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態資產核算的關鍵問題
——從關鍵性概念辨析到級聯框架的構建

姜翠紅，高宇，白駒，杜娟，李廣泳

（1. 北京市農林科學院數據科學與農業經濟研究所，北京 10097；2. 自然資源部信息中心，北京 100830；3. 國家基礎地理信息中心，北京 100830）

地球生物圈及其涵蓋的生態系統是人類賴以生存和發展的物質基礎。長期以來，受生態系統中部分生態產品存在的普遍性和難以計量等原因限制，傳統市場只將少量的實物型生態產品（如食物、木材等）納入國民經濟核算體系。大部分密切關系人類福祉的純凈水、清潔大氣（排除人工凈化的需要）、自然授粉對提高作物產量的作用等生態產品被社會視為公共物品或免費資源排除在社會與市場經濟以外[1]，導致生態產品無序、過度消耗，生態資產粗放開發利用等現象十分普遍。隨著氣候變化、人口壓力、人類活動的持續加劇，生態系統退化、萎縮以及生物多樣性喪失等帶來的區域乃至全球生態系統的恢復力逐漸削弱，降低了生態產品生產的數量、質量和強度，直接威脅到人類的生存和可持續發展[2]。在此背景下，許多政府部門、國際組織和學者都密切關注或致力于生態資產核算研究，并嘗試將其納入國民經濟核算體系，以期實現生態資產的有償使用、永續利用。

2014年，聯合國發布了《2012年環境經濟綜合核算體系—實驗性生態系統核算》（SEEA-EEA），包含了國際認同的生態系統核算相關標準術語、概念、分類、核算規則，以及適合國際編制和比較的綜合核算框架等。生態資產源自自然生態系統，是人類可利用以維持生存的財富和區域可持續發展的物質基礎。這就決定生態資產必然與自然、經濟、社會系統緊密聯系，同時具備自然、經濟和社會屬性。生態資產核算必然也是一個涉及多學科、復雜的過程。SEEA-EEA仍局限在僅將經濟、環境和社會數據整合到一個統一、連貫的整體決策概念性框架指南，尚未構建一個完整的生態系統核算過程[3]。同時，隨著生態資產核算在國家或政府間的實際探索和推廣應用，尚有大量的關鍵性概念和實際問題有待進一步處理[4]。

生態資產的數量、質量、空間位置等受多重復雜、相互交織的生態過程控制，與人類的經濟—社會系統存在各種耦合關系。在生態資產形成的過程中，環境資源、生態系統、自然資本、自然資產、生態資本、生態資產等之間同時存在錯綜復雜的交織關系和本質差異。近年來，上述概念被社會機構、學術界等廣泛引入并使用，且遠超出了經濟學家的范圍。由于這些概念界定的視角迥異，且表征與商業更為接近，導致部分概念在研究中混淆使用，概念之間的邏輯關系梳理仍不清晰，部分學者甚至將生態資產等同于生態系統服務進行核算[5-6]。生態資產各種相關概念的界定和分歧已經阻礙了生態系統服務等核算成果與當代環境管理和決策的結合[7]。厘清這些概念之間的區別與聯系，是對生態資產進行細致分類、精準核算的前提。另外，隨著國內政府、社會和學術界等對生態資產在可持續發展中重要性認知的深化，生態環境、生態空間、生態產品等概念逐漸成為國際學術界新興的熱點詞匯。然而，這些專業術語在生態資產核算領域的擴展位置仍不明確。引入級聯框架的概念可以直觀地概括生態資產形成到實現人類福祉整個范式背后的許多邏輯，以及對圍繞整個邏輯產生的關鍵要素引發的爭論進行辨析，明確專業術語在級聯框架中擴展點的位置[8]。本文中，我們將結合國內外對生態資產核算中涉及的關鍵性概念的內涵進行辨析，并搭建生態系統到人類福祉實現的級聯框架和關鍵性概念間的級聯關系，明晰生態環境、生態空間等術語在級聯框架中的擴展位置，為生態資產核算范疇界定、指標構建等奠定基礎。

1 關鍵性概念內涵與辨析

1.1 環境資源與生態系統

環境資源是在人類對環境問題研究逐漸深入的過程中形成的，對以人類為中心的外部自然世界中影響人類生存和發展的各種天然的和經過人工改造的自然因素（原材料、服務和信息等）的總稱[9]。早在1950年前，環境資源的概念、核算方法已初步提出，并被視為是自然環境與自然資源概念的辯證統一[10-11]。自然環境與自然資源是人們看待自然事物的角度不同而衍生的兩個概念，即一個問題的兩個方面[12]。自然環境是影響人類生存和發展不可或缺而又無須經過任何形式攝取就可以利用的外界自然客觀物質背景條件的總和，不僅包括物質實體構成的大氣環境、水環境、地質環境等，還包含依托物質實體所體現的地形地貌、自然景觀、物理現象等。自然環境從生態角度強調自然因素總體對人類的生存和發展的影響，注重所有自然資源的相互作用和地理空間質量狀況。自然資源作為環境資源的子集，強調其為人類提供生存和發展的基礎，注重自然因素產生的經濟價值，包括可再生（生物、水等）、不可再生（礦產、能源等）和持續性（太陽能、風能等）自然資源。聯合國環境規劃署認為自然資源是在一定時間和條件下，能產生經濟效益，以提高人類當前和未來福利的自然因素和條件，包括有形自然資源（如土地、水體、動植物、礦產等）和無形的自然資源（如光、熱資源等）。自然環境是自然資源與其所處的地理條件的結合，大部分自然環境要素同時是自然資源要素。自然資源不能脫離一定的自然環境條件而單獨存在，自然環境必須以自然資源作為物質載體，兩者共同構成地球表層有機體的整體系統。

生態系統是自然界地球表層系統的基本單位。1935年提出的生態系統概念認為，生態系統是由有機復合體和形成環境的整個物理因子復合體相互作用、共同構成的自然系統[13]。美國生態學家Lindeman[14]在對水生生態系統中能量流動研究中引入了現代生態系統的概念，即由生物和非生物之間通過能量和物質交換構成的群落和環境是不可分割的組合?！渡锒鄻有怨s》把生態系統定義為植物、動物和微生物群落和它們的無生命環境作為一個生態單位交互作用形成的一個動態復合體。生態系統相對于環境資源更注重強調生態系統是生物群落和周圍環境相互作用的功能系統單位。生態系統內部不僅存在各類自然資源有序的相互作用，其與外界也存在物質、能量和信息的交換、傳遞，從而形成一個與空間相聯系的動態生命系統。生態系統的空間尺度變化很大，有學者認為在生態學中生態系統的范圍很難確定或定量化測量，但主要的生態過程仍集中在一定的空間范圍內[15-16]。不同的生態系統可以分解為相對獨立、特定的單項自然資源，但并不是自然資源簡單的組裝，而是通過復雜的物質循環、能量流動和信息傳遞，經由生態過程將各類自然資源聯系起來的統一整體。因此，生態系統可以被認為是有機個體與其相鄰有機體及周圍環境相互作用以獲得維持其生長和發育的資源，并改變資源可用性和外界環境特征的各種作用的綜合[17]。

1.2 自然資本與自然資產

通常在經濟學中，自然資源被看作是一種可以耗盡或積累的特殊資本形式，伴隨著人類對可持續發展能力的認知而逐漸誕生了自然資本的概念[18]。自然資本是資本經濟概念對環境資源提供的商品和服務的延伸。早在1995年，世界銀行將自然資本作為衡量全球或區域發展的新指標，而自然資本卻并未取得與傳統人力、金融、物質等資本同等的待遇。各界對自然資本范疇的界定也不盡相同。Costanza & Daily[19]從傳統經濟學視角認為自然資本對應自然資源的存量，可以帶來自然收益。荷蘭將自然資本視為由自然提供給人類的自然資源（可再生資源、不可再生資源和礦產資源等非生物資源）存量和服務（供給、調節和文化服務）組成，并借助歐盟CICES框架分類體系開展自然資本圖集繪制[20]。Daly[21]針對“自然資本”概念的濫用闡明了自己的觀點，認為“自然資本”一詞的使用是基于實物存量和流量的關系，與價格和價值估算相對獨立，其目的主要是提醒人們注意并反對不可持續地濫用自然資本。從企業資本經營角度來看，資本是資產中某一時間點物質和信息的存量，可以作為投入帶來收益。自然資源來源于自然界，可為人類作為投入獲取收益而成為資本。如果我們將生態系統視為經濟資產，并在財富核算中衡量其經濟折舊，生態系統內自然資源之間相互作用產生的生態商品和服務便是自然資源所帶來的收益[22]。在此基礎上，Barbier[23]提出自然資本除包括投入到人類經濟活動中的化石燃料、礦物、金屬、森林和耕地等來源于原材料、土地和能源的傳統自然資源存量外，還應包含那些可以通過其自然功能和生境為人類經濟活動提供重要商品和服務的生態資本。部分學者認為自然環境可為人類提供有形的（如水、礦物等）、功能性的（如廢物降解、殘留物分解等）或無形的（如風景等）多種服務，也應被視為一種“資本商品”[24-25]。綜上而言，自然資本應該是在未來能夠產生有價值的商品存量和服務流量的自然資產存量，包括地質、土壤、空氣、水和所有的生物，是自然資源和自然環境的經濟價值[26-28]。

自然資產是自然界環境資源提供的有益于人類生存的有形之物與無形之物。從自然資源出發，自然資產是人類可從自然界直接獲取的森林、漁業等原材料的來源，以及為廢物處置提供“環境匯”的空氣、土地和水體，且只有當人們有權利從這些資源獲得利益時，才能變成了資產[29]。從自然環境的角度，自然資產是自然環境中物理、化學和生物成分相互關聯的結構，以及與之相關的生態系統特征，包括生態系統服務等[30]。從產權角度，資本是一種對物特定的支配權。自然資源和自然環境成為自然資本的過程即被賦予產權屬性。明確了產權的可再生和不可再生資源的存量被認定為自然資本，其為人類帶來的可持續性和非可持續性服務福利為自然收益[19,31]。當人們有權獲得自然資本的收益時，自然資本和其帶來的自然收益的總和就構成自然資產。自然資本、自然收益分別為自然資產的存量、流量部分。人類對自然資本管理得當就可以帶來可觀的持續性自然收益[32]。自然資產的作用是為人類的經濟生產、社會生活提供自然資源投入和環境服務等自然收益。持續性自然收益的供應取決于受生物多樣性控制的生態系統結構、特性[33]。生物多樣性本身是一種具有多重價值、高度綜合的資源，是自然資本的重要組成部分。因此，自然資產應包含自然資源、自然環境、生物多樣性等，以及衍生的各種服務流量[34]。

1.3 自然的服務與生態系統服務

早期人類僅關注自然資源帶來的直接可利用性，忽略了自然資源、自然環境提供給人類的潛在服務，如娛樂、科學和教育等，并將這些服務視為無可利用價值[35]。1972年，聯合國國際環境會議提倡自然資源必須安全，并保持地球生產可再生資源的能力。自此，大量經濟學家開始關注自然資本、環境服務和發展之間的關系，并將環境服務視為自然的服務，包含環境產品（化石燃料、木材和野生動物等）和環境服務（作物授粉、土壤形成、養分循環等）[36-39]。另有部分學者認為自然的服務來自自然界，是由自然環境帶來且能夠被人類有權為自己的目的使用和操縱的多重福利，包括直接獲取的產品（如魚類、森林產品、礦物等）、有價值的基因資源及娛樂、審美享受等[40-41]。然而，部分生態學家更傾向將自然的服務認定為自然生態系統為人類帶來的福利，是人類社會發展依賴的基礎，并將自然的服務等同于生態系統服務[42-43]，僅涵蓋了自然世界某一部分自然資產所提供的服務[44]?！肚晟鷳B系統評估》將自然的服務與自然資產進行了關聯，但對自然的服務概念以及與生態系統服務范疇的區分并未明確。Daily[45]提出自然的服務是科學家們在研究自然界提供給人類的好處和服務過程中提出的概念，是用來優化社會公平和效用的一種方式，并進一步將自然資本分為可再生自然資本和不可再生自然資本兩種類型，對應產生兩種類型的服務?？稍偕匀毁Y本可以實現當前或未來持續性提供生態商品和生態系統服務流量，具有主動性；不可再生自然資本只有被人類開采、利用才能產生服務，具有被動性[46]。由此可見，自然的服務屬于自然的環境資源提供的福利，是可再生自然資本和不可再生自然資本提供的具有經濟價值的商品和服務總和[47]。

生態系統服務作為聯系經濟學的概念根植于20世紀70年代的生態經濟學。自20世紀80年代生態系統服務被正式提出以來[48]，國際大量科學家、科研機構等投身到生態系統服務領域研究中，以Daily[45]提出的“生態系統服務是有價值的”和Costanza等[49]核算的全球生態系統服務價值成果最具代表性。由于當時人們對自然的服務認知尚處于初級階段，學術界又提出生態系統服務的概念，導致大量學者將自然的服務與生態系統服務混淆。長期以來，人們將生態系統與生態過程提供的一系列對健康、生計和生存至關重要、可持續性的自然環境條件及其效用統稱為生態系統服務，可以為人類直接享用、消耗或用于產生人類福祉。2005年聯合國發表《千年生態系統評估》后，生態系統服務得到了更廣泛的關注。然而，在生態系統服務概念上仍存在許多爭論，限制了更好地定量、區分生態系統與自然資本對人類福祉的貢獻程度[50]?？傮w上從早期對生態系統服務概念的界定來看，生態系統服務是相對于人類需求或活動的而特定的，綜合了各種直接或間接來自生態系統的各種最終“好處”[50-51]。隨著學術界對生態系統服務研究的深入，其概念不斷被完善，并由廣義向狹義概念轉變。廣義的生態系統服務為生態系統在特定時期內通過經濟生產直接向個人和社會提供的商品或服務的流動，是生態資本與人類所享受自然界賦予福祉之間的聯系[52]。概念中將市場化商品和生態過程產生的非市場化福利都歸并為生態系統服務。狹義的生態系統服務將范疇限定在生態系統主動向人類提供的非市場化福利，屬于生態產品的子集，排除了直接實際實現或使用生態系統到社會經濟系統可進行直接交易的流量[53]。

1.4 生態資本與生態資產

隨著全球生態系統萎縮、退化等帶來的生態系統服務功能削弱，已經嚴重威脅到人類的生產、生活，促使人類意識到生態系統服務的重要性，并將生態系統服務作為生態資本衍生出的流量部分。Freeman等[54]最早提出生態系統的存量為生態資產，是生態系統提供有價值的商品和服務的系統過程中所輸入或需要的部分。隨著國際上對生態系統服務研究的深入，Daily等[55]提出世界生態系統的存量是一種資本資產，管理得當可產生大量重要的服務。資本資產在稅法中為不參與買賣，但其所得和虧損可為資本帶來利得或損失的資本。在此基礎上，Daily等[55]首次明確了生態系統的存量可以帶來利益，屬于資本的理念。SEEA-EEA中將生態系統存量部分認定為生態系統資產范疇，并將其生成且被廣泛認同的供給、調節和文化三項生態系統服務歸為生態系統核算中的流量部分。Barbier[23]在Daily等[55]對生態系統存量是資本資產的論斷基礎上，明確了生態系統核算包括生態資本和生態系統服務兩部分。國內學者對海洋生態資本進行研究中，將生態資本界定為能夠直接或間接作用人類社會經濟生產，提供有用的產品流或服務流的生態資源?？傮w而言，生態資本是生態系統資產的存量部分，是決定生態系統流量各種貢獻的重要因素，是自然資本的特殊組成部分。

在環境經濟核算體系實驗性生態系統核算中及其他語境中，“資本”和“資產”在運用上沒有任何區別，但同時也承認了資本、資產可能不同的計量范圍。明確了生態系統核算過程中作為存量的生態資本的概念和流量的范疇，生態資產的概念也逐漸明晰。生態資產來源于生態系統，繼承了生態系統的特性，又具備資產特性，即存在存量和流量，且具有產權，可以被產權所有者用于交易、支配等。眾多學者根據各自專業學科的理論知識和技術方法，側重于不同的視角界定了“生態資產”的概念，對生態資產的定義存在一定差異[56]。潘耀忠等[57]提出生態資產是生態系統生物資源直接價值及其生態系統服務功能價值的總和，并明確提出其是一種國家資產。高吉喜和范小杉[58]認為生態資產是在自然資源價值和生態系統服務價值兩個概念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是二者的結合與統一，并將其研究對象限定為一定時間和空間范圍內所有自然資源、生態環境與人類經濟社會發展互動演變的關系。Galli[59]將生態資產分解為自然資源及其所產生的資源和服務流。生態系統由生物和非生物環境以及生態過程產生的生態系統服務構成的整體。那么，生態資產就可以認為是一定時間內，產權明確的生態系統內生態資本存量和生態產品流量的總和。生態產品相對人類獲取方式，可以劃分為需要人類主動獲取并可以直接納入人類經濟社會系統進行流通交易的生態商品，以及生態系統主動提供暫不能直接交易的生態系統服務。生態系統的退化將直接導致生態資產存量和流量的縮水[60]。

2 關鍵性概念的級聯框架

2.1 級聯框架的尺度效應

生態系統—人類福祉實現的級聯框架中涉及的關鍵性概念分屬地理學、生態學等學科范疇。地理學、生態學涉及的研究方法和手段等受區域尺度效應影響，在不同的時間、空間尺度下，其研究過程反映的現象、規律也不盡相同，許多科學問題在空間、時間和復雜性方面具有廣泛的相關性[61]。尺度是研究客體或過程中在時空維度上度量的重要范式。只講邏輯而忽略尺度效應無條件推理和無限度縮延，都會導致理論悖謬的產生。在生態系統與人類福祉的級聯框架研究中忽略尺度效應勢必增加衡量、模擬、核算、評估或政策討論以及它們之間的相互作用和層次結構的難度[62]。構建生態資產核算過程中所涉及關鍵性概念的級聯框架，必須明確生態資產核算的尺度約束以應對科學和實際應用中的挑戰?，F實中最佳尺度的選擇必須與研究對象、問題中涉及的生物、非生物和人類過程緊密關聯起來[63]。生態資產等關鍵性概念級聯框架中時間、空間尺度的選擇，不僅要考慮核算單元、涉及因子、核算模型等與生態資產來源、流動、需求、確權單元等尺度的匹配，還要與管理、決策尺度協調。本文參閱《2012年環境經濟綜合核算體系》，結合生態資產研究過程中涉及的產權屬性以及與人類社會生態系統的聯系等，將探討級聯框架的空間尺度確定在國家或區域尺度下的地球表層[64-66]；結合生態系統過程和國民經濟核算體系的核算周期將時間尺度確定在年際尺度[67-68]。

2.2 生態資產與人類經濟—社會系統的復合

從生態系統到人類福祉實現是一個復雜的人類經濟—社會與自然共同作用的過程。當前學術界對“生態系統—人類福祉”原始級聯框架梳理的較清晰，但鮮有將生態資產、生態資本等視為一種新的范式納入級聯框架[69-70]。大部分學者甚至將提供生態系統服務的來源局限在相對穩定的自然生態系統，認為生態系統服務與其他投入（如人類勞動力）相結合后不屬于生態系統服務[71]。生態系統不僅可作為生產商品和服務的原材料來源，還可作為處理人類生產和消費產生廢物的“環境匯”。當人類認識到生態系統對人類社會發展的至關重要性，并將享用生態系統帶來的各種福利賦予權利的概念，就意味著生態系統可以視為一種資產。

從生態系統到生態資產的認定，人類福祉的實現以及可持續性的整個過程，都融入了人類的經濟—社會系統，是自然過程與人文過程的有機結合。人類的經濟—社會系統并不屬于原始的生態系統—人類福祉級聯框架的組成部分，但考慮到生態系統作為一種資產，人類對生態系統的合理管理不僅可以為當前人類提供市場上或市場外的商品和服務，還可以認為是對今世后代環境和社會可持續性的一項重要投資。生態系統認定為生態資產的過程，必須通過人類社會管理系統中法律、規章、制度等確定其權利主體和邊界。生態系統權利主體決定了生態資產最終由誰具有擁有、處置、收益等的權利體系和內容，也決定了生態系統能否進入人類市場機制實現當前或未來人類福利的最終目標。生態系統邊界是生態資產的重要變量指標之一，其界定實質上也是一個社會過程。嚴格意義上，生態系統沒有明確的邊界。當生態系統被認定為一種特殊的資產，在其資產屬性確定的過程中便明晰了生態系統的空間（國家、區域、流域等）、時間（年、月、天等）尺度界線[3,72]。該尺度界線的確定完全是從受益人的角度看待生態系統，其規范基本上是由人類社會決定的。同樣，生態資本市場的問題中，市場本身并沒有界定生態資產的貿易單位，貿易單位必須由生態資產的受托人來定義。人們必須以務實的方式將人類經濟—社會系統納入級聯框架以保持級聯關系的完整性[70]。而在將生態系統服務視作生態資產的流量進行核算時，人們必須重新審視生態系統服務流量，將生態系統服務與最終融入了非生態系統貢獻的商品和服務隔離開。

2.3 生態系統—人類福祉的級聯框架

從生態系統資產化到人類福祉的實現經歷了一系列的要素轉化和階段轉換。級聯框架可以通過面板中的箭頭將復雜交互的生態系統—人類福祉實現過程中各項元素關聯起來構成程式化模型，以刻畫明晰的物質、能量、信息等空間流動路徑[8]（圖1）。生態資本作為生態資產的存量，在生態系統外界輸入的環境因素（太陽光、空氣等）或人類投入（投資、管理、技術等）綜合作用下產生生態資本的收益，即生態產品。生態產品屬于生態資產中的流量部分，其類型、數量、質量等由生態系統結構、過程控制下的生態系統功能決定。生態系統結構和過程共同表現為生態系統的完整性和復雜性，反映生態系統特性。其內部相互作用囊括了生態系統中生物（生物）和非生物（化學和物理）成分之間物質和能量相互轉化、作用的復雜生物物理、生物化學過程等。兩者不僅是生產最終服務的中間環節，還可以直接產生生態價值。

圖1 生態系統—人類福祉實現的級聯框架

生態系統商品和服務是人類從健康、功能正常的生產性生態系統的生態功能獲取的產品利益，是生態資本衍生的兩種不同流量。生態系統商品以物質性、有形的可市場化商品（食物、纖維和燃料等）為主，可以進入經濟市場直接實現其價值[10]；而生態系統服務以生態系統提供的在市場外部、無形的實現其效益的非物質性服務（營養循環、水質凈化、授粉、娛樂等）為主[73]。生態系統商品和服務一部分為人類所直接利用，即向人類社會提供具有經濟、社會和生態價值的最終商品和服務[74]；而另一部分在生態系統之間或內部流動，以維持生態系統自我恢復或平衡，即生態系統支持服務功能。

人類對生態系統福利的享用會直接帶來生態資產的縮水。生態資產的增減除受外部驅動因素（如氣候變化等）外，確定政策選擇和管理措施的決策過程反饋到人類經濟—社會系統，直接影響生態系統提供生態產品的能力，并可能影響生態資產的流量，彌補生態資產的虧損。人類會根據社會需求通過土地利用變化、棲息地重建等直接方式和控制人口、技術創新等間接方式形成內部驅動影響生態系統和生物多樣性，最終導致生態系統到受益人的服務流動改變。人類會通過對生態系統的投資、管理來彌補對生態系統的過度消耗和損害行為不僅會對生態資產產生正面效應，也伴隨著負面效應，如人類通過施用化肥提高農產品生產力會帶來對水、土壤的損害。

生物多樣性是否屬于生態資產一直存在爭議。生物多樣性是給定生態系統中基因型、種群、物種、功能類型與性狀以及景觀單元的數量、豐度、組成、空間分布之間的相互作用[33]。生物多樣性體現了生物資源的豐富性，與自然環境存在密切復雜的關系，具有地域性特征。生物多樣性可以在空間上進行產權界定，其是否屬于資產取決于其對人類的有用性。生物多樣性的變化會通過改變生態系統結構和過程間接影響生態系統功能，不同生態系統功能衍生出的生態產品有助于維持人類的生計、安全和健康等[69]。例如，個別基因可能賦予作物耐逆性，提高農業生態系統的生產力；入侵物種可能改變基本的生態系統過程（如碳、氮循環）。生物多樣性可直接供應對人類物質和文化生活至關重要的生態系統生產力、遺傳資源、教育知識、精神娛樂等生態系統服務，保護生物多樣性就是維持生態系統服務。生物多樣性可以被認為是決定生態資產流量的數量、質量、種類等生態產品特征的特殊生態資產。

2.4 關鍵性概念的級聯關系

在人類頻繁活動的地殼表層是由大氣圈、巖石圈、水圈、土壤圈、生物圈共同構成一個三維空間立體的地球表層系統。依據自然要素的范式，地球表層系統可以視為不同環境資源要素的組合，即由各種自然因子構成的地理空間總體，包括影響人類生存和發展的不可缺少而又無須經過任何形式攝取，就可以利用的外界客觀物質背景條件的總和。自然環境是自然資源與其所處的地理條件的結合，它是由物質、能量、空間等多種要素構成的有機體整體系統。自然資源是自然環境的重要組成部分，自然資源是自然環境的載體，自然環境是自然資源的綜合反映。按物質與能量等級范式，地球表層系統可分割為不同的生態系統[75]。從人與自然的和諧共生的視角，兼顧人類在資產形成中的作用，生態系統可以劃定為自然生態系統和社會經濟生態系統。自然生態系統包含生態資源和生態環境。生態資源對應生態系統內自然資源實物量，包含生態系統中一切被生物和人類的生存和發展所直接或間接利用的物質、能量和空間等。生態環境則反映生態系統的物理、環境和生物狀況指標，以及人類干擾（壓力指標）信息。生態系統中的生態資源與生態環境之間具有資源與環境的雙重屬性，是相互促進、影響、制約的辯證統一關系。特定空間內具有生態關系且影響人類生存與發展的水資源、土地資源、生物資源以及氣候資源等生態資源的數量與質量狀況的總稱構成生態環境。我們同樣可以理解為生態環境的載體是生態資源，生態資源數量多寡、質量優劣的綜合反映表現為生態環境。

從概念、分類來看，自然資源強調自然界天然存在的生物和非生物物質相對于當前人類的可用性和未來發展的福利而言，并未注重各類資源之間的相互作用。生態資源為生態系統內具有特定生態關系的自然資源，包括生物群落和非生物自然因素，即生態資源屬于自然資源的范疇。生態環境為對生物有影響的各種氣候、土壤、地形等環境因子的綜合，反映特定生態空間內的各環境因子及其相互間結構、形態、功能等質量狀況。生態環境是自然環境中具有一定生態關系構成的系統整體，強調從整體觀、系統觀角度處理生態環境各要素（生物因子和非生物因子）及其相互關系，即生態環境屬于自然環境的一種特殊表現形式，等同“生境”的概念。生態系統中影響生物的這些環境因子統稱為生態因子。對于“生態空間”的概念，目前學術界尚無明確界定。但是根據行政管理和學術研究的需求，生態空間具有廣義、狹義之分[76]。筆者認為，在生態資產核算中，生態空間是從生態因子的類型及要素出發，強調生物維持自身生存與繁衍所需要一定的生態因子的空間載體，表達地表環境的性質、功能和結構等。生態空間的內容突破了行政管理中側重用地類型的局限，是廣義上的生態空間。

自然資源、自然環境、生態資源和生態環境本身并非資本，只有嵌入人類的經濟—社會系統，為人類帶來各種收益，并可以運用經濟體系的方法進行核算，才具備資本性質，成為可投資、運營的資本。自然資本、生態資本同其他資本存盤一樣會通過人類的利用而消耗，同時也會因人類對其進行人力、建造、社會資本的投資而增加，從而增加自然的服務和生態產品產出的總量。雖然環境資源、生態系統到資產化的實現是經由兩條不同的路徑，兩個過程中的某些環節之間卻存在緊密交織（圖2）。自然資本中特定時間、空間尺度下具備生態關系的可再生自然資本構成生態資本中的生態資源存量，即自然資本不僅包含水、空氣、礦物、木材等能為人類所利用的資源，也包括各類具有一定生態關系的資源構成的森林、草原、沼澤等生態系統及生物多樣性。生態資本和生態資產是從系統的角度來看待自然資本和自然資產，但并非所有自然資本或資產都在生態系統內發揮作用，特別是礦物資源和能源，所以生態資產仍屬于自然資產范疇。

3 結論與展望

隨著氣候變化、資源枯竭等全球性生態環境問題加速惡化，人類將面臨更嚴峻的環境、經濟及社會挑戰。將自然生態系統資產化，并進行精準核算、合理利用、科學管理是解決當前各類生態環境問題和人類經濟社會可持續發展困境的有效途徑。本文以生態系統—人類福祉實現為主線，通過對該過程中所涉及關鍵性概念的梳理、級聯框架和關系構建等，得出結論如下：（1）生態資產核算的關鍵性概念涉及地理、生態、經濟等多學科，各個概念之間既有區別又有聯系，在生態資產實際核算中，往往是多個概念的交集。因此，完善生態資產評估核算需要統一生態資產的概念和分類，增強生態資產核算內容的針對性，提高數據來源的準確性和可操作性，使之規范化和制度化。（2）尺度是厘清生態資產等關鍵性概念級聯關系、開展生態資產核算的前提。結合生態資產研究過程中涉及的產權屬性以及與人類社會生態系統的聯系等，空間尺度確定在國家或區域尺度下的地球表層；結合自然生態系統過程和國民經濟核算體系的核算周期將時間尺度確定在年際尺度。（3）級聯框架作為一種研究生態系統和人類福祉的基礎范式，在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之間起了串聯作用，其優點是可以較為清晰地揭示社會對生態系統的依賴，為多學科融合提供科學支撐。因此，準確地表達兩個系統間的轉換關系，提高級聯框架的適用性和穩定性，厘清每個環節的信息傳輸關系是未來研究的重要方面。在具體的研究過程中，根據自身研究特征需采取不同的交互內容去執行級聯框架的步驟，根據研究目的進行權衡選擇。

本研究有利于進一步揭示人類經濟社會發展與生態資產相互影響、相互變化的原理，為下一步開展生態資產調查監測、價值評價、經營開發、保護補償，探索建立生態產品價值和實現機制提供基礎支撐。然而，由于生態資產核算相關研究起步較晚，涉及領域廣泛、要素復雜，許多概念性的問題仍有待進一步完善，如生態空間的概念無論是從學術研究還是從行政管理來說，都處于起步階段，必要的基礎理論支撐仍待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