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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構主義視域下殘雪短篇小說的冒險與矛盾意識
——以《樹洞》和《袁氏大娘》為例

2022-08-15 00:42李灼吉林師范大學文學院長春130103
名作欣賞 2022年20期
關鍵詞:殘雪引導者樹洞

⊙李灼[吉林師范大學文學院,長春 130103]

殘雪作為先鋒小說代表作家,于2019 年被提名諾貝爾文學獎,隨后,其人及其作品的熱度也水漲船高。在眾多關于殘雪作品的解讀中,我們看到,文學評論家們目前研究的重點是從宏觀上把握殘雪的作品。他們或從殘雪作品集中窺見她的生存哲學,或通過她的全部短篇小說解析其內在文學觀,或通過其全部作品剖析她的精神人格??傊?,過去關于殘雪及其作品的解讀都是從宏觀上進行把握,這是因為殘雪的小說本身極具抽象,并不容易解讀;其次,殘雪注重挖掘人本身而非社會的寫作特點也使得研究者對其作品具體篇目的解讀更加困難。

但是,我們也同時看到,眾多文學評論家對殘雪作品的期待是“有更多的文本解讀出現,來為讀者閱讀殘雪的文學作品提供一種視野”。甚至殘雪本人也表示“閱讀殘雪的小說需要一定的創造力”。這意味著:對殘雪的具體作品解讀是必要的,它將進一步豐富讀者對她的了解;同時,對其作品的解讀并無定則,需要解讀者與作者作品的“靈魂溝通”,在這種層面上,解讀者實際對殘雪的小說實現了文學文本的再創作。

一、結構主義視域下的敘事冒險

經典結構主義認為:如果把結構比喻成象棋的規則,雖然棋手的布局和走法千變萬化,但是象棋本身的規則是既定不變的。既然殘雪的短篇小說抽象且游離,我們不妨借助功能結構主義大師普羅普的研究方法即注意文學作品中“變與不變的成分”,從行為的功能上研究。在殘雪的眾多短篇小說中,《樹洞》和《袁氏大娘》更具有此代表性,因此,本文以兩篇短篇小說為例,通過對其解讀窺見殘雪短篇小說中的矛盾和冒險意識。

(一)人物功能的既定性

兩篇小說中均有這樣幾種類型的人物設定:指引方向的老嫗、媒介作用的頑童、冒險者本人和矛盾的集成物。

《樹洞》中的劉淑娥出現在“我”的視野中,為“我”描繪了鄉下的樹洞,那是一個可以躲避一切煩惱的圣地;《袁氏大娘》中的袁氏大娘終日守候在村中的古井旁,向“我”講述井底的奇妙世界。劉淑娥與袁氏大娘二位在設定上都是老嫗,并且都以經意或者不經意的方式出現在“我”的視野之內,為處于困惑中的“我”描繪了一個與現實生活截然相反的美好世界,二位老嫗在小說中充當了引導者的作用。

《樹洞》中的妹妹與“我”有直接的血緣關系,但是卻逐漸融入劉淑娥的隊伍中,也正是妹妹的融入讓“我”逐漸關心并認識到劉淑娥一伙人的本質;《袁氏大娘》中的小滿是“我”的外孫,他常常與袁氏大娘在井邊,正因如此,他知道許多關于袁氏大娘以及井下世界的秘密,“我”正是通過小滿的口述才了解井下的蛙人和井下的世界??梢钥吹?,妹妹或者小滿的設定均是頑童,他們生性活潑,對新事物充滿好奇并且迅速進入到引導者的生活中,但在身份上他們仍與主人通過血緣結下了不可磨滅的契約烙印,這樣一來,頑童們便成為溝通“我”與引導者之間的媒介?!拔摇蓖ㄟ^頑童向指引者取經,指引者也通過頑童向“我”授意。期間,頑童既了解指引者又以其本色了解冒險者,具有神秘色彩。

兩篇小說中的“我”盡管性別不同,但是充當的角色卻是相同的、即秘密的發現者、問題的提出者和讀者視野的切入口。在《樹洞》中“我”是男性,一個生活在社會底層的普通工人,父母早逝,“我”與妹妹相依為命且生活窮苦,直到遇到劉淑娥一行人方才產生看看鄉下的世界的想法;在《袁氏大娘》中“我”是女性,每日表面看似清閑,實則為了家庭瑣事而煩惱,正是在這樣的困窘之中,“我”注意到了袁氏大娘和與她接觸甚密的外孫小滿。這類人物都有著對美好生活向往的愿望,他們提出并嘗試接近與現實相反世界而不顧引導者口中的境地的真偽性,最重要的是,在敘事角度上,“我”是讀者視角的切入點,讀者隨著“我”的視野看到小說中的情節發展和變化。對于這一類較有開拓性的角色設定,我們稱之為冒險者。

在小說《樹洞》中的意象——樹洞是一個可以躲避風雨和城市喧囂的場所,在《袁氏大娘》中的意象——古井也是一個與現實世界截然不同的理想境地,沒有憂愁與困苦,蛙人居住其中。但是這一具體事物的本身是具有矛盾特點的,在引導者口中,它既是痛苦的象征也是幸福的象征,既是滿足的隱喻也是欲望的隱喻;在冒險者視角,進入它代表對現實的否定和對理想的肯定,不進入它則是對理想的否定和對現實的肯定。

(二)敘事的冒險

結合前文所述,我們便可以將兩篇小說看作殘雪用文字語言為我們勾勒的冒險故事:冒險者本過著和普通人一樣的生活。引導者有意或無意地出現在冒險者的生活之中,并為冒險者描繪了一幅與他現在所處境地完全不同的美好境地。頑童作為媒介溝通起冒險者與引導者之間的橋梁,在其中上傳下達,同時頑童本身具有神秘色彩。冒險者在頑童的溝通下,在指引者的引導下,徘徊于是否要進入該境地冒險的邊緣。

這樣通過功能結構主義方法,我們便梳理出兩篇小說潛在的脈絡。在這一過程中,殘雪不僅僅敘述了這一冒險,而且以一種近乎冒險的方式展開小說的敘述。無論是《樹洞》還是《袁氏大娘》,都有著較多殘雪塑造的獨特結構。在事件的起因上,殘雪抓住了小說的關鍵因素“巧合”來引出劉淑娥和袁氏大娘的出場方式;在敘事過程中,作者增加了大量的抽象情節,比如“一群女人一到夜間瘋鬧,白天昏昏欲睡”,“小滿可以遁地”,等等。除此之外,在傳統讀者更重視的結局部分,殘雪更以留白的方式結束小說。這樣的起因、經過和結尾無疑增加了讀者對殘雪作品的閱讀困難度,極有可能失去一部分傳統讀者。正是以敘述一場冒險為內容,又采取了一種與傳統相違背的冒險式敘述,殘雪的這兩篇小說可以說是敘述的冒險。但這也恰如殘雪自己所說:“殘雪的短篇是那種能夠誘使人不斷猜測下去,卻終到達不了謎底的謎語?!?/p>

二、隱匿與直面的矛盾

在《樹洞》與《袁氏大娘》兩篇小說中,從功能性結構主義出發,分別有四種功能的不變物。其中,引導者和冒險者直接指向的是矛盾體,頑童也只是充當其中的媒介,屬于間接指向矛盾體。這樣,最引起人們關注的且最具想象空間的應當是代表矛盾體的樹洞和水井。

(一)被忽略的矛盾體

傳統小說乃至文學作品之中,“人”一直被放置于解讀者闡述的核心位置。但這一準則在先鋒小說家這一獨特群體中卻并不適用,比如莫言的《生死疲勞》中,身為動物的驢、牛和豬組成了小說的主體。同樣,在殘雪的這兩則短篇小說之中,不能說話的樹洞和古井作為矛盾體往往最容易被忽略但也最應當被重視。

《樹洞》中的樹洞在劉淑娥口中是一個堪比“我”現在所居住地方大小的庇護所。實際上,樹洞是鄉下的代名詞,在樹洞中,如劉淑娥所說“蘑菇、山雞、魚蝦到處都是”。其實也暗指鄉村的一種基本物質生活比較容易滿足。這樣安詳的鄉下和自主自在的鄉下生活方式,也正是“我”一個普通技工向往的衣食無憂的生活狀態。但正是這樣一個看似美好的地方,劉淑娥和她的親人在這里生了奇怪的病——一種希望擺脫貧困的鄉下走向富饒的城市的病。也正是這樣的樹洞在張自安(自安現狀之意)的口中卻是責怪其妻子春玉不堪的代名詞??梢哉f,在引導者的引導下,樹洞的存在,既成了城里人向往的生活狀態,也成了鄉下人逃離鄉下的鞭策。

《袁氏大娘》中的水井坐落在村子里,它的底部住著為了躲避戰亂的一大家子蛙人。蛙人們雖然一百多歲,看起來卻十分年輕。這不禁讓“我”向往,想去看看井底的世界,可是袁氏大娘卻說井底的世界并不好,去了一次就再也不想去。實際上,我們可以大膽猜測,那井下的世界并不是活人的世界。這是因為:袁氏大娘的兄弟早已故去;兒孫不孝并且覬覦她的財產,袁氏大娘的現實生活并不如意;對現實生活的失意便是對理想世界的期待,因此袁氏大娘常?;孟胨廊说拿篮檬澜?。古井既是現實與理想的集成物,也是生存和死亡的集成物。

樹洞與古井是殘雪筆下的矛盾集成體,除非事物本身在辯證法哲學的籠罩下,否則所有的意象都是作者思維的再現和對客觀世界的觀照。我們不能否認,樹洞和古井是客觀存在的事物,按照唯物主義和辯證法的觀點,作為存在著的客觀事物本身,古井和樹洞本身帶有矛盾的特質。但這樣一來,文學作品的意象恐怕失去了作者賦予它的生命色彩,變成了哲學下的干癟例子。因此,古井和樹洞為代表的矛盾體在與冒險者和引導者之間構成了矛盾關系,是作者矛盾意識和冒險意識的體現。

(二)冒險者的矛盾意識

冒險者本身對這矛盾體的態度也是矛盾的,一方面冒險者想嘗試擺脫糟糕的現狀,進入引導者描繪的理想王國;另一方面他又擔心自己在擺脫現實的狀況后,理想王國并不像引導者所描繪的那樣美好,從而產生糾結和畏縮的心理。

在《樹洞》中,“我”每天享受著劉淑娥在“我”家為“我”帶來的“福利”,同時又經常好奇那個吃喝不愁的鄉下樹洞的樣子,以至于最后終于做出決定跟隨劉淑娥等人回到鄉下去?,F實生活中,“我”又常常聽到張自安說樹洞多么不好,劉淑娥口中所說住樹洞人得的“病”以及最后劉淑娥等人偷偷逃走,種種現象的描述,其實都是“我”對樹洞這一矛盾體左右搖擺的態度體現。在《袁氏大娘》中,“我”一方面看到小滿接觸到古井和袁氏大娘以后擁有了可以遁地的“魔力”而備加好奇和向往,另一方面在看到袁氏大娘最終“穿著白衣,巴在井壁上”,猜想她也許像她的兄弟們一樣去看看井下的世界即走向死亡時,又心生擔憂。這兩種極端且截然相反的描寫也是“我”對是否靠近古井這一矛盾體的左右搖擺的態度體現。

因此,矛盾體本身特有的矛盾性附加引導者的引導,使得冒險者不斷在冒險的邊緣試探。值得關注的是,冒險者之所以選擇信任引導者,除了引導者描述得過于美妙以外,根本原因在于其對現實生活或現實所處的人生境遇充滿不滿。比如,《樹洞》之中的“我”是收入低微、看領導臉色、與同事相處關系不融洽且至今未婚的一個底層男員工形象;《袁氏大娘》中“我”是一個性情孤僻、年齡偏大且家中煩事頗多的農村老婦形象。通過對二位冒險者的形象塑造以及他們對矛盾體的向往,我們可以看到社會生活中人們企圖逃離現實奔赴理想、逃離忙碌尋求放松的社會現象。這一類人物形象往往將現實生活的傷痛隱藏起來,繼續無奈地埋頭于為基本生活而奮斗的狀態中,此時,在現實生活之中所受的傷痛都被放置于對理想生活的寄托。

三、冒險與矛盾的審美價值

殘雪所進行的“實驗文學的實驗”以《樹洞》和《袁氏大娘》為例,兩篇小說在內容上離奇怪誕,違背現實;在結構上甚至缺少傳統意義上小說的結局。

在《樹洞》中,從妹妹的言語我們得知,客廳中的幾位女人夜晚都在安靜地睡覺,但在“我”眼中夜間的客廳中女人們舉止恐怖,近乎瘋狂;劉淑娥的身份直到結局也未可知,讀者只知道她們一群人在的時候,“我”的領導重視“我”,家庭開支減少,而她們一旦離開,“我”的生活又恢復如初?!对洗竽铩分性洗竽锩枋龅耐苋撕投莸仫@然違背現實,結局袁氏大娘是否死亡,那口古井今后又會怎樣也沒有定論。

內容和結構上的創新是殘雪在文學上進行的冒險即作者創作的冒險,它給予了讀者更大的閱讀空間和再創造空間,即讀者閱讀的冒險??梢哉f,殘雪進行的文學創作有著極強的文本召喚功能,即文本在內容或者結構上留有的空白導致了文學作品的開放性,這種召喚結構或者由作者有意識設置或者無意識為之,召喚著讀者對文本進行再創造,這樣一來,作者創造的作品與讀者相互理解相互溝通,文本的意義由此得以真正實現。

殘雪作品的矛盾意識不僅體現在文本內容中的意象上,而且體現在她冒險的敘事中。以殘雪為代表的先鋒作家曾被冠以“拋棄讀者”的名稱而飽受詬病,殘雪作為先鋒小說作家十分具有代表性的人物,其嘗試的實驗文學也以其冒險般的敘事游離于讀者。殘雪的這種創作主張意味著有可能失去一部分鐘愛于傳統小說和保留傳統閱讀習慣的讀者,但即便如此,以殘雪為代表的先鋒作家仍然在創作中大膽地從作品的內容和結構上開拓。

反映在殘雪的《樹洞》和《袁氏大娘》上則體現為殘雪不僅追求更有深度的文學內容,也更加注重解構傳統小說“人物、情節和環境”三要素,解構小說必然帶有的“起因、經過和結尾”的三層次。盡管這一舉動可能造成讀者對小說的完整性的困惑,甚至在一定程度上難以滿足部分讀者的審美期待。但從長遠看,這一舉動反而意味著文學作品閱讀的門檻在逐漸提高,傳統的低俗閱讀內容將被一種新的文學形式取而代之。在快速發展的新時代下,人們對新事物的接受能力逐步增強,也代表著對一事物的喜好可能會更快彌散。而殘雪所創作的這種近乎未完成式的、帶有極強召喚結構的小說反而為讀者留有更多想象和閱讀空間,值得讀者反復閱讀,不斷發掘新的內涵。正是殘雪在敘述的冒險之中打破了傳統作家與讀者的融洽關系,激化作家與讀者之間的矛盾,小說的趣味性才得以彰顯。

四、結論

盡管殘雪的短篇小說歷來被人冠以“晦澀”和“朦朧”的稱謂,但其無疑在當代文學史上具有獨特的代表性。通過結構主義批評方法的介入,尤其是功能性結構主義的使用,我們可以從新的視角介入分析殘雪的短篇小說,并嘗試揭開其短篇小說在結構上的神秘面紗。通過對“指引方向的老嫗,媒介作用的頑童,冒險者本人和矛盾的集成物”幾種角色的劃分,大致定格出殘雪短篇小說中復雜人物設定背后的共性。特別是以矛盾體為核心闡述指引者和冒險者與之的關系,我們可以窺見殘雪短篇小說的敘述結構是:冒險者在引導者的引導下,在矛盾體身旁反復徘徊的過程。但是對于殘雪的短篇小說仍然有更多的挖掘空間,像眾多研究者所期盼的具體解讀仍需更多人和更多角度涉入。我們相信,熱愛和關注殘雪的讀者們將借助殘雪被提名諾獎的機緣進一步推廣和走進殘雪的作品。

① 宋晗:《論殘雪的短篇小說寫作》,西北大學2018年碩士學位論文。

② 葉旭明:《殘雪小說精神探尋主題研究》,西南大學2013年碩士學位論文。

③⑤ 殘雪:《情侶手記序言》,湖南文藝出版社2014年版,第1頁,第3頁。

④ 殘雪:《情侶手記》,湖南文藝出版社2014年版,第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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