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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載詩人地:真情與至理的詩語綿延
——評《天津詩人》“池州詩群”作品專輯

2022-11-11 11:12崔國發
天津詩人 2022年2期
關鍵詞:池州詩人

崔國發

池州素有“千載詩人地”的美譽。李白的秋浦歌,杜牧的清明詩,代代相傳,令人傾心不已,已成為千古絕唱。陶淵明、白居易、蘇軾、王安石、包拯、文天祥、岳飛、朱熹、陸游、李清照等許多詩人騷客皆曾徜徉于池州山水之間,留下數千絕妙好詩,古風雅韻綿延不絕,清詞麗句歷久彌新,真情至理相互激蕩,洋洋乎耀人眼目,蔚為大觀。

近日,當我讀到《天津詩人》擬將刊發的“池州詩群”作品,喜赴一席詩藝的盛宴,不禁感嘆池州不愧為鐘靈毓秀、物華天寶、人杰地靈、美輪美奐之地,詩歌建構也一脈相承,生生不息。當下的詩人們紛紛拿起手中的筆、描繪眼中的景、抒發心中的情、深掘物中的理,承千載之流,會當今之變,靜水深潛,氣韻生動,一首首鮮活的詩歌,如山中清泉汩汩流淌,昭文采,明藝德,通詩心,鑄靈魂,傳承文化根性,煥發創作活力,彰顯精神命脈,呈現藝術風神,讓讀者在審美的過程中體悟池州的魅力、詩歌的意蘊、文化的氣場和思想的折光。

通讀“池州詩群”文本,我深切地感受到,詩人們“情”與“理”的在場、“美”與“真”的集結、“形”與“神”的契合,在詩學的坐標系上,找到了謳歌新時代的歷史方位、地域文化表達的定位、詩人個體創作的身位,以及下筆如有神般的落位,寫出了一首首有自然風光、人間煙火、大地氣息和池州味道的好詩,充分地展現了池州詩歌團隊的精神氣象、總體格局和整體實力,形成了“皖南詩城”一道道七彩亮麗的風景線。從文本書寫的維度分析:

一是即景生情發于心。所謂“即景生情”,就是對于眼中之景有所感觸而產生的思想感情。池州是一座富有詩情畫意的全域旅游城市,扎根池州大地寫詩,有著豐富的、能夠觸發無窮想象力的、激發詩人來自內心深處真切情思的、得天獨厚的自然資源。這些本土詩人,大多在自己的詩歌中建構了屬于自己的地理坐標,一處處熟悉的風景映入眼簾: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一鳥一石,皆凝結著他們內心的深情,寄予著他們生命的夢想,流淌著他們滾燙的血脈,呈現出獨特的地域色彩,以及寄于身的“在地性”與發乎心的“在場性”,此“場”即“心靈的磁場”。故鄉的景致或已成為詩人精神的家園、文化的圖騰與心靈的依托,美景與真情相融相親,親情眷注式地匯聚于那些充滿魅力的詩行之中,讓讀者在密切接觸的品味中受到深深的感動。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這種打動人心的力量,來自于生活的真、風光的真、心靈的真與藝術的真,來自于情景糾纏而拂之不去的綿綿情意,景美引發情深,情深才能意切。

王韓爐的詩《清溪的寬度》寫道:“藍天的高度只有撐篙知曉/大地的厚度,取決于龍泉劍鋒芒的程度/飛鳥的翅膀,永遠逃不過邏人的眼睛//魚梁是江祖的前哨/投入河中的釣鉤,須以珍珠作釣餌//無需爭議——/ 清溪的寬度,早已被一壺老酒/刻入心中?!睉阎鴮ιL于斯的土地的深深眷戀和摯愛之情,詩人把筆觸伸向清溪,繪出了一幅清溪風景圖。在這一幅自然風景圖中,先后出現了“藍天”“篙”“泉劍”“飛鳥”“釣鉤”“珍珠”“老酒”等充滿著情思的自然意象,在自然的人化與人的自然化之間貫注思想感情,二者之間有明顯的對應關聯和內在溝通,并且抓住“藍天的高度”“大地的厚度”“清溪的寬度”以造成闊大的空間感,將清溪的存在與詩人的聯想契合一體,移情入景,即景生情,使全詩意境渾化,妙手天成。

汪昆是池州山水的知音,他凝眸抑或是“臨摹”山水地理,借景抒懷:“理解了一條河流的扭曲之后/ 渴望的白云,會在水里給我一次相遇/ 落葉開始遠行,但影子是游不走的魚/水,一切事物和人的臨摹者/ 在天空慈悲的掌心里/水在臨摹山,我用水臨摹自己?!保ā端谂R摹山,我用水臨摹自己》)詩歌精短,僅有六行,卻能縮龍成寸,以少勝多,高密度地嵌入“河流”“白云”“落葉”“魚”“天空”“水”“山”等自然物象或景觀語,一種道法自然、師法自然、臨摹自然的眷戀情愫油然而生。詩人還走進池州的元四村,馱著時間的家書,在東河、西河相匯之處,“用一座石橋連接兩行熱淚”(《元四村行記》),這是多么深厚的感情啊,于元四村自然與人文景觀中介入主體的心靈感悟與體認,通過“石橋”這個媒介連接,把“東河”“西河”比喻“兩行熱淚”,在溫暖的文字中,引領讀者作一次精神還鄉,在質樸自然的詩語中表達著自己對鄉村文明的執著守望,從而也讓自己的真情實感有了存放寄托之鄉。

方楠在東流古鎮看長江,情感真摯,從江水的流暢中汲取詩的靈感,千回百轉地走進純粹而自然、靈動而充沛、博大而深邃的精神之根與活力之源,實現抒情主體對一條能夠蕩滌靈魂的、源遠流長的河流的詩意表達?!敖贺S富,寬闊,厚重/ 正對應此時我的貧瘠,局促,輕浮/一江純粹。無垠之水反復淘洗我的眼睛”,于人與江水的對應、景與情思的相融中,詩人負載了更多的自我認知與反思,呈現出“知者樂水”式真誠坦率的智者氣質。

夢然筆下的白洋河無疑是鄉愁的具象與情感的化身?!扒锷盍?,一些未說出的話/ 就不必再說了/ 就像白洋河的水,跑不動了/ 就此停下”“夜空深邃了許多/月光也清冷了許多/ 繁星一個個地走失/ 剩下的幾顆,平淡地活在/各自的世界里// 荒涼的灘涂,有人生起了篝火/熾熱的火焰,隔著遠遠的河灘/仍能感受到它的溫度?!保ā渡钋镆股罚?,面對這條發源于九華山西麓三根尖的河流,一種深秋夜色背景下的空寂、內斂,所呈現的理性色調,構成了夢然詩歌詩意生成的某種內在機制。詩人從“白洋河”的水與“荒涼的灘涂”篝火中生發詩意,既有幾許深邃、清冷與平淡,又有熾熱、溫度與安靜,鄉愁在五味雜陳與多重情感衍化中一點點發酵,滲透著詩人更為深沉、更加冷靜的人生思考。

周玉欽是一位具有鮮明鄉土氣息與地域經驗的詩人,他的詩歌把陽山放置在雨霧的環境中,既體現人文地理的自然與淳樸,又表達“時光的單薄與顫栗”。他的詩熔豐盈燦爛的“紅”與霧的“白”的色調于一爐,熔外部的書寫與內在的覺知于一爐,于身與心的到達之處,展現紅楓、南天竹、高粱、雨霧等自然景致之中的清冽與心靈的撫慰?!邦w顆晶瑩地掛著淚花/(這也是一種能量的儲存嗎)// 在陽山的撫慰中蘇醒/ 清洌的空氣和晨曦的唐突/讓我感覺到時光的單薄與顫栗?!保ā队觎F陽山》)自然本相與心靈本相的交織,審美的觸角與心靈的自由的融合,使他的詩在詩心一脈的綿延與情感能量的儲存中,意氣風發,情志飽滿。

再讀侯朝暉的《珍珠寺》:“被塵世遺落/萬羅山的清風明月/清溪河的波影濤聲/陪伴你,一年又一年//一座寺,那么小/只能做小小的道場/只夠裝下:/ 慈悲?!痹娙思葱∫姶?,于幾乎被塵世遺忘的珍珠寺之景致中即物起興,讓萬羅山、清溪河融入詩行,從人們習見的“清風明月”“波影濤聲”中感悟景物的真諦:一座小小的珍珠寺可以裝得下大慈悲,末尾的神來之筆,似信手拈來,卻自然妥帖、匠心獨運,是一首別具一格的詩。

詩人立足池州,又走出池州,不僅拓展了詩歌時空,也在文化視閾與精神境界上更加豐富。方嚴筆下國畫般慢慢鋪開的束河古鎮,嚴鑫立筆下的象山、陳軍的《坐寂山看石》、劉向陽的《行腳青通河》、王征樺寫的嶺南梅花、馬光水筆下的大運河與楓橋以及吳先耀的《在轉身洞》《白石嶺》等,從這一個個景觀地標中出神入化地傾注主觀情感,在游賞自然的過程中標示其性情,并且把外景變成了內心的觀照,從內心深處得到了人生的啟迪。清代李漁在《閑情偶寄》中說:“善于詠物者,妙在即景生情?!痹娙擞|目興嘆,不少是借自然之景物來表達內心所對應之情。如方嚴《我們一起去看梨花吧》:“陽光剝出梨花的清雅/像極了盛滿羞澀和溫度的心跳?!弊掷镄虚g,用心用情地表達對于“寂靜、清雅、晶瑩與羞澀”的審美追求,觸及到詩人有溫度的心靈與精神的脈跳;嚴鑫立的《落葉》中“沒有什么比一個湖更加寬容”,將落葉漂流在湖面上的日常小景作詩意的書寫,觸及到人生的某種況味;查道花筆下的“落日”與“夜光”、夢然的《蘆花雪》、王宏權的“春風”“春雪”、墨梅的初雪、洪德勝的《寫給菊花》等,涉及到的都是風花雪月之自然景物,而能即小見大,參透人生,在智識、經驗與情感上令人動容,實現自然對人心靈的教化。

山中子的《山水》寫道:“最好的山水,一定在古代,在宋朝/ 在一張熟宣紙上,用古老的技法/ 輕描淡寫:崇山、峻嶺,小橋、流水/人跡罕至//煙雨須足夠迷濛;古松須用碳墨,足夠焦黑/ 松針可簌簌地落一點,聞得見松風的香味/ 松樹下,兩個對弈的老者,一盤棋下了一個下午/童子呢,在一旁候著,觀棋不語// 在空白處,須用一支小羊毫/ 輕蘸一點云霧,用瘦金體題寫一首長短句/上闋是山,下闋是水,平仄合律/不要忘了,在你離去時,蓋上夕陽那枚紅印章?!边@首詩頗得唐詩宋詞的神韻,表達了詩人山水自然觀。詩者以敏銳的感覺捕獲山水與自然景物中所攜帶的能夠激發藝術想象力與情感負載力的意象,如崇山、峻嶺,小橋、流水、煙雨、松針、云霧、夕陽,慧眼獨具地從中發現詩意、提煉詩情,真正達到了情景交融、物我同一的藝術境界。

二是即物窮理系于思。所謂“即物窮理”,就是依據具體事物窮究其理。大千世界,有主觀感受的真實和客觀存在的真實。朱熹云:“即物而窮其理”,王夫之有言:“有即事以窮理,無立理以限事”,事物皆是“理”的表現。英國詩人濟慈主張“即物主義”,強調“客體感受力”,即物觀照,寫實精神,風格質樸,語言朗健。

在“池州詩群”作品中,我們不難發現,詩人熱衷于詠物、及物寫作,追求萬物之理,切實做到形神兼備、物理并濟。方嚴寫的葡萄,嚴鑫立寫的稻草人和九月的胡須,汪昆寫的黃精與陶罐,徐累先筆下晚秋的草,王征樺筆下如豆的青梅,二胡筆下的月亮、蔦蘿花和一只洗澡的紅嘴山鵲,山中子寫的巢,夢然的組詩《被風吹老的事物很多》,包括麥子、鳥鳴、會思考的魚等等,這些作品,皆能格物致知,警拔深契。

“不說那個字,紅著臉想起我愛過的詩句/ 葡萄是甜的,沒吃到葡萄的人剝著皮說/用笑容一點不剩地打開了/人世間美麗的、僅有的愛”“你遞來的葡萄被我一口吃下/不管多酸,笑著說是甜的/多么像是不顧一切也要擁抱的兩個人的愛啊/ 在沒有相愛之前,葡萄沒有甜味?!保ǚ絿溃骸镀咸选罚?,詠物詩多如恒河之沙,字面上寫物,實際上是借物寫人,借詠物寄予詩人的感慨,物原來只是一種象征。像方嚴寫的葡萄也是這樣,它所詠所指的不是葡萄,而是人,折射的是人世間某種酸楚而未必甜蜜而無奈的愛。深潛于物中的意義,即我們要從物中窮究的道理或哲理。詩人在對某物有所感知,大抵在于有所寄托,托物言志,如唐代詩人王昌齡所說的“神會于物,因心而得”。

兼有詩人與童話作家的王光龍,長于在詩歌中借象喻人與托物窮理。他的詩歌《舊時光》,即做到了“詠吟所發,志惟深遠;體物為妙,功在密附”(劉勰語)。詩人借桃花、生銹的肺、擺鐘、月光、時光的野獸、瓷器、鏡子、鐐銬、鎖、生銹的鑰匙等舊時光中司空見慣的象征物,表達對過往人生深含的某種情感與理趣。

詩人王宏權《伐木的人》中伶牙俐齒的挖掘機、香樟樹、樹的命運、鳥的天堂、濃密的林子等物象,同樣也是通過比擬或喻指的方式,使物性與人性相通,參透深刻的人生哲理。

讀王征樺的《南枝獨有花》,不禁讓我聯想到張棗的《鏡中》“梅花便落滿了南山”的獨特詩境?!澳现Κ氂谢? 那一天,我躺在陸河縣的梅樹下/ 在無人的夢中——/ 撲面的春意,它讓/一枝梅花頃刻間完成了這里所有的一切?!睂懙氖敲坊?,卻讓我們想到了人,所謂筆筆不離物而又筆筆有寄托,在曲盡“梅花”物態中鍥于人的情態,物人相契而終能共通、共情、共理。

王娜的詩題是“完美,保持著距離”,看起來很抽象,但詩人卻將它具象化?!帮L影”“汽笛”“蘆花”“陽光”“鳥鳴”等物象的介入,使詩有了深遠的意義與人生的啟迪:“任何的看不見都凜冽如骨刺/一些美靜靜離開,說不出話來?!痹娙司谠佄?,深于寓意而臻“情貌無遺”。

王韓爐的詩《沒有經過任何彩排》,寫的雖是跌到河中的月亮、一顆顆寒星、一聲聲南歸的鳥鳴等,可這些物象都是詩人心靈的象征,人格化的物承載著詩的縱深內涵,“沒有經過任何彩排,一池荷不約而同/以躬身20 度的姿勢——/向你致敬”,像這樣形神兼備的句子,充分顯示出詩人繪態傳神的藝術功力。

馬光水的詩參透歷史,不是作直接詠嘆,而是托附于拱宸橋,使情感的流露因物而得神。他這樣寫道:“一座橋,穿著絢麗的夕陽/ 在蜘蛛網的時代翩翩起舞。石階上/ 刻滿流水的私語,對行人的問候/ 掛滿露珠”“只需端坐/ 對過客行注目禮,帶著唐詩的味道/參透歷史的虛偽/然后,釋然于水流和鳥鳴/是你心中保守的秘密”——不即不離,不泥不隔,拱宸橋因此而有了象征的意蘊與深層的美學意義。

阿成的《滂沱》詠的是“暴雨”,卻從中獲得某種教益:“蕩滌或沖刷,滋養或灌溉/ 抑或是奏響另一個世界的哀歌”,再看看它的現實表現:“弧光閃過,雷鳴之后。沒有/預兆,沒有云層的鋪墊/亦沒有空氣中水分子的增量/(電視臺的天氣預報失靈)/劈頭蓋臉的雨說下就下/ 如冰雹砸下來,如鐵石砸下來/再大一點/ 如一柄柄刀刃砸下來……/雨打得莊稼東倒西歪,打得樹木/ 左右搖擺,打得泥土口吐白沫/ 打得灘涂頭發生煙……”詩人移情于物,以物寓情,物的屬性與人的理性達到合一,情與思由于“暴雨”這個媒介的聯系而有了切實的依靠。

車夫的《藍》在充滿感情色彩的語言中,透過新穎而妥切的物象來表現。詩人在他的短詩中,找到了“野獸、草原、夜間藍色的火、臂力、弓、海水、針、青筋”等有著深廣的意蘊與外延的載體,大大增強了意象可視、可感的生動性,意味深長,做到了平淡中見深刻,含蓄中見豐富。

紀伯倫曾經說過:“詩是迷醉心懷的智慧?!焙沃^“迷醉心懷”?就是具有打動人心的真情。何謂“智慧”?就是滲透在物性中的道理與哲思。以此來衡量,真情與至理,是“池州詩群”專輯作品的兩大特色。我以為,不管詩歌創作怎么變革,“入情入理”這個標準大概不會變,舍此則詩運殆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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