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往遠方的小白

1

這是位于高處的一個山坡。此時，這片被陽光照耀著的山坡上，搖曳著一大片的芒花。這些芒花白茫茫的一片，潔白如對面高聳入云的山峰上的云朵。

它們不知在這兒長了多少年了，一直安然地生活在這片斜斜的山坡上，像與世無爭的人，每天看著日出日落，云卷云舒。

站立在這片山坡上，能清楚地看到山坡下那片山洼地，山洼地上有黑黑的村莊，金黃色的稻田，銀帶子一樣的公路……

“那個山洼地多么熱鬧，若是能在那兒生活多好啊?！蓖蝗?，有個聲音響起。大家一看，原來是芒花中長得很高的小白。

“你可別亂說，我們祖祖輩輩都生活在這兒，哪能說離開就離開呢？”有一朵芒花勸道。

小白看了它一眼，發現它是一朵將要凋落的花兒。

“為什么不能離開呢？以前我們的祖宗不是從遠方來到這兒的嗎？現在，我們到遠方去，有什么不行？”小白瞟了它一眼。

這話說得許多芒花都沉默了。

“可是，遠方會有怎樣的危險？你知道不？或許隨時會被人們塞進灶頭，當柴火燒掉了……”另一朵芒花插話了。

那是一朵腰身彎得像把弓的芒花。小白瞟了它一眼，鄙夷地說：“那又怎么樣？總比待在這兒等死強吧?！?/p>

小白的話，又讓大伙沉默了起來。小白看出，已經有好幾朵芒花被它說得蠢蠢欲動了，于是決定再鼓動鼓動它們：“我們整天窩在這個蠻荒之地，即便長得再美，又有誰知道呢？世界那么大，我們應該出去看一看啊?！?/p>

“對，世界那么大，我們應該出去闖一闖啊?！苯K于，有芒花被小白說動了。

“可是我們一直長在這兒，沒有腳沒有翅膀，怎么走??？”那些想跟小白一起走的芒花發愁了。

小白看了看下面，它的桿是和地里的根連在一起的。但小白堅信，它們肯定有機會離開這兒的?！暗戎?，總有機會的?！毙“装参克鼈冋f。

2

這一天，山坡上突然響起一陣“吱吱喳喳”的說話聲：

“太美了！滿山都是芒花，一桿桿的，像無數潔白的小旗一樣?！?/p>

“又高又壯的芒花，正適合用來做芒花笤帚?！?/p>

小白一看，是來了一群女孩兒，正一桿又一桿地采摘芒花桿子呢。

小白興奮地說：“姊妹們，我們的機會這不是來了嗎？”

芒花們卻都哭喪著臉說：“這叫什么機會呢？她們采摘我們回去，是做芒花笤帚啊……”

“又怎么樣？只要能到外面的世界看看，讓我做什么都行?！毙“渍f。

“我可不愿意。一想到我們潔白的身軀會粘上滿身泥臭，我就想作嘔，嗚嗚……”一朵芒花哭著說。

這桿芒花一哭，那些本來不想離開這片山坡的，或者不愿被做成芒花笤帚的芒花，都跟著嗚咽了起來。

小白冷笑道：“你們啊，我不知怎么說你們好……”

這時，一個女孩來到了小白跟前，興奮地說：“你看這桿芒花，又高又壯，真漂亮！”

這是一個穿著短袖，矮個子，笑起來有個小酒窩的小女孩。她來到了小白的跟前，仔細端詳著小白，像看著什么珍貴的東西一樣。

小白微笑著看著她，微微地向她點了點頭。小女孩將小白“啪”的一下折斷了。一陣鉆心的疼痛傳遍了小白的全身，但它依然微笑著，心甘情愿地倒在小女孩手中。

3

采摘小白的那個女孩叫小梅，爸爸媽媽都在城里打工，她和奶奶留在家里相依為命。她回到小院時，奶奶正坐在小院里，編織著一把芒花笤帚。小院子里，到處擺放著奶奶編好的芒花笤帚，連墻上，也都掛滿了。

女孩一跨進自家的小院，便高興地喊道：“奶奶你看，我今天采的芒花多漂亮?！?/p>

“嗯，真漂亮。在哪兒采的？”奶奶問小女孩。

“在好遠的一個山坡?！毙∨⒈缓顾镜哪樇t撲撲的，像小白見過的天邊最美的霞云。

“小梅，你明天再去采，多采些。奶奶做好多的芒花笤帚去賣，這樣你就能買書看，買漂亮的衣服穿啦?！蹦棠陶f。

女孩點點頭說：“我還要買些禮物送給老師，老師對我可好了……”

小白看見這些芒花笤帚時，禁不住地贊嘆起來。這些芒花笤帚編得非常精致，像是一個個工藝品似的。

它對同伴們說：“你看看，你們一路上哭哭啼啼的，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變成了這么精美的東西吧？”

“有屁用？終究還不是用來掃地？”同伴們都不約而同地說。

小白不再說什么了，目光移到奶奶的手上。奶奶老了，手上長滿了皺紋，乍一看，仿佛是一截截樹枝。但這樹枝一樣的手極其靈活，手中的芒花桿子飛快地轉動著，沒多久，一把新的芒花笤帚就做成了。

很快，編到了小白，它被奶奶粗糙的手和其他的一小捆芒花放在一起，用剪刀剪整齊，便開始編起來。身子被扭動，折疊，彎曲……這是一個痛苦的過程。其他的芒花又喊痛，又哭鬧的，但小白一直默默地忍受著。

經過一段時間的煎熬，小白和同伴們也被編成了一把精致的芒花笤帚。

“這多好，我也變成精美而有用的東西了?！毙“鬃院赖叵?。

4

一個晴朗的日子，小梅和奶奶早早地起床了。她們把編好的芒花笤帚捆好，扛出村口。村口停著一輛拖拉機。當小梅和奶奶將芒花笤帚扛上了拖拉機后，小白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小梅和奶奶要把它們帶去賣呢。

“啦啦啦，啦啦啦……我們終于可以去遠方啦？”小白高興得唱起了歌兒來。

同伴們都不滿地看著它：“真不明白，這有什么可高興的？我們可是去給人類掃地的啊?！?/p>

小白說：“管他去干什么，只要能到遠方去，我就高興?！?/p>

“懶得理你，你就是一個瘋子?！蓖閭冋f。

小白依然不管不顧地唱：“啦啦啦，啦啦啦……”

5

拖拉機像只甲蟲一樣，“突突突”地爬行著，一會兒轉入山路，一會兒翻越河橋……最后，小白他們被帶到一個風景區前的商貿街上。嗬！這兒的人真多，看樣子都是遠方來的游客。

小梅和奶奶將芒花笤帚一個個擺放在街旁，這些精美的芒花笤帚馬上吸引來許多的游客。

“這是笤帚嗎？嘖嘖嘖，手藝真好，跟工藝品一樣？誰編的？”

“我奶奶?！?/p>

“嗯，奶奶的手真巧，用什么編的？”

“芒花，吶，你們看，遠處山坡上白色的那種……”

“真想不到，這芒花能編出這么好看的笤帚來……”

客人們一邊贊嘆著，一邊你一把我一把地買。小白聽著客人們贊嘆，看著他們愛不釋手地拿著它們這些芒花編成的芒花笤帚，心里充滿了自豪感。

“你看，我們多受歡迎。要是還待在那片山坡上，誰會在意我們呢？”小白對同伴們說。

“是夠受歡迎的，我們等著去給他們這些人類掃地去吧?！被锇閭冏I諷道。

小白說：“就算去掃地，也比待在那片山坡上好?！?/p>

同伴們還想說什么，小白它們這時已被人選中了。這是一個年輕的女人，翻來覆去地選好一陣子，最終才選了它們。

“嗯，這個做工好，我喜歡?！彼莻€穿著整潔，有一雙潔白柔軟的手，說話溫聲細氣的年輕女人。小白一看自己的主人是個年輕漂亮的女人，心里更是安落了下來。

“這樣的女主人，家里肯定干凈?！毙“渍f。

“但愿這樣吧?！蓖閭冋f。

6

小白默默地跟小梅和她的奶奶告別了，跟隨著女主人乘坐的汽車離開了景區。

小白它們被放在汽車的二排座上。它一路都看著外面的風景，看到了它從沒見過的平原、大河、和湖泊……

不久，前方出現了一座座高聳入云的高樓，就像平地里豎起的一座座高大的條石一樣，隨著車子開動，它又見到了繁華的街道、擠滿了汽車的紅綠燈路口和路邊開滿花兒的公園……

“噢，終于回到城里了?！边@時，女主人舒了一口氣說。

小白這才知道，這個地方叫作城市。

“噢，這里真熱鬧！”它興奮地叫了起來。

“熱鬧什么？吵死了，我的耳朵都受不住了?！蓖閭兌嘉孀×硕?。

小白才不理它的同伴們，它瞪圓了眼睛，好奇地看著車窗外，街道上到處是商鋪，擺著各種各樣包裝得很漂亮的商品……

要是我們這些芒花編成的笤帚也擺在這些商鋪上，肯定很受歡迎。小白想。

汽車很快轉入了一個小花園，最后停在一棟高樓的樓下。這樓不算高，只有七八層。女主人拉著行李袋，帶著芒花笤帚進了電梯，上了樓。

她的家位于頂樓，里面很干凈，瓷白色的地板好像洗過一樣。墻壁上，掛著各種各樣的精美工藝品，有木雕、竹編、藤編……

女主人進了房子，首先將買回的芒花笤帚拿出來，斜掛在一面墻角上，和其他的竹編藤編工藝品搭配出極好的視覺效果來。

“你們都想不到吧，我們成了這家人用來擺設的工藝品?！毙“赘吲d壞了。

同伴們也想不到會是這個結果，終于露出了難得的笑容來。

小白笑道：“你們一路上不是說我是瘋子嗎？”

“誰知道呢？我們撞上了狗屎運?！蓖閭冋f。

7

可是，天天就這么掛在墻上，小白很快就感覺待膩了。雖然女主人對它們倍加呵護，會幫它們拭去身上的灰塵，但小白覺得，就這么掛著一動不動的，還不如待在它們生長的山坡上。

“你還想怎么樣？難道你還真想像別的同伴那樣，做掃地的笤帚?！蓖閭冏I諷地說。

“做笤帚也比整天掛在這兒強?！毙“渍f。

于是，小白又開始整天期盼著能離開這面墻，甚至離開這個家，到別的地方去。

機會說來就來，這一天女主人在家里搞衛生，將芒花笤帚和其他工藝品從墻上摘下來，放在陽臺外面。

此時已進入冬天時節，外面刮著呼呼的北風，芒花笤帚一拿出陽臺，毛茸茸的花絮便被風“呼”地一下刮走了。

小白和它的伙伴們被吹得四處亂飛。頓時，有的驚呼，有的哭嚷，有的大聲喊救命……小白卻狂喜不已，又情不自禁地唱起歌兒來：“啦啦啦，我可以飛了。啦啦啦，我要飛到更遠的地方去了……”

就這樣，小白隨著忽強忽弱的北風飛飛停停，去了不知多少地方。它見到了掛著皚皚白雪的高山，波瀾壯闊的大海，滾滾流淌的河流，綠草茵茵的草原……它在火車和輪船上?？窟^，隨著它們四處旅行……

小白就這么自由自在地飛行著，直到冬天過去，風停了下來。它也飛累了，來到了一座城市里，落在一個庭院里的墻上休息。

這是一個有點破落的庭院，位于城中村的一個偏僻的角落。

這院子住著一對打工的夫婦，一個老奶奶，一個小女孩。小白驚喜地發現，女孩竟是小梅。她和她的奶奶被父母接到城里來了。

奶奶負責接送小梅上學、放學。有空的時候，奶奶就到外面去撿些空塑料瓶子、鐵皮和紙片之類放在小院屋角旁，等堆到足夠多的時候，就讓收垃圾的人來收走換錢。

小白一直待在這個小院的一堵墻縫里，它喜歡看小梅做作業，看書，和奶奶一起干活，跟奶奶說話……

小梅和奶奶一有空，就坐在院子里芒果樹下的那張小木桌旁。小梅寫作業或看書。而奶奶呢，常常望著北方發呆。

奶奶一發呆，小梅就笑她：“奶奶，您又想鄉下了?！?/p>

“咋能不想呢？都離開這么久了?！蹦棠陶f。

“鄉下有什么好想的呢？”孫女說。

“怎么沒有，鄉下可美了呢！特別是秋天芒花開滿山坡的時候……”奶奶說著，眼睛又呆呆地看著北方，眼睛里充滿著憂傷。

8

轉眼間冬天過去，春天來臨了。

有一天清晨，陽光剛剛照進了這個小院子里，小梅和奶奶便又坐到小桌子旁來。小梅剛剛坐下，便看到對面的墻縫里長出了一叢綠油油的草兒。因為這草兒是長在墻縫里的，這奇怪的位置引起了小梅的注意。

“奶奶，奶奶……你看看，這是芒草，它怎么長到我們家的墻縫里了呢？它不是長在鄉下的嗎？”

奶奶隨著小梅的手指看去，果然看到了那叢芒草，她來到芒草跟前，輕輕地撫摸著它們，眼睛頓時濕潤了：“是啊，這芒草，怎么會長到我們家的墻縫呢？到了秋天，它能開出一桿一桿白色的芒花來嗎？”

“奶奶，我們好好呵護它，它肯定可以的……”小梅說。

“嗯，如果花開得夠多就好了，我就可以采來做芒花笤帚了……”奶奶說。

還在睡夢中的小白被奶奶的撫摸驚醒了，它聽著小梅和奶奶的話，快樂地想：“嗯，我一定要長得健壯些，長出很多很多的花桿子來。到時候，好讓奶奶編出個芒花笤帚。然后……然后……我就又可以飛往其他的地方了?！?/p>

亞明，原名梁貽明，壯族，出生于廣東省清遠市連山壯族瑤族自治縣，是魯迅文學院民族二十三班學員，廣東省作協會員，佛山作協理事、佛山作協文學院副院長，佛山藝術創作院簽約作家。至今已在《詩刊》《民族文學》《解放軍文藝》《中國詩歌》《星星》《星星·散文詩》《作品》《廣州文藝》《廈門文學》《椰城》《特區文學》《佛山文藝》《微型小說選刊》《百花園》等雜志上發表文學作品。曾分別獲得過佛山十大詩人提名獎和佛山文學獎新銳獎，佛山文學獎詩歌獎。2018年6月，兒童小說《羊兒在云朵里跑》榮獲首屆“接力杯”曹文軒兒童小說獎銅獎。已出版詩集《燈光打開生活的外殼》，短篇小說集《幸福滿街飛》，兒童小說《羊兒在云朵里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