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是好人

潘成祥

幾場秋雨過后，葉落草枯，寒冬悄然來臨。天氣預報說，這周末會迎來今冬的第一場雪。早上，楊大爺協助老伴把小區垃圾清理過后，便用木棍挑起兩個鼓鼓的蛇皮袋，登上開往郊區的公交車。他在終點站下了車，沿著坑坑洼洼的砂石路遠遠望去，遠處有一大型建筑工地，天空灰暗，塔吊林立。

瑟瑟寒風中，老人佝僂著腰，挑著蛇皮袋向工地蹣跚走去。這時，一輛摩托車噴著黑煙攔住他。戴著紅色頭盔的黑臉壯漢沖他喊：“老頭，去哪里？我送你一程吧？”楊大爺瞄一眼黑大漢，再看看摩托車尾部，判斷此人是個摩的司機，便沒答話。黑臉大漢追問：“是不是去前面的工地??？六塊錢把你送過去，我看這兩袋東西也不輕吧？”

楊大爺摸摸酸疼的肩膀，心里很猶豫。據說，上個月公交站臺曾發生過摩的司機搶劫案，被害人奮起反抗才沒讓歹徒得逞。這荒郊野外的，突然冒出個黑臉大漢，長得跟李逵似的，車牌還被泥巴遮住了，楊大爺心里難免有些緊張。于是，老人賠著笑臉說：“謝謝師傅，不用了，我走過去就好了?！焙谀槾鬂h說：“反正我要去工地接人，順便捎你過去，五塊錢吧！”楊大爺不知怎么拒絕，怯怯地說：“那好吧！就六塊錢吧，不會少你的?！焙谀槾鬂h把蛇皮袋搭在摩托車后座兩邊，又扶著楊大爺坐上去，然后轟的一聲啟動了。

寒風吹在臉上，如刀割一般，老人花白的胡子和頭發被風吹起來，亂糟糟的。黑臉大漢被凍得縮著脖子，大聲問：“你去工地干嗎？看兒子嗎？”楊大爺說：“不是，我去做點小生意?！焙谀槾鬂h問：“這么大年紀了，做啥生意??？”楊大爺提醒說：“等到了工地，再聊吧！你小心騎車?！?/p>

兩人很快來到工地門口，耳邊都是機器轟鳴聲，工人們叮叮當當地忙碌著。黑臉大漢幫他把蛇皮袋卸下來，隨口問道：“袋子里裝的是啥玩意??？”楊大爺付了六塊錢車費，低聲說：“我是修鞋的，平時收些人家扔掉的舊鞋，這不快下雪了嘛，我想把這些鞋賣給工地上的農民工?！闭f完，他就在路邊攤開舊皮紙，把蛇皮袋里的舊鞋拿出來擺放整齊。

黑臉大漢沒有離開，好奇地看著老人忙活。楊大爺繼續說：“把這鞋賣給他們干活穿，還是挺不錯的?！焙谀槾鬂h蹲下身來，仔細端詳后嘖嘖稱贊：“舊是舊了點，可沒有一雙破損的?，F在的年輕人??！這么好的鞋說不要就不要了?！甭牭娇滟?，老人開心地說：“可不是嘛！我看扔掉怪可惜的，就收集起來了，有六十多雙呢！你看看哪雙合適，我送你一雙?！焙谀槾鬂h看看自己腳上的鞋，還真不如眼前這些舊鞋，尷尬地問：“你打算賣多少錢一雙呢？”楊大爺拿起硬紙板沖他晃了晃，上面寫著：賣舊鞋，十元一雙。

黑臉大漢挑了一雙看上去有八成新的耐克運動鞋穿上，站起身來回走了幾下，感覺很滿意，又問：“老人家，這鞋就算一百元一雙也有人要，你賣得太便宜了吧？”楊大爺說：“不在乎賣多少錢，關鍵是能派上用場，農民工謀生活不容易?！?/p>

黑臉大漢有些感動，說：“這樣吧！我看這鞋很快就能賣掉，等賣完了，我再把你送回公交站臺?！睏畲鬆斱s忙說：“謝謝，不用了，別耽誤你拉客?！焙谀槾鬂h態度誠懇地說：“沒事，你送我一雙鞋，我怎么也得回報一下呀！”

到了中午，工地上安靜了，三個農民工端著飯盒從工地大門走出來。他們頭戴安全帽，單薄的衣服上沾滿泥漿或油漆，有個工人的腳趾還露在鞋外面，看到地攤上的舊鞋都能穿，就蹲下來挑選。

這時，工地保安也走過來，看楊大爺的鞋價廉物美，興奮地說：“老頭，總共多少雙？全賣給我吧！”楊大爺擺手拒絕。保安再三央求無果，只好挑了一雙合適的買下，然后悻悻離開。黑臉大漢不解，詢問原因。楊大爺說：“全部賣給保安的話，他肯定再加價轉賣給農民工，那我就白忙活了?！焙谀槾鬂h笑問：“你既然這么樂善好施，干嗎不免費送給他們呢？”楊大爺說：“送和賣，那可不一樣，這鞋雖然便宜，但畢竟是他們花錢買來的，更懂得珍惜，還能照顧到人家的自尊心呢！”

黑臉大漢聽得似懂非懂，嘿嘿傻笑。

三個工人挑到滿意的鞋子，興奮地跑回工地宿舍顯擺。沒一會兒涌出來好幾十人，把地攤給圍了起來。工人們七嘴八舌，嘻嘻哈哈地挑選著，丟十塊錢拿走一雙鞋，開心極了。一個高個子工人說：“這鞋真不賴，我要三雙，不就三十塊錢嘛！”楊大爺說：“不行，一人只能買一雙?！备邆€子滿臉不解，央求著說：“這樣吧！十五塊錢一雙，我拿三雙?！睏畲鬆攽B度堅決：“這不是錢的事?！?/p>

半個小時不到，地攤上的鞋就被搶購一空，僅剩一雙，鞋碼偏大沒人要?？粗r民工拿到鞋后一個個眉開眼笑，楊大爺也咧開嘴樂了，露出兩顆無依無靠的門牙。

黑臉大漢跨上摩托車，仰起頭說：“你真是個好人??！走吧！讓我也做一回好人，免費送你回公交站臺?！睏畲鬆斶B聲道謝，匆匆收拾了地上的蛇皮袋。突然，黑臉大漢一拍大腿，從懷里掏出一張報紙，看看上面的報道，再瞅瞅老人滿是皺紋的臉，興奮地說：“我知道了，你是‘蜀山好人’楊習文吧？”

楊大爺愣了一下，問：“你咋認識我呢？”

黑臉大漢把報紙遞過去，說：“你看，這上面有關于你的報道呢！說你免費為學生和敬老院的老人修鞋，還給災區捐款?！睏畲鬆斂吹綀蠹埳嫌凶约旱恼掌?，這才想起來，幾天前區政府搞“蜀山好人”評選活動，照片應該是報社記者拍的。老人不好意思地笑著，沖黑臉大漢點點頭，胡子撅得老高。

黑臉大漢來了興致，掏出手機說：“蜀山好人，來，我們拍個合影，向你老學習?！睏畲鬆斶@才完全放松警惕，樂呵呵地把臉湊過去。拍完照后，黑臉大漢把報紙揣進懷里，說：“太冷了，趕緊上車，我送你回去?！睏畲鬆斏狭四ν熊?，兩人說笑著返回公交站臺。

到了公交站臺，黑臉大漢又堅持要把他送到家，楊大爺卻說：“耽誤你太久了，我坐公交車很方便，車里還有空調，暖和！”黑臉大漢這才發動摩托車，沖老人揮揮手。楊大爺目送他離開，大聲喊了一句：“小伙子，你也是好人??！”那黑臉大漢駕車駛出一百多米后，把懷里的報紙往路邊灌木叢里一扔，加大油門，一溜煙不見了。

楊大爺在站臺上等了很久，也不見有公交車來。他想再看看那張報紙，自言自語：“撿回去吧！讓老伴也看看新聞報道?！庇谑?，老人晃悠悠地走過去，彎腰撿起灌木叢里的報紙，居然看見里面裹著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特約編輯? ?繆 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