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蔗王

2022-04-12 11:42戚錦泉
少男少女·小作家 2022年1期
關鍵詞:醫館白眼

1

文慧老師講課總是那么生動好聽,她的聲音像泉水般潺潺地流進我的耳朵里,我天天盼著文慧老師來上課??墒?,今天文慧老師講的課,我卻一句也聽不進去。我坐立不安,心突突地跳得像里邊有一匹小馬在狂奔,此時,我的腦海里塞滿了:蔗王,蔗王,蔗王……

下課鈴響了。

同學們陸續離開教室,他們如離巢的小鳥,眨眼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你怎么還不走?”海平邊收拾書包邊問。

“我……我還想多學一會兒?!蔽抑嶂?,假裝埋頭寫著,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寫什么。只要海平走過來,馬上就知道我在講大話??墒?,海平沒有,他只是說:“你真的不走嗎?”

我看見海平的眼睛眨巴眨巴的,閃爍著一種異樣的神采,可惜當時我沒多想,反而覺得他特煩人,連忙朝他擺擺手,示意他先走。

是的,我只想海平走,走得越快越好——事后想起,這是一個多么傻的決定??!如果當時跟他一起走,興許就能避免一場禍了。

海平見了,不再說話,默默走出教室。

我望著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口,不由得松了口氣。

我抬頭往窗外看,外面是一片甘蔗林,一條條結實粗壯的甘蔗,像鐵棒一樣插在大地上。我知道,蔗林后面還是蔗林,左面是,右面是,四周都是。它們就像一塊塊綠色的方陣,排列在廣袤的南方大地上。

我所在的魚龍鄉家家戶戶都種蔗,屋前屋后,到處都是蔗的海洋。每年臨近過年的時候,糖廠就來人了,他們在魚龍鄉中央那塊大草坪上安營扎寨,開始收蔗。

那是一年中最忙碌的時候,全鄉人齊出動,在大人揮舞著鐮刀的唰唰聲中,那些蔗成批倒下,像有人拿著一個大推子,給大地理個光頭。然后脫葉,削尾,一把把捆好,用牛車拉去大草坪過磅,堆成一座座小山。接著,一輛輛大卡車像長龍一樣開進來,又載著滿滿的蔗,浩浩蕩蕩地開出去。每逢這個時候,就是小孩子最開心的時候,因為幫家里干完活后,終于可以痛痛快快地吃上一頓蔗了。

平時,蔗林是有人巡視的,偷蔗被捉到的,輕則會打罵一頓,重則要出錢放電影給大家看。不過也難怪,莊稼人一年到頭沒什么收入,一家子的開支全靠這點收成,每條蔗都是錢??!

但無論如何,總會有人去偷的——小孩子的嘴饞啊,拉都拉不住。

2

我在學校里游蕩,直到再也看不見一個學生,才走出校門。

這時天色已經暗下來,公路上連個人影也沒有。公路像條白色的帶子一樣向遠方延伸著,兩旁是密密麻麻的蔗林,晚風吹過,發出一陣陣的沙沙聲。

我邁著輕快的步子,走在空無一人的公路上,心里有種莫名的激動。走著走著,忽然前面有光,原來是吳醫生的醫館。

吳醫生的醫館開在公路邊,他總是早早點亮燈。

吳醫生大概四十歲左右,高高瘦瘦,頭有點禿。他本是外地人,有一年來魚龍鄉行醫,治好了不少人,漸漸打響了名號,便索性在這里落地生根了。

吳醫生的醫館原是一間木薯作坊,是村里一個叫阿山的后生開的。不知什么原因,他的女朋友吊死在這里。他也受了牽連,作坊倒閉了,從此這里變成了“鬼屋”。

每次大家上學經過這里,都不由得加快腳步,恨不得一步跨過。有時如果前面有人跑起來,大家就跟著拼命跑,大聲叫著,不敢往后看,擔心慢一步,就會被鬼拉進去。

但吳醫生的到來改變了這一切。他不但用鬼屋做醫館,還帶著家人住進去。自此,鬼屋便有了人氣。大家經過那里時,再也不害怕了。

3

我經過吳醫生的醫館,看見白眼標坐在大廳里,吧嗒吧嗒地抽著水煙筒,那白色的煙霧從他的口中慢慢噴出來,在四周彌漫開來,把他的大半個身子都遮住了。

“那么晚了,白眼標怎么會在醫館呢?”我心里想。

白眼標是東塘村人,他長著一副撲克臉,身材高大魁梧,像一座鐵塔一樣。他在魚龍鄉之所以是個名人,連小孩子都認識他,是因為他那只獨一無二的白眼。聽說白眼標那只眼原本也不白的,由于除蔗草時不小心讓蔗葉割傷后,沒有及時治療才搞到“破相”的。白眼標和老母親相依為命。在我印象中,他母親可是個厲害角色哩。聽說有一次阿槐家的牛不小心吃了他家一根蔗苗,讓她知道后,她馬上趕到阿槐家里罵上大半天呢。

我躍過公路溝,走進一條羊腸小道,進入茫茫蔗林。瞬時,只感到兩旁的蔗像兩堵厚厚的墻向我擠壓過來,讓我有點喘不過氣來。晚風吹拂,一片蔗葉調皮地探過來,企圖舔我的臉,我伸出手去擋開,馬上又有一片探過來……鄉間小道像條銀蛇一樣在蔗林里蜿蜒爬行。

路上一個人也沒有,幾只倦鳥從頭頂匆匆飛過,撒下一串殘缺的音符,便急急地撲進綠色的海洋里,瞬間被淹沒了。

天色還未完全黑下來,蟈蟈已經迫不及待地跑出洞穴,在草叢里擺好陣勢,恣意地彈起琴來。偶爾有什么動物在蔗林里亂竄,撞得蔗葉啪啪直響,讓我心里直發毛。是老鼠還是蔗地貓?呵,要是它們那倒不必擔心,就怕是蛇。七步蛇。要是讓它咬了,走七步就沒命了。在這無邊無際的蔗林里,人影也沒見一個,要是真遇上了,那就慘了。

想著,想著,我不由得害怕起來。要是海平在就好了,有個伴多好??!這時我有些后悔不跟他一起走了。不過,一想起他,我就來氣了:哼,還說什么兄弟呢!連蔗王在哪里都不肯說。

老實說,原本我也不打算生氣的,但我覺得他辜負了“兄弟”這兩個字了。

我清楚地記得,上個月我瞞著家里人偷偷裝了兩褲袋米出來,和海平換了一碟簸箕炊(當地一種有名的小吃)吃后,他拉著我來到土地公面前,一邊打著飽嗝,一邊學著電視里那些英雄人物發誓,要結為兄弟,以后有福同享,有難共當。想不到一個月后,海平找到了蔗王卻不肯告訴我。

“哼,你以為不說就沒人知道了嗎?”我心里狠狠地說,“連老天都在幫我!”

星期天那天,一大早的,一只不知什么鳥在我家門前的菠蘿樹上嘰嘰喳喳地叫個不停,把我的美夢給吵沒了。我氣呼呼地從床上爬起來,抓起一把彈弓,直奔樓頂。

我剛到樓頂,忽然看見海平悄悄從家里出來,向村口方向走去。海平家和我家只隔著一面墻,他家是瓦房,我站在樓頂,海平的一舉一動,我盡收眼底。

奇怪,海平那么早去哪里?平時周末不睡到太陽曬屁股他都不起來的呀。

一定有古怪。

于是,我毅然放棄了打鳥計劃,暗中跟著他。

霧真大呀,白茫茫一片,伸手不見五指。這給我的跟蹤行動帶來了極大的便利。

海平一路往前走,我像影子般跟著他。

最后,我跟著海平走進了一片蔗林。

那不是上學的路嗎?我暗暗納悶,他去學校做什么?難道他忘了今天是星期天嗎?

我滿腹疑惑,繼續跟著海平??諝庵酗h蕩著陣陣青草和甘蔗的混合氣味,偶爾從蔗林深處傳來一聲鳥鳴,打破了這個鄉間小道清晨的靜謐。

走著走著,海平忽然在一棵小苦楝樹旁停住腳,前后打量一下,然后斜插進旁邊一條雜草叢生的田埂。我遲疑一下,立馬跟上去。

沿著田埂沒走多久,海平突然鉆進右邊一片蔗林里,他頓時像魚兒游進水里,倏忽不見了。我的心怦怦亂跳起來,剛想跟進去,忽然一想,這樣會打草驚蛇的。于是,我悄悄鉆進對面的蔗林里,伏下身子,目不轉睛地盯著前面。

過了一會兒,對面的蔗林里傳來一陣聲響。呵,是海平出來了。他左右四顧,然后往村子的方向走了。

待海平走遠,我馬上鉆出來,沖進對面的蔗林。我沿著他的腳印,一路走去。我的心跳得厲害,好像馬上就找到寶藏似的。走著走著,我忽然看見前面濕漉漉的,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騷味兒,仔細一瞧,天呀,竟是一泡尿!海平在這里撒尿!而在那泡尿正中,長著一條修長的半大的蔗,全身上下沒有一片枯葉,一節一節均勻地伸向天空。它通體光滑剔透,泛著翡翠綠般的光澤,渾身散發著一陣淡淡的甜味兒,真是讓人垂涎欲滴。

在魚龍鄉,家家戶戶種的蔗都是皮硬肉粗,像石頭一樣,咬都咬不動,它們主要是用來榨糖的。但眼前這種蔗皮薄肉酥,入口即溶,味道清甜,仿若冰糖。又甜而不膩,吃了還想吃,和普通的蔗相比,簡直是蔗中之王。因此,孩子們都叫它“蔗王”。

這種蔗十分稀少,有時幾塊地也不產一條,孩子們都想吃到它。

我一遍遍地撫摸著這條蔗王,它長得那么靚,海平一定沒少給它“下肥”吧?!澳阆路饰乙蚕路?,”我拉開褲子,嗖嗖地對著它撒了一泡尿,“這條蔗王我也有份啦!”

4

天色越來越晚,我一路疾走,忽然感到背后老有人跟著,我不敢回頭,只好加快速度,幾乎小跑起來,終于看見那棵小苦楝樹了。

我馬上沖上旁邊那條田埂,我的心怦怦狂跳,再走上幾步,馬上就能吃到我夢寐以求的蔗王了。一想到這,我不由得吞了幾口口水。

我迫不及待地跳進那片蔗林。當我一口氣沖到那里,不由得整個人呆住了。那地方空蕩蕩的,蔗王不見了!地上剩下一條被遺棄的蔗尾,連著青青的葉子,還有一堆蔗渣!

我揉揉眼睛,再看,還是沒有。

天呀,這是怎么回事?我完全懵了。

待我慢慢冷靜下來,我不得不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蔗王讓別人吃掉了!

誰干的?海平!一定是海平!

我第一時間想到他。

看,蔗渣還那么鮮,他一定是剛吃完吧。

“想不到還是讓他搶先一步了!”我氣得直跺腳。

記得前幾天他才說蔗王還吃不得,想不到他那么快就下手了。

我呆呆地看著眼前的慘狀,忽然感到腳下一軟,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半天緩不過氣來。最后,我拾起地上那條蔗尾,削掉葉子,然后塞進嘴巴,巴咂巴咂地嚼起來。

嗯,蔗王就是蔗王,連蔗尾也是清甜的。

我吃完蔗,意猶未盡地往外走,卻差點撞在一個人身上。我抬頭一看,不由得呆了,天啊,竟是白眼標!也不知道他站在這里多久了!

他為什么會在這里?難道……呵,我馬上明白過來,原來這片蔗林是他家的。

一想到這,我頓時嚇得魂飛魄散,轉身就要逃,可是還未邁開步子,早有一只鐵鉗般的大手伸過來,一下子把我抓住了。

我掙扎著,那只鐵鉗卻越鉗越緊,“小王八蛋,偷吃了蔗還想跑?”

“不是我,不是我……”我急了,爭辯著。

“不是你?”白眼標哼了一聲,“講大話也不打草稿,地上那堆蔗渣是誰的?”

“這……”我百口難辯,我能說是海平干的嗎?我誰也沒看見呀,鬼才知道是誰干的!我只好說,“我不知道,我來的時候,已經有了……”

“哼,你以為我才來嗎?我盯著你老半天了,剛才你不是吃得挺過癮的嗎?”白眼標冷笑一聲,“我早在吳醫生那里看見你了。放學回得那么晚,不是想偷蔗么?”

呵,我明白了,白眼標剛才不是找吳醫生看病,而是在守蔗,他剛才一定在暗暗跟蹤我。

“真的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幾乎要哭出來了,無端端吃了一只死貓,讓我心里十分難受,“我進去時,蔗王已經被人吃了,我只吃剩下的蔗尾……”

“吃了還不肯認!”白眼標更生氣了,一巴掌打過來,啪的一聲,我臉上頓時一陣火辣辣的痛,眼淚竟不爭氣地流下來了?!白?!走!跟我走!”他強行拉起我就走。

“不要,不要!”我驚恐地叫著,用力一掙,竟像泥鰍般從他身下滑走了。

但周圍都是蔗,我還沒走上幾步就讓一條蔗絆倒了。

我嗚嗚地哭起來,眼淚嘩啦啦地流下來。

白眼標把我的雙手擰到背后用蔗葉捆綁起來,推搡著,大聲喝道:“小王八蛋,走!走!”

白眼標趕著我,一路往東塘村方向走。我記得過年游神時跟隨大伙來過這條村,村后就是我們村。

剛進村子,一群小孩一見我這模樣,就跟在后面瘋狂叫道:“抓到偷蔗賊了!抓到偷蔗賊了!”

我低著頭,臉像火燒般滾燙。我感到自己好像電影里那些游街示眾的犯人一樣,此時我多希望自己能長出一雙翅膀,呼地飛走??!

白眼標的家孤零零地立在村尾,門前是條河,周圍都是蔗林,晚風裹挾著河流和蔗的氣味,從四面八方涌過來。

白眼標把我關進西面一間柴屋里,惡狠狠地丟下一句:“等下再收拾你!”然后嘭地關上門。過了一會兒,他又沖進來,解開我身上的蔗葉,脫光我的衣服,不忘警告道:“別想跑,否則打斷你的腿!”然后重新關上門,罵罵咧咧地走了。

我看見窗口上擠滿了小腦袋,他們饒有興趣地看著我,像麻雀一樣嘰嘰喳喳。我全身顫抖著,腦子里亂哄哄的,根本聽不清他們在說什么,我感到自己變成了動物園里供人參觀的動物了。

天色越來越暗,一陣風從窗戶吹進來,我的身上沁上一層涼意,一摸,竟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我摟緊身子,蜷縮在墻角里,瑟瑟發抖著,眼淚又不由自主地流下來。

是的,糊里糊涂的,我被當成偷蔗賊,被當場抓住,現在還成了階下囚。沒人知道我在哪里,我的父親不知道,我的母親也不知道?;蛟S,此時他們還在田里干活;或許,他們已經做好飯,正在焦急地等著我回去……

外面陸續傳來大人喊孩子吃晚飯的聲音,圍觀者陸續回家了。

周圍安靜下來,蟈蟈在柴草里一聲長一聲短地叫著,仿佛在為我鳴冤。一團又一團的黑暗從門縫、窗戶漫進來,把我慢慢淹沒。瞬時,我感覺自己像被囚禁在無底的地獄一樣。

我看著那扇門,好像很舊,或許只要用力一拉……但我一想起白眼標那個兇惡的樣子,不禁打了個冷顫。

最后,我絕望地呆坐在黑暗中,嗚嗚地低泣著。

這時,我忽然明白:為什么海平不肯告訴我蔗王在哪里了,原來他早就知道這片蔗林是白眼標的。而且他也知道我是個急性子,一旦讓我知道了,肯定會忍不住動手的。

“白眼標會怎么處置我呢?是狠狠揍我一頓,還是叫我父母來呢?我不會沒命了吧……”

我正在胡思亂想,這時,外面忽然響起一陣腳步聲,我不由得顫抖起來,白眼標來了!

很快,門吱地打開了,一個黑影閃進來,借著門外射進來的微弱光亮,我認出來了:她是白眼標的母親!

我正詫異時,這個老人做出了一個讓我終生難忘的動作來:她就像一個秘密打入敵人內部的戰友一樣,冒著生命危險,把衣服塞進我手里,用充滿慈愛的目光打量了我一下,然后急促地說:“孩子,快回家吧!”

一切都恍然如夢!瞬時,我仿佛得到了大赦一樣,二話沒說,迅速穿好衣服,匆匆走出屋子。

我舉目四顧,暮色蒼茫,四周都是黑黢黢的蔗林。憑著模糊的記憶,我邁開步子,含著熱淚,向著村后的方向奔去……

第二天,我走進教室,剛要從桌肚里取出課本,忽然摸到了什么,涼涼的,拿出來一看,竟是一根蔗,青翠欲滴,散發著誘人的甜味——

呵,是蔗王。

戚錦泉,廣東廉江人,2003年開始寫作,作品散見于《讀者》《意林》《青年文摘》等百余家報紙雜志。2014年后從事兒童文學創作,作品發表于《中國校園文學》《東方少年》《小溪流》《故事大王》等刊物。曾獲得廉江市第六屆文藝精品獎,湛江市第十四屆文藝精品獎?!赌Т啡脒x2017年湛江市文藝精品創作專項扶持資金項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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