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魯藏布江流域生態產品總值（GEP）核算及其應用研究

張籍 ，鄒梓穎

（1. 湖南師范大學 地理科學學院，湖南 長沙 410081；2. 西藏自治區山南市委組織部，西藏 山南 856000）

生態產品是連接自然生態系統與社會經濟系統的橋梁和紐帶，生態產品總值（GEP）是踐行“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理念的重要抓手。隨著“兩山”理念不斷深入人心，生態產品價值核算已經成為學術研究的熱點內容和決策者重視的內容。2020年8月29日，習近平總書記出席中央第七次西藏工作座談會時強調“要牢固樹立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理念，守護好高原的生靈草木、萬水千山，把青藏高原打造成為全國乃至國際生態文明高地”。2021年7月，習近平總書記在西藏考察時親自聽取雅魯藏布江及尼洋河流域生態環境保護和自然保護區建設等情況，對新時代推進青藏高原生態文明建設提出了新的更高要求。雅魯藏布江流域是重要的江河源區，是青藏高原打造全國乃至國際生態文明高地的重點地區，是全國重要生態保護和修復重大工程的關鍵區域。保護該區域自然生態系統不僅造福當地民眾，還能為下游人民群眾帶來巨大的生態效益，對保障國家生態安全意義重大，開展雅魯藏布江流域GEP核算可以為評估生態保護成效、推動生態產品價值實現以及扭轉領導干部綠色政績觀提供科學依據。

1 生態產品總值（GEP）核算學術研究和實踐應用綜述

20世紀后期，生態系統服務評估成為全球研究熱點[1]，尤其1997年Costanza等[2]和Daily[3]的研究將生態系統服務和自然資本價值核算研究推向高潮。接下來十幾年，國內外研究可謂是包羅萬象，有的研究針對單類生態系統開展生態系統服務價值核算[4-5]，也有研究針對單項生態系統服務開展價值核算[6]，但始終沒有建立一個統一的指標體系用于一個區域的生態系統服務價值核算[7-8]。2013年歐陽志云等[9]提出生態系統生產總值（gross ecosystem product，GEP）的概念，將其定義為“生態系統為人類福祉和經濟社會可持續發展提供的最終產品與服務價值的總和”，旨在建立一個獨立的核算一個國家或地區的生態系統為人類提供的產品與服務的指標，完善社會—經濟—自然復合生態系統的評估體系。一經提出，GEP就成為國內外學術界關注的研究熱點和政府部門決策者重視的政策制定工具。

學術研究方面，在歐陽志云等[9]對GEP概念、方法進行介紹的基礎上，操建華[10]對GEP核算中的生態系統最終產品和服務的核算方法和價格參數進一步逐項分析，形成一整套定價體系。馬國霞等[11]建立相應的指標體系，核算了我國2015年31個?。▍^、市）的GEP，還有多位學者在省、市、縣等不同尺度上開展GEP核算及應用研究[12-14]。在流域尺度上，Ouyang等[15]從青海省向下游提供生態產品的視角，運用生態系統服務流的評估方法開展GEP核算，為流域尺度開展GEP核算提供了借鑒。李金雷[16]以岱海流域為研究對象，開展GGDP、GEP和GEEP核算，研究發現岱海流域1989—2019年 GEP 整體呈下降趨勢。茍廷佳[17]圍繞三江源生態產品價值實現，建立了三江源GEP核算體系。2021年歐陽志云等[18]出版《生態系統生產總值（GEP）核算理論與方法》一書，對GEP核算的指標體系和技術方法和適用條件做了進一步的說明。古小東和夏斌[19]對GEP核算的現狀、問題與對策進行研究，指出應該重視GEP核算，部分地區先行先試，應用GEP成果科學決策?？偟膩砜?，關于GEP的研究大都集中在行政單元尺度，由于流域生態系統具有跨行政單元的整體性特征，流域尺度GEP核算還比較少。

實踐應用方面，深圳市、浙江省先后制定地方標準規范GEP核算，支撐了生態文明建設目標考核、政府決策支持平臺搭建和生態產品價值實現等工作。生態環境部和中國科學院生態環境研究中心發布的《陸地生態系統生產總值（GEP）核算技術指南》，指導多地開展GEP核算，產生較大影響。

綜上所述，已有研究對GEP核算的內涵、指標、方法和實踐應用已經基本達成共識，廣泛的研究和實踐都說明GEP核算研究十分必要，已有研究為在雅魯藏布江流域開展GEP核算提供了研究基礎和空間。雅魯藏布江流域生態產品類型豐富，數量巨大，流域內不同生態產品之間具有權衡協同關系[20]、上下游之間有關于生態產品的供需關系[21]，是指導生態保護和推動流域內生態產品價值實現、促進流域綠色發展的基礎科學依據。但是，在青藏高原尤其是雅魯藏布江流域，針對GEP核算還鮮有研究和應用先例。因此，亟須在該流域開展GEP核算研究，為指導區域踐行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理念、開展生態文明建設、促進人與自然和諧共生提供可以科學依據和指標?；诖?，本研究在梳理近年來GEP核算研究進展的基礎上，建立了符合雅魯藏布江流域特征和主體功能的GEP核算指標體系，選擇適合的技術方法，開展雅魯藏布江流域GEP核算，并為其政策創新應用提出建議，以期為推動青藏高原生態保護和可持續發展提供借鑒和參考。

2 雅魯藏布江流域GEP核算指標體系和技術方法

2.1 雅魯藏布江流域概況

雅魯藏布江是中國最長的高原河流，位于西藏自治區境內，也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大河之一。雅魯藏布江流域位于北緯27°50′～31°15′，東經81°57′～97°5′，流域總面積25.8萬km2。雅魯藏布江流域內地理條件獨特，自然環境復雜，成就了多樣的生態系統類型（圖1），以草地為主，面積為12.29萬km2，占比47.8%；其次是沙漠和森林，面積分別為6.35萬km2和5.29萬km2，占比分別為24.7%和20.5%。同時，流域內生態敏感性和脆弱性高，保護和研究任務重。

2.2 雅魯藏布江流域GEP核算指標體系與核算方法

雅魯藏布江流域屬于生態功能區，主體功能是提供生態產品。作為中國最長的高原河流，得益于冰雪融水和夏季風帶來的豐沛降水，雅魯藏布江流域水資源量巨大，森林草地生態系統質量較高，生物多樣性豐富，提供了水源涵養、氣候調節、土壤保持等生態產品。參考已有研究[9,11,15-18]，結合雅魯藏布江流域自然生態狀況和地理學特征，建立雅魯藏布江流域GEP核算指標體系，開展GEP核算。

GEP核算包括功能量和價值量兩方面內容，功能量是根據生態生產函數，建立符合雅魯藏布江流域特征的生態學模型進行核算；價值量核算方面，常見的生態產品價值核算方法有直接市場法、替代市場法以及意愿調查法等[22]。替代市場法主要用于沒有直接市場交易與市場價格但具有這些服務的替代品的市場與價格的生態產品，因此本研究針對不同類型生態產品采用影子工程法、替代成本法、恢復和防護費用法間接核算生態產品的貨幣價值進行核算。具體的生態產品目錄清單及核算方法見表1。

表1 雅魯藏布江流域GEP核算指標體系與核算方法

3 雅魯藏布江流域GEP核算結果

3.1 2020年雅魯藏布江流域GEP組成

根據核算，2020年雅魯藏布江流域GEP為7 383.82億元，單位面積GEP為286.19億元/km2。其中，氣候調節生態產品價值最大，為3 472.68億元，占GEP總值的47%；其次是水源涵養生態產品，其價值為2 733.66億元，占比為37%；接下來依次是土壤保持、洪水調蓄、空氣凈化、防風固沙、水質凈化、氧氣提供和碳固定。具體組成和占比情況如圖2所示。

圖2 雅魯藏布江流域GEP組成

作為重要的江河源區，雅魯藏布江流域GEP的組成體現了流域處于世界第三極的氣候調節功能和以水源涵養為主體功能的定位和作用。首先流域內水資源豐富，因此與水相關的生態產品價值占比較大；其次流域內的草地生態系統和下游國家重點生態功能區內的森林生態系統在水源涵養、氣候調節、土壤保持等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具體核算結果見表2。

表2 雅魯藏布江流域各類生態產品功能量和價值量及其變化量

（1）氣候調節：2020年雅魯藏布江流域生態系統降溫消耗總能量為6 552.23億kW·h，其中植被蒸騰耗能為1 721.03億kW·h，水面蒸發耗能為4 831.2億kW·h；與2000年相比，生態系統降溫耗能增加了2 445.06億kW·h。2020年雅魯藏布江流域氣候調節總價值為3 472.68億元，其中植被蒸騰降溫價值為912.14億元、水面蒸發降溫價值為2 560.54億元，植被蒸騰的單位面積降溫價值為35.35萬元/km2、水面蒸發的單位面積降溫價值為99.25萬元/km2，由此可以看出雅魯藏布江流域的濕地生態系統氣候調節能力較強，發揮了重要的氣候調節作用。

（2）水源涵養。2020年雅魯藏布江流域水源涵養量為302.4億m3，與2000年相比，雅魯藏布江流域的水源涵養量增加了1.64億m3；2020年雅魯藏布江流域水源涵養總價值為2 733.66億元，單位面積價值為105.96萬元/km2，是流域內一項重要的生態產品。

（3）土壤保持。雅魯藏布江流域的土壤保持量從2000年的33.96億t增加到2020年的35.23億t；2020年雅魯藏布江流域的土壤保持價值為563.91億元，其中減少泥沙淤積價值為122.69億元、減少氮面源污染價值為228.13億元、減少磷面源污染價值為213.09億元，單位面積土壤保持價值為21.86萬元/km2。

（4）洪水調蓄。2020年雅魯藏布江流域的洪水調蓄能力為44.98億m3，比2000年增加了31.02億m3。2020年雅魯藏布江流域洪水調蓄總價值為406.6億元，其中植被和沼澤的洪水調蓄價值分別為197.34億元和191.91億元，占比分別為48.5%和47.2%。

（5）空氣凈化。2020年雅魯藏布江流域森林、灌叢和草地面積分別為38 766 km2、14 139 km2和123 160 km2，能夠凈化吸收SO2、NOx和粉塵的量分別為166.81萬t、7.35萬t和4 112.18萬t，比2000年 有 所增加，通過計算可得2020年雅魯藏布江流域生態系統空氣凈化總價值為145.31億元。

（6）防風固沙。2020年雅魯藏布江流域生態系統防風固沙量為0.88億t，比2000年增加0.2億t，增幅為29.6%。2020年雅魯藏布江流域防風固沙價值為29.58億元，單位面積防風固沙價值為1.14萬元/km2。

（7）水質凈化。雅魯藏布江流域2020年的濕地生態系統面積為9 062 km2，對COD、總氮、總磷的凈化量分別為100.07萬t、7.76萬t和7.76萬t，與2000年相比均有所增加；通過核算2020年雅魯藏布江流域水質凈化總價值為19.71億元。

（8）氧氣提供。2020年雅魯藏布江流域生態系統提供氧氣總量為105.02萬t，比2000年增加了40.84萬t；通過核算得出雅魯藏布江流域生態系統2020年的氧氣提供價值為8.58億元。

（9）碳固定。2020年雅魯藏布江流域生態系統碳固定總量為39.38萬t，與2000年相比，增加了15.31萬t；雅魯藏布江流域2020年碳固定價值為3.78億元。

3.2 2000—2020年雅魯藏布江流域GEP變化

為了反映生態系統變化對GEP的影響，剔除價格因素，基于不變價分析2000—2020年雅魯藏布江流域GEP變化情況。如表2、圖3所示，雅魯藏布江流域GEP從2000年 的5 745.31億 元 增 加 到2020年 的7 383.82億元，20年間GEP實際增長了28.5%。洪水調蓄和水質凈化價值增幅最大，二十年間分別增加了167.7%和102.8%，主要原因是濕地尤其是沼澤生態系統面積增加；碳固定、氧氣提供和氣候調節價值的增幅均在60%左右，得益于植被生態系統面積增加和質量提升；防風固沙、空氣凈化、土壤保持和水源涵養的價值有小幅增加。流域內的山水林田湖草是生命共同體，生態系統的整體性是保證生態產品供給的基礎?？偟膩砜?，流域內實施的退耕還林還草、天然林保護、濕地保護和修復等一系列生態保護和修復工程起到積極作用，使生態系統面積增加、質量提升，GEP有所增加。同時，青藏高原氣候暖濕化趨勢也是導致GEP增加的一個原因[23]，比如暖濕化帶來冰川積雪融化使得原來的灌叢、草地等植被被淹沒成為沼澤，因而洪水調蓄和水質凈化價值增加。

圖3 2000—2020年雅魯藏布江流域GEP變化

4 基于GEP核算結果的政策應用建議

4.1 創新流域綜合治理保護成效評估

加強重要江河流域生態環境保護和修復，必須堅持山水林田湖草沙冰一體化保護和系統治理，這是因為生態系統任何單一要素都是無法單獨供給生態產品，必須依賴于各要素的完整性，才能提供更多優質生態產品。比如，流域內的山南市印發《山南雅魯藏布江流域山水林田湖草生態保護修復項目實施方案》，其內涵目標是提供更多優質生態產品以滿足人民日益增長的優美生態環境需要。因此，對其成效進行評估就是評估當地生態系統提供的生態產品總價值GEP的變化情況。如果GEP增加則證明生態產品價值提升，保護有成效；如果GEP下降則表明生態產品供給下降，保護不力。

GEP變化量可以評估流域綜合治理和保護成效評估提供科學依據，一方面，要建立生態產品的目錄清單和數據庫，明確治理保護區域內生態產品的類型和分布；另一方面，要解決不同類型生態產品單位不同、無法直接加減的問題，對各類生態產品進行單位統一，根據統一的指標GEP進行保護成效評估。研究發現，20年間雅魯藏布江流域GEP是增加的，說明生態產品供給能力有所提升，生態保護成效良好。但是，受氣候變化、人類活動等因素的影響，未來一段時間雅魯藏布江流域山水林田湖草沙冰一體化保護和系統治理仍然道阻且長，應該以提高生態系統質量和穩定性、保證生態產品供給為主線，保證GEP變化量增加，提升生態產出價值。

4.2 助推流域生態產品價值實現

目前我國的生態產品價值實現工作還處于起步階段，尤其是生態產品價值核算的基礎性工作還缺乏統一的標準和規范，導致生態補償無據可依、效率低下，生態產品交易市場難以建立，生態產品供需對接不夠精準，生態產品價值實現存在“度量難、交易難、變現難、抵押難”等四難問題。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的《關于建立健全生態產品價值實現機制的意見》提出六大機制推動生態產品價值實現，GEP核算可以為六大機制的建立提供基礎支撐（圖4）。首先，GEP核算中評估生態系統類型和編制生態產品目錄清單為建立生態產品調查監測機制提供了依據；其次，建立統一的GEP核算方法和標準，是建立生態產品價值評價機制的重要內容；再次，雖然GEP核算結果不能直接交易，但是可以為生態產品經營開發尤其是調節服務產品的市場交易提供可量化的“尺子”，為確定生態補償范圍、補償標準提供支撐；最后，GEP還可以用于度量政府、企業和個人對生態環境保護所作的貢獻，服務于生態環境保護利益導向機制的建立，可以為金融機構創新“GEP券”“GEP貸”等金融產品和服務提供數據支撐，助力探索“生態資產權益抵押+項目貸”模式，支持區域內生態環境提升及綠色產業發展。

圖4 GEP核算結果在建立健全生態產品價值實現機制中的作用

作為重要江河源區，雅魯藏布江流域生態產品種類豐富，并且上、中、下游提供的生態產品類型和角色分工各不相同。研究發現，雅魯藏布江流域上游為下游提供了數量巨大的水資源保障，根據GEP核算結果可以對上游水源涵養產品的供給方、收費方和下游需求方、付費方及其數量進行刻畫，推進生態產品上下游供需精準對接。以GEP為度量的尺子，根據“使用者付費”原則建立針對水資源的付費機制，通過建立“水基金”政策，使下游地區的政府、企業和個人向上游地區支付水資源使用費，實現流域聯動，使“水流”變成“現金流”，促進水生態產品價值實現，將生態優勢轉化為發展優勢。

4.3 完善領導干部綠色政績考核

目前對領導干部的考核評價缺乏自然生態系統為人類提供的生態效益。GEP可以作為生態效益評估指標，要因地制宜用于領導干部的綠色政績考核和分類考核。對于提供生態產品為主的重點生態功能區而言，要逐漸減少甚至取消經濟發展類指標考核，重點考核生態產品供給能力、環境質量提升、生態保護成效等方面指標，以GEP變化量作為考核內容來判斷領導任期內當地生態效益變化水平；對于農產品供給區和城市化地區來說，可以采用GEP變化量、單位面積GEP等指標，實施GEP和GDP“雙核算、雙考核、雙提升”，提高領導干部對生態產品價值的認識。通過將GEP納入考核評價體系，推動將生態產品作為領導干部自然資源資產離任審計的參考，對任期內造成生態產品總值嚴重下降的，依規依紀依法追究有關黨政領導干部責任。

雅魯藏布江流域是重要的重點生態功能區，在對該區域內領導干部進行考核的時候，可以根據年際間GEP變化量，重點考核任期內生態產品供給的變化情況對領導干部的政績進行評定。這要求建立更加完備的生態環境監測體系、GEP定期核算發布機制以及適時建立第三方評估機制。研究發現，2000—2020年，得益于生態系統保護，雅魯藏布江流域的洪水調蓄、水質凈化、氣候調節、水源涵養等生態產品價值均呈增加趨勢，領導干部任職期間在生態效益保障方面成效顯著。同時，本研究沒有考慮生態資產存量，未來也應該注意將GEP流量核算結果和生態資產存量評估結果相結合，不僅通過生態系統服務流量的變化評估生態效益來考核領導干部任期內綠色政績，還可以通過評估生態資產數量和質量的變化保證實現可持續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