是要蒙住大家,讓大伙稀里糊涂。從善意的角度看,霧暫時障了大家的眼睛,無非是想讓大家一分為二地看一下自己,看一下別人。平日里,大家看到的都是別人,談論的也都是別人,唯獨沒有自己??匆豢醋约?,認一認自己的面目,可能多少有一些觀照的好處吧。能將霧這樣理解,大體上都是明白霧良苦用心的人,不能這樣理解的,霧大概拿他也沒辦法。師傅引進門,修行靠個人,這都是個人的造化,霧不會也無法強求。霧其實還想當媒婆,充當黏合劑。你想想看,在這個世界,人與人之間,人和自然界之間,看似近在眼前,其實遠在千里,隔著的溝溝壑壑太多了,只有在霧天,大家才好不容易混在了一起,差不多成了模糊一體,都聚在了霧這個大家庭里,起碼是圍成了一桌,湊成了一個局。當然,這可能是霧的一廂情愿,其結果可能背道而馳,世界因此成了不清不楚的混沌一片,大人和小孩都混在一起成了蛋黃一個,世界處在了最原始的狀態,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沒人知道霧是怎么走過來的。我相信霧應該有一雙特別大的腳,它的腿應該也特別長,只要邁出一腳,就走到了世界的盡頭,占據了整個世界,因此,我們怎么都看不到它來時的樣子。開始即意味著結束,結束就在一瞬間,眼力的速度永遠跟不上霧邁開腿腳的節奏。霧來時應該還會留下腳印,只是太大了,大到把我們都徹底覆蓋在內,我們才沒能及時發現,“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霧應該還有特別巨大的翅膀,看上去是白色的,事實上它應該是無色半透明的,像蟬翼,輕薄而略有紋理。因為紋理太多疊在一起了,后來人看到的就是它濃淡相間的層次。它老是撲扇著翅膀,從地面上看,給人以一種奇怪的錯覺,好像它一直都沒有飛起來,永遠像是剛要起飛的樣子。人們以為霧來時聲勢浩大,有點仙風道骨,又有點講究排場,其實它是躡手躡腳、屏息凝視的。

霧凝視著人。霧知道人才是大地上的真正主人,它想與人展開對話。它竄進人家的窗戶,只要留一小縫兒,它都要削尖腦袋擠進來,它在尋找與它對話的人。它纏繞在人常用的各種物件上,人前人后地盤旋徘徊,最后將話頭留在了濕漉漉的墻壁上。對于一座橫遭遺棄的房屋來說,霧最慣常的留言是告訴人“發霉了發霉了”。它似乎比世間的人更著急,尋思人為什么要遺棄那么好的一座房子。霧還會畫畫,它在大地上作畫,在墻壁上作畫,在人間留下最精彩的寫意筆墨。畫家們知道霧是畫界高手,喜歡把它們留在自己的山水畫面中,有意加以渲染,這大概是想發揮霧的特長,讓之畫中有畫,意味綿長。

霧應該有故鄉,它的故鄉是水的故鄉。此水非彼水,此水在天上,在雨的祖屋中。因為人間多美景,霧多半留戀而不會自動回到故鄉?;毓枢l的霧像個在外頭溜達了半天的小孩,哄它回家需要一個熱烈的歡送儀式。風送不走霧,風沒有克制霧的法術。在風中,霧相當于煙氣,越吹越縹緲,越吹越綿長。霧的玩性來了,還真是夠麻煩的,我還沒有看過一陣平白無故的風能送走霧。有時風能趕走霧,那是因為降溫,霧給了冷空氣一點面子。霧最通常的克星是陽光,它最怕陽光,陽光里藏著一根根金燦燦的利箭,霧經不起萬箭穿心,只能選擇逃離,逃得無影無蹤,逃得干干凈凈,好像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來過霧,世界從來就是色即空,空即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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