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維鈞力助中共代表董必武出席聯合國成立大會

宋慶陽

1945年2月12日，雅爾塔會議發表公報，宣布由美、蘇、英、中、法五國共同發起召開籌備成立聯合國的舊金山會議，制訂《聯合國憲章》。中國共產黨認為這是一個走向世界的重要契機，必須參加其中工作。

顧維鈞的主張

2月18日，周恩來代表中國共產黨致電美國駐華大使赫爾利，提出舊金山會議不能僅由國民黨政府的代表出席，中國代表團應由國民黨、共產黨、民主同盟三方面代表共同組成，且各占三分之一。美方認為這一建議是合理的。

但重慶國民黨政府出于專制獨裁的思想，拒絕中共派代表參加舊金山會議。他們認為，只要組織一個國民黨方面三到五人的小型代表團出席會議就可以了。經蔣介石同意，指派外交部長宋子文為中國代表團團長。但因此時宋子文正在專心于與美國洽商軍事、財政等援華要事，只能掛個名，有關中國代表團的組建以及向大會起草各種提案等事宜，全都委托給了內定的代表團員、時任中國駐英大使顧維鈞全權處理。這樣，顧維鈞便擔負了中國籌備舊金山會議的主要工作。

1945年3月初，顧維鈞為此專門從倫敦飛回重慶。

顧維鈞是我國著名的職業外交家，早在1919年的巴黎和會上，他就代表中國參與籌備國際聯盟的建立，并擔任中國駐國聯首任代表。1944年美國敦巴頓橡樹園會議討論成立聯合國時，他又是中國代表團的首席代表，為中國成為聯合國的發起國做出了貢獻。但顧維鈞并非國民黨高層，所以他對中共并不持有敵對態度。他認為為了維護中國的大國形象，不給國際上一些關于中國政治分裂的輿論制造口實，中國代表團應當由包括共產黨在內的各黨派組成。

3月6日，在與蔣介石會面時顧維鈞表示：中國代表團的組成應有廣泛的社會基礎，包括持有不同政治主張的代表，以便向世界說明中國代表團是真正全國性的。但蔣介石開始不同意他的看法，堅持認為代表團有三五個人就足夠了。顧維鈞反復游說，說明中國要做世界“四強”，必須顯示政治上的開明，蔣介石無言以對，這才稍微改變了態度，表示可以考慮增加選派一名婦女代表和一名無黨派人士做代表團顧問。

董必武（中）在聯大會議期間參加宴會

顧維鈞見此，轉而向外交部長宋子文、國民黨中央宣傳部長王世杰表達他的意見，他強調說：為了在舊金山會議上展示舉國一致的形象，必須堅持這一做法，目前中國的大國地位并非世所公認，而當時美國對國民黨的政治已經展開了批評，所以擴大代表團的組成基礎只會有利，可以增強中國在大會上的地位。宋子文、王世杰礙于蔣介石的態度，一時并未給予明確支持。

羅斯福的電報表明態度

3月19日，宋子文告訴顧維鈞，經蔣介石批準，出席舊金山會議的中國代表團將由他自己與顧、王寵惠、魏道明、胡適、施肇基、胡霖、吳貽芳共8人組成，其中胡適、施肇基和顧3人是非國民黨的代表，胡霖、吳貽芳是無黨派人士。顧維鈞聽罷很是不爽，他認為這種組成還只是體現了國民黨一黨之私，感嘆無奈。

就在此關鍵時刻，3月22日，蔣介石收到了美國總統羅斯福3月15日起草的一封電報，內稱：“余愿使閣下知悉，如閣下之代表團容納共產黨或其他政治結合或政黨在內，余預料不致有何不利情形，實則此種辦法有顯著之利益，若能容納此類代表，在會議中必能產生良好印象?！绷_斯福電文中還特別提到：“美國兩大政黨之代表，在美國政府代表團內均有其地位?！边@就是告訴蔣介石應當怎么做。

因蔣介石當時在昆明未回，宋子文先給顧維鈞看了這份電報，并說此電屬于官樣文章，也可不聽從的。但顧維鈞看罷卻表示，這表明了羅斯?？偨y對中國代表團應包括中國共產黨人一事很重視。由于顧維鈞次日將經昆明赴美國，宋子文就請他將這份電報面交蔣介石請示。

蔣介石不得不做到表面大團結

3月23日，顧維鈞抵達昆明后即赴蔣介石的住處。蔣介石看完羅斯福的電報后，“起初似乎頗感興趣，繼而顯得心煩意亂”。他強調中國的情況與其他國家不同，并問顧維鈞羅斯福提出這一建議意圖何在？顧維鈞考慮一下說：這可能與中國即將出任聯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的資格有關。目前在各大國中，中國最易受別國攻擊，而羅斯福既已支持中國名列“四強”，就必須顧及中國在大會上的形象地位和影響，因此他希望看到中國代表團顯得越發團結有力才好。

蔣介石一貫獨裁，但此刻他對美國求助甚多，因此對羅斯?？偨y本人的建議，絕不能置若罔聞，至少要做到表面上的大團結。于是3月26日，蔣介石回電羅斯福，告訴美方中國決定出席舊金山會議的10名代表中，包括了中國共產黨及其他兩個反對黨的代表各一人。次日，國民政府公布了修訂后的中國代表團名單，其組成人員為：外交部長宋子文、駐英大使顧維鈞、國防最高委員會秘書長王寵惠、駐美大使魏道明、中國青年黨領袖李璜、中國民主社會黨領袖張君勱、中國共產黨代表董必武、著名學者胡適、金陵女子學院校長吳貽芳、大公報總經理胡霖。其中后三人的政治身份是無黨派人士。

董必武留給顧維鈞的印象

中國共產黨曾提出由周恩來、董必武、秦邦憲3名人選中擇一參加舊金山會議，但蔣介石以他和周恩來多年來的交往，知悉周恩來高超的社交活動能力和人格魅力，因此非常忌諱，堅決不讓他出席會議，而顧維鈞在任駐法國大使期間曾與作為中共駐重慶代表團領導人之一的董必武有過交往，比較熟悉。他們還曾一起討論過中國的對外關系，顧對董必武關于國際事務之通曉印象深刻。因此顧維鈞認為董必武完全具備出任代表的資格。他向國民黨高層表達了這一看法，因此董必武最終入選。

4月21日，據中國駐紐約總領館致電外交部報告：“重慶外交部：胡霖、董必武代表、李司長等6人，本日安抵紐約總領事館?！?/p>

顧維鈞首先擬定了中國代表團的工作原則：一、每個代表都應有事做，以增強責任感，不致因無所事事而專挑別人的毛??；二、所有代表不論政治背景如何，享有同等待遇；三、重大問題由全體代表集體商議作出決定；四、各位代表可自由接見記者，但談話不許涉及中國內政，因為代表們代表的是全中國而不是某個政黨。顧維鈞提出的這些原則得到了包括董必武在內的全體代表的一致同意，由此確定了相互間合作共事的基礎。

按照代表團的工作分配，董必武等3人負責會議第二大委員會下設的第一專門委員會的工作，內容是商議關于未來聯合國機構及議事程序安排。董必武在會議工作中，展現了一名老共產黨人的修養和風范。他諸事都征求同事意見，并與顧維鈞商討，盡力增強代表團的團結，以最大程度維護國家民族的利益。董必武的工作作風與謙遜為人贏得了大家的認可與稱贊。顧維鈞認為董必武在會議期間“表現很好，為人善良而謙虛，不引人注意，但很能干”，是共產黨的一個杰出人物。他在當時的日記中寫道：“董是一個上了年歲讀過古書的人，為人和藹可親，但頗機敏?！?/p>

董必武的胸懷與睿智

實際上，國民黨方面雖然被迫同意中共代表董必武赴美參加舊金山會議，但這并非出于真心，由此他們又部署了種種防范措施，對董必武在會議期間的活動進行限制與干擾。3月31日蔣介石更是給駐美大使魏道明發去密電，指令如下：

魏大使并轉紐約于總領事、舊金山馮總領事、夏主任晉麟鈞鑒：關于防止中共破壞我國國際地位陰謀一事，宋（子文）、王（寵惠）、陳（立夫）三部長電計達?，F政府已派董必武參加代表團，但中共陰謀未必因此中止，務須與駐美總支部隨時聯系，注意采取必要措置，務使僑胞及僑報擁護中央，并防止彼等在會議前后發生響應共黨及不利于中央之表示為要。蔣中正。機電室即發。楨。三、卅一。

國民政府特派董必武為聯大代表狀

當時美國輿論界對中國共產黨的代表前來舊金山參會充滿了好奇，緊盯董必武的言行不放，刊發了許多報道。左翼報刊認為中共代表的參會將有助于改善中蘇關系，“《先鋒論壇報》社論，以《中國共產黨》為題，認為中國共產黨問題可能將近解決。蓋董必武之被任為參加舊金山會議代表，及其同意接收一層，乃中國團結之象征，觀諸董氏之談話及中國政府愿將自由主義分子之意見公開，亦即可見中國政治僵局最近正在轉變，而造成較緩和之空氣……中國內部之緊張情勢或將趨于緩和。華人之心目中，尤其在重慶方面，認為共產黨問題與蘇聯對亞洲之計劃有關。中國共產黨固雖系共產主義者，但彼等究屬中國人，而蘇聯于過去數年對德作戰期中，亦曾避免涉及中國內部糾紛?！壳扒⑸讨Y果可能良好，而未來中蘇兩國談判復雜之邊界問題時，亦能在較友好之情形下進行?！迸c之相對立的是，右翼報刊也對董必武在會議上的活動作了報道，其中就包括了許多無端的猜測和攻擊，由此可見美國習慣于使用下三濫的無中生有造謠術來攻擊對手，這是有其歷史傳統的。據當時國民政府外交部所獲情報：

“金山檢查報系赫斯特系報紙之一，素具反共色彩。今日刊載李查德（Ray Richard）自華盛頓拍發之報告稱：中國出席金山會議代表團包括共黨分子一人，吾人或可在該會議中，測驗共產潮流侵亂全世界之程度。代表團如此組成，反映蔣委員長決計派遣確能代表民意之人蒞會。董必武原系中國共產黨之組織者，彼必將提出承認共黨地位并援助華北紅軍及延安政府之要求。據華府觀察家之意見，各國代表團對董請求之反響，將有甚大之意義。董氏勢將出席大會之若干委員會，彼或將策動全體會議投票，表示各國代表對亞洲共產主義之展布，同情至何程度。就官方態度而言，董氏雖不免有孤獨之感，但已獲得美國共產黨報紙之支持，預料在會議中，尚可得太平洋學會秘書處共黨分子之宣傳及聲援，該學會現正派遣大批人員赴會，彼等雖無正式代表之資格，但其工作殆必引人注目。華府若干評論家，如坎特基之民主黨參議員陳德勒氏(Albert Chandler)相信蘇聯將謹慎從事。避免金山會議討論其在亞洲之政治及領土目的?！皽蚀艘杂^，殆將由董必武一人在會議中驗世界之共產潮流?！标惖吕沼种^：美國政府最近拒絕延安之請求，不以武器及軍火供其打擊日本。但延安及美國之共黨分子尤未打消原意云。

董必武在會議上坦然面對西方記者的采訪，實事求是地說明了中國共產黨追求世界和平和維護民族利益公而無私的立場，維護了大局和中國代表團的團結，展現了共產黨人的胸懷與睿智。

（舊金山六日參考電）我國代表團本日午后舉行首次招待本國記者之會議，會中曾論及我國政治問題。某記者詢問董必武：渠在此向外國記者散發小冊子是否屬實？董氏答稱：余系應外國記者之請，說明“解放區”情形，故予散發。記者更詢董氏：渠返國后，是否將協助加強鞏固中蘇友誼？重慶如派高級官員至莫斯科進行會商，渠（指董氏）是否將予協助，俾使此任務易于進行？董氏答稱：中國共產黨時盼中蘇兩國邦交親密。事實上，中國共產黨希望中蘇邦交如不較蘇英、美蘇、法蘇邦交更佳，已亦應與其相等。董氏答復第二點稱：此純系重慶本身之事。宋首席代表旋告到會記者稱：中國代表團之唯一任務，乃代表中國協助草成世界憲章，與國內政治問題并無關系。

中國代表團展示大國擔當

為向國際展現中國代表團團結統一的形象，顧維鈞建議由代表團全體代表出面，召開一次記者招待會。雖然王寵惠、魏道明等不主張讓全體代表出席，以免回答記者提出的難題時“出錯”，但在顧維鈞堅持之下5月1日舉行了中國代表團的記者招待會，全球各大媒體有60余名記者出席。有記者提出要求，要會議主持宋子文向大家介紹中國共產黨的代表，讓他們“看看他究竟是否看上去危險”，宋子文于是就向記者們介紹了“我的朋友”董必武，并強調“我們已共事20余年”。而董必武也彬彬有禮，極有風度地向記者們鞠躬致意，贏得了全場熱烈的掌聲。在這次招待會上，中國代表團成員給記者們留下了良好的印象。

11月20日，魏道明致電外交部，在圓滿完成出席舊金山會議的工作后，“董必武廿日啟程返國，托轉達并請通知邵力子、周恩來兩先生”。

整個舊金山會議期間，中國代表團基本上做到了團結合作，維護了舉國一致的形象，達到了在大會上增強中國地位的目標。在會議前后，中國共產黨始終以國家民族利益為重，秉持人民至上的立場，而其中董必武的出色表現起到了關鍵作用，歷史證明中國共產黨是二戰之后以《聯合國憲章》為原則基礎的世界秩序的創立者之一。

顧維鈞在聯大發言

注釋

1. 《紐約總領館致外交部電》（1945年4月21日），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館藏國民政府外交部檔案十八02045。

2.《外交部關于舊金山會議報告》，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館藏國民政府外交部檔案十八02988。

3. 《蔣介石致魏道明等密電》（1945年3月31日），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館藏國民政府外交部檔案十八02175。

4.外交部情報第560號《美報認國共問題有獲解決之望》駐紐約情報員4月19日電，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館藏外交部檔案十八02178。

5.《美報推論董必武在金山會議之活動》駐金山情報員四月十六日電，四月十七日收到。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館藏外交部檔案十八02178。

6.《舊金山會議我代表招待我記者會中論及國內政治問題》中央通訊社《參考消息》第二 七 三 八 號（ 下 ），（1945年 6月 7日 ）， 中 國第二歷史檔案館館藏外交部檔案十八02175。

7.《魏道明致外交部密電》（1945年11月21日），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館藏國民政府外交部檔案十八02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