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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鄉關

2022-11-17 08:37杜茂昌
海燕 2022年9期
關鍵詞:年終獎哥哥回家

文 杜茂昌

臘月二十三,農歷的小年。這一天,是打發灶王爺上天的日子,灶王爺上天言好事,也預示著新的一年馬上就要到來,家家戶戶都期盼著灶王爺能來年下界保平安?!岸?,祭罷灶,小孩拍手哈哈笑。再過五六天,大年就來到。辟邪盒,耍核桃,滴滴點點兩聲炮。五子登科乒乓響,起火升得比天高?!边@首童謠不知傳唱了幾世又幾代,卻又經久不衰,歷久彌新。

有錢沒錢,回家過年。東來當然懂得這個道理,臘月二十三這天,東來收拾行囊,踏上了返鄉的行程。這些年,在外面上學讀書,畢業后又到處求職打工,他鄉異地奔波,回家的次數屈指可數,老家的概念仿佛成了記憶里一幅發了黃的年畫,陳舊卻又深刻,張貼在內心深處,刻骨銘心想撕也撕之不掉。那么就回吧,回家看看,回家團圓,更何況,這一年里,東來所在的公司效益還是蠻不錯的,平常經常會發一點小獎金,還發了一大筆年終獎。仗著這筆年終獎,東來一下子有了衣錦還鄉的底氣,回家的心思便更加堅定,恨不得腳下生風,有梁山好漢戴宗的本事。

乘車的路上,人滿為患顛沛不已,卻絲毫不影響東來的興致。東來擠上了火車,找見座位,把行李安放妥當,想著長路漫漫,便靠在座背上閉眼養起了神,思維一下子又活躍到公司里。

還不到元旦,公司里的同事就私下里吵嚷開來,關心的全是年終獎,紛紛猜測年終獎的數額及發放的時日,談話的中間眼睛里全冒著灼熱的火焰。愛嘰喳的小張說,怎么還不發年終獎?可都指著年終獎活呢,要不這年可怎么過呀!消息靈通的老余說,聽說今年的年終獎比往年都高,但高是高,又不搞平均,東來你們技術部研創項目多,怕是今年的獎金還會更高。那個經常吵著要跳槽的大王也在這個節骨眼上,絕口不提跳槽這么敏感的話題,逢人便講,先把今年的錢掙上,總不能虧待了自己呀。甚至連一向刁鉆的菲兒也有話說了,她居然跟東來開起了玩笑,是呀,東來哥哥,你的年終獎應該會多一點吧,潘總他呀肯定會照顧你的。菲兒說完了話,詭秘地笑著。

東來想起公司里圍繞著年終獎派生出來的氤氳氛圍,不由得悄然而笑。他大學畢業后,沒有回老家謀事,而是毅然到南方打工,幾經周折,幾度寒暑,終于在這家公司站穩了腳跟,并且憑著過硬的自身素質,深得公司領導器重與同僚贊許,優厚的年終獎待遇便最能說明問題。發年終獎那天,技術部的主管譚部長親自找的東來,說,東來呀,這一年,大家都辛苦了,你更是不容易,撲下身子干了許多事,這些老總們也看在眼里,記在心里了,這不,老總同意給大家多發些年終獎,鼓舞一下斗志,明年再創輝煌,你想不到吧,你的年終獎是三萬。

公司里發放年終獎是有規矩的,一般員工是按照底薪收入的比例進行分配,當然,更多考慮是員工日常的績效表現,至于公司的高管那就是另外一回事情了,老總一高興,說不定還能給高管們發一些公司的股票呢。這一年,公司開發了許多新產品,開拓了很多新市場,在他們這一行的領域里賺足了面子和票子,給員工多發一些年終獎似乎也是應該的,但一下子就來個三萬,東來還真有點興奮到不敢相信。

銀聯卡是菲兒從財務部給東來代領回來的。菲兒把銀聯卡放在東來的桌子上,對東來說,你的卡,密碼是六個1,回頭你趕緊改了密碼吧,別丟了錢怨我呀。東來拿起卡,看著卡外面用一個半面是紙半面是透明塑料的袋子密封包裹著,紙袋子那面打印著自己熟悉到有些熟視無睹的名字,腦海里忽然莫名地閃現了一下潘總的形象。東來接過來裝了起來,對菲兒說,我能不相信你呀,我還巴不得你花呢,你花了我的錢好做我的媳婦。菲兒冷笑著,輕輕地哼了一聲,你想得倒美。東來問菲兒,你的年終獎是多少?菲兒說,就不告訴你。

實話說,公司想得還真周到,調動大量現金,既不方便也不安全,干脆給每人另外一張銀聯卡,有別于原先的工資卡,這樣的話,好多有家眷的人,可以毫不費力擁有一份自由掌控的私房小金庫,公司上下,無不拍手稱快。

東來料理利索手頭上的活計,跟譚部長請假回家,因為離老家遠,索性連年假一塊休了,也好騰出更多的時間來。手有錢糧心不慌,想著豐裕的年終獎已然到手,至于搭什么交通工具回家,那選擇的空間也就更大了。最初,東來是想乘飛機瀟灑一把,沒承想年關緊張客流爆滿,死活訂不上機票,只得改坐火車??苫疖囈舱諛尤硕?,在網上查詢到一趟臨時加開的列車,緊趕緊才訂購了一張車票,好歹算是踏上了歸家的路。東來不免陣陣感慨,四年一屆的奧運、亞運都能辦得井井有條,可這一年一次的春運啥時候才能辦得像個樣子呢?

一下子又想起自己有些時日沒有回家了。去年就忙得沒有回成,在外面漂得久了,更加眷戀故鄉的根。離家愈近,思念親人的心情便愈迫切,旅途的勞頓那又算得了什么,根本掩蓋不了內心那一波又一波沖浪似的渴盼。

東來想起了哥哥,他的眼角有些濕潤,都說長兄如父,在東來看來,這話一點也不差。小時候家里困難,父親常年身體不好,哥哥早早就輟學務工,挑起了家中的大梁,掙上錢幫著接濟家用,也幫著資助弟弟妹妹們上學的費用。有一回,學校里給學生統一做校服,前提是每人必須先交三十元錢。那時家里父親正好生著病,吃藥打針,花銷很大,他哪里還有勇氣張口要錢,只好滿臉怨氣地默默忍著。眼瞅著同學們一個一個都穿上了嶄新的校服,老師的催促,同學的嘲諷,加上他自己強烈的自卑,使他臉色更為陰郁,后來還是哥哥看出了端倪,詢問了他半天,問清原委二話不說給了他三十元,他很快也有了自己的校服,幫他找回了些許尊嚴與自信。還有考上大學的那年,昂貴的學費令他望而卻步,他決定不念了,也跟著哥哥去掙錢,哥哥劈頭蓋臉地把他臭罵一頓,說,你只管安心念書,其他的事不用你操心,你跟上我出苦力掙錢,將來能有啥出息?哥哥籌措夠了學費、生活費,為他送行,臨別,還額外遞給他三百元,說,窮家富路,在外面別虧待了自己的身體。他拿著這三百元,感覺沉甸甸的。

父親在他大二時去世了,剩下的兩年,全靠著哥哥才攻讀完學業。在他看來,對哥哥的感激之情,世間那些淺薄的詞匯都是無法形容的,父親一走,哥哥身上的擔子更重了,風里來雨里去,揮大汗出苦力,一年到頭也落不下多少積蓄,卻還拉扯弟弟妹妹長大成人。在東來的印象中,哥哥似乎就沒幾件像樣的衣裳,吃飯也從來不講究什么營養,簡單到穿暖吃飽就行,哥哥年歲不大,已是飽嘗人間的酸辛,兩鬢不少的黑發悄悄演變成縷縷白絲。

好在,弟弟妹妹們都拖拉著長大了,東來大學畢業找到了工作,妹妹也出嫁了。哥哥才回過頭盤算自己的日子,在母親的安排下,與嫂子組建了家庭,但也可想而知,沒有好的經濟基礎,生活照樣是艱難拮據。

想到這里,東來一陣心酸,覺得哥哥付出的真是太多了,而自己虧欠哥哥的更是言說不清,總想盡可能回報哥哥一些。想想哥哥費盡力氣一年撐死了也就三萬多塊,還不如自己一個年終獎來得痛快,自己能有今天,哥哥功不可沒呀,年終獎說什么也得有哥哥一份。往常,東來也給哥哥些錢,哥哥說什么也不要,再往后,有了嫂子,東來回家的次數少了,定期也給家里匯些款,嫂子默然接受了,哥哥卻打來電話,要東來別往家里再寄錢了,家里的錢夠用,讓他自己留著,原先寄來的錢也給他留著呢,以后找對象、買房子,用錢的地方多著呢。

哥哥就是這樣樸實,寧愿自己多受些累也不想給自己的親弟弟添麻煩??墒?,東來過意不去,這次回家,說什么也得給哥哥放一些錢,或許親人之間提錢多少顯得有點俗氣,但表達心意真的沒有比錢再實際的東西了。即使哥哥不要,也得交給嫂子,嫂子總會要吧。

年終獎的銀聯卡,東來隨身攜帶,他早就想好了,回到家,就近找個銀行的自動取款機,取上三千現金交給哥哥。盡管三千只是年終獎的十分之一,可按照家里的消費水準卻也恰到好處,不是多了不想給,怪只怪哥哥那執拗的脾氣,給多了未必接受。再說了,自己在外獨自打拼,無根無基的,也正是用錢的時候,菲兒曾一連給他介紹了好幾個女友,相處沒幾天,對方那準丈母娘一聽說他沒房沒車的,便宣告拜拜了。面對現實,東來既氣惱,又沒有辦法。是呀,自己確實是要啥沒啥,連個房子的首付也出不起,哪里還有資格去談一場奢侈的戀愛呢?

在這物欲橫流的世界里,東來漸漸懂得了金錢的重要性。要想攫取硬邦邦的物質必須有鼓囊囊的口袋。否則,挨餓的時候便只能在地上畫兩個餅。東來明白了這一點,更慶幸自己明白得還不算晚,他開始調整心態,刻意地追逐名利,既羨慕譚部長、潘總那樣滋潤的生活,又不得不埋下頭來拼命奮斗,希望早日出人頭地站在人前,一如譚部長、潘總那樣體面。

要想被公司領導賞識、垂青,得到重用、提拔,努力工作是少不得的??蓛H僅工作努力還是遠遠不夠的,就好比詩人想寫出好詩,往往功夫都在詩外。公司里的人際交往,人情世故,人脈關系,微妙而復雜,舉重又若輕,仿佛蜘蛛在墻角精心編織的一張網,掩蓋了墻角下許多的真相,以及被蜘蛛吞噬掉的,那些蚊蟲的掙扎。

毫無疑問,發展才是硬道理,在公司發展更是硬道理中的硬道理,發展的第一步就是要向譚部長、潘總這些公司的當權派靠攏、親近,或者叫做妥協。譚部長是他們技術部的主管,接觸的機會自然很多,潘總是公司的副總,分管著他們在內的好幾個部門,公司里制度健全,等級森嚴,要想和潘總直接打交道還真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東來想起了初見潘總時的情形,那是在他應聘的面試環節,主考官有好幾位,其中就有潘總。東來走進了面試廳,朝端坐的主考官們微微鞠了一躬,然后自報家門,說出了姓名、年齡、籍貫、畢業院校等基礎性的信息。其實,這些信息主考官們的手上都有資料,再從東來自己嘴里說出來卻別有一番滋味,大家把含笑的目光全都齊刷刷地投向了潘總。

面試廳的陽面有一面碩大的窗戶,一整塊的玻璃擦得格外透亮,視野顯得特別開闊,充沛的陽光暖融融的,如春風一般灑在潘總的臉上。潘總的臉上瞬間漾出了微笑,他審視著眼前的東來,開口說話了,東來,紫氣東來,你這名字起得好呀。

東來有些發蒙,一時不知道該怎么樣表白,略作鎮靜,才說,名字都是父母起的,寓意肯定是美好的,但有個好名字并不能說明什么,要想做到名副其實,自身的努力,機遇的把握,還有領導的提攜,樣樣都是缺不得的。

東來一口氣說了這些,自己都有些臉紅加心跳,他的父母都是老實巴交的鄉下人,哪里有什么涵養給他起好名字,無非是趕了個巧,他知道,他的哥哥叫東生,也就是在東屋出生的,到了他這里,恰好冬天來了,便順著“東”字輩的諧音叫了個“東來”,說到底,也沒什么別的講究。

連同潘總在內的主考官們,對東來的表現十分滿意。余下的幾位主考官,也就關心的話題接連向東來提問,東來沒了初進考場時的緊張,沉著應對,侃侃而談,發揮得可圈可點,惹得一旁靜觀的潘總頻頻點頭。臨了,潘總遞給東來一張名片,笑著說,小伙子,能不能進公司,還得看最后全部的排名成績,那就要看你的運氣了,不過,進不進公司不要緊,咱們也可以交個朋友,今后,有什么生活上的私事需要幫助,你也可以直接來找我,我會記得你的。

東來接過潘總的名片,一個字一個字仔細瞧了一遍,頓時驚訝不已,嘴巴不由張得老大,他之前是不認識潘總的,也從來沒有聽說過潘總的名諱,更不了解潘總在公司位高權重的事實。一邊的主考官笑著打圓場,說,年輕人,你遇上貴人了,潘總說你行,說明你真行呀,還不快謝謝潘總。東來這才反應過來,再次向潘總他們鞠躬致謝,隨后忐忑不安地退出了考場。

招聘成績公布后,東來名列前茅,被公司順利錄用到技術部。在技術部,天天和譚部長打照面,再見潘總卻有了難度,除非有緊急公務,否則,誰會閑著沒事老往潘總的辦公室轉悠。即便是公務,中間還有部門主管,也不會輪到一般員工出面。

當然,畢竟同屬一家公司,上下班時間,一些會議的場合,東來還是能時??匆娕丝偟纳碛?。潘總的形象高大健朗,風度卓然,渾身上下散發著成功男人的魅力。東來有時在公司不可避免地碰見了潘總,總是友好地點一下頭,問一聲潘總好,潘總也極其禮貌地笑著回應一下。

在與潘總的謀面中,印象最深刻的,應該是公司公關部組織的一次酒會上。那次酒會是公司專門答謝客戶準備的,來的大都是同公司往來密切的商團。公司內部為烘托熱鬧的氣氛,給各個部室派了些參會指標,譚部長帶著東來和菲兒這一對俊男靚女盛裝赴會。酒宴過后,音樂響起舞會開始,菲兒感激譚部長帶她出來玩,首先就邀請譚部長跳舞,譚部長毫不客氣,爽快應允,又回頭大聲對東來說,東來呀,一會兒你也找個美女跳一曲吧。東來落了單,獨自坐著,他本來就對這樣的酒會不是太感興趣。正在悵然間,迎面來了一個漂亮的女郎,一襲長裙翩翩,秀色撩人,笑靨如花,近前與東來搭訕,潘總呀,沒想到你這樣年輕,肯賞臉跳支舞嗎?東來趕忙辯白,不好意思,你認錯人了,我指給你看,那邊那位才是潘總。女郎的臉色驟然變了,不理東來,朝潘總的方向徑直去了,蜂腰一扭一扭地都快閃斷了。對女郎的眷顧,潘總并不拒絕,笑著答應了,那女郎同潘總一塊步入舞池,瞬間又恢復了秀色撩人,笑靨如花。

東來遠遠地看著舞池里面的動靜,菲兒和譚部長各懷心事,沒多大一會兒,便各自換了舞伴,漂亮女郎卻和潘總情意綿綿,邊舞邊聊不知說著什么。潘總有妙女攬懷,狀態不免輕松愜意,女郎的臉上則甜蜜地笑著,剛才還互不認識,現在曖昧的燈光下又熟得老情人似的。東來不禁想,假如剛才自己欺騙她,默認自己就是潘總,她會不會也這樣對自己笑呢?又或者假如自己有朝一日真成了潘總一樣的人物,有資格沉湎在紙醉金迷一般的生活里,這樣的女郎會不會主動投懷送抱呢?

火車上鄰座的兩人可能是老鄉,聊了一路,聊著聊著投機了,無話不談。一個說,你們那里讓回家過年,發沒發年終獎?另一個說,發了,就是多發了一個月工資,相當于年終獎了。一個就罵起來,把黑心的老板罵了個夠,最后又羨慕另一個,說,還是你們好呀,還有個年終獎,我們連個西北風也沒有。另一個說,說不定你們老板過完年給你們發呢,遲飯是好飯。一個說,屁,算了吧,都是工薪階層,誰不想多發一點,去年過年,我們每人就只發了一壺不知哪里的地溝油,今年還能指望什么?另一個說,那就有啥算啥吧。一個說,管它呢,有錢沒錢,咱也得回家過年呀。另一個說,那倒也是。兩個人聊到痛快處,哈哈大笑起來。

兩個人的談話,把東來從回憶中拉回了現實,他就是他,他怎么可能成了潘總呢。他睜開惺忪的眼,沖說笑的兩個人望了望,輕輕地點了一下頭,算是打個招呼,繼續聽他們攀談。從他們的衣著穿戴,言談舉止上看得出,他們都是平凡的務工人員,外出打工一年也掙不到多少辛苦錢,這一點和老家的哥哥是何其相似。這樣再一細想,自己也算是幸運的,起碼還有個不菲的年終獎,比上不足,比下卻也有余了。

好幾個小時的行程,連困帶乏,迷迷糊糊,東來想著自己的心事,聽著別人的故事,總算堅持下來了。一夜顛簸,天色漸亮,車窗外,北方冬季獨有的肅殺緩緩映入眼簾,遠處的山巒起伏綿延,灰蒙蒙的看不真切,黃土地上空曠冷清,散漫地殘存著農作物的茬子。近處的一排排楊樹葉落殆盡,只留下光禿禿的枝干,在眼前如風般一晃而過。偶爾會有一半個村落閃現,房屋相連,街道寂寥,因為天冷的緣故,路上并沒有幾個行人。

盡管如此,東來的心卻按捺不住地跳動,離家是越來越近了,漂泊的游子馬上就能踏入故土。東來盤算著要給每個家人都買些禮物才對,母親是不用說了,哥哥嫂子不在話下,就是那未曾謀過面的侄子也是有份的,還有正月天走訪親戚們的一些物品。

九點剛過,車到他們縣城,東來急切地下了車。終于到了站,終于可以回家了。到底是縣城,畢竟不同別處,又臨近春節,街上自是熱鬧異常,滿大街都是年貨,滿大街都有閑人,有寫春聯的,有賣年畫的,不大的幾家超市還將貨物全擺在了門口,音響里播放著動聽的流行歌曲,任由歡喜的人們挑選采購。年味愈發隆重,勾起了東來小時候許多美好的回憶,東來決定在縣城里好好轉轉,看看家鄉的變化,也精心挑選一下送人的禮品。

東來他們村子,離縣城二十里路,不遠不近,說到就到。東來的打算是,先找個銀行取錢,然后購物,最后再打一輛出租車滿載而歸。

主意已定,東來便開始分步實施。如今縣城發展的速度挺快,轉了沒多會兒,正好有家銀行,東來走到自動取款機前,插入那張年終獎的銀聯卡,要把給哥哥的三千元先取出來。

插卡的時候,東來的心里還隱隱有些不安,有些焦急,生怕這三萬元放在小小的一張卡里不保險,會不翼而飛,摁密碼時手抖了一下,險些多摁一個鍵,還好,立馬出來一長串數字,打頭的是3。東來這才平靜下來,又摁取款的操作鍵,要取三千,取款機里嘩啦嘩啦過鈔的聲音提神凝氣,一會兒便蹦出了一沓嶄新的人民幣。

東來把錢攥在手里,感覺一下它的厚度以及分量,想象這微薄的資金總能對哥哥的生活有些許改善,心里便涌起一股暖流。

把這三千元放入羽絨服夾層的口袋里,東來又取了幾百元現金。雖說現在購物時微信和支付寶都能搞定,但現金總歸還是有它的用處。孝敬母親一些零花錢,總不能拿微信轉賬吧;給侄子發幾張壓歲錢,也不能支付寶支付吧。母親和侄子的那些錢,東來自信都沒問題能夠名正言順地送出手,他只愁如何將給哥哥的那部分順順利利地交給哥哥嫂子,就怕他們硬撐著不要,實在不行,自己走的時候偷偷給他們留在家里。不想了,總會有辦法的。

東來離開銀行,轉到一家小超市,計劃給家里買些東西,他來回踅摸著,心里并不確定是該買特侖蘇還是安慕希。這個時候,老板娘模樣的中年婦女開口了,問他,是要走親戚嗎?走親戚你拿這種的,這種的今年走得快,要是自己喝就拿邊上的。說時,那婦女還拿手左右指了指。聽著親切的鄉音,想到自己多久沒回家了,東來忽然便笑了。他用略顯生澀的土話回了一句,那我都要吧,也走親戚也自己喝。老板娘挺高興,東來掏出手機準備結賬。

剛拿出手機,手機便響了起來。起初,東來以為是哥哥的電話,他昨天已告訴哥哥他要回家過年。一看,卻是菲兒的。東來剛接起來,立刻聽到那邊菲兒的哭腔。東來趕忙問,菲兒,你怎么了?菲兒哭著說,東來哥哥,我被隔離了,我們這里一下子有了疫情,我來時經過風險區,這會兒有家也回不去,早知道這樣我還不如跟你回家過年呢。

東來知道,菲兒的老家在相鄰的另一省,菲兒比他早走一天。走之前,菲兒跟他抱怨,說是每次回家父母親都是催婚,搞得她煩不勝煩,真不想回去。東來開玩笑,說,那你跟我回去吧,假扮一下我女朋友。菲兒順著他的意思跟著開玩笑,說,可以啊,今年你家,明年我家,不信咱們假戲成不了真。那時候,東來真以為菲兒是在跟他開玩笑,可現在聽著手機里菲兒的聲音,竟聽出幾分別樣的意味。

在公司,他和菲兒算是走得近的人,兩人因為地緣相近,年齡相仿,且都是單身,在一起的話題自然多一些。有一段時間,東來甚至想追求一下菲兒,可菲兒對他的態度始終忽冷忽熱,若即若離,好的時候能勾肩搭背無話不談,差的時候針鋒相對互相譏諷,搞得他吃不準菲兒到底是個啥意思。菲兒心血來潮,還會接連不斷給他介紹認識的小姐妹,問他和那些小姐妹相處是個啥感覺??吹綎|來一臉的窘迫,菲兒總是笑得很得意。東來想,他和菲兒怕是輕易不來電,倒或許能試著和菲兒做個好“兄弟”,可是做這樣的“兄弟”,他明顯又不甘心。

菲兒在手機那頭還說話,你也是的,光知道說嘴,就不能真心邀請我去你家一回啊,要是去你家,哪有這倒霉事。東來只得在電話里好言撫慰,說,安心隔離吧,過段時間就好了,隔離結束,你要真想來我家,我去接你。

東來摸不準菲兒究竟是什么想法。他想起他前幾次回家的情形,母親和哥哥也總擔憂著他的終身大事,讓他碰到合適的對象多上些心,該花的錢一定要花,這方面不能摳,要不然怎么能留得住女孩子的心。平常和家里通話,每次說到最后,也必談找對象的事,母親說你也不小了,在村里你這樣的年紀孩子都會跑了,你哥哥便是耽誤了好些年,你可不要學他。東來沒辦法,只得哼哼哈哈,裝聾作啞。這次回家看來是照樣少不了這些應付的環節。他想一想,便覺得頭大,苦笑一下,走一步看一步吧。

菲兒聽了東來的表態,漸漸平復了情緒,說,好吧,我信你一回,你要記著你說的話,我可等你呢。東來的心里一陣過電般的顫抖,他也說不清到底是怎樣的一種感受,對于未來的日子不由生出諸多不一樣的期待。他對菲兒說,放心吧,我會的。

東來掛斷電話,回想起與菲兒在公司的時光,盡管兩人時常言語尖酸互相調侃,可也有無法取代的快樂成分在里面,此刻想來竟是格外甜蜜。東來一高興,又買了一些其他物件,結過賬,雙手滿滿當當提著出了超市。

在街上攔住一輛出租車,東來先把東西放在后備箱,拉開車門剛要鉆進車里時,手機又一次響起。

這次是哥哥。東來正要接聽,身后猛地躥出幾個頑皮的小孩童,手里拿著一些摔炮,一枚一枚擲在地上,互相喊著鬧著追打著,噼里啪啦響個不停。東來想,年是近了,家也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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